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氏把一封信塞到顾云锦手里,道:“指明给你的,你先看着,等伯娘收拾好了,跟你一道去四房,把你们的东西也理一理。”

顾云锦低头看信,封上写着她的名字,字迹却很是陌生,翻到后面看落款,写着的是“云妙”。

只看这两个字,顾云锦就笑出了声,连带着这字迹都亲切了许多。

三姐妹回了顾云思屋子里,顾云锦坐下来拆信:“也不晓得她会写什么,会不会还那么别扭?”

顾云锦说完,没听见姐妹们应声,她不禁抬头看了一眼。

顾云霖站在窗边往外头张望,顾云思垂着眼帘一副若有所思模样,两人好似都没有听见她的话。

“三姐姐?”顾云锦疑惑,“怎么了?”

顾云思心不在焉,闻声缓缓抬头,对上顾云锦的目光,这才回过神来,笑着摇头:“无事,就是突然看到那么多箱笼,才意识到日子很近了。”

顾云锦抿了抿唇,她直觉顾云思的走神另有缘由,却又猜不到内情。

雨竹捧了一个妆匣进来,问道:“姑娘,这个搁哪儿?”

顾云思顺手往梳妆台上一指。

顾云锦一面从信封里拿出信笺来,一面下意识地瞥了眼妆匣,粗粗一瞄还不觉得什么,转念再一想,那妆匣却有些眼熟起来。

她干脆搁下了信,目不转睛盯着那个妆匣:“我好像见过这东西。”

顾云思一愣,复又笑道:“原就是家里的东西,你见过也是寻常的。”

“都多少年了,我连云妙长什么样子都模糊了,怎么就偏偏记得着妆匣呢。”顾云锦自己都笑了。

笑过之后,童年记忆里模糊的片段隐隐约约的,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雾气,可渐渐的,那雾气似是散开了一个角,叫她窥见了其中朦胧的影子。

她顺着影子摸索着,突然之间,想起了那么一段。

那年,她似乎是八岁,不愿意徐氏管她,拉着云妙跑去了田老太太屋里。

老太太那日有客人,就让她们进屋里睡一会儿,她们两个却淘气,在老太太屋里玩起了躲猫猫,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博古架,弄出了好大动静。

妆匣摔下来了,顾云妙的脑袋磕了个包。

田老太太气得要命,也不训话,只让她们罚跪。

祖父顾缜回来,见两个小孙女可怜兮兮的,便劝了一句:“妆匣不是没摔坏嘛!”

“不是坏不坏的事儿,是在讲规矩!在屋里躲猫猫,一个个无法无天的!”田老太太不松口,“我话搁这儿了,这妆匣我死后要带去地底下的,摔坏了还得了?”

第三百零七章 补贴

顾云锦转头把这事儿告诉了顾云思,奇道:“祖母不是说要带着走的吗?怎么就送进京里来了?还是说,她打算来京里住了?”

顾云思愣了良久,才扑哧笑出了声:“你说说你,离开北地时你都十岁了,大把大把的事儿记不得,偏偏就想起这么一段来。祖母那就是说气话,气话能信呐?”

顾云锦自己也笑了。

记忆当真是很奇妙的东西。

它们其实都在那云雾之中,只是缺少了一个把雾气吹散的契机罢了。

这事情后来是怎么收场的,顾云锦是一丁半点也想不起来了。

堪堪能想起这么一段,大抵是因着这东西受过罚,又是与顾云妙一道犯的错吧。

“别琢磨那妆匣了,赶紧来看看云妙写了什么?”顾云思招呼她道。

顾云锦坐下来,重新拿起了那封信,对着那字迹比划了一番:“云妙小时候写字是这个样子的?”

“就许你从小时候的鸡爪子练成了现在这般能叫人夸赞的程度,就不许云妙也写得工整些了?”顾云思笑话她道。

顾云锦笑了一通,认真看信。

她们两人的生辰挨得近,顾云妙收到了她送回去的及笄礼物,在信上感叹了一句“从前说过要一道办及笄礼的”,可这句从前,顾云锦却想不起来。

顾云妙也给她送了东西回来,说是不止及笄礼,知道顾云锦说了亲事了,干脆连嫁人时的添妆,都一并给捎来了,免得亏欠了。

顾云锦忍俊不禁,指着信跟顾云思道:“你看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别扭,明明惦记着,非要说什么亏欠不亏欠的,就是嘴巴犟。”

闻言,顾云霖也凑过来,颔首道:“一点儿没错,五姐姐她就是嘴犟,她可喜欢丰哥儿和巧姐儿了,但是嘴上总不说。”

顾云霖与顾云思一道,给顾云锦说了不少云妙的趣事。

三姐妹笑作一团,顾云锦歪着脑袋道:“我回头给她写信,就直接问她要不要进京来看我,我看她怎么答。”

顾云霖捧腹大笑,顾云思支着腮帮子,笑着笑着,似乎又走神了。

单氏那儿使人来唤她,顾云锦这才把信收好,随着单氏回了四房。

厚厚的册子交到了徐氏和吴氏手里,吴氏吃了一惊,徐氏却很是平静。

单氏看了徐氏一眼,给吴氏和顾云锦解释道:“当年你们进京,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东西多了不好走,就没带多少,基本都留在了北地。

前几年也想过跟年礼一道送来,你们太太说北三胡同地方小,大把东西堆不下,我觉得也是,就搁下了。

现在,咱们不缺地方了,云齐没打算回北地去,云锦又嫁在京中,那就送来了。

除了原就分给四房的,还有不少是云锦你母亲的陪嫁。”

这话听起来全然没有问题,但顾云锦却怎么琢磨都不对劲儿。

她前世嫁给杨昔豫时,徐氏拿着苏氏的陪嫁册子给她分过一次的,邵嬷嬷也说过,当年离开北地时,四房前后两位太太的东西一并都带回京里了,没有留在将军府的。

以徐氏和邵嬷嬷的品行,这番话肯定不会有假,那如今,单氏这些东西是哪里变出来的?

顾云锦这么想,干脆也就这么问了:“我母亲的东西都带回来了呀?怎么还多了这么多?”

徐氏看了单氏一眼,没有接话。

单氏一愣,哈哈大笑道:“别人家里分东西,总要扯什么这个少了那个少了,我们云锦反着来,还觉得伯娘拿给你的东西多了。说是你们四房的就是你们四房的,伯娘可没有私房钱大把大把补贴你。”

顾云锦闻言,也跟着笑了,可笑归笑,她心中的疑惑却没有消散。

单氏的品行自不用多提,哪怕前世没有见过这些所谓的苏氏的陪嫁,顾云锦也不认为是单氏故意不给私吞了,她只觉得,这是多分到她们头上的。

其中缘由,大抵与长房今生搬来京城有关。

而徐氏默不作声,很可能是她知道一些状况。

邵嬷嬷带着人手清点了箱笼,单氏坐了会儿,起身回去了。

等吴氏也回去歇着了,顾云锦这才问起了徐氏:“太太,那些不是我母亲的陪嫁吧?”

徐氏浅浅笑了笑,道:“几乎都是老太太的东西,我们当初离开时分过一回,老太太可能觉得亏了我们,这次多补一些。”

“以我母亲陪嫁的名义补?”顾云锦追问道。

徐氏道:“不还有二房和三房嘛,总要有个由头的。那两房虽然对争抢这些没有什么兴趣的,但一家子处着,不患寡而患不均,老太太可能也是因着这个考量了,寻了别的名义给补些。

再者,你要嫁的是皇亲国戚,陪嫁上,我们要更丰厚些才好。

原不想告诉你和云齐媳妇,就是怕你们对二房、三房有想法,以为他们要跟我们怎么怎么着了,其实都是八字没有一撇的事儿。

都不在一起住着了,何必为了这些事情再生心结呢。”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话再对也没有了。

顾云锦听进去了,颔首道:“祖母有她的考量,但我和嫂嫂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

徐氏拍了拍顾云锦的手,笑了笑。

夜色渐渐沉下来,灯火熠熠。

京城之中,有东街那般繁华之处,也有贫苦得舍不得点蜡烛的小街小巷。

听风走在黑暗之中,七歪八拐的,进了一条偏僻窄巷,敲了敲其中一间院子的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露出来的是袁二的脸,他侧身请了听风进去。

等关上门,袁二压着声音道:“两个人都抓回来了。”

听风颔首,问道:“五爷人呢?”

“五爷有旁的安排,”袁二指了指西侧的屋子,“关在里头呢。”

听风道:“你只管问,我在边上听着,免得叫他们看见我,认出来了后头麻烦。”

袁二也是这么想的,听风在京里走动的多,好些人都知道他是蒋慕渊的亲随,有些事儿就不好做了,他让听风站在窗边,自个儿进了那小屋子,然后重重踢了地上捆着的两人。

哎呦哎呦叫唤着醒过来的,正是之前逃离了京城的姚大和姚二两兄弟。

第三百零八章 凶神恶煞

姚家兄弟两人都叫绳子捆着。

袁二捆人颇有手法,哪怕是力大无穷的壮汉,都极难挣脱,更别说姚大和姚二了。

姚二本就文弱些,前些日子又挨了一刀子,精神气没有全养好,挣了两下就放弃了。

姚大健壮些,死命挣扎起来,却不想绳子越挣越紧,勒得他浑身都痛,他只好停下来,喘着粗气瞪着袁二:“你是什么人?”

屋里黑暗,姚大瞪大眼睛瞅了半天,渐渐看清楚了袁二的轮廓。

袁二个子高,长得也壮硕,他这几日特特没有刮胡子,五官看起来越发骇人,跟个煞神似的。

“老子是什么人?”袁二压低了声音,粗中带哑,“老子是来讨债的!姚大,银子好赚吗?”

姚大被他的声音唬了一跳:“你是赌坊的?我们兄弟欠赌坊的银子都还清了。”

“清个屁!”袁二继续吓他,“你们要是真还清了,还会撒丫子就往城外跑?银子好赚不好花啊,你有命赚那银钱吗?”

姚大梗着脖子,不说话了。

袁二哼笑一声,往姚二的肚子上踢了一脚,正好踹在了伤口上,痛得姚二哇哇大叫。

姚大急了:“你别动我弟弟!”

“你都舍得让他挨一刀子,还怕老子踹两脚?”袁二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兄弟没钱,命也贱,不想死就把主谋供出来,老子去讹他的银子去。要是讹得多了,老子高兴,指不定还分你们一点。”

“什么主谋?我不知道。”姚大嘴硬。

“笨是真的笨,晓得老子为什么揪你们两个,不揪那钱举人吗?”袁二嗤笑,“钱举人在他那宅子里半步不挪,他一旦出事情,左邻右舍都知道,谁都会想到之前的案子有诈了。

而你们两个,一溜烟跑出了城,老子便是杀了你们,草席一裹扔到乱葬岗去,满京城的,谁会知道你们其实死在了京里?

你们是死了也白死的。”

姚二听得瑟瑟发抖,牙齿不住打颤,姚大面上还端着,心里也慌得要命。

袁二见状,火上浇油一般,继续吓唬那两人。

“不是想知道老子做什么生意的吗?”袁二蹲下身子,拍了拍姚大的脸,“老子是舔刀口的,拿人钱财,与人方便。

主家明面上不好收拾的人,都交给我们兄弟做,杀了了事。

来来来,给你说一桩你肯定晓得的。

就杨家二公子,去年跟阮姑娘一道被人堵在三祥胡同,只能娶了。

可他明明相中的是顾家姑娘,之前还一个劲儿地去北三胡同献殷勤,次次被打出来,次次都不放弃。

其中原因,当然是被人给算计了呗。

算计他那娘们,当天就跑出京城了,她比你们兄弟厉害,逃得挺远的,可还不是被老子给抓住了,她这会儿坟头都长草了,你们兄弟掂量掂量,是要命还是要草啊?”

杨昔豫的事情,姚家兄弟自然知道,也隐约听说过是被人算计了,但彼时大伙儿都看热闹呢,算计一说冒了个烟就熄了,不晓得是真是假。

可袁二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姚二撑不住了,喊道:“我说,我说…”

“说个屁!”姚大打断了弟弟,“别听他的,说了也是死路一条。”

袁二一把掐住了姚大的脖子,厉声道:“你想死就自己去,何必拖上你弟弟呢?”

姚大气都喘不上来,想反抗又无力。

袁二不松手,偏头与姚二道:“你哥哥没把你的命放在眼里,你已经挨了一刀子了,还想跟他一道走黄泉路?”

这句话跟戳在了心窝上一样,姚二浑身颤抖,大叫起来:“是个跛子,是个跛子让我们那么做的!我们一身赌债,实在没办法,就答应了。”

一旦开了口,就跟洪水决堤一般,姚二把来龙去脉都交代了。

那跛子先寻的钱举人,又找了他们兄弟,安排了计划和说辞,给的银子也大方。

姚二怕过,匕首要是没扎好,他的命就没了,可赌坊的人逼得紧,还不上银子也是死,他咬咬牙就豁出去了。

“就这么巧,让你们撞上了小王爷和小公爷?”袁二道。

“有人在城门口瞅着呢,一见到小公爷就来报信,然后钱举人就扎我一匕首,我再使劲往城口跑,就算我跑慢了,也安排了人手阻一阻小公爷。”姚二答道。

“那跛子什么来历?为什么要算计贾姑娘?”袁二又问。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姚二急切极了,“我们兄弟就是办事的,除了挨刀子时,跑腿的送来了贾姑娘的衣裳,让沾上血迹,我们连贾姑娘的面都没见过。”

“人不是你们掳的?”袁二反问。

“我这细胳膊细腿的,掳谁呀!”姚二道,“全是那跛子安排好了的。”

袁二这才松开了手,姚大能喘气了,重重咳嗽起来。

“先留着你们的命,让老子知道你们说假话,那可不是一刀子那么简单了。”袁二起身,对着那两兄弟一人一脚,走出了屋子。

听风从暗处出来,两人到了另一侧屋子,他才笑着道:“凶神恶煞的,装得真不错。”

袁二自个儿也笑了,摸了摸扎手的胡子:“真不习惯,我明儿还是刮了吧。姚二说的跛子,可有印象?”

听风摇了摇头:“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我估摸那跛子也是个底下办事的,就算找出来,也不一定能揪到他主子。”

“混账事做得多了,总会有马脚的,”袁二想了想,道,“还是要把那钱举人抓回来审一审,他兴许知道得多一些。”

“他在京里待着就不好动。”听风道。

袁二眯着眼笑起来:“那就让他出京吧。”

事情发生有一阵了,再过上一旬,等京里都瞅着傅、顾两家的婚事时,再把钱举人骗出京城开刀,应该就不会那么打眼了。

听风和袁二商量好了,便离开了小院。

他一面穿过小巷,一面心里嘀咕。

周家的爵位虽然没了,但五爷怎么说也是望族公子,虽然行事不羁,但也难掩贵气。

那样的五爷,到底是怎么结交的歪主意极多的袁二,还让袁二对他死心塌地的?

第三百零九章 同科

听风想不明白,当然,听风也不清楚他们爷是怎么认得的五爷,又让五爷离开了叶城,替他做事的。

这些疑惑,只能暂且搁在脑后,听风把眼前的线索理了理,准备回去写下,给蒋慕渊送去。

而此刻的两湖官场,一片风声鹤唳。

都察院的官员们是元月初赶到两湖的,依着圣上的意思,查办起了金培英。

按说京城到两湖,路途遥远,冬日行车不方便,这批官员又骑不得快马,哪怕加紧赶路,也要耽搁不少时日,京中只要百里加急给金培英递口信,总是能让他早一步准备的。

可偏偏就卡在了衙门封印之时,讯息比平日慢,而恩荣伯府听从了虞贵妃的意思,夹着尾巴做人,没有给金培英去信。

以至于都察院进了两湖,还在家里过年的金培英才听到了风声。

这个时候,他再去京里打听来龙去脉,就已经来不及了。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黄印领头,直接就把金培英给扣下,再往底下各个县府查问。

徐砚在两湖数月,等到了圣上的旨意,便把收集来的证据都交给了黄印。

不过数日,整个两湖都明白了,金培英是要彻底倒霉了。

御史巡按地方,能掌官场任免,黄印倒也不急着革金培英的总督之位,把他拘在府衙偏院之中,先腾出手来对付底下官员。

等蒋慕渊到了两湖之后,黄印已经把两湖的官场搅得人人自危了。

蒋慕渊去偏院见了金培英。

不过一个冬季,金培英比蒋慕渊离开两湖之时,似是苍老了十几岁,他满鬓白发,整个人精神气都没有了。

“金大人给虞广胜当了那么多年的便宜儿子,有想过被虞家放弃的那一天吗?”蒋慕渊依着门,漫不经心地问道。

提起虞广胜大名,金培英皱了皱眉头。

蒋慕渊笑了:“我说得不对,金大人不是被虞家放弃的,而是被虞家算计了。我只是好奇,金大人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虞家的事情,孙睿、孙禛两兄弟要一块对付你。”

直至今日,虽无确定证据,可蒋慕渊依旧把怀疑的目光落在孙睿、孙禛之中,那两人没有露出马脚,那他只能先来诈一诈金培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