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到屏风后,侧眼看去,只见那人交给他一封信,挥退以后他才打开来看,越看脸色越是难看,眉拧成川字,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我越过屏风徐徐走到他身边。

他随手把信递给我,冷冽沉重地说,“琉璃和靖晏,被‘请’去东宫做客。”他恨恨地说那个‘请’字,带着满满的讥讽。

“什么?太子已经要开始动手了吗?”我一惊,连忙浏览信笺的内容,真是字字句句敲心,早前就听司青说明王府一脉被太子明里暗里打压,现在竟连妇人孩子都要拿来做要挟么?看来太子真是等不及了,只不过手段实在算不得光明磊落。

他一听到太子二字,目光霎时变得阴狠非常,不复适才的淡定。这样的他我只在幽郡被困之时见过一次,那以后拓跋族被打得落花流水。

“这个人,这个人竟然是我的大哥!”他怒不可遏,忿忿地一捶桌子,脆弱的桌案应声而裂,东西零落一地,“若他敢伤他们分毫,我定让他不得好死!”

“泽天,你别这样……”我试着让他平静下来。这么多日的温柔以待,让我一下子适应不来他此时的狠厉,随即顿悟,再温柔的萧泽天,他本身还是明王,还是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男人。

我不能一叶障目。

空气冷凝了起来,安静得出奇。待我回身,他已恢复沉稳,“你别担心,我自有法子应对。他们有殷家护着,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乱子的。人在做天在看,每个人做事都要付出代价的。”

他话虽这么说,可是我知道事情不是这么轻松的,只是我毫无用武之地。

不知道他是如何周旋的,总之寒食过后,陛下就下了一道旨意让他即日回朝,果然没有谁能难得到萧泽天,是我太杞人忧天了。他很快就要重新回到那属于他的天地里,只是我并不开心,我想与他在一起,却不表示我想跟他回邑宁。

马车渐行渐远,看着已经遥远模糊的幽郡,我竟然有不舍,这小小的地方,只是我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我转过身,他正悠闲地倚着软枕看书。

我踟蹰了许久才喊道,“泽天。”

他放下书,望着我应了一声,“嗯?”

他没有丝毫起伏的语气,却让我倍感压力。我咬唇道,“我想去陪陪外公,离家日久,是时候尽孝道了,到了,到了东郡就把我放下吧。”说完以后如释重负。

斜光暗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半晌,他才轻缓道,“也好,这番回去想必是又是一轮苦斗,你不在我反倒安心,只不过别到处乱跑,乖乖等我来接你。”他拍拍我的头,眸里星芒隐露,那种射猎般深沉的笑容意味不明,让我微怯,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冷?”他说着就伸手帮我拢紧身上的披风。

我摸着腰间的玉扣,忐忑地摇摇头,他也没在意,又继续摊开书卷,垂眸细细读了起来。

马车悠悠朝邑宁而去,他的天下,在那里。

我心匪石也

我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走进甄家的一天,这里我曾经避之唯恐不及乃至厌恶,此时却成了我最好的栖身之所。当年我因他的无心而离开,今时今日却因他的有心而回来,仿佛是一个宿命的轮回。

他送我到了东郡以后并没有马上就走,反而与大伯公促膝详谈了许久,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又或者达成了某种协议,总之大伯公自此以后没有来找我麻烦,如此甚好。接着他连夜动身赶回邑宁,到临别的那一刻我才发觉多么的不舍,刚分开就开始担心他记挂他。原来我早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依赖,变得脆弱,我很鄙视这样的自己。

外公一见到我便老泪纵横,激动地伸出颤抖的手连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去年他为了救表哥而带病四处奔波,曾轻度中风,腿脚已经很不利索了。舅舅和舅母也是华发早生,他们本来就是寡言少语的人,但是也难免半袖掩面,似欣慰似欢喜。

少棠表哥如今在城里书院当教书先生,自号闲云,他从前就说过他渴望的是闲云野鹤,笑傲江湖的生活。不过他整个人又重新开朗起来,可我知道他心中始终放不下小柔,年届三十却依旧孑然一身。听闻年前大伯公又为他说了一门亲事,他不但强烈的抗拒,还跟大伯公大吵一架,至此大房和二房也分了家,东厢西厢已基本不往来。这样正好,我也不想跟那样的人打照面。

只是,每当走在园子里看见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我都会想起那个偶遇的午后,那样俏皮练达的小柔,还有他们刻骨铭心却又苦索不得的爱情。睹物思人,物是人非,最终备受折磨的是还活着的人。

我当年那个小丫鬟彤儿已经嫁了人,舅母做主将她许给了甄家的一个家生子阿达,转眼间她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亲,少了活泼,多了沧桑的稳重,只在见了我泪眼汪汪的喊着“姑娘”,能依稀见到从前那个调皮的影子。当年我只顾着自己逃跑,这个丫头可没少吃苦头,跟着我这个主子是她倒霉。后来我送了几把长命锁给她的孩子,她带着孩子千恩万谢离开。我见过他丈夫阿达,人也老实,还跟前跟后的照顾着又有了孕的彤儿,孩子也是他带着,听说平日里颇听彤儿的话,是个好丈夫。

谁说富贵就一定好了?普通百姓咬着牙关过小日子,苦是苦了点,却能在平凡中见真知,相濡以沫。其实我想要的也不过如此,青砖黑瓦,男耕女织,平凡一辈子。

只不过是,我选的人注定不平凡。

“小昭?这一子你想了很久,是不是觉得累了?要不歇会吧……”外公低声道。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下着棋还走神了,倏地火热烧到耳根子,默默地放下黑子,拨了下头发掩饰尴尬。外公拍拍我的肩,慈祥地问,“在想什么事儿想得那么出神?”

我连忙解释说,“哪有在想什么?只是寻思着待会要给您做什么药膳好舒筋活络,对身体有裨益。”答得太快,倒显得欲盖弥彰了。

外公叹气,“你这孩子,不只是模样长得像你娘,连性子也像了七八分,都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不跟人说。让外公来猜猜,是在想送你回来的明王吧?”

被人窥出了心里的小九九,我脸一热,喃喃道,“谁想他了?我只是担心近来邑宁不太平,会连累到你们。”甄若嫁给太子为侧妃,我却是站在明王这一边,两边又是水火不容,这状况怎么看怎么诡异。

外公点点我的额头笑道,“傻丫头,谁要你操心这些的?外公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你还不清楚为什么位居高位者要笼络各大世家?自北祁朝起江东世家就已经存在,两百多年的过去,各家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即使真有什么事也不至于会散的。你别小看了世家的势力,连陛下都得给我们三分颜面。”

我了然,景朝败落,江中世家几无折损,由此可见一斑。而萧世乾得了甄若,却把她赐给了太子,就等于把甄家的势力牵到了他那了,实在太过偏心。只是,我怎么总感觉有些东西被自己忽略了的?

外公又接着说道,“若儿那桩婚事是被尹漠天逼着应承的,要不你大伯公断不会选他来结亲,未几还惹得一身骚。世家的子女从来只跟世家联姻,根本不稀罕跟皇家结交。虽然我瞧着那明王剑眉朗目,确实是人中龙凤,可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外公真怕你会吃亏。”

“外公!”我赧然一嗔,怎么绕来绕去还回到这个尴尬的问题上的?

外公像从前那样摸摸我的头,满目宠溺,“看来我们昭丫头长大了啊……”

“爷爷,你这么当面问女儿家这种事,也不怕小昭羞得无地自容?”好在少棠表哥的出现及时替我解了围。

外公见我大大地松口气,也知情的打住了这个话题,“也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老了,没什么念想,只望你们都过得好就成。”说罢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跟表哥对视一眼,心知为了我们的事,外公已经耗尽心力,不禁怅然万分。后来陪着外公聊了几句他便已经露出疲色,我们服侍他睡下才离开。

我和他坐在花园的八角亭中,举杯对饮。

“小昭,你有什么打算?”少棠表哥一脸的沉静,人也显得内敛了很多,果然岁月催人成长。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八年前同样是在这里,我问你有什么打算,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现在是我陷入了困境了。”我苦笑,仰头一杯见底,滑入喉咙的酒也是苦涩的,“坦白说我也不清楚怎么做才是对的,是去是留好像都很难。”在表哥的面前我无须遮遮掩掩的。

他沉重地说,“可是小昭,明王虽然出色,却已有一个正妃,两个良娣,以后怕还会有姬妾进门,怎么配得上你?”

这话说给别人听只怕会说我们不知好歹,也只有表哥这样真性情的人才会认为萧泽天那样的人配不上我。其实他说的我怎么会不明白?正因为太清楚,所以才会彷徨。

我不答反问,“表哥,今日小柔还在,只是嫁作他人妇,你会怎么样?会不再喜欢她么?”

“我不会。”他回得斩钉截铁,“可是我会默默地祝福她,希望她一生安好。”末了他又加了但书。

“所以,你应该明白我此时的心意,即使重来一回,我们还会做同样的选择。明明知道不能,却偏偏遇上了,喜欢上了,你叫我怎么办?”我碰碰他的杯子,又饮了一杯。

酒入愁肠,人却越来越清醒,真是讽刺。

我情愿千杯不醒,才想续上一杯就被他拦住,带着深思带着关心的看着我说道,“莫非你想离开?只是他恐怕不会轻易让你如愿。我觉得他看似文雅,实则狠厉,这穆朝的江山可以说是他打下来的,他这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权贵公子,岂容你反反复复?”

“要不我现在逃走?”我开玩笑似的睨着他。

真的只是玩笑话,若要离开,我当初就不会留下了。

他长叹一声,“真是天意弄人,不知该喜还是该忧。若是平常人家有这等缘分只怕要谢天谢地了,可是你我都不是那种汲汲名利的人,更不肯轻易妥协的人,这样辛苦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表哥?你可别想岔了啊……”回来多日,这是头一次听见他如此厌世的话。

他淡然的笑了笑,安抚我道,“你放心,我不会轻生的。我要照顾爷爷和爹娘,还要替她活下去,要不她下辈子也不会见我的。倒是你,这些年一直孤身在外,我也没有尽到责任,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无能。你生性聪颖,自己也有主张,凡是要多加思量,总之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倾尽所能帮你,这是做一个兄长的心意,明白吗?”

我心里暖暖的,郑重地点头应承。

显仁八年八月七日,萧泽天居然来了东郡,看他轻车简从,想必是微服而来。

我恼他不知轻重,邑宁正是多事之秋,他贸然而来担了多少风险?可是见到他风尘仆仆的赶来,笑得满眼温柔,我又觉得万分欣喜,实在是矛盾。

东郡护城河边——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敢随便离京?”这个人也太恣意妄为了,太子恨不得找机会置他于死地,他怎么还能这样轻率?

他淡淡地勾起笑弧,不以为然,“君子坦荡荡,我想你了就来看一眼慰藉相思之苦,这还不许么?好像清减了许多,他们对你不好?”他伸手想抚上我的脸颊,被我负气地闪了过去。

我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有人经常做些让我担心的事,怎么能不瘦?”

“哈哈,能让你牵肠挂肚,再危险也值得!”见我满眼不悦,他才收起玩笑沉声解释道,“你放心,他们自顾不暇,奈何不了我的。”

我抬眼望着他,他的轮廓很深,嘴唇很薄,说话时总是带着谜样的眼神,轻易就能让人陷进去,忍不住追随他的脚步。他能傲气的说,是他选择了天下,他也能柔情似水,缠绵悱恻,怎叫人抗拒?

我叹道,“是我多虑了,你从来都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我不好,没你在身边心里总是不踏实。要不你这次就跟我回去吧,免得我总是心神不宁的!”他轻轻带我入怀,力道不大,偏偏却让人挣不开,他好像撒了一张大网,将我紧紧地俘虏其中,不能自拔。

“说的是什么话?跟你回去,去哪里?现在京城乱如麻,我去了你还要分心照顾我,不是多此一举吗?”其实我心里是想跟着他的,可是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拂过表哥说的话,所以我不能,不能让他分心,也不想去面对他身边的人。

他敛起眼,让人看不穿他此时想的是什么,过了一会才说道,“也是,你是我萧泽天的女人,要定了名分,堂堂正正的接你回去才行,怎能受丁点儿的委屈?”

名分?

恼人的话题。

清凉的河风吹醒了我免于沉溺于他的柔情,我推开他,“不说这些了,你回京这么久都不让人捎信来,害我担心得要命,太子还有没有对你不利?对了,饮食要注意,他请你赴宴千万要当心。还有你这次怎么不多带些人,若是有埋伏怎么办……”我越想越觉得他身边危机四伏,这次他来东郡真是太鲁莽了。

他没好气的打住我,“好了,阿染,我不要你担心这些事。只要你好好的等着我,其他的,你无须多想。”

我了然道,“也是,你府里能人能士多,不缺我操这个心。”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叹了口气,浅吻我的发际,“我笃信该我的就会是我的,别人抢也抢不走。只有你,让我总觉得即使你在眼前尚且不能安心,好像随时会消失一样,你说这该怎么办才好?不把你带在身边我就不能安心,真想就这么劫了你回去,才不管你愿不愿意。”

我假意捶他的胸膛,“敢情你还成山大王了?我又不是神仙,好好地大活人能到哪里去?况且你堂堂明王神通广大,我还能飞出你的手心?”

他握住我的手,意味不明的笑笑,“也许吧。你明日生辰,可我今夜就要赶回去了,这个送你。”他把一个冰凉的东西套在我手上,我低头一看,是一只玉戒指,他说,“上回我送你你不稀罕,这回可不许脱下来!”

原来他是专门来替我庆生的?

这个男人,该怎么说他才好?

我转转戒指,眼眶微热的颔首,问道,“朝曦还好么?靖晏呢,从太子府回来了么?”

“都很好,现在朝曦跟靖晏上了太学。”

果然,有明王妃的娘家殷家在,太子翻不了天,殷家在朝中举足轻重,又曾经匡扶萧世乾称帝。他能在外安心打仗,少不了要殷家这个强有力的后盾照拂着明王府。历朝历代,权贵们都这么热衷相互结亲不无道理,就连他的两个良娣,也是朝中权贵的女儿。多少女儿家的婚姻都是为权利铺路,最后零落成泥碾作尘。

只是,我心疼他。

他从少年随父起兵开始,没有一年是过得安逸的。二十岁挂帅攻打尹漠天,苦战数月,多次单骑探营,出奇制胜才让其归降,二十四岁灭余氏,二十六岁带伤生擒宋晖承,二十八岁大败拓跋族,驰骋疆场,战功彪炳,明明这天下是有能者而居之,偏偏因为名分而展不开羽翼,还因为功高震主屡屡被人猜忌。

但是他有扭转乾坤的本事,是他的就只能是他的,那一天不会太久。

此时他长身玉立,安静地站在柳树下,金冠束发,鄂下的冠带勾勒出他略显冷冽的面容,只一身朴素的黑袍就隐现王者之风。这一瞬间,我跟他站得很近,却觉得离他很遥远。

后来我们沿着河堤而行,天南地北的都聊,他自然的牵起我的手,我一愣,却是不想放开,他的手真的很温暖,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现在的他变得很沉静,只是专注的听我说话,偶尔浅笑回我几句,可是有时候那深沉的眼神又让人无措,那个幽郡萧泽天已经消失了,如今我身边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他,霸气,稳重,内敛。

“阿染,还记得那时问签吗?说我们是‘天作之合’呢!很快,相信很快我就能接你到邑宁了。”他临走前这么对我说。

我心头一震,这话说明了他准备反太子了。

显仁八年十月,有人上奏陛下,太子私自铸造兵器,招揽兵马,意图造反。帝怒,将太子幽禁在东宫,一众朝臣受牵连。

我蓦地想起当时他冒充酒肆老板,那满城失踪的打铁人,还有他背后让人查探的事,应该与这次太子私造兵器有关系。我暗暗佩服他的忍耐力,竟然这么久才有所动作,此时亮出这张皇牌,对萧诚轩可是重重一击。

只不过我跟他都低估了萧世乾对这个长子的纵容。

十二月,陛下下了旨,言明此次造反乃是刺史王远指使,与太子无关,王氏尽殁。还有传言说,此次谋逆是二子萧泽天故意挑拨,陷害太子,所以让陛下很不高兴,渐渐的架空了他的权力。这时我知道这已经到达他能忍受的极限了。

我心里极为担忧,难道召他回京是便于更好的控制局面吗?我想起仅有的一次会面,那萧世乾看起来也是英武精明的君主,那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不知道这么偏帮太子只会让事情不可收拾?不恰当的息事宁人,只会到加速矛盾。

萧泽天依旧没有给我任何的消息,我知道他不想我担心,又或者说,他已经忙得没有时间。我坐立不安,京城一有什么动静都能让我紧张半天,怪不得别人说没有消息就等于好消息。

倒是在显仁九年的新年收到一份意料之外的贺年礼,当看到那熟悉的字迹时,我才惊觉,原来最了解我的人是他。

——若想离开,便趁此时,一切都打点好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如果我不想去邑宁,只能现在就走。一旦他成事,我要走,怕是难于登天了。我捏紧着手里的信,心里五味杂陈,到这时还来关心我是什么意思?

我想也没想,当即便写了回信。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如今的我,只是阿染。

霸业等闲休

显仁九年,夏末秋初。最近天气格外的热,连空气都布满了不寻常的意味。帝都暗潮汹涌,各派争斗不断,山雨欲来,风满楼。

表哥火急火燎地跑来,气喘吁吁的大喊着,“小昭!小昭!出大事了,你知道吗?”他拼命咽着口水,额上布满细汗,看样子真的很急。

我笑了笑,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给他倒了一盏茶,轻缓道,“什么事需要这么急?来,先喝口茶顺气,再慢慢说。”

他见我气定神闲,瞪大了眼,接过茶杯大喝一口茶,又急急地说,“还不急?明王,明王他废了太子啊……”

我添茶的手一顿,漫不经心地回道,“瞧你说的,明王怎么能废太子,要废也只能是陛下不是么?”我声音很轻,这里虽然是自己的地方,难保隔墙有耳。

表哥沉默了半晌,深深地看着我,许久才慢吞吞地问,“小昭,你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日的,是不是?”

知道萧泽天的野心吗?是的,我一清二楚。至于他能不能成功,我真不知道,我只是相信他而已。

我讪笑一声,避开他探寻的眼神,“我又不是神仙,哪能预知这一切。皇家的事又怎么道得明白呢?我们不过都是局外人。”我望出窗外,飞花烂漫,淡悠悠地低语,“只是表哥,你不觉得这也是迟早的事吗?”

太子与明王的争斗,大家早已心照不宣,不分出胜负,就不会有安宁的一日。

“这……”表哥一时语噎。

我轻轻抚过桌案上的笔墨,年后自己在这里写了封信给他,以他这般睿智定会明白其中的奥妙。

通天卷第十则道——

韬光养晦,先以弱示人,再以强制人。

法有三,视情况而定。

没想到原来真的是有用的,怪不得那么多人费尽心思,不惜视人命如草芥,就为了得到它,如此看来,更像是帝皇权术,方法之精妙,堪称鬼斧神工。我记得当年还在邑宁的时候,仲孙静月曾告诫我不要太相信萧泽天。若知道我将通天卷的内容道与他知道,恐怕不会赞同。

他为我受伤而紧张,为我三番四次涉险,会因看不见我而衣冠不整的寻来,会因讨我开心而唱小曲,会抛下所有的事只为帮我庆生……在我面前他只是萧泽天,不是心怀天下的明王。所以我想赌一次,赢了,是一生,输了,也不过是一世。飞蛾明知前面是火,还要勇往直前,赌的不过是刹那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