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锦自然不能跟顾云齐说实话,否则她怎么交代是何时何地何种境况下与蒋慕渊下了多久的棋?

这么一来,她只能一本正经地跟顾云齐信口开河。

“我虽没有直接与小公爷下过棋,但我想,他肯定比我厉害,”顾云锦道,“有一次我与郡主下棋,我占了上风,郡主不愿中盘认负,就说要回去再琢磨琢磨。后来她继续与我下那一盘棋,后续进展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郡主告诉我,每一步怎么走,都是小公爷教她的。”

睁眼说瞎话,顾云锦不是没有做过,就是编故事嘛,她就不信编不圆。

念夏在一旁听得瞪大了眼睛,那下到一半停下、改日再来的棋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念夏是最清楚的。

她怕被顾云齐看出来,只能垂下脑袋眼观鼻鼻观心,而后暗暗想着,她家姑娘“张冠李戴”的本事真是厉害了,编得跟真的一样,差点连她都要信了。

顾云锦的说辞没有什么破绽,顾云齐听了,也信了大半。

吴氏在一旁笑着与顾云齐道:“你跟小公爷较劲做什么?赢了输了,又有什么差别?”

顾云齐被吴氏一打岔,这事儿就算过去了,顾云锦不由悄悄松了一口气。

直到夜里顾云宴和顾云熙兄弟两人回来,顾云锦几人才知道了落叶胡同的后续。

这一夜,京中好些人无法安眠。

绍府尹翻来覆去的,折腾了一宿,天边露了鱼肚白时,才朦朦胧胧睡过去。

可没有睡多久,他就被仆从给敲门叫起来了。

绍府尹赶紧穿衣起身,一打开门,听仆从一说,他的脸霎时一白。

果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自打入冬起就提心吊胆的,昨日萌生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叫他言中了。

京城里冻死人了。

绍府尹赶到出事地方时,蒋慕渊已经到了。

他赶紧上前去,低声道:“一个老婆子带着两个小孙儿,听说还是两湖受灾的灾民。”

蒋慕渊看着仵作查验,偏过头道:“我就说是今天吧?”

绍府尹闻言险些哭出来:“小公爷您就别说笑了,这事儿…”

“也不是说笑,”蒋慕渊叹道,“再没有多久就过年了。”

等过年时,满城鞭炮,彻夜不停的,贼人夜里再想做些什么都不像现在这样容易了,再者,年节里事情多,京中百姓各家有各家的忙碌,不再有那么多心思放在他处了。

贼人要做事,这几天最方便。

蒋慕渊想了想,道:“等写了案卷,抄一份给我,我进宫去。”

绍府尹讶异:“圣上问起来了?”

蒋慕渊摇了摇头:“早晚会问的。”

府衙里做事迅,蒋慕渊带着卷宗进了御书房,呈到了圣上跟前。

“西林、青柳胡同失窃的案子?”圣上瞄了一眼,“你还管了这个?”

“起先是想着顾家住在西林胡同,就想快些抓到贼人,”蒋慕渊恭谨道,“查访之后觉得事情不太对,尤其是今日一早,京中冻死了三个两湖来的灾民。”

圣上挑眉,吸气道:“官家失窃,怎么还扯上灾民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气话

随着蒋慕渊讲述来龙去脉,圣上的面色越来越沉,几乎阴得跟染了一层墨似的。

小内侍想端茶过来,见里头气氛压抑,他缩了缩脖子,脚下如被钉了钉子,不敢再往里侧走了。

韩公公瞥见了,轻手轻脚地把茶盘接过来,冲小内侍使个了眼色。

小内侍感激涕零一般溜出去,把御书房的大门紧紧关上。

韩公公的胆子到底大一些,把茶盘放在了案上,而后眼观鼻鼻观心地退至一旁,随时等候圣上的拆迁。

整个御书房里,除了蒋慕渊清冽的声音之外,只余下西洋钟的走动声了。

蒋慕渊如实说了经过,从老妪说到了落叶胡同白家寡妇的自尽未果,又说到了夜里冻死的三个灾民。

圣上没有打断蒋慕渊的陈述,待全部听完,他才轻哼,叫蒋慕渊吃茶润润嗓子,自己低下头,把几份案卷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一遍。

最后一页看完,圣上这才抬起头,靠着椅背,指尖点着扶手,冷声道:“一步接着一步,这是唱大戏,还提前排了戏本了!

那老婆子呢?姓甚名谁,哪里人士,什么背景?

人抓起来没有?抓到衙门里好好问问,到底是谁让她去的东街!”

蒋慕渊敛眉,答道:“使人盯着,没有抓起来。”

“不抓她,你留她过年呐?要不要朕再给她送份年礼啊?”圣上重重拍了下大案,瞪大眼睛道。

蒋慕渊似是全然不介意圣上的怒火,说了自己的想法:“悠悠之口不好堵,把她抓进衙门里,不见得能问出东西来,反而要惹一堆麻烦。况且,她未必知道内情,她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对那贼人来说,已然是一颗不用在乎结果的弃子。”

圣上何尝不晓得这一点,只是这状况实在憋屈,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稍稍平静些:“冻死的那三祖孙当真是两湖的灾民?”

蒋慕渊答道:“那三人数月来一直在附近乞讨,周边的百姓都眼熟他们,依着他们提供的名姓,在衙门里也查到了登记,祖孙三人是在九月末进京的,原籍是岳州府。”

“阿渊,”圣上眯了眯眼睛,道,“昨夜有没有冷到会冻死人的地步?那三祖孙就算是一件衣服没有睡在路边,按说也死不了的。”

蒋慕渊垂着眸子,道:“如您所言,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与之前盗窃案的一列疑点,我才觉得这案子有问题。

毕竟是冬日,只要对方存心想做,冻死人并不难。

而煽动百姓,又哪里需要面面俱到?”

提到被煽动的百姓,圣上的火气又冒了起来,他蹭的站起身来,背着身来回踱步:“一群愚民!如此显而易见的煽动都分辨不清!

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是不是又要骂朕一通,骂虞贵妃一通?

朕要真是个暴君昏君,能由着他们在天子脚下整日里对着朕的鼻子骂吗?

改天就全部抓起来,全砍了,就晓得厉害了!”

这最后一句话,基本就是句气话了。

韩公公心里清楚,不出声劝解,蒋慕渊亦是不搭腔,由着圣上气急败坏般骂了一通。

圣上骂过了,重新坐回到龙椅上:“绍方德管的好京城!”

蒋慕渊见圣上的气出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对方有备而来,如今状况也怪不了绍大人。”

“把绍方德叫来。”圣上偏过头吩咐了韩公公。

韩公公应声出去了,御书房里又静了下来。

圣上没有再问蒋慕渊什么,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等候小半个时辰,绍方德才赶到了御书房外头,迎面遇见了孙睿与孙,他赶忙行礼问安:“三殿下、七殿下。”

三人一块进了御书房。

圣上示意孙睿与孙在一旁坐下,点着案卷问绍府尹:“外头状况如何?能不能抓到人?”

绍府尹垂下了脑袋。

外头什么状况?

外头还能是什么状况?

祖孙三人被冻死在大街上,这种事哪里瞒得过?

衙役才刚刚得了信赶到场的时候,附近的居民就已然围在一块交头接耳地把那三人的来历说了一个遍,等仵作验过了,这些消息随着走街串巷的小贩,传到了各处。

也就是时候还早,没有到正午或是晚上这样酒楼最热闹的时候,一旦到了点,那些事情就越发激烈了。

这整一年里,百姓顶顶关注的京中三样大事,一是养心宫坍塌,二是胡同大火,再之后是青龙偃月刀的倒塌,一桩接一桩的,全是不祥之兆,以至于两湖决堤都是这不祥的后续。

昨日,因着白家寡妇的自尽,这些旧事重新被翻起来了,今日再添上冻死灾民,绍方德不用使人去听,都晓得百姓们会说些什么。

只是这些话,全一溜儿的转述给圣上,他没有这个胆子。

干脆越过了这一条,绍府尹只说后半段:“若对方不在犯事,大抵不行。”

“不行也要行!”圣上哼道,“闹得人心惶惶的,再骂下去,是不是要朕开国库给他们发银子啊?”

绍府尹不敢应声。

蒋慕渊悄悄睨了圣上一眼,他是知道的,哪怕是开国库,国库里能有多少银子?

站在一旁的孙睿沉思良久,建言道:“父皇,赈灾还是少不了的,哪怕这事儿有内情,也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

圣上拉长了脸,看了孙睿一眼,不置可否。

孙年纪小些,胆子更大:“抓不到人,不如就先抓个假的,人下了大牢,也能先安了百姓的心。”

绍府尹闻言一怔,喃喃道:“假的?那真的呢?真的再犯事儿呢?”

孙嗤笑一声:“原就是数人作案,有个把漏网之鱼也说得过去。”

绍府尹不吱声,这招在他看来,是没有办法里的办法,眼下其实还未到那一步,无需这般算计。

圣上的面上也看不出端倪来,不晓得他是赞成还是不赞成,御书房里静了片刻,圣上才慢悠悠开口,问孙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第二百六十二章 雾里观花

孙禛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建言道:“过年时,让燕清真人祭天祈福?”

一听这话,绍府尹不由打了个寒颤。

圣上虽说把燕清真人请回了京城,但绍府尹猜测,圣上对真人依旧有一肚子的不满意。

若不是真人说的那番话传扬开去了,京中百姓哪里会闹得那般热闹?

真人的存在,就是圣上错误修建养心宫的证据,这怎么能让圣上舒坦呢?

可不舒坦归不舒坦,绍方德也清楚,年节里把燕清真人推出来祭祀祈福是一个极好的主意,由他说一番“顺心”的话,也能安了百姓们的心。

绍府尹暗悄悄看向了圣上。

圣上的脸上满是不喜,但到底没有拒绝这个提议,颔道:“祈福这主意不错,但之前做假戏是什么破招?与其想那些,不如再仔细想想怎么抓人吧!”

孙禛刚听到祈福不错,面露喜色,哪晓得后头又被接着骂了几句,一下子垮下了脸,泄气了。

圣上只瞧了他一眼,便问起了蒋慕渊:“阿渊,你怎么想的?”

蒋慕渊恭谨道:“贼人既是冲着煽风点火来的,那眼下的场面还远远不够,他还会继续做些‘劫富济贫’的事儿,依我之见,还是继续加强各处布防要紧。”

京城的地图被摊开,几人细细商议布防。

孙睿认真听了会儿,道:“那贼人会不会杀个回马枪?重新再偷一次青柳、西林胡同?”

绍府尹倒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了地图上那两处已经被光顾过的胡同上。

蒋慕渊沉思一番,道:“既如此,官兵着重盯青柳胡同,而西林胡同则唱个空城计吧。”

哪怕没有官兵,西林胡同有顾家的护院,只要警醒些,应当能现些端倪。

商量好了安排,蒋慕渊和绍方德一起告退,出了御书房。

绍方德心里七上八下的,直到出了宫门,才压着声儿问蒋慕渊道:“小公爷,您真的觉得那贼人会再来?”

蒋慕渊淡淡看了绍府尹一眼,目光又重新投向了远方,清冽的声音里添了几分嘲讽:“又是偷盗又是冻死人的,如此大手笔,怎么会就此收场?弃子,又不缺的。”

“那您以为,贼人会像三殿下说的那样杀个回马枪?”绍府尹又问。

蒋慕渊的唇角微微一动,脚步依旧不疾不徐的,却是没有立刻回答。

就在绍府尹以为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的时候,蒋慕渊突然又开口了,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声:“谁知道呢。”

谁也不知道的,不过都是猜测罢了。

从皇城回到东街上,正好是中午时间,百姓们都在说道那三个被冻死的祖孙,言谈之中具是不满。

听风小跑着跟上来,附耳与蒋慕渊道:“爷,五爷回来了。”

蒋慕渊转头,径直去了那座不起眼的小院。

周五爷风尘仆仆抵京,刚换了身干净衣裳,和袁二坐下来吃了一杯酒,蒋慕渊就寻上门来了。

他有些诧异,以前在京中时,若有什么状况,都是寒雷递信给他,蒋慕渊从未亲自过来过。

蒋慕渊开门见山,问道:“京里这几天的状况都听说了吗?”

周五爷颔,道:“刚刚听阿袁都说了。”

“你怎么看?”蒋慕渊又问。

周五爷的眉头皱了起来,良久,一五一十道:“怪。小公爷是不是觉得,做出这些事情的人与关帝庙里弄翻青龙偃月刀的是同一伙人?”

彼时查验过,青龙偃月刀倒下来不是意外,而是人为,而对方的目的与今时的偷盗太想象了,以至于周五爷刚听袁二一说,就联想到了一起。

“我觉得是他们。”蒋慕渊低声道。

周五爷的面上严肃许多,他示意袁二先出去,等屋里只剩下他与蒋慕渊之后,才压着声音道:“与两湖决堤也脱不了干系?”

蒋慕渊的眸子一紧,没有直接回答,却也已经是答案了。

他在两湖数月,周五爷待的比蒋慕渊还久,两人根据水情推断过,即便堤坝有问题,洪水也不该造成那么大的损失,况且,他们还收到了堤坝被炸毁的证词。

周五爷犹豫了一番,终是又问了一句:“您认为对方会是谁?”

这一次,蒋慕渊倒是没有沉默,他淡淡道:“有点儿想法,却还只是雾里观花,有很多想不通、想不周全的地方。”

既如此,周五爷也就不再问了。

蒋慕渊把早上冻死的祖孙三人的信息留给了周五爷,让他仔细调查一番,看看其中是否还有内情状况。

交代完了事情,蒋慕渊便往西林胡同去了。

顾家宅子里,顾云锦陪着徐氏用了午饭。

吴氏这几天闻不得浓郁的饭菜味道,虽然乌太医说不打紧,也开了方子,但单氏还是让厨房另给吴氏准备了吃食。

这也是避免吴氏与徐氏、顾云锦一道上桌,突然难受起来,反而要让别人照顾她,都吃不好。

顾云齐还是陪着吴氏用饭的,这一点上,徐氏压根不话,顾云锦捂着嘴笑话了吴氏一通。

这厢刚撤桌,单氏那儿使人来禀,说是蒋慕渊来了。

顾云锦正漱口,闻言险些呛着,她愣是没想到,蒋慕渊突然正大光明就登门来了。

“小公爷往我们这儿过来了?”顾云锦擦了擦嘴,问传话的婆子。

婆子摇头道:“小公爷来寻三位爷说事的,太太让请六爷过去。”

顾云锦了然了,这定然是来说偷盗案的。

顾云齐从厢房出来,要随婆子过去,见顾云锦在窗边探头探脑的,他故意沉下脸,道:“你好好待着,有什么事儿我自会告诉你。”

若是顾云齐不说她,顾云锦也没有生出什么念头来,被他这么一说,小姑娘的小脾气就冒上来了。

弯了弯眼,顾云锦揣着手炉出来,笑道:“我去寻三姐姐,哥哥也要拦我?”

顾云齐拿她没有法子,只能看着她走在自个儿前头,还一个劲儿去问婆子“姐姐在做什么”、“妹妹在做什么”,直到半途,兄妹两人才想转过来,纷纷顿住了脚步。

蒋慕渊来访,自是在花厅,顾云思与顾云霖,肯定在自己院子里,这根本就不是同一处。

顾云齐哈哈大笑起来:“你寻云思、云霖去吧。”

第二百六十三章 请君入瓮

花厅里,顾云熙细致地问了偷盗案的状况,蒋慕渊一一作答。

顾云宴坐在一旁,不插话不出声,审视的目光落在蒋慕渊身上。

这是他头一次见蒋慕渊。

京中关于蒋慕渊的传闻不少,顾云宴听过一些,可对他来说,传言里的蒋慕渊如何行事、如何厉害都不是最重要的,他看重的是这个少年能不能好好对待顾云锦。

蒋慕渊知道顾云宴在打量自己,他也不回避,甚至抬头看向对方,勾着唇笑容坦荡。

一个打量得肆无忌惮,一个随你怎么打量都面不改色,两人都大方极了,反倒叫边上的顾云熙疑惑起来。

顾云熙不再提问,花厅里便静了下来。

顾云宴这时才开口,不疾不徐道:“之前劳烦小公爷费心寻了这座宅子,若不是因着小公爷,衙门里的手续也不会那么方便。”

蒋慕渊含笑,并不遮掩:“我正巧认得这宅子的前主人祝老大人,听闻他要出手,从中牵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