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瑛闻言,暗暗瞪顾云锦,这个表姑娘,老是把风往歪处吹。

“太太,”石瑛抹着眼泪,道,“奴婢知道不能沾赌,可奴婢在府里做事,兄弟在做什么,实在管不上呀,等奴婢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一屁股的债了,奴婢除了想法子凑钱,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石瑛越哭越伤心,想到如今进退困难的局面,当真是悲从中来。

今日顾云锦在这儿,石瑛早歇了抹黑对方的念头,只想把自己说得可怜些,让杨氏别真的把她送去庄子上,也别逼她掏出银子来。

“太太问银子和玉扳指…”石瑛哭着道,“几样东西就了五六十两,对奴婢来说是大钱,但对那两个天煞的兄弟来说,还不够给他们还债的。

簪子、镯子都是女人家用的东西,奴婢就当了换银子,那玉扳指能给男人用,奴婢就给那债主了,人家看扳指不错,才容奴婢慢慢筹银子,所以太太才没在各家当铺里寻见那扳指。”

听到这儿,顾云锦心里有底了。

那玉扳指铁定是送人了。

虽不能断言一定是给了杨昔豫,但拿着的人也铁定是石瑛不能说出来的。

反正,顾云锦是要编故事,要栽赃,都说不出来,那最好了。

第六十三章 丢人

杨氏让人把石瑛带了下去,继续看管起来。

徐令婕从仙鹤堂回来,一进来就道:“母亲还留着那石瑛做什么,那等刁奴,直接送去庄子上,她爱说不说!”

杨氏清了清嗓子,道:“话不能这么说,单单只是银子,那损了也就损了,可还有一只玉扳指呢,那是你姑母的亲娘留下来的东西,哪能不弄清楚下落?随随便便打发了,我怎么跟你姑母交代?”

杨氏说的真心实意,顾云锦抿着唇笑了笑,这话就是说给她听的,不管能不能找到玉扳指,杨氏的姿态要摆足。

“舅娘这般有心,我们太太一定很高兴的。”顾云锦顺着说了句。

杨氏对此满意,拉着徐令婕坐下,教导起了女儿:“你也是,做事不能只看一面,由着性子打了骂了罚了,解气是解气,但有什么用呀?”

徐令婕向来听杨氏的,闻言点头。

顾云锦笑意更浓了。

这几句话也是说给她听的。

毕竟,她就是那个由着性子打了骂了罚了解气了拉倒的人,杜嬷嬷今早上才刚瘸着腿白着脸开始干活呢。

顾云锦眯着眼看那母女两人亲切说话,心里掂量着。

杨氏不快刀乱麻处置石瑛,给徐氏交代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最要紧的,应当是要杀鸡儆猴,靠石瑛和陈家来敲打府里的老仆。

要动老仆们,就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前后都要妥当些,才不会授人话柄。

石瑛所言是真是假,杨氏必须要问明白的。

翌日下午,顾云锦刚歇了午觉,轻风苑里就来人请她。

前回她答应过徐令意,得了空会经常过去,人家特特来请了,她也不好拒绝。

徐令意在魏氏屋里练字,顾云锦撩了帘子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清新墨香。

“来了?”徐令意笑盈盈地,“帮我看看这字如何?”

顾云锦给魏氏见了礼,道:“姐姐这是埋汰我呢,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字写得不好。”

“你只是练得不够多,又不是看不懂好赖,”徐令意笑容不减,“你要愿意就来跟我一道练。”

顾云锦嘴上应了,不住打量徐令意。

与王琅的婚事是彻底告吹了,可徐令意的脸上没有半点沉闷和低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反倒是魏氏,虽然含笑,但眉宇间多少有些愁思。

魏氏道:“我看这幅字挺好的,令意你收好,回头裱起来。”

“我就算胡乱写一通,母亲都说是好的,”徐令意笑道,“我先收回屋里去,云锦等我会儿。”

说完,徐令意收拾了东西,出了屋子往跨院去了。

魏氏见她走远,脸上郁郁再不隐藏,道:“云锦,舅娘有事儿跟你商量。

令意这次不顺,她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但到底是真没搁在心上,还是没跟我说,我也吃不准她。

这种事儿吧,我虽是当娘的,但其实还没你们做姐妹的好说,你能不能多来看看令意,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魏氏说得恳切,顾云锦想了想,答应了。

徐令意很快就回来了,话题又转去了别处。

才说了一小会儿,张嬷嬷快步进来,张口想说什么,见顾云锦在,又顿住了。

魏氏怕顾云锦多想,忙道:“有话就说,云锦又不是外人。”

张嬷嬷道:“陈平两口子进府来,在清雨堂里吵起来了。”

此话一出,几人皆是诧异。

陈平两口子就是石瑛的爹娘,这是胆儿肥了,敢去杨氏跟前吵吵嚷嚷的了?

张嬷嬷说了来龙去脉:“石瑛的两兄弟欠了银子,人家讨上门来了,陈平两口子来寻石瑛,才知道石瑛没在老太太身边做事了,给的说法就是前回大太太定的,石瑛年纪大了该说亲放出府了。

陈平两口子要见人,就被叫去了清雨堂,大太太提了石瑛过去,就…”

顾云锦听明白了,眨了眨眼睛,想,这还真是赶巧了,杨氏想弄明白的事儿,当场对峙起来,就热闹了。

清雨堂里的场面比顾云锦想得还要热闹。

杨氏自然不会亲自去听石瑛和她爹娘的大戏,闭着窗户养神,只让邵嬷嬷盯着。

石瑛咬死给过银子了,陈平说的却说,若真收了银子,人家又怎么会上门来讨。

邵嬷嬷被陈平家的嗷嗷叫得脑壳痛,呵斥了几句,稳住了局面。

这里暂且消停了会儿,外头却等不及了。

门房上急匆匆来禀,说是赌坊的闹得厉害,把衙役引来了。

邵嬷嬷的脸霎时间就白了。

陈家住的那条小街离青柳胡同不远,左右除了侍郎府的下人,还有不少同住青柳胡同的官宦家的仆从。

赌坊闹上门,原本就不光彩,连衙役都来了,那真是传去衙门里了。

丢人!真真是丢人!

魏氏也觉得丢死人,她下意识看向徐令意,只觉得女儿前路越发崎岖,心里冰冰凉的。

“那现在怎么办的呀?”魏氏急道。

张嬷嬷道:“大太太让邵嬷嬷和画梅带着银子去了,说是让衙门做个见证,欠了多少一次性就给了断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徐家不赖银子,但下仆做错了事儿,府里自己处置。”

顾云锦听罢,暗暗颔首,杨氏这个应对已然是眼下最好的了。

不过,事后虽能借此处置石瑛和陈平一家,来敲打老仆,但闹到衙门都知道,杨氏肯定是不愿意的。

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了,等顾云锦回到兰苑,才刚刚坐下,画竹就来了。

“表姑娘,”画竹垂着手,道,“那赌坊的说没拿过玉扳指,太太说,不管如何,定会从石瑛那儿问个准话,请您莫要急。”

顾云锦并不意外,她一早就晓得石瑛是胡说的,要真的给了赌坊,她还怎么把祸水往杨昔豫身上引?

“舅娘罚了石瑛没有?”顾云锦问道。

画竹解释道:“太太说,再饿她两天,总有开口的时候。明日太太要出门看料子,让二姑娘和表姑娘一道去,也裁几身新衣裳。”

顾云锦瞥了梳妆台一眼,刚送了镯子,又要裁新衣了?

既然杨氏想掏钱,顾云锦也不给她省着,道:“大姐姐不一道去吗?”

画竹是个机灵的,当即道:“奴婢来兰苑问表姑娘,画梅去轻风苑了,奴婢也不晓得她请没请到大姑娘。”

“要去就一道去呗。”顾云锦道。

画竹连连称是。

等回了清雨堂,画竹就与杨氏提了。

杨氏眼睛一亮,忙打发画梅去知会徐令意,又转头与画竹道:“应对得不错,是该如此,都一道去吧。”

她是带人出去展示一家姑娘们的和睦的,齐齐整整的,正好。

第六十四章 书社

杨氏要做姿态,去的是京城数得上名号的布庄。

最时兴的花样一匹匹堆在桌上,徐令婕挪不开眼睛,一面比划,一面与杨氏说话。

顾云锦没凑过去,压着声儿跟徐令意说话:“我以为,比起看料子,姐姐更愿意练字。”

徐令意笑容浅浅,道:“我再爱练字,也要穿新衣裳的,谁嫌箱笼里的衣裳多呀。”

顾云锦弯着眼儿直笑。

前阵子府里刚裁了新的春衣,她们哪个都不缺的。

虽不缺,但徐令意肯定会来。

杨氏这般费力费银子,意图挽回徐家的名声和颜面,徐令意亦是徐家一份子,怎么会拖她的后腿?

果不其然,徐令意和顾云锦说了两句,就把目光落到了徐令婕身上,道:“你试试手边那匹竹纹的,天要热了,那匹看着凉快些,不沉闷。”

徐令婕一怔,但也顺从地把那匹料子拿来比了比。

杨氏连连点头:“还是你姐姐看得准,我瞧着不错。来,你们两个也过来,料子要比在身上看才好呢,多挑两身。”

三个姑娘挑布料做成衣,铺子里来伺候的娘子也有三人,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这个衬得肤白,那个映得娇俏,直逗得杨氏喜笑颜开。

杨氏心情是真不错,三姐妹在外头越和睦,对徐家就越好。

她一面笑,一面想,从前就是走动少了,以后经常出来选个衣料、尝尝酒楼的新菜,还能叫上魏氏一块去城外道观里添些香油钱。

是个,下个月城隍爷诞辰,城隍庙热闹极了,可不能缺席了。

不止她们妯娌和三个姑娘,几个兄弟也没拉下了,出去转一圈,外头的风声总要变一变的。

再者,也多几次让顾云锦和杨昔豫一道的机会。

自家这个侄儿模样好、才华高,拿下一个小丫头片子,还不是迟早的事儿嘛。

定了几套衣裳,杨氏又想再去金银铺子了。

还是前回给顾云锦买镯子的那家,要说的话她都想好了,家里这三个机灵鬼,一个得了新的,另两个也撒着娇想要,干脆一道来,三人自己挑去,今日衣裳也做了,首饰也买了,她可是一碗水端平,再说她偏心她也不答应了。

语气要哭笑不得,一分无奈一分责怪,余下的都是宠溺和纵容。

要说出姑娘们的亲昵和活泼,却不能透出半点儿争强攀比的意思,这其中的尺寸,杨氏捏得准准的。

金银铺子的掌柜迎出来,一行人上楼时,正好遇见了王甫安的夫人。

楼梯不宽敞,一上一下的,难免拥挤。

徐砚是王甫安的上峰,杨氏认得他夫人,也等着对方先行礼。

王夫人的笑容里有些局促,规矩问安,又受了三位姑娘一礼,她打量了一眼,三人都戴着帷帽,她看不清模样,也不晓得哪一位是原想相看相看的徐令意。

掌柜的不知两家事情,见两位夫人认得,便道:“王夫人是来挑放小定的首饰的,可是仔细了,挑了好久才挑中意。”

“那真是要恭喜了,千挑万选。”杨氏笑容满面,语气却咬牙切齿。

王家毁约,损得不仅仅是徐令意,更是徐砚的脸面,杨氏一想起来就气得要命。

王夫人自知理亏,又不敢把“好日子时请您赏脸来吃酒”挂在嘴边,只好挑了一溜儿的好话夸三个姑娘,看不着脸,就夸姿态身段着装,什么话好听说什么。

杨氏见她这般识趣,当着铺子里人的面,见好就收,不跟她为难。

王夫人看杨氏神色渐舒,长长松了一口气。

婆子凑过来,在王夫人耳边嘀咕了几句。

王夫人眼前一亮,道:“夫人,我听说府上的几位公子、表公子都参加了自华书社,今日是书社一月一次的词会,上个月是您的侄儿杨公子拔了头筹,这个月,应当也是当仁不让,能得好名次吧。”

杨昔豫出彩,杨氏与有荣焉,抿着嘴直笑:“他们哥儿几个时常参与书社画社的,我也不懂的,能占了先,大抵是运气。”

“岂是运气呀,”王夫人奉承道,“我听犬子说,杨公子那首词,连国子监里的先生们都夸赞,原本这月想去瞧瞧,可他今日有课,只能晚些再品读杨公子的大作了。”

杨氏越发高兴了,转头与顾云锦三人道:“自华书社就在前头,我们去看看?再让令意给令婕挑个笔墨纸砚,省的她又把字写得不好推到四宝上去。”

徐令婕愿意,徐令意不表态,顾云锦极不耐烦去看杨昔豫出风头。

她知道杨昔豫的文采不错,写文章也有一手,若没有真本事,五年后也无法金榜题名。

但她厌恶杨昔豫,对方才高才浅,与她何干?

要是杨昔豫倒霉,她还愿意去看看热闹笑话,可杨昔豫出彩,她是半点去鼓掌的兴致都没有的。

顾云锦想说自个儿不去,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下去了,她太了解杨氏了,只要她前脚走人,后脚杨氏肯定会乐呵呵笑她“害羞了”、“小姑娘家心思”,几句话落到旁人耳朵里,全然就曲解了她的意思。

这么一想,还是去吧,反正不过几步路,锦上添花是别想了,万一让她寻到拆台的机会,她一定釜底抽薪。

自华书社取自“腹有诗书气自华”,老先生是先帝爷年间的探花郎,不喜官场拘束,只做了几年的官,退下来开了学堂授课,上了年纪之后也歇了,办了这家书社,给学子们以文会友的地方。

不仅是公子们,书社另有姑娘们切磋之处。

顾云锦从前极羡慕能入书社的女子,徐令婕带她来过几次,只看别人比试,从不自个儿下场。

徐令婕自认学艺不精,倒是徐令意的一手字,得过老先生几句指点。

每回比试之时,来围观的客人不少,有家眷有好友,亦有城中学子,写得好人人夸赞,很攒名声。

杨昔豫就在此处攒了极高的声誉。

书童引杨氏几人进了雅间,恭谨道:“前头做了词,在下都会给几位送来,若有点评一二,夫人和姑娘可以写在笺上,在下送去前头。”

杨氏提笔写了,让书童带去给徐令澜。

徐令澜接了一看,笑道:“表兄,母亲和姐姐们来了,等着你作词呢。”

杨昔豫转过头来,道:“谁来了?”

“母亲带着大姐、二姐、表姐都来了。”

话音刚落,边上的人都听见了,有人问道:“徐二公子的表姐,是不是那位容貌出众的顾姑娘?”

第六十五章 做好事不留名

在一众兄弟姐妹之中,徐令澜年纪最小,他兴致勃勃与杨昔豫说话,突然叫人横插了一嘴,不由顺着声音望过去。

问话的亦是个官家公子,在书社里常有遇见,虽是疑问,神色却坦荡,徐令澜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一回答,四周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有轻有重,有人善意,也有人不怀好意。

“容貌出众?有多出众?”

徐令澜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知道自家表姐是怎么出名的,满京城都传她落雁之姿,又传徐家姐妹不合,想到那些传言给侍郎府带来的麻烦,徐令澜很是不快。

“与你何干?”徐令澜哼了一声。

“莫非传言夸大?”问话的依旧是那不友善的声音。

徐令澜不喜欢说假话,沉声道:“我表姐是好看,但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少打听!”

那人的笑容越发邪气,几个相熟的凑在一块,言语之中不返冒犯之处。

徐令峥和魏游一道过来,听见那些言辞,不禁也冷了脸。

杨氏和徐令婕做了什么,又在打什么主意,徐令峥一清二楚。

把顾云锦和杨昔豫凑作堆,徐令峥并不反对,但他极其烦旁人拿徐家说事,这几个唯恐天下不乱、语气里满满都是戏弄的家伙,由着他们往下说,还不晓得要添多少难听的话。

徐令峥到杨昔豫边上,道:“就让他们这么胡说八道了?”

杨昔豫背手站着,目光柔柔,道:“说她好看,哪儿说错了?本就是极好看的。唯心否认,叫她知道了,定不高兴。”

这几句话说得温和,眼底笑意浓浓,掩不住的欢喜和纵容,落在其他人的眼睛里,全然一副有情模样。

“与我何干?原是这个意思,”那公子嗤了声,“近水楼台先得月,妙妙妙!”

杨昔豫没有再说什么,笑容不减。

一时热闹,有人打趣,有人不屑,亦有人斜斜扫了杨昔豫一眼,那是面无表情的魏游。

等别人笑够了,杨昔豫才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们别乱说,并非那般。”

错过刚才的时机,他的语气又不坚决,看似解释,其实更添了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