景渊扫了下首众人一眼,悠然道:“我是很有诚意地邀请易姑娘加入我门。‘雪叶香蝶’四大女侍——多么风雅!多么押韵!简直就像老天爷老早就决定好一样。你们别傻站着!去代替我表达一下这份诚意。”

风雅?押韵?这也能算在诚意的范围里?!

三位长老心底苦笑一下。宗主做事总是不需要什么理由,如果他们一定期待,他就会用这种无关痛痒的方式敷衍一下。

他们相视一眼,躬身退了出来。

景渊却把他们的不情愿都看在眼里,暗暗叹了口气:他征服了他们,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但他却没能像小蝶那样,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他着想…

药宗的少女宗主在翠霄山失败,早就在江湖上不胫而走。想到这最后一个配药的门派也被毒宗兼并,大多数江湖人都是一声叹息:“年轻女孩儿——办事毕竟不可靠。任宗主怎么想的?竟然能把这样的大事托付给一个黄毛丫头!”

要知道,这样的大事可不只是他们药宗一家的事:原本还有两家配药,多少能让大小门派有个差价选择,逮点小便宜。现在倒好,这个行业彻底被垄断了…谁知道以后药价会飙升到什么地方…

毒宗却更加意气风发,值此大喜之际,开展了一系列庆典,红红火火热闹了一把。接下来就是去药宗在云南的大本营,收拾一下他们的秘籍、秘药,正式接管这个门派。

经过紧锣密鼓的筹备,景渊风风光光地带着一行人出发了——其中少不了辛祐和三大长老,还有被他左一个“蝶女侍”右一个“蝶女侍”呼来唤去的小蝶。

小蝶还没决定要不要加入这个江湖上硕果仅存的配药团伙——她在认真地考虑。

首先,小蝶并不排斥毒宗。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配药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只是在享受一种钻研的快乐——即使配的是毒药。用药去害人才是伤天害理——如此说来,毒宗并未作过什么真正害人的事情,他们卖的大多数药都不会致命。他们当然卖效果严重的毒药,但也卖解这种毒的解药,没有解药的毒,他们是不会卖的。他们似乎不是那么邪恶…

其次,毒宗的那些重量级人物都对小蝶非常友善。即使是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景渊,也对小蝶客客气气,还时不时叫她一声“蝶女侍,我这里有上好的茶水点心,要不要来一点?”,亲热得好像她已经是他门下的同仁——虽然多数时候那茶水点心是下了毒的,但小蝶总是尽量不动声色地解开…她渐渐有些了解这个人:他把这当作一个小插曲,如果她顺利过关,他会赞许——虽然只是目光中淡淡的光华。他很喜欢势均力敌的对手,这是小蝶的直觉。而小蝶,也不讨厌一路上有这样的游戏。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他们实在是…很有钱。小蝶怀疑景渊这辈子不知道什么是缺钱——路过浮州集市时,小蝶看中一块布料,然后施展平生绝学,把价钱砍掉六成。她喜滋滋抱着布料一回头,刚好看到景渊目瞪口呆——她一开始砍价就浑然忘我,当然忘了这次集市购物是团体行动,也不记得景大宗主就在她身后。景渊手里还捏着银子——看来早就对她连珠炮似的讲价钱不厌其烦,打算代她出钱。他并不相信小蝶真的能用那样的低价买到东西,但她竟然做到了。景渊难以置信地摸了摸那块料——他从没见过这么便宜的布料。

“这…真的是布?”

——这句著名的台词让小蝶半夜里笑得醒来三次——难得住上房,竟然没睡好觉!实在吃亏。不过,反正是景渊出房钱。

这三个理由让小蝶心里有些摇摆——她得承认,经过这一路的相处,她似乎不再单纯地把他们当作让她落败的对手。

“可是…”她和哥哥商量着,“我对这个门派,总是缺少一种归属感,似乎这里始终不是我的地方。”

小风贯彻了他这一路上反常的沉默寡言,只是抽了抽嘴角,苦笑,“你自己来决定吧…你,什么时候开始征求我的意见了?你还是永远当那个自己作主的小蝶比较好。”

景渊看得出来,这个精灵古怪的易小蝶并没有存心在他面前遮遮掩掩。她是个聪明人,若成心提防人,不会留下什么显眼的痕迹。他也看得出来:她还没想好。从她称呼药宗时的一声声“我们”和称呼毒宗时的一声声“你们”,就能听得出她的心意。

她不玩什么花招最好——这个念头一闪时,景渊自己也吃了一惊:他从未用如此心力去防范一个女人。辛祐说她单纯,但景渊却忍不住在她奇妙的目光流动里忐忑不安。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女对手:张忆娘、京雪棠、李残萼、余香,都是同道高手,却也都是出身名门、傲慢的直肚肠,不屑在暗地里耍花招,即使搞些小把戏,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她们不像这个易小蝶,总让人觉得防不胜防。这番心思景渊没跟任何人说。他若说出去,一定被别人当作庸人自扰——现在大局已定,他还慌什么?怕什么?

小心使得万年船。他一路上密密留心着易小蝶的一举一动,但总是没什么可疑的地方——难道真是他以己度人,当了一回小人?

景渊的心灵苦旅终于到了终点:这一天,他们来到了素霞山——药宗的大本营。

山门萧索,远出小蝶的想象——山道上层层落叶,宛如月余未曾洒扫。而这样的事情在从前的药宗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即使是最懒惰的小风,也不敢逃避打扫山门的任务。难道任绯晴不在,药宗的弟子就放纵至此?

叩门半晌,才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应门。

小蝶和小风相视蹙眉:这少年面生,难道是他们下山后,任绯晴收的弟子?不,他应该不是药宗门人,他身上连一点药香也不沾。

“你们是不是翠霄山庄来的远客?”少年口齿伶俐,毫无惧色。

小蝶点点头,“不知小哥又是哪位?”

“我是樵夫李三郎的儿子,在这里干杂活好久了。”少年把诸人让进了门,客客气气说:“这里的哥哥姐姐们都走了,让我看门,说是翠霄山庄的客人来了,转告一句话。”

小蝶的脸色微微泛白,问:“什么话?”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小李挠了挠腮,清朗的稚音宛如山中的灵雀。

“他们还说什么了?”小蝶的手在单薄的衣袖下攥成了拳。

小李转了转眼睛。

景渊的脸色也不好看,从袖中抛出一块银子,一言不发扔给小李。

“他们还说,输了本事,也不能输了气节。”小李塞好了银子,语气格外流畅。自己从柴房里偶尔听来的话,竟然比老爹辛苦劳作半年还值钱,实在让他庆幸没白在这里干活:“他们还说,真不知道有些人怎么想的,自己输了不觉得丢人,还有脸把前人的产业拱手让人…”

小蝶听到此处,脸上已经一片惨淡,怔怔问道:“他们什么时候下的山?”

“十天前飞来一只带信的鸽子,信筒上有孟大姐的花押,我发现以后亲手交给鲁三哥的。他看了以后,一脸伤心,说是师父一世英明、一时糊涂,纵然偏心自己的女儿,也不该把这等大事儿戏…弄得今日这般地步。”他看着小蝶脸色愈加难看,舌头也不灵活了,“姐、姐姐,你、你…”

小蝶身子微微颤抖,一只手抓紧了小李的肩头,声音更加低沉:“他们…还说了什么?”

小李被她的神色慑住,心虚地喃喃:“他们…没说什么了,就是说这小妮子一向顽劣,也未见如何歹毒,怎么下山这些时日,变得这么狠辣,自己的师兄师姐她也能下了狠手,又是伤、又是逐…”

他未说完,小蝶已一挥袖子,转身带出一阵恨恨的风。

“大师姐…你真会夸我!我狠毒?”她面向着无人的房舍,仰头冷冷一笑,“我还是不够狠毒!我要是狠毒,就不该留给你这样搬弄是非、添油加醋的舌头!”

小风又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塞给小李,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激怒小蝶的话,好言道:“小兄弟,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这一点小意思,你回去好好孝敬爹娘。”

“谢大哥!”小李乐开了花,“这些日子可真是忙!他们在后山烧了好多东西,我就怕死灰复燃,惹出大火来。”

“他们烧了什么?!”小蝶一转身厉声大喝,把小李又吓了一跳。

“也、也没什么…就是些旧书旧纸…”

小蝶吸了口气,身子晃了晃,立刻就被两只手托住。小风扶着小蝶的右臂,别有意味地看了景渊一眼——后者不动声色地把托着小蝶腰的手抽了回去。

小蝶一挣,借力往前迈了几步,尽量稳着手脚推开了书房的门——果然,书架上寸纸不见,想是被药宗弟子付之一炬。

她扶着门,涩涩一笑,“我一直以为我门中人都是埋头炼药的隐士,没想到竟然也有这么大的‘气节’…这样的人物们不屑与我易小蝶为伍,也没什么奇怪。只是可惜了这么多秘籍。景宗主,看来你是白跑一趟了。”

景渊的神色不快,却也没失风度,爽朗一笑道:“千里迢迢瞻仰一下有气节的人留下的烂摊子,也不失一件乐事。”

他心里却暗暗骂着:愚蠢!愚蠢!一部典籍不知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就这样轻易被道貌岸然的凡夫俗子借着荒唐的名义葬送了——可惜!可惜!

“那些典籍对他们那些平庸之人而言,留着也没用。”小风垂头叹了口气,“他们一生一世也未必能炼出一味经典,当然也不会觉得烧了这些没用的东西有什么可惜。但——这太过分了。”

小蝶心中绞痛,只是不愿意当着众人的面表现出来——不只是为了那些她从小就视为至宝的典籍。这凄凉的一切就是她视为手足的同门留给她的最后纪念: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享受众叛亲离的尴尬和苦楚…“哥哥!”她拉住小风的衣袖,生怕连这一角衣襟也拽不住,“咱们没家了。以前是家不要咱们,现在,是别人都不要这个家了。”

她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冰凉的笑容,对景渊点点头:“景宗主,让您看到这一盘散沙的样子,实在寒碜。但,若不是门中如此不齐心,又何至于落败?您也该想得到…”

景渊点点头,冲辛祐微微颔首,“你们四下拾掇一下。”

辛祐从包袱里抽出一面黑檀招牌,上面雕刻着崇岭飞鹰,在正中雕着“毒宗”二字。他挑了山门上干净的地方,正打算把这招牌挂了,却被景渊摇头拦住。辛祐不多问,一转身拉着小风进屋去了。

景渊看了看周遭几间不起眼的矮舍,缓缓对小蝶说:“蝶女侍,此地太萧条,我也无意留人驻守,不如——你随我回玉虚山。”

玉虚山?

门里的辛祐正留心听着他们的谈话,听到这里,嘴角不禁扯出一丝苦笑:景渊以前从没提出带什么人回玉虚山…温和如张忆娘、恭顺如京雪棠、活泼如李残萼、直爽如余香的女子,他都从未提过让她们去玉虚山拜谒毒宗前人的圣灵。

辛祐不禁想起了小时候,越是如兰花牡丹一样娇柔高贵、养尊处优的鲜花,景渊越是想把它们放在严寒里受苦,反倒是雪地里的寒梅让他心驰神往,最终忍不住折了一枝,插在床边的花瓶里,整日赏玩…他记得,小时候的景渊是这样说的:“祐!我想知道,它在这么重的严寒里怎么还能开花呢?而且花还开得这么明妍—— 祐!你别看了!我要把它折下来!”景渊的性子,辛祐太了解——他若喜欢那枝寒梅,宁可把它折断,也不能忍受别人去多看它一眼。

小蝶…辛祐的舌根忽然有点苦涩。长久以来,他已经矛盾了太久:他盼着每个人都喜欢小蝶,在心底却只怕那个人也被她吸引。但那个人最终还是忍不住,想去折这枝明妍的花…

辛祐透过窗纸上的残口又看了小蝶一眼,目光里却是说不明的烦愁——这枝花,他还能看多久?

“玉虚山?”

小蝶怔了一下:似乎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去玉虚山——毒宗的老家,一个被他们视为圣地的地方。

景渊的嘴角也抖动一下,肩头传来一阵寒意——他怎么能如此轻率邀请一个他不了解的人踏入那片净土呢?太鲁莽了!

他们的呆怔都只是一瞬,小蝶立刻冷淡地问:“我为什么要去那儿?”

景渊则随意地回答:“不愿意去就算了——我忽然想起来,翠霄山庄那边比较忙,不如你先去那里帮祐料理一段时间。”

小蝶还是那样冷淡的目光和口气,像淡淡的风从景渊面前拂过:“这可奇怪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我比那些放弃了你的师兄弟们有诚意。”景渊说这句话时,嘴角那一丝嘲弄和蔑视激怒了小蝶。她一转身,背对着景渊,气哼哼地回答:“天下路多着呢!我何必在你手下受你小看?”

“因为天下的路不是你都能走的!”景渊也一转,绕到小蝶面前:“你一向太高估自己,不是吗?你以为你聪明,别人就该敬你?你以为你是个宗主,别人就该听你的?你以为你有点小本事,就能横行天下不受气?哼!嘴里说着现实的话,心里却做着不现实的梦——这个世界是你一个小女子就能混得开的?你又不是没试过:连雍州三个老庸医你都斗不过!要不是祐留了翠霄山庄的记号,你连那一个地头蛇都惹不起!我收留你,是看中你的才能,但你的才能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得出来。放在寻常的城镇里,你和别的医生又有什么差别?比人家会治病?在雍州也数你会治病,但还不是被逼了出来?”

小蝶已经被他一番话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却想不出什么底气十足的道理来反驳。

“这条路你一个人走了三年,得到了什么?”景渊看着小蝶睫毛抖动,心中忽然微微一颤——他早就想当着这女孩儿的面,告诉她她自以为了不起的成就是多么微不足道,今天做到了,他却没什么成就感。他轻轻呼了口气,“你也说过,药宗到我门下,是条光明大道。既然如此,你自己为什么不走这条光明大道呢?”

为什么呢?

小蝶的心里已经有些模糊:最初,她埋怨欺骗了她的辛祐等人,不想和他们朝夕相处;后来,她恼恨使下劣手段,让她毒侵心脉的景渊,不愿意屈从在这种人手下;最后的原因才是她母亲——虽然没什么母女的感觉,但师徒的情分却还是有的,她输了,已经给师父蒙羞,怎么能再投入敌人的门下呢?

师兄弟们那样强烈的门派观念,小蝶确实没有——可能是小时候除了念书配药,再没什么让她上心的事情,道德教育没跟上的缘故——她原本想着,虽然上面多了 “毒宗”这样一个老大,但好歹还留着“药宗分号”这个头衔,眼下虽是屈居人下,却对日后的发展有所帮助——就形势而言,负债累累的药宗怎么能和财大气粗的毒宗竞争?让毒宗帮药宗还了债,大不了以后不跟他们混了,把买主都拉出来,再自闯天下。

但她为之着想的门派,却在这些高尚的师兄弟手上树倒猢狲散…师姐的歹毒、众人的拆台…她这一番劳心费神的琢磨算是付诸东流。自己人尚且如此险恶,她来埋怨毒宗曾经对她过分,也至多能换来一声冷笑。

景渊看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得入神,轻轻唤了一声:“蝶女侍?”

“——嗯?”小蝶恍惚地应了一声。

这一问一答在来时的路上是小蝶不会当真的玩笑,但此时此刻听来却如同成了习惯似的,让她一激灵从沉思中惊醒。看到景渊唇边若有若无的微笑,她垂下头,不再言语。

“我们下了山,你就随祐回翠霄山庄吧。”景渊拍拍小蝶的肩膀,察觉到手心传来一阵纤弱的颤抖。“没什么可怄气的,”他低声安慰了一句:“觉得世道艰难的女孩子,你又不是唯一一个!”

小蝶斜起眼睛看了景渊一眼:这句话要是哥哥说出来,她也不会惊讶。

但这个人…原来他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十三

他们没有在空寂的山上多逗留,冯骏在山下小镇找了一间清静的客栈,一行人打算在这里休息一宿,明早回翠霄山庄。

小蝶总觉得欠哥哥一个解释,所以一吃过晚饭就在小风房里兜着圈子找话题,但小风就是不接茬,只顾埋头看书——他这反常也太明显了。他哪是用功读书的人?现在却好像要把这辈子没看过的书连夜攻克,忙得顾不上搭理妹妹。

“哥,我想,在翠霄山庄帮忙,其实也是不错的出路。”小蝶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在小风对面,看一眼哥哥,又看一眼他手里的书——他还装蒜?骗谁呀!以他眼珠转动的速度来看,这一页早该看完了。既然他不是专心看书,那就是在听了?小蝶清清嗓子,继续说:“我想过了,我喜欢配药,又喜欢钱,现在又没有什么负担—— 翠霄山庄的差事具有挑战性,还管食宿,实在是理想的不二选择。”

小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置可否的含糊鼻音,眼睛根本没离开书本。

“哥,你这是在跟我摆架子?”小蝶往椅背上一靠,佯装生气,“我不过为前途打算,为什么你们不是拆台,就是放脸色?”

“我没摆架子。”小风把书轻轻放在书桌上,温和地看着妹妹的眼睛,说:“我只是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个事实——你做了和我不一样的选择。”

小蝶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一丝不熟悉的东西,她不能肯定那是什么,只能怔怔地问:“你选了什么?”

“我不会选干娘不喜欢的——你该想到,自己的孩子不听话,和自己养大的、别人的孩子不听话,对做家长的人而言是完全不同的感受。我不想让她伤心。我会回云罗山,守在干娘身边,直到她最后一刻。”小风扳过小蝶的下颌,让她的眼睛不能逃避他的目光,“我以为你会和我一起回去。她是你的娘,她还没死,她在休养 ——你竟然扔下她不管?!”

“不是的!”小蝶咬了咬下唇,神情有些暗淡:“我小时候曾经幻想过:如果自己的娘还活着,我一定能做个好女儿,向她撒娇,哄她开心。可是,师父忽然成了我的娘,而且和我曾经幻想过的娘一点都不一样…我觉得很别扭,不知道该怎么和她朝夕相处。所以我又想,努力做好她交待给我的事情,一定能让她高兴。可是,结果却变成这样——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和她相处。”小蝶甩开他的手,垂下眼睛,啜啜道:“我尴尬地守在她身边,只会让我们难过。”

小风叹了口气,似乎不知该怎么反驳她的借口。许久,他才打破僵硬的空气:“没想到我们的世界就这样分开——我还以为,我们会一直走一样的路,一直走下去。”

他的口气那么奇怪,似乎含着淡淡的抱怨。小蝶忽然有些生气:他在责怪她偏离了他的生活?他一直过着闲云野鹤随心所欲的日子,从不问她是不是对他的活法满意。现在他却对她的选择不满?

“哥哥…”

“你明知道我不是你哥哥。”小风平静地顶了一句,但神色立刻微微一变,似乎这句话他想了好久,顺理成章地说出来之后,却后悔破坏了现有的世界。

他避开了小蝶诧异的眼睛,站起身绕到窗边,沉吟道:“今天…我看着景渊和你在山门里说话。我不知道你们说了些什么,但我就是觉得,他把我们的一切都破坏了。要是没有他三天两头送毒人到药宗挑战,你就不会被赶出师门,我就不会假死下山;要是没有他到雍州挑嗦,我们也不必为黑芭蕉案提心吊胆;要是没有他故意激你,你也不会输——要是他什么都没做过,我们现在只是山间逍遥自在的兄妹,也许会晚一些才知道我们不是真正的兄妹,但也强似现在,不得不讨论各奔东西。”

“哥哥!”小蝶轻轻扯了扯小风的衣襟。她手腕的颤动和这声“哥哥”让小风心头一沉,不再对她即将说出的话抱任何幻想。

“不管有没有景渊,我们迟早要讨论这个话题。你是我哥哥——我们太像,就像一匹布上裁下的两块料,一只锅里盛出的两碗汤。我们彼此熟悉到失去感觉,说不清认同多一些,还是牢骚多一些。总有一天,我们要到不同的地方去闯荡,因为在一起并不能让我们之间有什么改变…”

她还没说到正式的大道理,小风已一抖衣袖,甩开她的手,奔到门边。

“失去感觉的,只是你!”他的声音说到最后三个字时,竟然掩饰不住激动,提高了声音。

“哥!”小蝶猛然一惊,伸手去抓小风的衣襟,却慢了一步,只看到小风大步流星隐入夜色的背影。

她做错了什么?虽然比穷人贪财一点,比圣人没良心一点,但这样的人又不止她一个,老天干吗拿她开涮,让她失去了往昔珍视的一切:师门、师兄弟姐妹、哥哥…

第二天清晨,小蝶的心情坏到极限。头天夜里她只是有一肚子闷气、一肚子抱怨,嫌老天爷对她不公平。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股怨气开始反噬,让她陷入自责和自我厌恶的低谷。

小风没有回来与她和解,这对小蝶而言是一记重击。虽然她找了许多个理由安慰自己(例如:一、他落跑三年音讯全无,最终还不是露面?没事的!没事的!他总会嘻嘻哈哈出现的!二、他连行李都不要,跑不远,很快就会回来的!三、我又没有说错话,他是个明理的人,想通就会回来…),但直到阳光染上窗棂,小风还是没有出现。

“阿…牛…哥…”

辛祐敲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和平常不一样的小蝶:眼睛周围糊着淡黄色的药糊,似乎是想消除黑眼圈;脸色苍白,肯定是一夜没休息;声音低迷虚浮,没有往常的爽利;而且,她叫他“阿牛”——这个名字她最近不再使用,现在却叫得顺溜——看来她的头脑有些混乱,搞不清今夕何夕。

“你们先走。”小蝶晕晕沉沉倚在门边,迷迷糊糊地摆摆手说:“我随后追上。”

辛祐皱了皱眉。他昨晚听到他们兄妹起了争执,但他以为不会出什么大事,看来是估计错误。

“小蝶,你还好吗?小风呢?”辛祐探头往里面看——这是小风的房间,小蝶却理直气壮地杵在门口没半分忸怩,看来小风不在。

“我怎么知道?”小蝶扶着疼痛的脑袋,哼哼着坐到桌边,“你们先走吧,我等他。”

“等?”辛祐深深看了小蝶一眼:“他,会回来吗?”

小蝶没回答。沉默了片刻,她闭上眼睛,说:“要是我走了,他想找我和好也找不到了。”

“他可以去翠霄山庄啊!”

“不会。”小蝶深吸口气,头重重地靠在椅背上,苦涩地笑了笑:“他不会去他干娘不喜欢的地方!他没有挑我走的这条路。”

小蝶执意在客栈里等了三天。她没指望别人陪着她一起等,但景渊等人却都没离开。“他怕我跑了不成?”小蝶的小人之心稍稍蠢动。“我又没拿着他什么把柄,又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人物,他还真会浪费自己的时间。”

第四天的清晨,客栈大堂里一阵骚动——小蝶当时正坐在房间里发闷,这嗡嗡的喧闹衬合着她心里的焦躁,让她胸中一股无名火“腾”地冲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