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吵什么吵啊!不怕惹一整天晦气?!”小蝶一把拉开房门,扯着嗓子冲大堂里吼了一声。换了从前,她未必敢这么猖狂地招惹是非,但眼前的心境和环境却让她忍不住放纵自己一次:反正天塌下来有景渊和辛祐这样响当当的靠山顶着…

她还没来得及发起第二波冲击,就看到她的大靠山——景渊大人?——铁青着脸从她门前匆匆走过,奔自己的房间去。不寻常!实在太不寻常了!小蝶被景渊绷紧的面孔吓了一跳。这是那个看似文弱的景渊?怎么走路都夹着一股厉风,直劈人面——难道他不只是精通毒药,还是个武林高手?小蝶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瑟缩着倒退了一步。

景渊的房门刚刚“哐”一声摔上,辛祐也匆匆出现,路过小蝶房门的时候,神色凝重地冲小蝶摆了摆手——什么意思?小蝶伸出自己的手,模仿辛祐的姿势挥了挥——他把小蝶想得太聪明了,她可不擅长猜哑谜…好像是说,别惊慌?

小蝶心里一惊,出了什么让人惊慌的事情吗?

辛祐轻轻推门进了景渊的房间,赵兴、冯骏和张忆娘也拧着眉头走过来,但显然并不打算跟到景渊的房里去,只是远远地看着。

“张婶!”小蝶冲张忆娘招手,压低声音问:“出了什么事?”

张忆娘凑到小蝶身边,小心翼翼地瞄了瞄景渊的窗户,也压低了声音:“翠霄山庄让官府端了!”

“什——么?!”小蝶惨叫一声。虽然张忆娘连忙捂住她的嘴,但景渊和辛祐肯定不会错过这么充满激情的高音——小蝶分明看到景渊的窗户“咔啦咔啦”抖了两下。

辛祐呀辛祐!平常看你满老实,难道暗地里做了违法乱纪的事情?小蝶心里像打翻了药罐子,一股苦味直冲到舌尖。看来老天真的要灭了她易小蝶。为了翠霄山庄,她还和哥哥闹翻,现在却又出此变故…她心里叽里咕噜翻腾着怨天尤人的台词,嘴里沮丧地问:“张婶,这事儿是谁传来的?”

“就刚才,翠霄山庄的护院林九和宣宁王的跟差一起来通报的。”

“宣宁王?!”小蝶瞪大了眼睛,“宣宁王谢无缺?”

张忆娘点点头,“翠霄山庄在宣宁王的封地,逢年过节辛使者都要贡给宣宁王大把大把的黄金,让他在白道上罩着。这么些年来也相安无事,偏偏我们不在这几天,宣宁王和威远王把翠霄山庄全灭了——宣宁王派人来,说是黑鹰党一向是朝廷要务,他也架不住,所以只好和威远王同行,好歹能给翠霄山庄留个活口…这不是找借口么?我们什么时候缠上黑鹰党?”

小蝶只觉得脑子“空”一声,里面幻想的前途都被这一声闷雷轰到黑暗中去了…

景渊攥着谢无缺写给辛祐的信,手不住哆嗦。

里面的大意很清楚:“…阿祐呀阿祐!你好好做你的药、赚你的钱,痛痛快快过日子多好,干吗和黑鹰党掺和?这个麻烦你能扛得来吗?别说是你,就是我也兜不住这么大的乱子呀!你也知道威远王的为人——一提到黑鹰党,他就跟神经错乱似的,非要把相关人士杀个片甲不留,偏偏朝廷喜欢他这种极端的个性,把一切和黑鹰党有关的事务都交到他手上。要不是我这次和他同行,打着‘逼口供’的名义留了三十几号人,你的翠霄山庄就真的全灭了——不说这么多了,你别回来,随便到什么地方去避风头吧。”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景渊一拍桌子,“黑鹰党?亏他们能想得出来!祐,这个谢无缺抽了哪根筋?这样跟我们过不去?”

辛祐神色凝重,缓缓摇头,“我看他不会找这种麻烦。他的王位靠的是祖上荫庇,在地方上虽然混得不错,但朝中没几个心腹的人,他哪敢把黑鹰党这么棘手的乱子惹到自己的封地上?他又是典型的声色犬马之徒,每年不是我给他贡着,他多半年得喝西北风去——他怎么会害自己的财神?您刚才离开大堂后,我问了林九几句话。他说威远王一直严密封锁着山庄周围,所以他迟迟不能来报。这次还是宣宁王找人带他出来。”

“这么说是有人陷害我们?!”景渊挑挑眉头,口气更加不善,“会是谁?”

“以我们的势力,恐怕没人敢这么干。”辛祐小心地回答。

“依你说,我们是真的和黑鹰党扯上了?——无稽之谈!”景渊站起身,狠狠哼了一声,“难不成你怀疑自己的人?”

辛祐咬了咬牙,一低头,对景渊说:“林九还说,威远王是追着一个人的行踪,一路追到翠霄山庄。要不是宣宁王拖绊了他几天,恐怕我们没离开的时候,他就血洗翠霄山了——”

“是谁?!”景渊的脸色一沉,心里忽然冒出一个窈窕的身影。

“小蝶。”

十四

“小蝶?!”景渊的脸色泛白,拳头狠狠砸在桌上。“小蝶——你进来!”

在他近似狂怒的咆哮中,房门无声地滑开了。小蝶不自然地倚在门边,眼睛直直地看着辛祐,裙角扑簌簌颤抖。“辛使者…”她只虚声说出这三个字,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蝶从未承担过如此沉重的责任——那宏伟的翠霄山庄,那训练有素的许多下人,只因为她一人就化为往事、灰飞烟灭…她曾经背负过别人为她而死的悔恨——哥哥曾经代她受刑,当她听说哥哥死了的时候,也是这样,说不出一句话。似乎在心底有个清晰的声音说:说什么也是没用的!这宗罪孽你是一定要承担,还说什么呢?无论说什么,都只像是虚伪的辩白而已…

所以她只能那样看着辛祐,看着他在她的目光中把头偏到一边。

看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她。小蝶的嘴角忽然牵扯出一条古怪的曲线,似笑非笑。原来,他刚才的挥手是这个意思——走开!

“小蝶!”景渊阴着脸,放低声音问:“你和黑鹰党是什么关系?”

关系?小蝶咬了咬牙。他已经认定她和黑鹰党有关系…

“什么也没有。”小蝶的声音却有了底气,“什么也没有!除非他们打伤我娘也能算是一种关系。”

景渊挑了挑眉头,眼神却越加冷硬,“是仇人?”

小蝶没有答话——他分明不信,她也不想和一个根本不相信她的人争论。

“我可没听说过威远王会追杀黑鹰党的仇人!”景渊的手在桌子上一拍,高亢的声音震得小蝶心口一痛。“祐,你把章小校请来!”

章小校?看来就是宣宁王派来的人了。怎么?他要当面对质?小蝶冷冷哼了一声,默然看着景渊。这个人总喜欢当面揭穿别人吗?他似乎从来不会给别人留半点面子。但她不会怕,因为这件事上她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隐秘。

章小校是个沉稳的年轻人。不沉稳,宣宁王也不会派他来做这样的事。他进屋来,只扫了小蝶一眼——她还是僵立在门口,没人请她进去,看她的神色似乎也不想拉近和别人的距离。

景渊和他寒暄了几句,冲辛祐一点头。辛祐立刻从里间托出一只木盘,里面码着一层碎银子。

又是钱!小蝶冷冷地看着章小校的表情放松下来,心里忽然很不舒服:他们并不只是对她利诱。他们对任何人都会用这一手,因为他们知道,并不是小蝶才有这样的弱点。即使是章小校这样口稳的人,在银子的光华中,也会露出这么和缓的表情。

“我家王爷从威远王那里探了一些风声。”章小校一边点着头,看着辛祐把银子塞进他的包袱,一边说:“威远王在普州的探子得到消息,说现在这个易天是个冒牌货。真正的易天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不过易天的老婆倒是出现了——多亏她,探子才知道现在这个易天是假的。对了,听说威远王的耳目们顺藤摸瓜,连易天的女儿也挖出来了,就是…这位姑娘吧?”章小校讪讪地看了小蝶一眼,继续说:“这样的重要人物,威远王怎么会放过。他一路追到翠霄山庄要人,庄里交不出来,就被他按窝藏重法给办了…我们王爷虽然保住三十几个人,但也得您早想办法,久拖不得呀!”

易天的女儿…小蝶咬住下唇。翠霄山庄被端了,就是因为她这个外人有一个从未谋面的爹?!威远王…在他眼中,这世上还有天理吗?太残忍了!

章小校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威远王对易天可是深仇大恨、没出生就结下的冤孽。当年监斩符家,他的大哥是监斩官。结果易天去劫法场救人,人似乎没救走,却把监斩官给杀了——威远王的老爹对黑鹰党恨之入骨,后来又生下这个儿子时,给他起了和老大一样的名字。人人都说,威远王对黑鹰党和易天恨得咬牙切齿,是因为他是他死去的老哥投胎来报仇…”

小蝶不知道章小校什么时候走的。她只是突然发现一件事:因为她是某个人的女儿,所以有些事一出生就注定了,就好像威远王是某个人的弟弟,所以一出生也注定了同样的命运。不同的是她背负害别人失去性命的罪孽,他背负带走这些人命的罪孽——虽然他们本人并不是始作俑者。这样的事情也许只会发生在“江湖”,这个她向往过、她母亲逃避过的地方。怪不得母亲对江湖如此避讳——在这里,你必须有勇气承担本不该属于你的罪恶,因为辩白和抵抗都是徒劳的,别人会自动把这笔债算在你头上。

血债,只有一个办法偿还…

“辛使者,”小蝶诚恳地看着辛祐,坚定地说:“我易小蝶连累了你,自会为你洗清嫌疑。”

“不。”辛祐看了小蝶一眼,却像被她的目光灼伤一般,调转了头,“祸福,自由天定——”

“你要怎么洗清祐的嫌疑?!”景渊站起身,走到小蝶身边。

他比小蝶高出整整一头,在他的凝视下,小蝶只觉得头顶一股无形压力。她甩甩头,正视着景渊的眼睛,从容说:“翠霄山庄还有三十多人被押——我去换他们的性命。”

“你?!”景渊拧着眉冷哼一声,似乎不相信她有这样的勇气。 “你,要怎么样?你以为你去了,威远王就会放人?”他的口气有些着恼,却并不伤人。

“血债血还。”小蝶微笑着把头偏向一边,看着透过窗缝的阳光。“我代父亲偿他大哥的命,让他放人。不成的话,”阳光似乎被云朵挡住,忽然在她的眼中消失了,“他来偿还翠霄山庄的血债!”

“简直胡闹!我不会让你干这种欠考虑的事!”景渊似乎不敢看她脸上诡异的表情,一转身坐回太师椅上,“你只会顺着别人的引导想事情?你不会用自己的脑子吗?”

“什么意思?”小蝶转了转眼睛,恍然大悟,“你说的是——”

“没错。”景渊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那个姓章的绝对有问题。他对你的态度实在古怪,先是装得不当一回事,接着却把一桩大案推在你身上,然后又提示你你父亲和威远王家的仇怨——他在引导你,激你自投罗网!我不敢相信的是,你居然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小蝶冷哼一声:“即使察觉,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看着景渊的眼睛,一字一句问:“你曾经看过别人因你而死么?”

在景渊略为诧异的目光中,小蝶不自觉地揉了揉后背,说:“我哥哥‘死’后,他的牌位在我背上磨出一个疤,现在还在。我想提醒自己:不要再因为我而连累别人。景宗主,你没看过别人为你而死吧?”她淡淡一笑,“每天看到你,我都能看出来:你头天夜里睡得安稳。我哥哥‘死’后,我很长时间都无法安睡——听说翠霄山庄因我遇祸时,我这后半辈子,已经注定再也睡不着了…”

说到最后,她脸上已无半点笑意。她的表情,景渊并不陌生——在碧波崖上决战之时,她也是这样义无反顾,似乎生命已在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她只是默默看着一件可能终结躯体的事。她的表情让景渊心寒。难道她总是在这样的关头做出出人意料的反应么?

“即使他们死了,你也不会在晚上睡不着吧?因为你知道,害死他们的人不是你,而是一个叫易小蝶的女人,和一个叫应无懈的男人。”小蝶耸耸肩,但却没有半分轻松的神情,“现在这个女人有一个机会改变这状况——你不打算为她饯行么?”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景渊倚在桌边,手抚着额头,淡淡问:“遇到大事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请别人帮你?”

小蝶接下他刺骨的目光,不冷不热地回答:“别人帮不了我。”

屋里静了下来。

“你去吧。”景渊过了半晌才说,“如果你真以为一个人就能挑起这副担子。”

小蝶一个人在房里吃过午饭,简单地收拾了东西。

“小蝶,何必这么赶紧?”张忆娘心疼地看着她微白的脸庞,帮忙也不是,阻拦也不是,只能唠叨:“为小风的事,你这两天一直没睡好…说句难听的,你也知道,人家是铺好了陷阱等你。你早一刻晚一刻出现,翠霄山庄的人也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何必在和敌人交锋前,把自己的身体弄垮?”

“我没事的。”小蝶手里并不停下,浅浅一笑,说:“我早就习惯了人生在一夜之间突变。”

“可…”张忆娘还想说什么,忽然发现辛祐立在门口,“辛使者!你来说说小蝶!”她顺水推舟走了出去,在门外叹了口气:好歹她也假扮过辛祐的娘,他的心思,她还能猜到一二分。

小蝶并没搭理辛祐,仍旧忙自己的事。辛祐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看着她收拾好最后一件行李。

“我走了。”小蝶走到辛祐面前时,不自觉地垂下了头。

辛祐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一扭头,用下颌示意小蝶看看桌上的东西。他平淡地说:“我想你用得着。”

小蝶看着那蒙着红绸的木盘,心里忽然一阵不安。她一伸手,红绸飘落,木盘里的银子闪着耀眼的光。小蝶忽然失声笑了。笑过之后,是冷冷地一瞥。

“辛使者,你真会做事。你一向考虑得这么周到?”她捏起一块碎银,在眼前一抛,扔回盘中。

辛祐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口气还是很平淡:“应该的。我们离开雍州时,你也馈赠了大半积蓄。”

“别说了。”小蝶掏了掏耳朵,故作轻松地拍拍辛祐的肩:“你不用说得这么刺耳,我也知道——我们之间,只剩这一堆银子…”

她不再看那木盘一眼,拎起包袱扭身要走,腰却被辛祐从后面猛地揽住。

“你要我怎么样呢?”他的气息掠过她的耳边,让每个字都那么沉重,“翠霄山庄的每个人,都是我亲自带出来的兄弟!我也不想在看着你的时候想到他们惨死——你教我啊,怎么才能做到?”

小蝶挣脱了他的手臂,重新背好了包袱,没有看辛祐,只是留下一句话:

“真正的男人都做不到,我没权利教你。”

她就这样扔下呆立的辛祐,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蝶!”临出门时,赵兴忽然追了出来,塞给小蝶一个盒子,“里面是安神散,睡不着的时候,记得吃…”

小蝶有些惊讶,感激地看着赵兴,诚恳地说:“赵大叔,谢谢。”

赵兴垂下头,咳了一声,“别谢我。是宗主给你的,你千万记得吃,一路上…”

赵兴还在说着什么,但小蝶听不进去。

景渊?她看着手中这只雕刻着“崇岭飞鹰”的木盒,凄婉地笑了一声:“他可真细心,连我不舍得配这种名贵的药,他都知道。”

装好药,小蝶冲赵兴一笑,独自迈进人海。

景渊怔怔地盯着面前的茶水,许久无言。他知道茶早冷了,他知道自己呆了很久,他知道自己想了很多,但他想不起来自己都想了些什么。

“别人帮不了我。”

她是这么说的。她毫不犹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景渊记得,自己的心里分明狠狠一揪。

如果换了从前,他一定会冷笑一声,说声:“好啊!既然你这么厉害,祝你成功!早去早回。”其实,他应该这么说才对。毕竟,说这种话才像是他的作风。但他怎么说了莫名其妙的一句:“如果你真以为一个人就能挑起这副担子。”——好像他在赌气似的,好像他在嫌她没有依靠他…“不对,这不对!”景渊心里说。小蝶和他少年时代幻想的才子佳人的姻缘格格不入,能配得上他的女人,应该是温婉贤淑、轻言软语、小鸟依人…总之不是小蝶这样贪财自大的真小人。

小蝶…?

景渊轻轻抽了口气——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什么时候开始叫她“小蝶”?

他摇了摇头。

也许他不该管她,让她自生自灭。更何况,祐的心事,怎么能逃过景渊的眼睛?从第一次见小蝶,景渊就在潜意识中把她当作了“辛夫人”。所以辛祐百般护着她,甚至她中毒时,辛祐跪在景渊身边求药,景渊都没有意外——

别管她吧!

景渊闭上眼睛又摇了摇头。有些事是不该管的,一开了头,就陷得深了。

可是…

他又犹豫了。不管可以吗?她要做的事情有多大的风险,景渊心里有底,那种风险决不是一个人凭一时意气就能化险为夷。

而且,小蝶只是个女孩子啊!

想到这里,景渊站起身,走到门边吩咐守在门外的赵兴:“你好像有个不错的朋友住这附近?我想请他帮个忙,暗里照应着小…蝶女侍,暗中就行了,蝶女侍的脾气,恐怕不喜欢我们找人明目张胆地跟着她。我不会忘了你这位朋友的好处。”他停了停,补充似的解释:“不管怎么说,蝶女侍只是个女孩子。”

赵兴急忙点头走了。冯骏俯在景渊耳边压低声音道:“宗主,那个姓章的也匆匆走了——准是跟着小蝶。”

“不碍事。”景渊淡淡地说:“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大概也知道。他不会害小蝶,至少路上不会。”

冯骏看着这个忧郁的年轻人关上房门,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景渊从不让人看透他的心思,但如今竟然在脸上表现得这么清楚;景渊从来都是踌躇满志地昂着头,但如今竟然无精打采;景渊一向思维敏捷,大事小事的决断不过沉吟之间,但如今竟然闷在房里呆怔了两个多时辰…

也许只有小蝶,才能让他这样头疼。

冯骏看了看守在辛祐房外的张忆娘——她苦着脸冲他摇头——辛祐也把自己闷在房里。

冯骏又叹了一声。当年冯骏输在他们手下时,他们只是少年。冯骏原以为,他们的心思繁于秋荼、密于凝脂,他们早就异于寻常少年。现在他知道了:纵然闯荡这么久,他们仍旧只是少年!

天下的事,大概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吧…

这天晚上,小蝶呆呆躺在邻镇旅店的床上,两条腿耷拉在床沿外,双脚泡在热水里解乏。

她的对手是威远王啊!朝廷的大员、本国的贵胄,而且他还是个武将。这就意味着他不易接近、不可力取。看来只能…耍点花招了…

小蝶从床上坐起,拉过枕头边的包袱,清点家当——迷香一包、化功散一包、步摇一包(这是上次捡来的,不晓得能不能用得着),安神散一盒,还有去黑眼圈的药末一小盒、麻药一大包,以及居家旅行必备的清热解毒下火药若干小瓶…再翻翻小风的家当(他闹情绪,没带东西就跑了,所以他的行李归小蝶保管),里面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蟑螂药、风水盘、卦书、一把漂亮的小刀、练针灸的铜人、一盒压碎的点心、一瓶人丹…看样子他把任绯晴送的令牌随身携带呢——恋母情结还真是严重。

天呀!小蝶沮丧地把东西推到一边,揉了揉额头。就凭这些小玩意儿,就想收拾威远王?她太冲动了!不该这么匆促出发啊——至少要准备一些独门绝药才对…

独门绝药…对了!

小蝶眼睛一亮,在包袱底里翻了翻,果然找到了一个深紫色的小盒。

毒、药两宗决战那天,她准备了一颗毒药、一颗解药。在碧波崖上,她把解药让景渊吃了,却留下这颗毒药——紫霜丸,任绯晴用尽心思、耗时三年炼制的剧毒。除了毒宗的宗主和她,大概天下没人能解开这毒。但是——她真的该给威远王下这样的剧毒吗?

小蝶犹豫了。这毒太狠辣,纵然是当日生死决斗,对手是毒宗高手,小蝶也备了解药,以防闹出人命。

现在,她应该用这颗剧毒去伤害一个普通人吗?

“啊——————”她长长地呻吟了一声。

害人好复杂啊!前些日子范小泉害她,她还无情地把人家的纰漏戳穿,照现在的状况看来,她连人家那种百密一疏、不够完美的计划也想不出来。她原来以为害人只要一颗狠心就足够,没想到这颗狠心是这么难得——她以前为了排挤竞争对手,没少动歪脑筋,但那不是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