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的抿起了嘴唇,眸子里藏着些隐匿的情绪。

“下去吧。”

“是。”

而薛云川走后,另一位白衣少年走入大殿。

武则天趴在软榻上娇笑,“朕的麾下居然有这两位出色的少年郎君,不过凤凰,本为凤与凰,雄与雌,偏偏生成了两凤,薛云起,你懂朕的意思吗?”

那位白衣少年抬起头,那脸庞,同薛云川一模一样。

“是。”

“我已将他派去广陵,而你去杀了他们。”

“是。”白衣少年眼睛里泛出一丝冷意,幽幽的。

而张易之却轻呼,“陛下刚才还要重用骆宾王呢。”

“呵,天下这么大,朕尚有可用之才,何必呢。”

徐敬业在广陵起兵,矫诏袭杀了广陵长史,然后广布天下废帝中宗皇帝的密诏,随后打开府库,释放犯人全部充兵,壬辰,徐敬业攻陷广陵,抓获刺史李思文,辛亥,武则天任命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为江南道大总管,讨伐徐敬业。

而十一月的广陵,雨下着已经有好些时日了,一滴滴的雨水串成一幕幕的珠帘,从天边垂挂而下,即使无雨的天气,灰蒙蒙的天,空气里都是充盈着雨水的气息。

薛云川到达了广陵,广陵已经被攻陷,来来往往的人很少,他为了掩人耳目,便落脚在郊外的一个破庙里避雨,等夜幕降临时候,再潜入城内。

是夜,沉静的广陵城被淹没在苍茫的雾中,高大的钟楼在青影沉沉的暮色中沉寂下去,他轻轻的跃上城墙,城里那些烛火发出的橘色光芒被细细薄薄的雾气牵扯得氤氲。

薛云川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徐敬业的官邸,后院里有两棵桂树,起风的时候,嫩黄色的花瓣静静的飘落,零零落落铺满了一地。

而骆宾王伏在石桌上,桌上摆着一盘棋。

他喃喃自语,“三冬自矜诚足用,十年不调几邅回。汲黯薪逾积,孙弘阁未开。”

然后就是黑子落棋盘的声音,清脆却空留无限的惆怅。

熟悉的声音,借着风声,幽幽的飘来,彷如隔世,“谁惜长沙傅,独负洛阳才。”

他吓得噗通一下站起来,那白衣少年立于屋顶,衣阙翻飞,面上一片霜寒,“好久不见了,骆少府。”

他放下棋子,指指头顶,笑道,“武后要我这颗脑袋?”

“并不。”

“哦?”

“天后让我带你归于朝堂。”

“别开玩笑了。”他冷哼一声,“不回。”

“回不回去?”薛云川一步上前,眼底一片冰霜,手中暗暗发力。

“不回。”

“呵,你以为我没本事嘛?”

他摇摇头,长叹一口气,“这么苦苦相逼又是为何呢,坐下,我们把这残局下完可好。”

何止是残局,简直就是死局。

夜深了,广陵城雨雾蒙蒙,寒气渐起透骨冰凉。

“徐敬业配不上你的檄文。”

“我知。”

“那为何至此?”

“随心而已。”他手执黑子,轻轻的敲着桌沿,然后长叹一声,“夜深了你走吧。”

薛云川扔下白子,略有愠怒的看着他。

他却道,“哈哈,若是兵败,我若是侥幸未死,便找个寺庙出家算了。”

“无酒无肉,你受的住?”

“你会来看我的吧,到时候,咱们再把这盘残局给下完。”

庚申,徐敬业统兵凭借下阿溪固守,李孝逸等军相继到达,魏元忠与行军管记刘知柔献火攻计,李孝逸进击,乘风纵火,徐敬业大败,斩首七千级,淹死无数。

乙丑,徐敬业等逃往至海陵地界,被大风所阻止,部将斩杀徐敬业,徐敬猷向官军投降。

而骆宾王不知所踪。

至此广陵、润、楚三州平定。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还有一章。

第 6 章

“所以这个故事就结束了吗?”霍一珂撑着下巴,微微笑道。

江燃鹤倚着门框,拨弄着湿漉漉的头发,“不,现在才是这个故事开始。”

“哦?”

“而且,这其后的一切,当初我听了都觉得不可置信,而并没有人知道这个故事是怎么流传下来的,就当作志怪故事听听吧。”

钱塘是座安静的小城,多山多树,人烟全都集中在北部,南部便是灵隐寺和大片的树林。深秋的夜晚袅袅的雾在松林里升出来,丝丝缕缕,挂在松针上,月儿从山口升出来,那光线,在银白中透出几分杏黄。

宋济跺在林间的小路上,不觉的发现自己迷了路,越是想往灵隐寺走,越觉得约莫离的越来越远,再回望只是茫茫的松林,辨不清来时的路。

忽然,脚步声响起,每一步沉稳有力,怕是打扰林中狐仙和妖精,又不失轻巧,他顺着声音望去,依然是如墨的头发,很随意的披在肩上,月牙白色的劲装,把身段衬的越发颀长,再看脸,便是秀气的眉目,眼睛却是幽幽的藏着冷意。

他踌躇的不敢上前,只好蹑手蹑脚的跟在后面,没一会就看见灵隐寺隐在竹林间,刚想松口气,脖颈间一凉,一把金柄短刀贴着他的皮肤,那个少年垂下眼帘低低的问道,“你是谁?”

他吓得魂飞魄散,“我,我是宋济,我是个好人。”

短刀的刃稍稍的挪开了点位置,可是那眼底的寒意还在,“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个读书人啊,呜呜。”他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我还不要死啊。”

“你看你,每次都要吓到人。”

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寺庙门口传来,一个中年僧人站在门口,他穿着青布衣,赤足踏着木屐,脸庞有坚毅的轮廓,气度潇洒出尘,尤其那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有种悲怜天人的心酸和忧郁。

“快让人家走吧,我等你好久了,那坛你去年带来的昆仑殇正是时候。”

薛云川手一松,短刀入鞘,冷哼一声,“混账酒肉和尚。”

“我变成酒肉和尚还不是拜你所赐。”

“呵,谁半夜下山捉兔子烤肉吃的?”

“酒肉穿肠过,佛祖留心中,腹中无酒肉,心中无佛祖。”

两个人就这么干起了嘴仗,宋济都看待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我能走了吗?”

那少年轻启嘴唇,“走吧,今日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借宿灵隐寺,半夜睡不着,推开窗子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月亮悬在夜空中,皎洁明亮,地上一片雪一样的光泽,他不由的推门出去,寒冬的冷意丝丝入骨,水露更重了。

他不由的吟了两句,“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笙歌醉梦间,夜来长时闲。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扪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

忽然有轻笑声隔着墙壁传来,“若是此情此景,不如改成,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

然后一个清冷的声音低低道,“卖弄。”

“某除了这身才学,还有胸襟气度和相貌足以震慑世人。”

“呵,现在不过是个秃驴。”

而宋济细细的品颂了两遍,茅塞顿开,大惊,“大师华盖古今,无人能出其右。”

“哈哈,算你识相。”

他试探问道,“某可否是日来拜访大师?”

那边忽然安静下来,半晌,那个少年声音响起,“要么早早离去,要么就永远留在这里。”

宋济吓了一身冷汗,连忙回屋。

他一夜无眠,清晨便被晨钟唤醒,院子里有一群小沙弥,他拉着一个说悄悄话,“贵寺里有位才华学识的高僧,不知是何来历。”

“哦,我也不清楚。”

他傻眼。

不过小沙弥眼珠子一转,“两年前,他被一位白衣郎君送来我们寺里,主持给他剃了度,我们都喊他常和师叔。”

“白衣郎君,是昨晚入寺的那位?”

“昨晚,昨晚只有客人您一个入寺啊。”小沙弥嘴巴一撇,脸色一变,“见鬼了,客人莫吓我们,出家人不打诳语,昨晚只有您一个入寺。”

钱塘的秋雨是矜持的、柔弱的,好像缠缠绵绵不能止息的泪水,所以河畔边生长的柳叶,修长柔软,颇有些萧索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