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头。他得意地笑着暗骂了一声,把手机关机,以杜绝那人的再次骚扰。转身坐回床边,他继续握住她的手守着她,贪婪地看着她,怎么看都看不够。

沉醉于与外界隔绝的二人世界的旗翌晨,自然没有功夫想到,那一方环绕着小小安宁的天地,已经快要山崩地裂了。核心的震源,来自于婚礼前的那段采访。

Justin虽然意识到旗翌晨对纪然感情的认真,但是他并不清楚两人之间具体的纠葛,也不清楚究竟怎样的处理方式对纪然最好,因此他选择按照纪然的意思,将那段采访高调地发布了出去,引发了后续核裂变般的反应。

旗翌晨的原配亲口宣布他们已经离婚的消息,在商圈和娱乐圈里以光速传播开来。离婚的男人掉不掉价,端看他有没有钱。自然,旗翌晨是属于离婚后反而升值的那一型,行情那叫一个水涨船高。无论是商家之女抑或是明日之星,纷纷发动自己所有的关系,削尖了脑袋想做下一个旗太太。

旗氏集团PR部的电话已经完全呈热线状态,PR经理把第三批宴会邀请函递到代董事长桌上。毕非烟望着那些各式各样的金字华丽卡片,脸扭成了苦瓜,再望着手里那一堆一堆的公文,脸已经挤出了苦瓜汁。第N次抄起手机朝旗翌晨的电话猛打,仍只有一个变态的女声回答他:“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靠!

沈婉容盯着电视屏幕,看见纪然脸上的笑,半是放心半是愧疚。何伯上前汇报:“夫人。美国请来的白血病专家已经抵达。今天就可以进行会诊。” 沈婉容微微点头。“我不方便出面。你去帮我留意一下情况。” 何伯颔首退下。

看见新闻时,周梓枂翘在办公桌上的脚咚地一声滑到地上。婚礼的时候,他只是听闻旗太太是来了的,但是他一直和清筱的爸爸清道夫待在一起,并没有跟她碰着面。即使身为她的心理医师,他也猜不透为什么他们突然就离婚了,更让他焦虑的是,如果梓笙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会做出些什么来。

跟他一样焦虑的还有另一个人,那就是清筱。在知道她的情敌恢复了单身之后,她恐慌的情绪立即以几何级数上升。一想到她和周梓笙的婚姻才刚刚开始,就已经困难重重、岌岌可危,她心里就有一种无名的绝望。不知道,一个人的独角戏,究竟可以唱到什么时候?心到底要被剥落掉多少层,才能走到死的尽头?

Chapter 45 逃避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的口号是:雷雷更健康!

「黑暗中的宁静。自私而真实的向往。」

亚金集团总经理办公室里,周梓笙站在落地窗前,沉默地望着远处。对于刚得知的事实,虽在意料之中,却仍是有些怅然。那个丫头,果然是把他原来的电话号码删除了。她一定是,恨惨了他吧。

回头瞥了一眼桌上的杂志。封面上刊登着她和寰宇传媒亚洲总裁一同出席婚礼的照片,以及她和旗氏集团太子爷离婚的劲爆标题。啪地合上手机,周梓笙揣摩起刚才接电话那个男人的身份来。既然她已经宣布和旗翌晨离婚,想必不会是跟他在一起。难道是陪她出席婚礼的那个外国人?

轻轻摇了摇头,周梓笙否决了这个猜想。外国人的中文不可能那么纯正。那会是谁呢?她在哪个男人身边睡着了?有些愤恨地攥紧拳头,他极力压制着内心的后悔。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考虑到她未满十八岁而忍得那么辛苦,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别的男人。

想不出那人的身份,周梓笙烦躁地坐回软椅,强迫自己投入到南家湾的案子里。由于最近旗氏的行动和决策能力明显不如之前强势,南家湾那块地现在已经顺利地落入他手中,目前只剩下合约等方面的细节问题。

望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合同文字,他本该是要审核其中有无漏洞的,却看不进半个字。控制不住想找到她的急迫心情,他干脆拿起手机再拨了过去。那头却传来机械的回应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周梓笙有些意外,隐隐觉得事情不大对劲。合上电话后,他敛眉沉思片刻,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就往外走。秘书见他要出公司,急急追在他身后询问:“请问总经理是要去哪里呢?” 周梓笙脚步丝毫未滞。“去见个客户。”

将车开到慈济儿童医院门口,他站在入口处眺望,胸中百味杂陈。还记得第一次到这里,是偷偷地跟踪她来的,却没想到发现的,竟是那样一个让人绝望和无力的事实。而两年之后,他再次回到这里,依旧没能帮助那孩子找到绝处逢生的一线生机,依旧没有力量去改变那绝望悲哀的命运。

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他收起压抑的情绪,快步朝住院部走去。值班护士告诉他李念已经换到独立病房。在房门外静立片刻,他极力沉淀下因为即将见到她而在血管里剧烈跳凸的情绪,抬手轻轻叩响房门。伴着脚步声前来开门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张脸。“请问你找谁?”

周梓笙滞了一下,问道:“纪然在里面吗?” 妇人摇了摇头。“不在。她都两天没来了,也没打电话。”

周梓笙一愣,料定她果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正要开口再问,身后忽然有一队人马疾走而过。他侧头一看,是群金发碧眼的外国医生,紧跟着护士过来带走了李念,说是去做检查,妇人便跟着一块儿去了。

周梓笙见那群外国医生行色匆匆且都带着行李,貌似刚下飞机不久,应该是特意从国外请回来的,目的是对李念的病情做一次会诊。耳边忽地回响起哥哥那句话:她早就已经不需要你了!心猛然一缩,犹如全身最脆弱的地方被尖锥狠狠刺中,他下意识地捏紧手心,转身朝外走去。就算她可以找到帮她的人,她的心,也只有他能帮。

当周梓枂看见弟弟如他所料出现在他办公室里时,只能轻而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要问我她在哪里她跟谁在一起她现在怎么样。我不知道。”

周梓笙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手背青筋爆起,目光如炬。“哥。我现在必须找到她!”

周梓枂抬起眼皮,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你找到她能怎样?”

“我当然是要帮她。哥,她不必再委曲求全地跟着别的男人,不必过那种见不得光的情妇生活,她可以依靠我!所以,告诉我她在哪里?”

周梓枂皱眉,狐疑地盯着他。“情妇生活?怎么说?”

“哥,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她肯当着媒体的面宣布和旗翌晨离婚,想必是已经找到更为强大的依靠。但是,她所依靠的那个男人会愿意娶她吗?娶一个无权无势、和别的豪门离过婚的女人?不可能的。”

周梓枂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虽然你说的有理,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里,她现在跟谁在一起。她很久都没跟我联系过了,自从你走以后,她没有再踏进过这里。”

周梓笙的心猛然一滞。“那她的病怎么办?”

“她定期会找我拿些药物。你放心,据我的观察,她的病似乎没有再发作的迹象。”

周梓笙稍稍松了口气,暗想既然在这里得不到消息,只能回医院守株待兔了。无论如何,她总是会在那里出现的。

周梓枂见他神色有异,忍不住再劝道:“梓笙,你放手吧。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离婚,但是自从她跟旗翌晨在一起之后,病情稳定了很多。她现在的生活很简单,她也会自己照顾自己,她不需要你把她揽到羽翼下面遮风挡雨被你精心呵护。你知道吗?现在真正需要被保护的人不是她,而是你。要是惹毛了清道夫,你该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虽然知道自己离开两年,她有可能爱上别的男人,但是真的面对时,周梓笙的心还是剧烈地刺痛了一下。难道她对旗翌晨,竟是有情的吗?他摇头。就算是那样,她还是放弃了他,和他离了婚,选择了另一个男人。她对他的情,还远不足够支撑他们的关系。

静立片刻,周梓笙道:“哥你不用担心。清家那老头现在对我信任得很,虽然表面不说,心里其实很高兴有人可以继承他的企业,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我有权力可以放肆。” 说完他转身朝门口走去,临出门前还不忘留下一句。“无论如何,我想要保护她。如果她跟你联系的话,记得一定要通知我。”

在医院等到夜幕降临,纪然始终都没有出现,电话也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周梓笙眉间的隐忧越来越浓重,心里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一般疼痒难耐。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不来医院,更不可能连电话都不打一个,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只是令他烦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她。

清筱站在自家阳台,俯瞰着城市的万家灯火,浑身冰冷。手里握着的电话,始终不敢拨出去。秘书说他去见客户了,可是她直觉感到那不是真的,他一定是看见她离婚的消息去找她了。

望着手机,清筱不知道她有没有勇气可以去确认他在骗她的事实。绝望而沉痛地合了合眼,她在冷风中摁下了手机的电源键,关机,选择让一切,都沉睡在黑暗的掩护之下。

此时流光溢彩的街道上,黑色的奥迪A8沉默地疾驰着,犹如一枚高速弹头,呼啸着划破一地霓虹。上了高架,旗翌晨黑着脸愈加发狠地催起油门,速度计里的指针几乎快要偏到临界点。后座上柳青抱着手脚冰凉的纪然,心急如焚。烧退后她昏迷了一整天,怎么叫都叫不醒,医生也查不出原因,只能送到医院做更为详尽的检查。

旗翌晨抵达医院的时候,院方已经做好了充分的迎接准备。经过各种仪器设备的检测,结果是她身体各方面的指征一切正常。至于为什么会昏迷不醒,专家也无法给出合理解释,鉴于病人此前曾受过刺激兼之有精神病史,因此建议做一个脑部的深层扫描。

“脑部深层扫描?” 旗翌晨脸色铁青,心已经悬到喉咙口,随时都有可能掉出来。

脑科权威医师把检查协议递给他,示意他在上面签字。“借助深层扫描,可以确定病人的脑部有无脑外伤或者是器质性病变等问题。”

柳青吓得连连摇头。“不可能的。她的脑部没有受过伤啊。”

“是不是有问题目前还不知道,得看检查的具体结果。造成昏迷不醒的原因有很多种,脑部原因只是其中的一个。”

旗翌晨的瞳孔精厉地缩了一下,一语不发地把检查协议拍到医生胸前,疾步向脑扫描室走去,身后的空气,悉数冻结成冰。医师赶紧跟上他,亲自为纪然做了检查。

“什么结果?” 旗翌晨的声音里有着极力压抑的恐惧。毕竟医师脸上的表情,并不难读懂。

医师蹙眉翻着检查报告:“没有脑外伤。没有器质性病变。没有脑肿瘤。一切正常。除了,她的脑电波有些问题。”

柳青急急问道:“什么问题?”

“她的脑电波里,只出现了两种波段。一种δ波,只在极度昏睡的状况下出现。另一种θ波,只在受到挫折和抑郁时出现。这两种波的活跃程度都非常的低。换言之,她的大脑现在对外界的感知程度几乎为零。”

旗翌晨攥紧手心,喉结抽动了一下:“那意味着什么?”

医师凝重地望着他,缓缓说道:“恐怕那意味着,是她自己封闭了自己的意识,所以醒不醒得过来,得看她个人的意愿。家属可以做的,只能是守在她身边。同时,精神病是极其复杂的一个心理和医学领域,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她有可能很快醒来,也有可能不会醒,所以家属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有如晴天霹雳落下,柳青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浑身都没了力气。旗翌晨则如同一尊雕像般面无表情地站着,沉默得仿佛连西装上的褶子都石化了,身上的每一丝肌肉都被极度地拉抻,悉数濒临崩溃边缘。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转身进了病房坐在床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睡得安稳的人儿,跟没了魂的木偶一样,连呼吸都不会了。空白无力过后,柳青哭得昏天黑地,眼睛肿得跟包子一样,不停喃喃地喊着她不会醒了,她早就想死的,她是个胆小鬼,她逃了,她有勇气死却没有勇气活…

旗翌晨放任柳青在一旁哭喊,一瞬不瞬地望着床边的脑波监测仪。无论是温言细语抑或是怒声斥骂,仪器上的脑波活跃程度依旧和原来一样低,连一丁点儿的起伏都没有。他害怕地握紧她的手,全身泛起锥心刺骨的痛,从脚底顺着经脉直冲上天灵盖,将他身上每一处分布痛感神经的地方,纷纷撕裂个遍。

柳青哭得累了,声音哑了,终于不支地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旗翌晨空洞地坐了一整夜,痛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清晨,阳光照进病房的时候,他忽地站起身,如同回光返照枯木逢春一般,精神抖擞异常清醒。

手机开机。无数条短信立刻灌爆了收件箱。看都没看一眼,他直接打了三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打给了陈阿姨,要她立刻带着李念赶来医院。第二个电话打给了毕非烟,把所有工作都交给了他。第三个电话打给了他妈,告诉她他已经知道了一切,叫她以后不要再乱来,并要她以后替纪然照顾李念。

毕非烟接了电话,立即从旗翌晨非比寻常的语气里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虽然他猜测事情应该跟纪然有关,但是他并没有追问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说了一句你放心吧,一切有我。

沈婉容接到电话的瞬间,可以说是猝不及防,脑子有瞬间的空白。她对将来预测过很多种可能,做过很多种应对打算,唯独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来得如此之快,纪然竟会突然间昏迷不醒。

对于儿子知道纪然的真实身份,她并没有过多地感到意外。错综复杂的关系,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加之她关心则乱,因此在行动上并不是毫无破绽,儿子自然抓得住蛛丝马迹的线索。只要他肯查下去,知道真相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她真正所担心的,是有朝一日,纪然会知道翌晨的真实身份,到那个时候,两人所面临的困境,远要比现在大得多。所以她想尽早将两人隔离,就算隔离不了,也要让翌晨先知道真相,以掌握事情的先机。而眼下,纪然的沉睡,在某种程度上,或许算是一件好事。只是不知道如果她醒来,翌晨有什么打算?是瞒,还是坦白?

陈阿姨带着李念赶到医院后,旗翌晨将他领到床前,要他跟妈妈说话。纪然头上贴着监测探头,手背上扎着点滴一动不动的画面,把李念吓到了。他怯怯地牵着旗翌晨的手,抬头问:“妈妈她怎么了?”

旗翌晨看向监测仪,脑波出现了一个轻微的波动。他的心立即狂跳起来,对李念柔声道:“妈妈她睡着了。你快跟她说话,叫她起来。”

李念听话地走到床前,抓着纪然的手道:“妈妈,起来了。你不要睡,我怕。”

脑波再出现了一个波动,之后便趋于平缓。无论是谁,再说什么,脑波的活跃度始终处在和开始一样低的状态。

陈阿姨哭得老泪纵横,不断地念叨着可怜的孩子,终于到极限了。柳青被陈阿姨一带,眼泪又跟着往外流。李念见两个阿姨都哭成那样,吓得抱着旗翌晨的腿嚎啕大哭,不停地问妈妈怎么了妈妈怎么了。旗翌晨牵着李念,双眼通红地望着纪然,冷声道:“统统不许哭!以后谁要踏进病房再流半滴眼泪,就不要来了!”

声音不大,却有着不容辩驳的压制力。女人小孩统统止了哭声,低低地抽噎着。沈婉容急匆匆地赶到医院,看清自己儿子憔悴的模样时,整个人都震住了。旗翌晨见她到了,便将小泪人儿交到她怀里,要她带着李念和陈阿姨先离开,自己要留在医院照顾纪然,而李念那边,需要一个主心骨式的人物。

沈婉容看向儿子的眼神里有着深深的愧疚,抱着李念,她轻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好好地照顾她。” 旗翌晨微微点了点头,看向柳青。“你也回去休息。”

待众人离开,旗翌晨坐回床边,轻轻抚摸着纪然的头发,嘴角挂上些许笑意,喃喃道:“傻丫头,快点醒过来吧。我有好多话想要跟你说,你一定不想错过的。”

“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冤枉你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你要什么我都买给你,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要是我再惹你生气,你想怎么处罚我都行,只要你醒过来。”

“丫头。我会帮你找到骨髓的,我答应你。所以不要怕,快点醒过来吧。”

“丫头。等你醒来,我们再带李念去游乐园玩好不好?你不是想去美国的黄石公园吗?等你醒来,我们三个一起去。”

“等你醒来,我想再举行一次婚礼,你再嫁给我一次,好吗?”

“我爱你。”

Chapter 46 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雷声轰隆隆呀轰隆隆 狗血一泼泼呀一泼泼 请大家愉快看文 哈哈哈

众人将某其摁到,怒问:到底小纪纪什么时候会醒?!

某其哆嗦着伸出一指:请见下章......

「如果。你在等的人。不是我。」

纪然昏迷不醒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在时间的不断侵蚀下慢慢褪去。人们由最初的惊愕、嚎哭、拒绝相信,到现在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各自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轨迹,只是在心里最深的某个地方,依旧执着地笃信,她一定会醒过来,在将来不确定的某一天。

自从离婚的消息发布以后,旗翌晨就不曾再在任何一个场合出现。外界对此有过诸多猜测,媒体也曾一度热追他失踪的消息,而就在旗氏的PR部全体员工焦头烂额地苦于应付各种电话邮件的轰炸,被逼得濒临崩溃边缘的时刻,事件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急转弯:各个新闻圈子不明原因地频频爆出精彩绝伦、麻麻辣辣的大料,引得原来疯狂围堵旗氏的记者们纷纷迅速撤离,而看客们一时间更是目不暇接津津乐道忘乎所以,早就已经淡忘了旗翌晨和他离婚的消息。

自打璃园周围没了蹲点记者的长枪短炮以后,世界就变得很干净。而沉默的日子,总是过得无边无际的空旷。

旗翌晨会在日出前把厚重的窗帘拉开,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白纱,让秋日稀疏的阳光照在她素净的脸上,在碎发末端点起无数个小小的金色光环。据说,那样的光环,代表着年轻。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触碰她的脸,温柔地呓语:“你才二十岁,不可以这么贪睡的,快点起来。” 米色被子覆盖下的人儿,依旧任性而安静地躺着。

他习惯性地笑笑,抬头看天,难得的秋日暖阳,适合去花园散步。拿过床头的护肤品防晒霜,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抹在脸上手上,笑道:“要是等你醒来,发现自己晒黑了,肯定又要嚷嚷着让我赔钱了。”

“醒来吧。醒来就赔给你。你要我赔多少都行。”

把她从床上扶起,手指触摸到她逐渐消瘦的身体时颤了一颤,他拿过羊绒外套、驼绒围巾,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和一颗饱满的没有美感的粽子一样,再轻手轻脚地把她抱到床边的轮椅上,推着她出了门。

无论时间如何一寸一寸残忍地撕碎希望,他仍顽强地藏下了一丝,希冀他和她,还可以有无限多的时间,重新相爱。

花圃让工匠翻新过了,即使是萧瑟的秋天,仍旧是五颜六色的缤纷异常,微凉的空气里带着干净的百花香。他知道,她可以闻得到。

推着她沿着石子儿小路走下去,他指着路两旁的花喋喋不休地对她说着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除了在公司的高层会议以外,竟然也可以这么多话。

逛过花圃,再沿着镜湖绕了一圈,他坐在满是常青藤的石架下,把她放到自己面前,握起她的双手开始每天的汇报:“国外有种药剂对控制李念的病情很有效,我已经叫人大量买来了,现在他的病趋于稳定,没有继续恶化的趋势,你不要担心。”

“前天李念管妈叫奶奶了,每天都缠着妈教他读书认字,要她陪他。你不在那个小鬼身边,他比以前更怕寂寞了。”

“听说陈阿姨的女儿结婚了,嫁的是个憨厚的乡下小伙子,还给你捎了喜糖来。老婆,你什么时候再嫁给我?”

“柳青的花店生意越做越好了,准备开一家分店,说要让你做店长,你做不做?什么?你要问我的意见?还是不要做了吧。要是哪天来买花的男人把你拐跑了,我后悔都来不及。等你醒了,我就把你绑在身边,你哪儿都不要想去。”

“毕非烟前几天来看过你。他很吃惊,也很难过,总觉得是他害了你。其实他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捣乱,我们根本就不会相遇,对不对?他和他姐姐谈好了条件,要帮我们。你别看他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实际上他家在美国和意大利很有势力,有他姐姐帮忙的话,我们一定可以救李念的。”

“我跟Justin狠狠打了一架,就在房里,当时你听见了吗?本来我是好意让他进房看你,可是他不识好歹,一来就对你动手动脚,还和你靠得特别近企图要抱你,我看了十分火大,所以就叫他不要再来了,你又不是马戏团的猴子,天天来看什么看啊。结果他不服气,质问我凭什么管你,我又不是你老公。他还以为我真的和你离婚了呢,你没看见,我说我还是你名正言顺的老公的时候,那小子脸上阵青阵绿的好看。不过,看在他帮咱们搞定媒体的份上,我还是允许他以后远远地看你一眼。你说呢?”

阳光下他总是产生幻觉,看着她就像是只因为疲倦而睡着的猫,安静沉默,被阳光轻柔地抚摸,而下一秒,她就会颤动着睫毛醒来,慵懒地打个呵欠,眼神还是和以前一样灵动狡黠。

人的一生中究竟要眨多少次眼?他想,一次,对他就足够了。握起她微凉的小手,放到唇边吻一下,都是酒精的味道,他心疼地问:“疼不疼?” 再自嘲地笑:“你怎么会怕疼呢?” 最后板起脸皱眉命令道:“以后不许再独自忍着疼,一定要告诉我。不然就扣光你的零用钱。”

他就这样独自地说着,持续地说着,深藏恐惧地说着,直到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都被黑暗吞没,他才推着她回房。璃园配备了最好的医护小组,回房后,照例给她挂起点滴,开启脑波监测仪。显示器上波动的弧度,依旧绝望如常,和每天的空气一样。

夜晚,是最难熬的时间。落日带走了勇气,无声的崩溃由心底肆虐而上,全身都冷。原来黑暗可以掩盖很多情绪,也可以滋生很多情绪。他躺到她身侧,和她挤在一个被窝取暖,像一对平凡的小夫妻一样,有时摸摸她的脸,有时亲亲她的嘴,有时安静地牵着她的手,看着她熟睡的侧脸,怎么都不想睡,凑到她耳边不停地催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白月光下,天好像很亮,又好像很黑。时间在无望中轮回,日子就是不断地重复过去。

沈婉容每天都会到医院去照料小光头,陈阿姨参加女儿婚礼的日子,她就在医院住下了。自从儿子知道真相以后,她要做的事,反而简单清晰了许多。那就是全心全意地尽自己最大努力去赎罪,以便将来真相再次来临的时候,她的儿子有可以博弈的筹码。

偶尔夜深人静,她会去纪然的房间,在那里陪儿子坐一会儿,并不说话,只沉默地想着过去,和未来,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时间在她的眼尾挤出更多皱纹,哪怕是用再昂贵的眼霜,都无法痊愈。

柳青定点在每天上午来看她,会带一束鲜花插在房间里。旗翌晨会留她们两人独处,自己到院子里狠命地抽烟。将纯白的马蹄莲插入花瓶,柳青在床边坐下:“知道白色马蹄莲的花语是什么吗?”

“是忠贞不渝、永结同心,最适合做新娘的手捧花。”

“今天他向我求婚了,就是我上次告诉过你的那个老实男人。他不知道我的过去,我没告诉他,也不打算对他坦白。我想,你不会愿意错过我的婚礼的,所以我跟他说想等你醒来再办,他同意了。”

“我扔花球的时候,你可一定要接住哦,再嫁你老公一次。他很爱你,刚还给你做全身按摩来着,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可是比皇后还要矜贵,所以快点醒过来吧。现在最痛苦的不是你,而是爱你的人。”

顿了顿,柳青像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好像从没有问过你,你爱他吗?…”

周梓笙去了新加坡。分公司的经理意外地辞了职,清道夫点名要他过去主持大局。临走之前他安排了人在医院守着,只要纪然一露面,就立刻通知他。清筱也跟着一起去了,他需要女人,而她需要知道他在干些什么。

坐在总经理办公室外,清筱百无聊赖地翻着秘书桌上的旅游杂志。把梓笙设计来新加坡,差不多也快一个月了,不知道国内的风波有没有平息,他还有没有惦记着要见她。

秘书悄悄地瞄了总经理夫人一眼,一个月来,她总是陪着总经理上班下班,总经理做事的时候,她就待在秘书室里安静地翻杂志,从不跟人聊天,有的时候她会凝望着远处,脸上涌起难以名状的落寞,看起来很可怜,就连狮城的美丽风景,都无法让她振作起来。

无奈地垂下眼睫,秘书叹了口气,继续做着手里的事。前台转来一个电话,秘书接了以后,立刻拨了周梓笙的内线。“总经理。旗氏集团的总裁要见你。”

清筱愣了一下,竖起耳朵听着秘书的说话。“是。他就在楼下前台。要请他上来吗?”

虽然亚金集团和旗氏有业务上的合作,但是会让旗翌晨亲自到新加坡来见梓笙,事情肯定非同小可。清筱狐疑地回忆着,印象中,似乎没有那样重要的事发生。还没等她想明白,周梓笙已经推开经理室的门,急匆匆朝电梯去了。清筱立刻扔下杂志,紧紧跟在他身后。

“你别跟着来,没你的事。” 周梓笙快步走进电梯,不容辩驳地摁下关门键。清筱咬紧下唇站在外面,心跟着电梯一起,飞驰坠落。

周梓笙和旗翌晨只在婚礼上见过一面,彼此间淡淡点了个头,再不露痕迹地在互相擦身的瞬间,用眼角把对方审视个遍。一个是商界的翘楚,一个是金融的新秀,一个是爱人的丈夫,一个是爱人的初恋,两人之间,有太多值得对方艳羡的拥有,所以一眼,就断定了彼此,是敌非友。

因此,对于旗翌晨此次的突然来访,周梓笙不是不感到惊诧的,内心自然地衍生出一种对于未知的不安,如同山雨欲来的前兆,让人心慌不已。

公司大厅里,两人形式地握了下手。周梓笙见旗翌晨虽然西装笔挺面容干净,可是眼睛里却布满无法掩饰的红血丝,比上一次见面憔悴了不少,似乎是有什么严重的事发生。

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唇角,周梓笙想,自从纪然宣布离婚以来,旗翌晨就再没公开露过面,而纪然也一直处于行踪未定的阶段,想来是一人在找一人在躲。“附近有间不错的咖啡店,旗总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去那里谈。” 语气,热络里夹着冷意。

旗翌晨对他话里的冷漠虽是有所察觉,但已无心计较,只微微点了点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脸色比他们之间的空气还冷。

街角的咖啡店一前一后走进两名高大的男子,一名温雅斯文面容隽秀,一名冷峻霸气眸眼犀利。尽管咖啡店坐落于核心商圈,来光顾的多是见过世面的精英分子,两人的到来还是引得客人们纷纷侧目,店内响起若有似无的细碎嗡嗡声,就连空气里都开始弥漫起暧昧不明的电流。

挑了个临窗的位子,两人面对面坐下,要了两杯蓝山,一杯加奶。旗翌晨打破沉默,抬眼:“我们都很忙,所以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周梓笙毫不意外,端起咖啡嘬了一口,温润地笑着:“没想到旗翌晨也有办不到的事。世界上那么多人,你独独找上我,看来是只有我能帮你。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会用什么样的理由说服我。”

旗翌晨的嘴角危险地勾起,冷笑:“我没打算说服你。不过,你难道不好奇我要你帮我什么忙吗?”

周梓笙拿起小勺搅着咖啡,看着漂浮的白色奶油,始终不肯和咖啡融合:“我知道你要我帮忙的事,跟纪然有关。你不用白费心思,我不会帮你。”

旗翌晨的眉毛挑成一个凌厉的弧度,目光精厉:“为什么?”

周梓笙浅笑:“因为你们之间的事,应该由你们自己解决。”

旗翌晨冷冷地看着他,眼神扫过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语气平静道:“我知道现在找你帮忙不大合适,毕竟你刚结婚没多久,如果和自己的初恋女友扯上关系,恐怕你妻子会不高兴。”

顿了一顿,他有些艰难地承认:“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你是唯一的希望了,你跟她在一起两年,你熟悉了解她的一切,所以你必须帮我。”

没料到他会放低姿态,周梓笙诧异地望着眼前走投无路态度诚恳的男人,忽地有点同情他。看来他和自己一样,爱惨了纪然,只是他不了解事情的真相,竟然选择向一个最不可能会帮他的人求助。

轻轻摇了摇头,周梓笙冷淡道:“离婚是她的选择,而我,选择尊重她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