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府的兄弟姐妹之中,我就和大姐令意投缘些,其他的现在都…”顾云锦把这些半年来所有的事情都一一讲了。

她没有想过要瞒着顾云思,所有的事儿,满京城的茶博士都会讲,长房只要一打听,就晓得她做过什么了。

所有的一切,顾云锦不觉得心虚,自然也不会说不出口。

只是没想到,顾云思会听得怒气冲冲,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当即撸着袖子就去找杨昔豫几人干架。

“也就是六哥不在京里,欺负你们三个女人!”顾云思牙痒痒的,“原还说呢,京城路远,又都是簪缨权贵,镇北将军府的名号再响,祖父也不在了,京里不比北地,未必会给你们体面。

哪怕是亲戚,也不一定能事事如心意,却是没有想到,最最让你们受委屈的,就是亲戚!

好在你出了那泥水潭子,没有真叫那杨家诓了去,否则真要憋屈死人了!

往后,再不用怕他们了,我们都在京里,他杨家敢惹是生非,让哥哥们打死他拉倒!”

顾云锦真没有想到顾云思是这么一个反应,当即哭笑不得。

她想说,天子脚下,不能随随便便打死人,会吃官司的。

也想说,她打回去了,也出了气了,杨昔豫要娶阮馨,已经没工夫再来烦她了。

她想说的要说的有很多,可话到了嗓子眼里,又不知道怎么说出来,只是觉得涩涩的,又有些暖暖的。

长久在记忆里的将军府,一直都是冷冰冰的,长辈也好,兄弟姐妹也罢,在十多年的岁月里,早就已经暗淡了,淡得若不是今生相聚,她根本没有去回忆的打算。

只是这一刻,却又鲜活起来。

不管其他人,顾云锦知道,这一刻的顾云思是真的在替她生气、替她委屈、也替她庆幸的。

顾云思气过了,握着顾云锦的手,道:“那其他人呢?可有心仪的?”

顾云锦微怔,她没有回答,半晌只是浅笑着摇了摇头。

她真的不知道,什么样的,是心仪一个人。

顾云思就坐在她边上,听见轻轻声音,道:“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顾云锦这才知道,她把心中的疑惑,自言自语地问了出来。

两姐妹对望,顾云锦深吸了一口气,说了实话:“我说,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感情是心仪一个人,你明白吗?”

话音一落,顾云思的神色有一瞬的恍惚,而后缓缓移开了视线,脸上淡淡的笑容都有些模糊了。

顾云锦只当她也说不上来,隔了会儿,才听见顾云思的话语声。

顾云思的声音有些颤,说得却极简单:“想起他来时,会打从心里想要笑出来,酸甜都是他。”

酸甜都是他?

甜会让人想笑,酸的又有哪儿好笑了?

顾云锦不明白,却也没有再问。

一夜睡到大天亮。

单氏起得很早,拿着单子要与徐氏商量去侍郎府走亲的事儿。

他们刚进京,作为晚辈,单氏带着儿女去看望徐家老二是规矩。

顾云思拉着顾云锦一道进去问安,正巧听见了,便打了个岔,道:“母亲,我饿坏了,有什么事儿等吃完了再说呗。”

第一百九十三章 拳头就是规矩

“馋鬼!”单氏嗔她。

顾云思笑盈盈的,等用过了饭,就把单氏拉回了西厢房,将昨夜顾云锦告诉她的事情完完本本说了一遍。

单氏的脸拉得老长,眉宇之间全是恼意,却还是忍着脾气,没做出撸袖子要干架的事儿。

“你的意思呢?”单氏缓了缓脾气,问道。

顾云思沉声道:“礼还是送去,免得叫京里人说我们没规矩,人就不过去了,我们上赶着去问安,那是给云锦丢人。”

单氏啐了一口。

要她说,连礼都别送了,拳头就是规矩,将军府别的没有,就是拳头硬。

可京城到底不比北地,顾云思要嫁的那是太师府,她多多少少都要顾忌一些。

拍了拍女儿的手,单氏点头道:“那就依你的意思,只送礼过去。回头我们先看宅子去,刚进京,事儿太多了,眼下没工夫跟他们磨蹭。”

说是送礼,但礼单却是重新写过的,好几样值钱的好货色全部抹了去,最后定下的单子就中规中矩到让所有人一看就知道是勉强全个面子。

有婆子把礼送去侍郎府,单氏再不提登门拜访一事。

这直转而下的态度,顾云锦心知肚明,徐氏亦有数。

反而是刚刚从北三胡同里过来的顾云宴他们并不知情,被顾云思私底下又说道了一通。

这厢单氏催着要出门看宅子,顾云思自然没有时间说得那么仔细,顾云宴听了个大概,只知道京里闹得沸沸扬扬,便让小厮赶紧去打听看看。

定宅子,是眼下最要紧的。

马车往西林胡同去,祝家老仆昨日就收了信了,出来迎他们。

单氏站在大门外,左右看了看胡同,问那老仆道:“这儿是西林胡同?光禄寺卿秦大人是不是也住在这儿?”

老仆笑着答道:“秦大人家就在前头,您看到了吗,前头那片桂花就是他们家的。”

单氏顺着看过去,就见屋舍之中,有几株桂花树高出了院墙,这会儿花还未凋,香气顺风而来,她颔首道:“我与秦大人的夫人是好友,常常书信往来,就晓得她家住西林胡同。”

“那赶巧了,您往后要是在这儿住下,串门都不用坐轿子。”老仆答道。

单氏莞尔。

进宅子看了一圈,单氏满意极了。

她知道京里寸土寸金的,转手买来的宅子,不可能像自建的将军府那样叫人满意。

她进京前琢磨着,四房挑的宅子,只要还过得去,不丢了将军府的威仪,就可以住下了。

毕竟,时间也紧,顾云思的婚礼耽搁不起。

没想到,四房挑的这宅子,很是让人喜欢的。

单氏是直爽人,没有磨磨蹭蹭,问了声价钱,感觉还挺合理的,也就没有讨价还价那一套,拍板子定下了。

“别怪我们之前拖着没定下,定下来了又催得急,实在是一大家子的,开春又要办喜事,”单氏笑道,“这两日咱们就把契书给办了吧。”

老仆不推托,他这儿随时可以去衙门。

这买卖是宁国公府牵线的,镇北将军府又是实在人家,看着就不会胡乱糟蹋祝老太爷的心血,价格又合适,他自然乐得早些办妥了。

过户的事儿就交给顾云宴了,单氏给秦家递了帖子,说是过些日子登门拜访,便带着人回了珍珠巷。

衙门里,办事儿都有议程。

顾云宴在北地与衙门也打过不少交道,晓得有人脉办事就方便许多,只是他初来京城,人都没认识几个,少不得要耐下心思来,一步步照着规矩办。

哪晓得前脚刚进衙门,后脚就有一位经历来询问,晓得是镇北将军府要买西林胡同的祝家宅子,当即客客气气引了人进去。

经历姓苗,做事儿利索,说话客气周全,没费多大工夫,事情就办妥了,又把顾云宴好好送出了门。

顾云宴越琢磨越怪,偏过头问小厮道:“我怎么觉得那苗经历比北地那几个官员都好说话?”

小厮一怔,答道:“爷,您跟着几位老爷在北地都是跟府尹、布政使一类的大员说话的,小小经历都到不了您跟前,他们要是来了,不也一样要好声好气跟您说话的嘛。”

顾云宴却摇头道:“可这里是京城,不是北地。”

京里最不缺的就是权贵,他父亲亲自到衙门也就罢了,只他一个初入京城的将军府的公子,还不至于让衙门上下都小心翼翼的,说办什么事儿就麻溜地给办了。

这厢顾云宴犹自不解,那厢苗经历哼着小曲摇头晃脑,招呼了个跑腿的到跟前,吩咐道:“去跟听风说一声,办妥了。”

大清早的,听风就来招呼过了,说将军府这两天指不定要办过户,人家人生地不熟的,请衙门里关照关照。

小公爷虽不在京城,但听风做事就是小公爷的意思,苗经历自然是周全极了。

而离开衙门的顾云宴,没有疑惑多久,就被气得顾不上那些了。

去打听顾云锦事情的小厮回来了,把茶博士说过的故事全部都交代了。

顾云宴脸色发青,冷声道:“推下水池,害得云锦病了好些天?三五不时到北三胡同来烦,被打出去了?整日里胡说八道,被云锦又砸书房又打人的?”

小厮苦哈哈点头。

“啧!”顾云宴摔了袖子就往珍珠巷走,这要是在北地,一个白面书生,他能收拾得他爬都爬不起来。

小厮哪里不晓得顾云宴气坏了,忙道:“爷,六姑娘揍过他了。”

“她那叫揍吗?”顾云宴横了小厮一眼,“就她那细胳膊细腿,能打断骨头还是能打断牙?便宜那姓杨的了。”

进了珍珠巷,顾云宴板着脸去了二进院子,抬头就见三个妹妹换了练功的衣裳,并肩站在天井里扎马步。

半大不小的丰哥儿也已经开始练基础了,扎马步也是会的,就跟在姑姑们后头。

巧姐儿太小了,偏又粘人,撅着小屁股跟着学。

顾云思是正经练过的,嘴里嘀嘀咕咕跟顾云锦说练拳练枪法的事儿:“念夏没有练过枪吧?回头我教你。”

顾云锦笑盈盈要应下,却见顾云宴过来了。

“你那枪法就是耍着玩,”顾云宴道,“这儿地方小,耍不开,云齐年后还要回军营,没办法从头细细致致教你,正好丰哥儿也要练,云锦你要学,等咱们搬去了西林胡同,我来教。

拳法枪法骑术弓箭,你想学什么,我一样样教。”

顾云锦闻言怔了怔,见顾云宴不是说笑,是真的一副要认真教的样子,便点头应了。

她醒来后,就一直想好好学的。

顾云宴见她应得郑重,也点了点头。

将军府的姑娘,要么不动手,动手就要能打断骨头。

他就是这么想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空荡荡

长房抵京之后,着实忙了不少日子。

西林胡同的契书周全了,一家人就陆陆续续把行李箱笼都搬了进去。

这宅子地方也算宽敞的,就算田老太太不在京里,最正中的屋子也留空了出来。

单氏挑了个院子,带着两个女儿一道住,顾云宴和顾云熙各自一小院,走几步穿堂就到单氏那儿了。

四房住在西侧,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依旧是徐氏住北面正房,顾云齐和吴氏住东厢房,顾云锦住跨院。

单氏笑着与徐氏道:“还有不少院子空着,怎么偏挤在一处?”

徐氏答道:“习惯了,四房人少,一块儿热闹。”

想想也是,过几个月,顾云齐回营里去了,吴氏一人住一院子,可不还是要往徐氏这儿来嘛。

“话是这么说,”单氏又补了一句,“眼下是不闲挤,可等云齐媳妇怀了生了,那不就吵着你了吗?你这身子骨,经不起小娃儿哭闹的。”

提及孩子,徐氏的眼里满是温柔,想着虎头虎脑的丰哥儿和活泼俏皮的巧姐儿,恨不能四房也能快些添一个。

可怀孕生子,十个月呢,况且顾云齐才回来一个月,吴氏的肚子还没动静。

“云锦不小了,一两年后嫁了人,东跨院就空出来了,”徐氏笑着道,“若赶在那之前,再挑院子也不迟的。”

单氏莞尔。

徐氏又道:“我这不是念着还有二房、三房嘛,给老太太的屋子留着,也该给他们留些地方。”

提及那两房,单氏的笑容微微一僵。

徐氏看出来了,刚要问两句,就见单氏摆了摆手。

“是我疏忽了,该给他们留着的。”单氏道。

笑容已经无恙,但徐氏知道单氏不想多说,既如此,那她也就没有多问。

院子分好了,从最近的时日里挑了个好时辰,顾家搬了西林胡同。

贾妇人极其不舍。

顾云锦笑着道:“大娘得空就来串门。”

贾妇人睨了她一眼,道:“原是东西送到我那儿,我穿过一进院子就能送到你手上,往后就要走远了。”

晓得她说的是蒋慕渊三五不时送来的东西,顾云锦啼笑皆非。

留在北三胡同的箱笼也搬了来,念夏和抚冬手脚麻利,把屋子收拾了出来,时不时问顾云锦几句“这个放哪儿”、“那个挂哪儿”。

站住屋子中央,顾云锦拧着眉头看这三间屋子。

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可就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顾云锦回忆着她之前住过的几处。

兰苑里,东西委实不少,书画插屏、顽石器皿,不大不小的屋子摆得正正好。

只是那些都是徐家的东西,她离开时一件也没有拿。

北三胡同里的西厢房,她的摆设很少,但因着半侧屋子堆了石老太太的陪嫁,她的桌床椅子书案挤在那一亩三分地里,显得满满当当的,并不空旷。

搬到珍珠巷,起先是空荡荡的,后来…

后来就被蒋慕渊搁在库房里的东西填补上了。

眼下,少了那些,实在有些空,空得她有些不适应。

顾云锦想到了那天在宁国公府里的事儿,寿安笑盈盈地与她介绍一屋子的东西,她应了寿安等搬了家请她来做客,不晓得这般“朴素”的屋子会不会怠慢了客人。

一边想,顾云锦一边在椅子上坐下。

抚冬泡了茶,给她添了一盏。

顾云锦摩挲着茶碗,心想,照寿安那性子,大抵不会觉得被怠慢了,反而会极其乐意跟她分享。

什么“东西太多放不下了”、什么“这个适合姐姐不适合我”,一箱笼一箱笼往西林胡同给她送摆件物什。

说起来,蒋慕渊头一回到珍珠巷来时,也问过她不少屋里的东西吧。

那等下回他回京了,来了这儿,她莫不是要指着一样样东西与他说,“这是你妹妹送的”、“那也是你妹妹送的”?

那画面,跟让寿安到珍珠巷做客差不了多少…

这么一想,口中的茶水都品不出味儿来了。

放下茶盏,顾云锦转念又一想,就觉得不太对了。

珍珠巷是蒋慕渊的宅子,他来也就来了,以后她住的是将军府,那人难道也说翻墙就翻墙吗?

彼时宅子里住的人不多,习武的也就半吊子,有什么动静都听不见,可如今与哥哥们一道了,大半夜府里翻进来一个人,总不会神不知鬼不觉的。

小公爷还说回京后来下棋呢,他怕是来不成了。

好在应了他的中秋圆月,她已经寄给她了,不算食言。

就是不晓得,那副琼宫图,他看了之后是什么想法…

她看到的月光,与他在两湖所见的,是不是相同…

他何时,会从两湖回来…

将军府搬入新宅,少不得要宴客一场。

只是顾家在北地多年,京中委实没有多少相熟走动的人家。

徐氏那一挂的姻亲,无论是侍郎府还是杨家,顾家都不会下帖子去,而长房里,只余下傅太师府和单氏闺中认得的那几位友人,如此一来,到底冷清些。

单氏来打听顾云锦的好友。

顾云锦开口便是“郡主”、“县主”、伯府姑娘,听得单氏一愣一愣的。

良久,单氏才笑着叹道:“都是贵人,我们一群老太太说话,不敢请贵人入席了,等晚些,你看着来,另开一席,就你们姑娘家一道耍。”

顾云锦噗嗤笑出了声:“伯娘离老太太还差了一辈呢。”

单氏哈哈大笑。

随着将军府宴客的帖子送出去,京里各处都知道了,镇北将军府进京,在西林胡同住下了。

杨家那儿,贺氏对着聘礼单子删删改改。

杨氏回娘家来,看见这一幕,额上青筋不住跳:“有什么好东西,能让你这么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