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上面的图案又是什么?”说是梅形,却又不尽然,周围还有些云纹点缀,细致精巧又不失庄重。

他微微的顿了下才答道,“那是沈家的族徽。”

“哐当”一声,我手一颤,印章掉落在地,瞬间室内一片死寂。我猛的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它了……在我脖子挂的长命锁上,有跟这个一摸一样的印记,心里突然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小玥?你怎么了?”他细心的觉察出我的不对劲,关切的望着我问道。

我握着拳放在唇上,一直摇头,不肯说话。可他清澈坦荡的眸光定定的注视着我,虽说没有逼问,让我无处可逃。我喃喃道,“先生……我,我见过这个徽记……”

先生眉头倏拧,不可置信的望着我,许久,许久,才发出低沉而空洞的声音,“在哪里看到的?”

我颤巍巍的掏出身上的长命锁,手不由自主的抖着,小锁上的铃铛在静谧的室内叮咚作响。他的手慢慢的伸到我跟前,触到我的指尖是冰冷的,震颤着接过长命锁仔细的望了许久,接着失神的跌坐在椅子上,风尘染身亦不理会,只重复的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会的,不会的……”

“先生……”我一时间不知所措,只不安的看着他。忽而想起,奶娘从不愿我与权贵结识,甚至不许我识字,难道是因为这个缘由?

沈尧?沈家?可她明明说我爹只是个寒门书生,怎么会跟这些前朝往事,高官显贵扯上关系的?这是巧合吧?

先生面如死灰,没有再跟我说一句话,抛下我一人面对这森冷的庭院就失了踪影。那天,他甚至没有回微云楼。要不是敬为亲自来跟说先生在他那里的话,我怕是要把这整个邑宁城给翻遍了。

我当时已乱了心神,着急的抓着敬为的衣襟问,“敬为,先生为什么不愿见我?莫非是因我可能是沈家的后人?”他不是说找了很久么,若我真是他要找的人,为何要避而不见?

敬为身子一僵,惊愕的望着我,疑惑的问我,“小玥,你方才说什么?什么沈家的后人?哪个沈家?”

“我是说……”可他没让说完,捂了我的嘴示意我噤声,然后小心翼翼的探出门外望了一眼,然后关了门窗,回头才细声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于是我就把今天发生的事一并告诉了他。

听完我说的话,敬为苦笑一下,低低叹道,“原来如此……”说着深深的睇着我问着,“那你真的是吗?”

我想起了那个长命锁,摇摇头说,“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对当年的事一无所知,若非今日得见那个沈家族徽,我根本无法联想自己会有个这样的身世。直至现在,我还不能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我倒希望一切是弄错了,背负着这么沉重的过往可不是好玩的事。

他看我的表情应当也猜出几分真假,“哎,若真如此,那就怪不得先生有如此反应了。”他边叹边对我娓娓道来当年的往事。

沈尧曾是景文帝时期的重臣,识见通远,闻达天下,因政绩斐然,功勋卓著而授为上柱国,盛极一时,门生无数。可伴君如伴虎,风头越盛,性命越危,沈尧深知其理,亦早已身体抱恙为由而辞官。但是,但因改立太子一事,沈尧与皇子赵炽已生嫌隙,等不喜沈尧的赵炽登位后,便借机说沈家通番卖国,欺君罔上,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管罪名是否属实,这沈家就此殁了。

我默默的听着敬为说那些前尘往事,感觉离我很遥远。

蓦地,眼中忽而闪过刀光剑影的画面,继而看到漫天的血,无尽无止,凄厉的叫喊声不绝于耳,自己像被什么人抱着,想喊,却喊不出声来。我痛苦的抱着头,哀哀呻吟着。

敬为见状,不知所措的问,“小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大夫来!”

我咬着牙,连忙拉住他的手躺倒在软榻上,摇摇头艰难的对他说,“我没事的,你给倒杯水来吧。”待喝了口茶润喉,我才觉得舒服些。

我刚才是怎么了?怎么会有那么恐怖的影像?想起敬为方才的话,我接着苦涩的说,“难道就因为这样,他便要与我划清界线?”他明明那么尊敬他师傅,即使我真是沈家的后人,他也不可能避之唯恐不及啊!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的原因?

敬为拍拍我的肩膀,沉声说,“你应该也知,先生是赵炽的亲侄儿,因此他才能逃过当年的浩劫,而当时沈柱国的很多门生,不是身首异处就是籍没充军,鲜少有好的下场,先生很为此自责。”他低叹着,“你不会明白那种无能为力的感受,我又何尝不是呢?乐儿的娘亦是受了家破之惊才早产的,若非嫁了我,她也不能幸免。其实,我们都活在着漩涡中,即使有心想避,也不是易事。”他似被触动了内心尘封已久的往事,说得感慨万千。

“敬为,我对当年的事没有任何的印象,也没理由去怪责先生。”我忽略脑中闪过的腥风血雨的场面,苦恼的说,“当年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即使有心相救,又如何使得上力?毕竟皇命难为啊!”

我又怎么会怪他?说我卑鄙也好,自私也罢,这副身躯里的灵魂是沈君玥,不是沈昭,退一万步说,即使先生是沈家的仇人,也不是我的仇人,我不会因此而放手的。

“放心吧,等先生缓一缓自会想明白的。不过,你这样毫无防备的告诉我这件事,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他莞尔一笑。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件事也是体己事,我说与他听,便真当他是知己好友了,我缓缓道,“我信你。”

“就为你这一句,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了。”他叹道。

等敬为走后,我捂着胸口处的长命锁,想着他临走时交代的话——

虽圣上已下旨为沈家正名,可是你还是不要再向任何人透露你的身份为好。

此恨何时已

帘外雪飘飘,悠然落地,更添几分愁绪。夜长锦衾寒,我却没有一丝的倦意,独自面对清冷的月光,倍感寂寥。侧着身,把玩着沾了体温的长命锁,觉得有很多事都像这个锁一样,密密的锁得紧实了,我想解开,却无从入手。

盛极一时的沈家,抄家灭族的惨祸,江东大族的甄氏,孤苦落遢的书生,因爱出走的双亲……小昭的身世,比我知道的想象的要远远复杂得多。而先生避我,真的是因为愧疚自己当年的无能为力吗?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不尽然。不过他若有心结,得他自己解开。而我希望他缓和了思绪以后能坦诚相待,毕竟如果是因误会而分离,那真的很冤枉。

低叹了声,觉得多想也无用,拉高了衾被,蒙头而睡。

是夜,寒凉如水,更夫打响了三更天的锣,声声震颤,却犹如呜咽的悲鸣,敲得人的心闹腾。

我睡得深深浅浅,梦境似真若假,竟极不安稳。忽然间,像被什么扼住喉咙,生生的断了呼吸,我猝然惊醒,钳制依旧戾烈,这不是梦!我瞪大眼直望向那个黑暗中的人,下意识的想拨开那只无情的手,力气却没他大,双腿在拼命的挣扎着,蹬了他一脚,他闷哼了声,随即压上我的膝关节,让我动弹不得,手上的那般狠劲加重,是要将我置于死地的!

月光照射进来,我撇到了一个不寻常反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艰难的喊出声来,“梁—大—虎……”霎时,感觉身前的人怔了怔,钳制的力气松了一些,我还没能舒上一口气,蓦地又被紧紧的攫住。大脑逐渐的混沌,只想到一个问题,他为什么突然要杀我?

在我以为自己就这么死去时,他突然松懈下来,跌坐在地上,痛苦的抱着头发狂的喊着,“你为什么要救我啊?!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

新鲜的空气得以灌进胸腔里,我猛的捂住脖子在咳嗽着,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瘫软在床。过了许久,我才能勉强支起身来,蹒跚着步子走去点亮了烛台,一室清亮。

回过身,我望见了颓然的他,那昏黄的烛光照出他的暗影,那半张遮瑕的面具泛着冷光,除了梁大虎,再没有别人了。我退后几步戒备的睨着他,而喉咙里传来阵阵撕裂的痛楚时刻提醒着我方才的惊心动魄,于是低哑着嗓音愤恨地问,“你这是发什么疯?”

他似不知我的愤怒,没听到我的话,而自言自语着,“我早该想到了,他们要找的人就是你!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呼吸还是有些艰难,脖子痛得发涩,大脑也还没有完全的恢复,想不通他的话,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怎么了?”

他倏地抬眼与我对视,那双眼里装满了我所不解的仇恨,冷然的说,“我们全村的人都是因你而死!你说你该不该死?”

我怔忡的退后几步,很艰难才沙哑的说道,“你说的是什么糊话?”说我害死整村的人?怎么可能?

他冷冷的望着我,“不信!可这是事实,那天他们进村,只说要我们交出一个孩子,最后找不到,他们就烧村……火光冲天,那么多的人都逃不出去啊,我爹,我娘,小狗子他们,都没能活着逃出来……”

我顿时愣住了,难以置信的问,“你说,他们烧村只为了找人?而要找的人是我?你凭什么这么说?”先前他听见黎曜的名字就那么激动,说烧村的人便是他,而那黎曜又跟太子萧诚轩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敢情是太子在找人?为了什么?

“凭什么?” 梁大虎冷笑着,“我原来也想不通我们那里有什么值得寻的,大家都是土生土长的柔阳人,只除了你!没想到原来你竟然是沈尧的后人!”

闻言,我脸沉了下来,愕然惊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除了先生就是敬为知道,他又从何得知?

“哈哈,哈哈,我怎么知道?”他干笑两声,蓦地的从胸口里掏出什么扔到我跟前,我弯身捡起来,一张细小的纸条,只见着上面用小字写着“此女乃沈尧之后。”

我暗暗心惊,这纸条是何人所书?梁大虎又怎么得到的?可他没给我继续追问的机会,抛下一句,“你救了我一命,我现下便还给你!以后你莫要再让我遇到!”他说着就踉跄的跑了出去。等我回过神来再去追他的时候,早已不见了踪影。

梁大虎就这么消失了,怕楼里的人觉得奇怪,我便推说他已去了别处静养。锦亮曾问我去向,我都含糊过去了,他似有疑惑,可最终还是没再多问。

因为曾被梁大虎扼住了咽喉,脖子上淤青了一片,幸好是冬天,穿的衣服厚重,也看不出什么,只是沙哑着嗓子疼了几天。这却不是最要紧的,我心里横亘的是梁大虎的话。

我们全村的人都是因你而死!

即使我是沈尧的后人又如何?沈氏的风光早已不再,寻我何用?这点我怎么想也不明白。若真因此而连累了那天村里数百条无辜的人命的话,让我情何以堪啊……我苦笑着,这是不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为而死?

再者,那纸条告密之事也萦绕在怀。这只能说明了我的身边有眼线,会是谁?锦亮?喜儿?郝师傅?连掌柜?那人又是谁的眼线?我暗中观察了几日,这些人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现在的自己竟是草木皆兵了。其实,我真的不想这么四处怀疑他人别有用心的,可是,我不得不防。

我想见先生,很想,很想。可等我去找他的时候,却被告知他已回老家郢州去了。当时的我就像被打了一棒闷棍,心里堵得慌,他怎么能就这样不告而别?他真要因此与我决绝?

我默默的走出御影山庄的时候,碰上了风尘仆仆的敬为,他见了我,先鄂了一下,随即又拍着自己的脑门,笑说,“你瞧我这记性!喏,给你的!本来昨日就该找你的,碰巧有些事出了城一趟就忘了,真是对不住!”他说着就拿出一封信笺递给我。

我愣愣的接过去,一见了那熟悉的字,便迫不及待的打开来看,上面只用秀雅的笔迹写着,“莫让人知晓你的身世,有事可与敬为商量,等我。”

我什么都看不到,眼睛已然模糊了,心里反复默念着最后那两个字“等我”。是的,我所认识的先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退怯的人。若他是写“就此一别,你我再不相见”这样的话,我便是追到郢州去也要寻他问个明白的!

“小玥,你没事吧?”敬为关心的问我。

我摇摇头,用袖子抹了眼角的湿润,又哭又笑的说,“我没事的,你放心。”弥散了几日的阴霾也因着那句温柔的“等我”而消弭殆尽,只要有先生在,我什么都不怕。我看着眼前一脸关切的敬为,心里更暖了几分,其实,我身边也不是什么人也没有的,我并不孤单。

见敬为还有要事在身,我也不便叨扰,便先回了微云楼。

才拐进院子,就看到喜儿,被院内的花草挡着,她应该见不到我。那时,我潜意识里不想出现,只安静的看着她。

她抬眼望向天上,不弱平日的羞怯,嘴上漾开了一抹不寻常的笑意。这时,锦亮从堂屋里出来,见了她,大喊了声,“喜儿,原来你在这啊,郝师傅刚才一直在找你呢。”

“是吗?对不住,我刚才去茅房了,待会就来。”喜儿小声的说着。锦亮听着只笑了笑,就往前院走去了。

喜儿却没立刻离开,而是看到锦亮走了以后,小心朝四周望了望,然后捂着嘴往屋瓦上“咕咕”了几声,一只鸽子落到了她的手掌心,她抓住它的脚踝,从那里取出一个小件,然后又放飞了那只白鸽,然后离开了那里。我由始至终都没有作声,只定定的看着那只白鸽翩然离去,它的突然出现,让很多问题都有了解释。

这天,是喜儿固定回家看顾病重的娘亲的日子。她惯例去给每个人道别,最后是来我这的。

她给我敬了茶,过了会才忐忑的说,“姑娘,我弟弟捎信来说娘亲的病又重了,这次怕是要留家里久一些……您看……”

我想也没想就回道,“无妨,你要留多久都成,放心去吧。”再让你回来,我就是彻头彻尾的傻瓜。

她眼里闪过讶异,稍纵即逝,最后只呐呐的道,“喜儿先谢过姑娘了……”她朝我福了福身子便要告辞。

我接着说,“慢着!” 我朝她招招手,她过来,我牵起她的手细细瞧着,她纤弱的手上长满了茧。从前我以为她跟我一样,因幼时孤苦身子骨才这么单薄,如今看,她虎口处的茧子最厚,这是握剑的手吧?“这个东西搁我这很久了,如今便物归原主,想必你心里也一直念着,小心存好了,别再丢了。”我说着就把一只小竹哨放在她手心里,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

她摊开手心,见了那枚竹哨,脸色倏变,见我一直瞅着,她很快便掩去异色,小声的答道,“姑娘,这并不是我的,你怕是寻错人呢!”

我一直维持风度,对她的辩解置若罔闻,笑着摇头提醒着,“快些回去吧,你娘亲该等急了!”如果她真有病重的娘的话。

她讶异的望着我,嘴张嘴合的想再说些什么,最后才神色黯然的离去。

那竹哨是很久以前我在梧桐树下捡到的,不是什么起眼的东西,一直被我忘在了抽屉里。昨天见她使了这玩意,我才想起它来,只是万万没想到这原是唤鸽子来的信号哨子。我静下心来看,才见到那竹哨里有个小小的印记,我记得曾见过它的。

他果真很聪明,懂得用这个看似怯懦实则是善于伪装的女孩当无间道,任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到她的头上来,自然也不会防备她了。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侵扰我的生活,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在把竹哨还给喜儿之前,我用它唤来了一只鸽子,绑了张纸条让它带去。

辰时,仙波湖畔。

此水何时休

当我来到烟波湖时,他的人已静立在湖心亭里,诚不出我所料,他果真应约了。

霁色苍茫,烟波浩渺,湖上迷朦一片。他一身白衣,长身玉立在这袅袅湖烟中,犹如谪仙下凡,若是不知其禀性,也许我会以为他是个翩雅公子,奈何此人心机深沉如墨,却是怎么也漂不白了。白,只是他的掩护色,若想在朝堂争一席之地,没有这韬光养晦的能耐来掩人耳目是不行的。

我心里暗暗鼓励自己,沈君玥,你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怕他作甚?咬咬牙,深吸一口气,才从容的走近他。

未料及,此人气场太过强大,或许他天生就是王者,喜欢掌握全局,只要他在场,那主角就非他莫属。“你找我来有何事?”他负手背对着我,仪姿丰俊,即使仅是素衣裹身,也颇具将帅之风。而且就简简单单,清清冷冷的一句话便将本末倒置,倒像是在向我兴师问罪了。

我顿时气结,死死的看着他的背影,似想看穿他,冷声讥讽的问,“明王殿下以为我有何事?你不是一向都知之甚详?”我心里有满腔抑不住的怒火和疑问,东郡,纳妾,喜儿……这种种施与我的不堪,他就全无愧疚?竟还这不咸不淡的问我,还是他认定我无力找他晦气?

可我还不够了解他,这个人不喜欢解释,亦或者说,他根本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只淡淡的道,“定亲之事并非我本意,你答应与否于我亦无碍,可如今看来,这却是你自保避祸最好的法子。”

瞧他这话说得多漂亮,敢情他肯娶我是我几生修到的福分了?我一拂袖,冷笑着反斥,“笑话!我并未做杀人越货之事,亦无仇家,在这太平之世何须避祸?!还真感谢堂堂明王殿下惦记我这卑微女子的安危!不过这安身立命之所我自会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若你是担忧玉奴,且放一百个心,我无意与他纠缠,所以,请殿下‘高抬贵手’,那我就感激不尽了。”最后那句话我故意重重的说,无非强调,请他别再来侵扰我的生活,即使他是冠盖满京华的明王,也别做得太过分了。我忍,是民不与官斗,当个识时务的俊杰。诚然,再良善的人被逼急了也会做出始料不及的事的。

他蓦地回过身,黑亮幽深的瞳眸深深的睨向我,身体绷直着冷然道,“太平?天下一日未定,就无太平可言!柔阳黎上村的几百条人命还不够你认清这个事实吗?”

我怔了怔,瞥开眼回避他过于凌厉的视线,呐呐的回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竟连这个都知晓?能将一切掌控于他手中,怪有人传言他将会得了这天下。

他剑眉微扬,冷峻着脸庞说,“他们将你护得太好,私以为你什么都不知情是最好的,却不知这才是大错特错。”他似乎话里有话,似乎在说,先生他们还有事瞒着我,而且与那些亟欲找寻我的人有关?

我心情复杂,眯起眼定定的凝望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紧抿着薄唇,沉默了半晌,又蓦地抓住我的手无礼的捋开袖子望了一眼,随即怔了怔,闪过一抹异色。

我恼羞成怒的甩开他的手,怒瞪着他,“萧泽天!你这是做什么?可别欺人太甚!”他真以为我是花街柳巷的轻浮女子,可任他欺凌!

他对我的激怒不甚在意,甚至还微勾起唇笑道,“现下倒有些像从前的你了,你不适合唯诺怯弱的样子。”他顿了顿,接着意有所指的道,“毕竟,沈家的人,不是那么容易做的……玉奴那里我自会约束,亦不会再安派人在你身边,你好自为之吧!这,就当做把欠你的都还了。”

我还没来得及追问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了。

我手臂上似还感到他掌心炽热的余温,强烈得难以让人忽视,怔忡着抬起手,那里有一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弄到的疤痕。他方才看的是这个?他又是怎么知道的?那句“欠我的”又说的是哪一桩?

本来今日是向他质问的,却得到了更多难解的谜团,比之九连环更甚,他说的话里似乎暗藏玄机,久久萦于我心,难以释怀。

烟波湖边开得正盛的梨花,迎风翩然而落,转眼间,地面上已覆了一层薄薄的白花瓣。

花虽好,却易逝。

后来,玉奴果真没有再出现,萧家的人,与我再无瓜葛。而长秀则偶尔会在书院放假时找我,可每次都呆不长,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看他顾盼言语间已逐渐成熟,气韵铮铮,说话也稳重,将来必成大器,难怪会名留史册。

同年十二月,余容则旧部宋晖承自称为定天王,割据一方,想与穆朝分庭抗礼。穆帝即派萧泽天率大军讨伐宋晖承。那一仗,玉奴和长秀都跟着上了战场。次年二月,萧泽天在沥襄郡大败宋晖承,使其败走赤剌国,投靠外族拓跋氏。

阳春三月,嫩蕊初开,苹草转绿,又是一年春景好。

我慢慢的推开先生的房门,一室清幽的书香。人虽离开多时,可屋里摆设依旧没变。我轻抚着桌上的笔墨,望着那熟悉的字,怔怔地出神。每当心烦意乱的时候,我都会静静地坐在那里,往往是一整天。

已经将近五个月没有见过先生了。我们认识一年多来,几乎每日都相见,哪里试过分别这么久?尤其是确定了我们之间的心意以后,每一分的等候,都如在火上煎熬。他怎么会都没有消息的?是在忙些什么让他连只言片语都不能捎给我?

先生,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快些回来。你要我等你,我会等的,只是,你莫要让我失望。等待得太久,会让人的失了勇气的。

算了,多想无益,还是去找乐儿吧。这丫头最近成了我的开心果,听着她的欢声笑语,总能把蔽日乌云驱散,难怪人家常说,孩子就是希望。

御影山庄,花园一隅——

“玥姨,你瞧,我绣的漂亮?”乐儿扬起粉嫩的笑脸瞅着我,捧着她新绣的小荷包来讨喜。

我拿过了细看了一会,摸摸她的脸蛋微笑道,“嗯,乐儿绣得很好,不过,乐儿你看啊,如果在这里多加两针,花儿是不是会更漂亮?”我边说边耐心的手把手的教着。她再过些日子就是七岁了,敬为便开始让人教她女红和琴棋书画。

只见她甜甜一笑,“对哦,玥姨真厉害!”

碰巧敬为巡视商铺回来,也跟着称赞乐儿几句,乐得她合不拢嘴,笑眯眯的跟着丫鬟吃点心去了。接着敬为唤人上了沏了雨前新茶,与我在亭中品茗,这就是我最近的生活。

“乐儿越大长得越像她娘亲了,只可惜啊……”敬为直直的望着乐儿离去的方向感慨道,“她如今开朗了许多,这还多亏你的帮忙。”

我板起脸来,“这是什么话?你我之间还须这般客套?再说了,若不是有你们在,我这日子也不知怎么打发呢!”我顿了顿,接着又说,“敬为,人虽要念旧,可总是要往前看的,都过了那么多年,即使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也烟消云散了。”他似乎一直对某件事耿耿于怀,我直觉着跟乐儿娘亲的死有关,可这种事也不好开口,只能轻言抚慰了。

他落寞的浅笑,神色黯然,“你不懂,有些事,不是我想忘就能忘得了,或许将来下了黄泉,亦不能释然。”他说着说着,见我愣愣的瞅着他,讪笑一声,自嘲道,“瞧瞧,我又说些糊涂话了!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你别放在心上。”

我试探性的问道,“你……不考虑再为乐儿找一个娘亲?”他少年丧妻,膝下无子,又担负着这一族的荣誉,将来由何人继承?

他鄂了一下,幸好没有生气,只摇头叹道,“一生中得一知心人已足矣……乐儿她娘,终归是我对不起她,若我再娶,她九泉之下会不得安息的,她啊,小气得很呢。以后这家业,找族中有能力的后辈继承便可,即使是我父亲,也是同意的。好了好了,咱别提这些了。”

我倒没想到,敬为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一生一代一双人,究竟是怎么一段缠绵悱恻,刻骨铭心的感情,让他如此念念不忘?可我不便多问,便扯开话题问道,“对了,还是没有先生的消息吗?”敬为的人脉甚广,总比我胡乱的打听要来得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