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点点头,眼里掠过一丝苦楚,像受伤的小兽,说话夹尖带刺的,“他气我不听他的话,这么做分明就是想引你去见他!”

我拉过他握紧的拳,用手慢慢展开他因长期握弓而粗粝的指尖,抚着上面暴突的青筋,慢慢的说,“玉奴,即使我去找他,也不会改变些什么的,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他究竟在忧心什么?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而我何时给他有过错觉,只要我去找了萧泽天,我就会离开他呢?

他蓦地甩开我的手,猛站起来,大声的吼着,“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眉宇拧得紧紧的,发狂似的在屋里乱扫一通,见东西就摔,片刻间,一片狼藉,嘴里念叨着,“你去啊,你去找他!是我没用,是我没用!”我几次想拉开他,让他冷静下来,都被他推开,而后他激动地跑了出去,之后也没有宿在别院。

又过了三日,事情还是没有进展。我又去了舅舅那里,他比早些日子更为的苍老,而外公,因宿疾多年,又忧虑过重,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我怕表哥那边真有什么事,这个家就要散了。所以咬一咬牙,我还是去了趟明王府。

仿佛他早就算到我会求助无门,最终只能来找他,没费多少工夫,就见到他的面。

他正在宽阔的院落里练习射艺。

一副气定神闲,不问世事的模样。可是当他弯弓射箭的时候,那股狠劲,却又非常人能及。可我怎么听说他总是抱病不上朝?每发必中红心,挽弓之力不可少,伤弱的人可很难做到,只有一个解释,他在韬光养晦,掩人耳目,这个深沉的男人。

又是一记漂亮的没入红心。奇怪,靖晏怎么不找自己的爹教习,反而找玉奴呢?

耐着性子在一旁等了两刻钟,他终于停了下来休息,一边用白巾擦了汗,一边扬眸睨向我,声音极其慵懒,“怎么?不是说再不想见我,此番又是为何?”

明知故问。

我抿抿唇,眯起眼睛恨恨的说,“你不是早等着我来找你的?我不过是如你所愿罢了。你明知道我表哥是无辜的,为什么要扣着他不放?”要让司青点头放人,除了他明王殿下之外还有谁?

他唇角一扬,似笑非笑的说,“此言差矣,我还没这等本事。你是来求我救你表哥的?不过我倒是稀奇了,我还从没见过求人的人还这么傲的。”

我深吸了口气,沉声说,“你错了,我并不是来求你,而是要跟你说清楚,我表哥根本与此事无关。我听闻司大人也是清正廉洁的人,不会查不清楚的。”

“既然你相信司青不会徇私,那还来找我做什么?真要是清白的,他也不会枉判,你多虑了。再说了,这事又与我何干?”他一句话堵得我差点岔了气,还像个无事人似的坐在青阶上,慢条斯理的拿布擦拭他放在一旁的剑,那柄剑闪着冷冽的寒光,物似主人形,都是那么的阴寒。

我忍住心中的那道火,思忖了好一会,低眉看着他,意有所指地道,“第二次。”一命换一命,他没有亏,我们双赢。

“一笔勾销?”他挑起俊秀的眉,斜望着我,眼里兴味正浓。

“对。”我绞紧着手,说这个字像刀刻般的用力。

他轻笑一声,说道,“呵,我说了,你会需要我的。”他说着慢条斯理的把宝剑入鞘,可我却感觉被套住的是自己。

“少说别的话,帮或不帮,只要你的一句话。”我开始不耐,没兴趣陪他斗心眼。

“帮,只要是你开的口,我绝对帮到底。”他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我跟前,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让人难以忽视。

我退后一步,谨慎的看着他。

他说起话来还是不愠不火,黑眸灼灼自信,“你说你愿意嫁给玉奴?可是你没发现,其实你们俩根本就不合适。”

“那跟你就合适了?”我徐徐扬眉,犀利的望着他。

他出其不意的一把把我揽到他的身前,语调中自有不可抗拒的威严,“本来与你定亲的就是我,况且你早就是我的人了,嫁给我不应该吗?”

我一下子推开他,手压在如雷般跳动的胸口,“萧泽天,你别太放肆了,你我都知那些时候是什么情况,我是我自己的,不是谁谁的所有物!”

“所以我早说了,女人不说话的时候可爱点。再厉害的女人,也需要男人做依靠,无论在哪里都一样的。我自己的弟弟,我比谁都了解他。你有见过玉奴在外面的样子吗?他只要搁你面前,就成了个无用的软柿子,对自己没有信心,你们要在一起?绝不可能。而我也不会允许的。”他的薄唇扬起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我愕了一下,心凉了半截,看着他那志在必得的样子,不知又在盘算些什么。冷静了好一会,我才稳住自己,“你不用唬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玉奴合适吗?因为他有心。你拿沈家的秘密来骗我离开沅犁城,也不过是为了那不可告人的目的,连你也不知道这个沈家的秘密对不对?你娶我也为的是这个,可惜呢,我根本不晓得是什么。”

他的深眸沉了又沉,让人捉摸不定,声音转为凛冽,“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好,若让别人知道了,怕你的小命都没有了。”

我敛下眸盯着自己的鞋尖,淡淡的道,“生死有命,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我有什么可怕的。”

“有我在,没人能伤你分毫。”他清冷的语气让人不由得为之震慑。

可是这番暖心的话,不该是由他说的。

后来他带我去了羽林军的校场。远远的,就看见一身戎装的玉奴正在看士兵操练。

那里,玉奴是意气风发,威严甚甚的样子,没有怯懦,没有天真,也没有无助。正如萧泽天所说的,这是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玉奴,他成熟,英气,稳重。

“我们走吧。”我祈求的望着萧泽天,此时我并不想让玉奴看到我们。

萧泽天抿唇摇摇头,示意我看过去,一个侍卫正在玉奴耳边说了什么,他马上回头朝我们这边看来,脸色却是冷寒的。他随即向那人吩咐了些什么,然后信步朝我们走来。

玉奴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二哥。”

“昭昭,你怎么跟二哥一起来?”他接着又问。

“我是来找司青的,顺路来看看你,你们慢聊。”撩起火头的人,就这么潇洒的抛下一句不咸不淡却分量十足的话,离开了。

玉奴冷冷的望着我,“你还是去找他了是不是?”

“玉奴……”我喃喃的低着头。

他注视了我好一会,最后叹了口气,“算了,我很累了,我们回去吧。”他没有再说话。

或许说,自那以后,他都很少说话了。

萧泽天果真守信用,在案子审第三堂的时候,表哥便被释放了,被羁押太久,人都形销骨立,我去看了两次他都在安睡。哎,少棠表哥也是个可怜人。不过,能平安的逃过一劫,就是万幸了。

朝曦被接去明王府小住,于是别院又变得冷清了许多。

玉奴今日下了朝就来了别院,可是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我去敲门,说,“玉奴,今天我亲自下厨,给你炒了几个菜,先吃点吧。”

他没有开门,幽幽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没什么胃口,你吃吧。”

“那好吧。”我叹了口气。

月凉如水,深更半夜,我辗转难眠,便披了披风往外走,透透气,却看院子里站着一个暗影,在冰冷的月光下高大得吓人,我大惊,立即想起声喊人。

他动作如雷电,快步走上来捂着我的嘴,轻声说,“嘘,别吱声,是我。”

我一听这熟悉的声音,高悬的心才安了下来,拉下他的手,抬眼望着他嗔道,“半夜三更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饿了。”他抿唇笑道。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饿了找我作甚?我央你吃你还不乐意了!”

“昭昭……”他可怜兮兮的盯着我,眉眼弯成一道好看的笑弧。

我没好气的扫了他一眼,低声说,“那我去给你下碗面。”

他莞尔,“好。”

我朝厨房走去,他亦步亦趋,我推着他,“你跟着我进来做什么?”

他偏不在外厅,还在厨房的小圆凳上坐着,细细的看着我。

我也懒得管他,麻利开始烧了水。他竟还跑到我身后用袖子给我擦汗,我用手肘挣了挣他,“去,到一边坐着去,别在这碍事。”

“偏不!”他就这么霸道的搂着我的腰,一直在我身后磨蹭着,我拗不过他。

我加蛋和葱花,很快煮了碗热腾腾的素面。搁在他面前也不吃,就这么愣愣的看着我,“怎么?不合胃口,那我吃,正好我也饿了。”

他马上止住我的手,开始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还边凝着我,像是怕我消失了一样。

他今天怪怪的,我试探性的问,“玉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他的筷子顿了顿,想了好一会,才说,“我打算明日向父皇请旨,我们完婚以后就到封地去,离开这里。”

“怎么突然这么急?你不是说了,陛下身体违和,先不提会比较好?”我讶异的看着他问道,“你跟你二哥吵架了?”

他脸色僵直,越发的难看,我便知道是真的了。

我刚想再解释我跟萧泽天之间的事,他却像怕我开口,立即截在我面前说,“好了,我们不要说这些扫兴的话。我也吃饱了,你先去睡吧,我待会还要看一些公文。”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点点头离开了。也许我们之间,还需要一个磨合期。

只是第二天他也没能请旨成功,穆帝再一次的病倒,并没有上朝。慢慢的,他开始不信任我,还派人跟进跟出,让我极不自在。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他到底要怎么样才安心?我足不出户,再不见别人?我们真是要好好的谈谈了,不然,即使成了亲,他也不会罢休。

这天晚膳以后,我拉着他,有些无奈的说道,“玉奴,我只是单纯的找你二哥帮了个忙,别无其他。”

“谁求都不行,偏偏就帮你?”他嗤笑着,似乎不信我的话。

我也染上了薄怒,冷然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总之我跟他之间不会有可能的。你不用再派人监视我。”我突然想明白,他在元宵时,人如此之多还那么快找到我,不是因为我们有缘,而是他早就让人暗中注意我的一举一动了。

他的脸沉下来,“为什么不要?我不过是担心你的安危。”说着他便拽着我往他怀里,俊秀的脸变得狠厉起来,俯下头就要吻向我。

我双手抵在他胸前,冷声呵斥着,“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手!”

“怎么,二哥可以碰你,换我就不行吗?”他讥诮的弯起了唇,那一刻,他变成了一个我都不认识的人。

“啪”一声,我控制不住自己,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女子?”我哈哈的笑了出声,却是悲凉的。

他似乎被我打醒了,紧紧的搂着我,焦急的说道,“昭昭,昭昭,是我犯浑,是我说错了话……”

我推开他,声音冰冷得再无温情,“你听谁说的?你二哥?还是别人?你说我不相信你,那你相信我了吗?你就那么没信心?不是你错了,是我错了,大错特错……”我以为他自己能跳出这个泥沼的。只是,他的二哥不是别人,是鼎鼎大名的萧泽天。他只要站在那里,便要让人臣服,只要一句令下,可以千军万马,只消一个眼神,便能摧毁玉奴的信心。

玉奴怔怔的愣在那,苦笑的抓着自己的头发,悲切的大喊着,“信心?你还真对了,我对自己没信心,对我们的将来更没信心!要不是二哥护着,我早就死了,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所以他说什么我都要听,这次是我第一次违抗他的意。可若没他的允许,我们怕也是不会成的。”他失神的望着我,喃喃道,“昭昭,我也不过想你爱我而已……”

而我无力的跌坐在地上。爱他?我真的回答不了。

千丈袅晴空

我只是这么安静的看着玉奴,那双包含着悲戚、无奈、痛苦却又难以宣泄的黑眸,有着太多我难以偿还的情意。当初为求解脱而选择他的我是自私的,因为我无法回报他等同的爱意,所以我才下了决心用自己的下半生对他好。可是,那个能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男人,轻而易举的便能让我低了头,让玉奴对自己失去信心,对我们之间失去信任。

萧泽天说,在这世上,没有他得不到的,只有他不想要的。他习惯掌握一切,善于利用一切,要将这个天下收归羽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现在不过是在享受这个追逐的过程,享受至上权力带给他的满足。这个混世,权力等于一切,所有的爱、恨、痴、怨都要臣服在其脚下,必要时还得做出牺牲,你想置身事外?得问老天爷愿不愿意。也许我积福不够,上天没有眷顾我,浑浑噩噩的十几年,竟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又得到些什么。

玉奴也这么痴痴的凝着我,眼底里那让人难以忽视的深情曾经让我无所适从,尴尬。可是我此刻却有丝丝的庆幸,这个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爱着我,需要我,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眼波才动,他已经比我更快一步来到我跟前,伸出颤巍巍的手,指尖抚上我额前的发丝,似在呵护易碎的珍品,很轻很柔,然后一滴,两滴,无数滴晶莹滚落衣衫,像在跟我控诉、悲鸣。

我才想说话,他却眼疾手快的捂上我的唇,而后用力将我揽进他的怀里,彼此靠近得连心跳,呼吸都一清二楚。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又坚定无比,“昭昭,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我爱你胜过一切。在我不知情爱为何物之时,我已对你不舍,如今此意更胜从前。在你答应嫁我的那天,你已经逃不掉了,不,从我们初见开始,你就被我缠上了。我没有大哥的手段,二哥的睿智,所以我可以忍,可以让,一无所有亦无要紧,只……除了你,我到死不能放手,谁来阻止都不成……你明白么?”他最后的问句,似在叹,却有有着怯意和期待。

这个才是我认识的敏感却又勇敢的玉奴,他方才的失控,只是郁郁不得发才有的宣泄。

我的鼻子酸酸的,有什么从眼眶挣扎而出,却不为悲,是喜泣,我慢慢的张开手环抱着他厚实的身体,他震了震,搂得更紧。我低声说,“玉奴,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在挨打以后对我说过的话么?”我轻柔的挣开他的怀抱,抬眸定定的凝着他。

他脸上的泪痕未散,可眉眼渐弯,唇角微微扬起,“当然记得。我说,‘我长大了要当个英雄,我会对你很好,我们一辈子在一起……’,我怎么会忘?”又怎么能忘?

“玉奴,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我的心暖暖的,缓慢的抚着他略显僵硬的背脊,低低地问。

他摇摇头,却说,“我不知道,只是有了你,我希望是天长地久。”

我微微笑了,挣开他的怀抱,执起他的手,长满茧子的粗粝手心让人感到稳实,温暖。我字字软温的说,“所以,我们还有那么长的日子,要是你放手了,我追到阎王爷那里都要找你算账的。”

“昭昭?”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大喜,红唇微动,浅碎的吻星星点点而至。

我笑着捶他的胸膛嗔道,“哎哎,乱亲个什么劲儿?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呸!我亲我媳妇,谁敢嚼舌根?看我不扒了他的皮!”他用袖子拂了下鼻子,也跟着笑了起来,多日来紧皱的眉宇松了开来,染上了熠熠星辉,又变回往日那个目秀俊朗的男子。

那天晚上,玉奴搂着我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安宁地呆了一晚,享受着这风雨过后难得的平静。我们聊了很多,却避开了某些敏感的话题,只谈风月,不问世事。说得最多的是他的封地,风土民情,山水典故都侃侃而谈,竟只是听他的描述,我就对那里已心生向往了。看着身侧神采飞扬,说话时眉飞色舞的他,我便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其实,只要几亩薄田,三两间茅草屋,采菊东篱下,悠然便可见幸福。

只是,风雨不过是偃旗息鼓,没等人缓过气便又施施然袭来。这次掀起浪头的不是别人,是玉奴最敬重的二哥。坊间已开始传开,说勇王与明王不和。一石落,激起千层浪。各种各样的想法铺天漫地而至,在太子与明王角逐的较量关头,无疑,天平又悄悄倾向了太子。这或许就是穆帝欲赐婚我和玉奴的目的。可听闻他已康复,为何迟迟不见下旨,是突然变卦了,还是另有他因?

我担心玉奴,怕他会冲动误事,便寻了机会对他说,“未到万不得已时,千万别开罪你二哥……还有,我说这话不是为他,而是为你。”没人能看透萧泽天的心思,也不清楚他的底线在哪里,他再钟爱玉奴这个弟弟,也不会允许他触了自己的逆鳞。

玉奴琥珀般温润的眸子是让人温暖的柔情,笑言,“我自有分寸的,这点你不用担心,二哥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你别听外头的人乱说,这不过是他们想离间我们的兄弟之谊,作不得真的。”

我点点头,压下心中的疑惑,真是这样吗?那为什么在他刻意的掩饰下,我还能觉察到他眼底深深的倦意呢?

他仿佛看穿我心里的迟疑,真切的握着我的手,郑重的说,“那次你负了伤,我却不能陪在你身旁……那时我便跟自己说,不会再让任何人从我眼前带走你,即使是二哥也不行,除开这个,没人能伤我跟二哥的兄弟情。你别太着急,不出几日,成败自见分晓。”

“嗯,只要你觉得是对的就去做,我都支持你。”我回握他的手,鼓励着他。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萧泽天与萧玉琥所表现出的兄友弟恭让“二王不和”的谣言不攻自破,也让某些人的别样心思落了空,虽然我还是觉得怪怪的。

在显仁七年三月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一向骁勇善战的拓跋族起了内乱,而后传出拓跋信义取代他兄长拓跋仁,成为西边草原新一代的王。接着他又征服了周边大大小小的部落,将拓跋族的版图扩得很大,俨然自成一个小国,并且有欲与穆朝分庭抗礼之势。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愣了一下,不禁又想起了那双阴鸷、狠厉的眼眸,带着原始的野性,有着贪婪不服输的欲望,此人上位,恐怕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叹一声,朝堂争斗,行军打仗这样的事也轮不到我管,只想着这天下何时才能太平,孜孜不倦的争斗就那么有意义?我不懂。

人间四月芳菲尽,一花败了一花荣,岁月不会为谁停驻。外公一家要回东郡了,他们本欲让我一起回去的,莫说我如今的情况不能走,即使可以,我也再不会去那个让我感到恶心的甄家,当年我就发过誓的。

他们临走前,我又去看了一趟表哥,形销骨立的身体还没见好,东郡有名的玉面公子如今也只能哀哀卧在床上,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风流倜傥?为了那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他毅然的离了那个家,为了争一口气投身朝堂,证明自己不是懦弱之人。偏偏那拳拳上游的心又被无边的权欲给抹杀了,何其悲哀。正如萧泽天说的,如果你不够强势,就只能任人欺凌,他倒是比任何人都要看透了这世间的本质。

前几次来,他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也不大开口说话,有时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彼此静默着。或者说,他有很多话想说却无从开口,又或者,多说无益。

我心里难免酸楚,像被针扎似的戚戚生疼。失神间,眼前晃过的,是那个温暖的晴天,一只小白兔调皮的跳到了我脚下,然后看到一个轻灵的女子,和一个俊朗的公子来到我面前,二人在阳光下,闪着精致的光芒,让人移不开眼。这样的一对璧人,本该和和美美的生活下去,却被命运的残酷而断了生路。

表哥歪斜的靠在床边,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显得他的瘦脸更加的苍白,满望着我的眼里也是苦楚,唇颤颤的喊着,“小昭……”

我闭了闭眼,深呼吸以后再张开,起身帮他掖好薄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一点,“表哥,过去的事就当过去了,别再纠缠了。我不是要你忘记,可是人总得要向前看,外公他们还仰仗着你照顾,切不可再妄为了。”

他苦笑两声,声音有着悲凉的无奈,“小昭,你说小柔是不是恨死我了?她怕是下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我这么无用,连她想看到我出人头地我也做不到,一个人苟且偷生又有何用?”

听他说的丧气话,我瞪大眼,冷冷斥责道,“你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一个人?外公,舅舅,舅母还有我不都还在?你看看他们为了你的事,四处奔波劳碌,多少个日夜不能安心,你这么想能对得起他们吗?小柔,小柔最想你怎么样你不知道?她只愿你能一生平安,她没有等到的日子,你都要替她活下去。” 说着我的眼睛也酸酸的,原来这么多年了,他还一直没有放下来。情之一字,让人飞蛾扑火,明知前路漫漫,甚至会万劫不复亦不会回头。

“小柔……小柔……”表哥摸出身上那个泛白的荷包,失神的低喃着,过了许久才渐渐平复下来。他的眼神恢复清明,似乎想通了什么,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血色,只紧抓着我的手,感激的低言,“小昭,这次的事麻烦你了。”

我拍拍他的手背安抚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你振作起来,我就高兴了。”

“小昭,你跟明王殿下……”他说着又迟疑了一下,见我脸色一凛,已没有问下去,而是转了话题,“你真的不跟我们回去?”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可是我却不想解释,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不理还乱。我只摇摇头说道,“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再回去。”

他叹了口气,“当年要是我还在,拼死也要护你周全的,怎会让他们欺你至斯?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姑父竟会是赫赫有名的沈家人……”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我也跟着苦笑。谁能想到,一个柔阳的孤女,竟有这般显赫的身世,这般不平的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