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川牵着马走在官道上,骆宾王跟随其后。
“虽然两年了,凡事还是谨慎。”薛云川微微的抬起头,天空中灰色的云缓缓的涌动,低低的压在河边的芦苇荡上。
“知道了。”
“冬至时候我再来看你。”
那边没有应答,过了一会,他闷闷道,“我一直想问你,为何要救我。”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薛云川垂下眼帘,睫毛微微颤动,“顺手而已。”
他嘴角微翘,“哦,是被某的才华学识打动了嘛。”
薛云川没说话,半晌微皱眉头才道,“聒噪。”
“哈哈,果然是。”
一阵风吹来,河边的雾气更重了,丝丝冷意透骨,他一脚深一脚浅的盘着泥泞,不由的叹气,“江南就是烟雨重重,冬日也萧索湿冷透骨,多带点好酒取暖。”
“好。”
渡口便在前方,薛云川停下脚步,道,“保重。”
“你也保重。”他笑道,眼眸里浮起了转瞬即逝的水光,“谢谢。”
薛云川微启嘴唇,想说些什么,可是转念之间又把话语咽下,“我走了。”
他回到灵隐寺,已然是午间,惨淡的阳光终于露出点光芒,寺里安安静静的。
而白衣少年翩然而至,熟稔的端起酒杯,轻轻的抿着下。
他颇感意外,“你怎么又回来了?”
“天后密旨。”白衣少年垂下眼帘,露出深深双眼皮上暗藏的一颗比芝麻粒还小的淡色痣点,“我还要多待几天。”
他脸色如常,轻巧的撩起衣袍,坐在石凳上,似笑非笑道,“哦,那就继续昨晚我们的棋局吧。”
“好。”
长寿三年武三思率四夷首领请以铜铁铸天枢,立于端门外,以歌颂天后的功德,其形制若柱,高一百零五尺,直径十二尺,八面,每面各五尺,下为铁山,周一百七十尺,以铜为蟠龙、麒麟环绕之;上为腾云承露盘直径三丈,盘上四龙直立捧火珠,高一丈。
可是铸造期间却出了件怪事。
盘上四龙捧火珠,刚铸完,那火珠瞬间就从高空滚落,砸死伤数十人,再铸亦如此,更甚,入夜十分,有人听到四龙盘柱上晃动如地动,还有某种嘶吼的响声响彻大殿。
工期不得不暂停,武三思入宫请罪,却在半路中遇见了张易之。
男子听闻后微微一笑,“武尚书何必用此等小事让天后操心。”
“哦?难道张国公有高见?”
“武尚书何不去千花畔一问究竟。”
“多谢张国公指点。”
千花畔,是洛阳一个几乎无人知晓的地方,很少有人涉足,武三思骑在马上,初夏时节太阳当午,可是越靠近千花畔,凉意越重,周围都是茂密的树林,树林里透过金色的阳光,水汽升腾在密林里,袅袅如白烟,一点虫鸟的声响也没有,他不由的啧啧称奇,而很快的,他看到一个小石碑上刻着“千花畔”三个字。
再一抬头,密林之中,修竹遍地,而视野竟然诡异的开阔起来,阳光普照,蝉鸣声鲜活入耳,时不时有五彩斑斓的鸟儿飞过,而更让他惊叹不已的是,一座宫殿模样的建筑,立于其中的山上,灰色琉璃瓦片,白色的宫墙,而苍翠的树木将宫殿环绕,流水淙淙,蜿蜒而过。
他下了马,拾级而上,宫门口禁闭,他刚想敲门,暗绿色的宫门“吱呀”开了一个角。
那个神官,缎子一样的秀发垂坠在肩头,用碧青色的发带挽了一束在脑后,而他皮肤白皙到近乎透明,狭长的眉眼,眼角下有一颗美人痣,眯起眼睛时候有种娇媚之态,眸子却是剔透纯净,嘴唇有温柔的弧度,他穿着一身碧青色的衣袍,腰间用白玉带束起,然后垂坠着月白色的缎带,他笑起来有点羞涩,然后让出一条道,“某恭候武尚书多时。”
殿宇林立,并不磅礴大气,却有种精致婉约的美感,草地长满了不知明紫色的花朵恣意疯狂生长,而花朵和修竹被一条静谧的小河隔开,河水静静的流淌,只听的见潺潺的水声,仿佛冰天雪地中冰凌落下来撞击冰面的声音,清脆欢愉。
草地上时不时有鹤和鹿走过,用防备的眼神看着陌生人。
就算是平日那么嚣张跋扈的武三思立刻毕恭毕敬道,“这位郎君怎么称呼。”
“我是神殿的神官,武尚书唤我流樱便可。”
青衣小童给他捧上了茶水,他饮了一口觉得唇齿留香,顿觉得此处不可小觑,想到此他便对着流樱行了个大礼,“某是来请国师问事的。”
“国师远游未归。”
他脸上露出了失望和踌躇的情绪,倒是流樱微微笑道,“武尚书不必如此忧心,某虽然不才,但是天枢降灾之事,某却有耳闻。”
“哦?”
“那四龙之中,有一位真龙,被奸人所害困于其间,武尚书可命人用楠木雕琢如此大小的龙,然后流樱自会到场,送走那位真龙。”
武三思心中的石头放了下来,便起身深深的跪拜,“那就多谢神官。”
那天未时,天后的羽林军全部出动,将大殿周围百里围个水泄不通,那位神官,缓缓而至,他穿着绛紫色的衣袍,手执古笺,而那古笺并不是木,而是一整块碧玉。
武三思对他行礼,“神官,何时开始?”
楠木的龙被几个大汉抬着,站在一旁,神官轻轻一笑,对着身边的小侍官道,“将那龙放在火珠旁边。”
那小侍官应了一声,然后走过去接过楠木,然后轻轻的放在火珠旁边。
周遭人都看傻了眼,然后那位神官,将碧玉古笺放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很快,地动剧烈,比以往来的都要猛烈,嘶吼声再次响起,大殿之中所有人都吓的惊慌失措,而那神官只是微笑,然后用修长的手指在碧玉古笺上,写着什么。
末了他道,“去。”
那一瞬间,铁柱上的龙便消失了,与此同时,地上那楠木雕的龙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然后顺着铁柱盘旋上去,很快融为一体,那楠木,竟然变成了铜,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
而火珠,似有双手托举,慢慢的从地面升空,然后稳稳的落在四龙之中。
全部人都看傻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跪拜齐呼“万岁”。
武三思匍匐在地上,对着柱子磕了三个头,站起来,“某多谢神官,神官的大恩某没齿难忘。”
那流樱倒是翘起唇角,“武尚书严重了,改日差人送黄金千两去千花畔,自有人接应。”
“啊?黄金千两?”
流樱露出疑惑的神色,“难道武尚书不知道收钱办事这种说法嘛?某不是赈灾济贫,某也从来不做无利之事。”
武三思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是,是,是,是某疏忽了,请神官息怒。”
没几天武三思便差送黄金千两至千花畔。
而打开箱子,便是三千两黄金,流樱眼睛也不抬,笑道,“俗物,真是污了眼,入库吧。”
“若是武尚书再来求见,便拒了吧。”
青衣小侍官疑惑,“为何。”
“国师一向不问世事,朝堂风云,帝王更迭与我们无关,这武尚书有心问鼎大统,却是没这个命格。”
这时候一位耄耋老者拜下,神色慌张,“神官,属下看管不利,今日才发现溪南阁前两日神官外出时有人闯入,破了四象幻境,毁了两仪剑阵。”
流樱皱起眉,“可有物件遗失?”
“锁魂玉。”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这个故事完结
第 7 章
冬日钱塘的清晨,寒冬的冷意丝丝入骨,昨夜的雪下积聚极深,骆宾王从石阶上走下来,便看到许多致景已然全埋没于皑皑白雪间,只剩下远远一方的常青松木还见点些微绿意,高挺的针松枝干上也堆雪处处,浮着灰蒙白光的穹苍下满身的净白。
白衣少年抱着剑立在雪地之中,看到他眼睛里有深藏的杀意。
“哦,倒是比预定的来的早。”他笑笑,“初雪配桂酒,进来吧。”
白衣少年岿然不动。
“武后已经忍了我好久了吧,莫慌,就算你不是他,对饮几酌也无妨,就当最后送送我这个苟且偷生的老人。”
薛云起终于轻启嘴唇,“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
“第一眼我就知你不是他。”骆宾王仍是那潇洒出尘的模样,虽然日子清苦,却更有种谪仙的气尘,“进来吧,我这有个棋局,陪我下完可好。”
他手执黑子,落在棋盘上,“他日子是不是不好过?”
“天后对他早已有猜忌。”
“哦。”他苦笑,“我早就说了,我是个废人,这辈子驻守边疆,锒铛入狱,反贼叛帝,到头来隐居在寺庙里,其实我心中何尝不想解脱呢。”
“大概我觉得每年,他能来看我,陪我下棋饮酒,是我唯一活着的意义。”
白衣少年不语,手执白子,迟迟不肯落下。
“若是他来了,便说我已经看破红尘,不想苟且偷生,如有来生,那么来生再见吧。”
“好。”
薛云川从渡口入钱塘,便觉得心思慌乱,天上云变灰了,雪又大了,好像无边无际,一直沸沸扬扬到天涯海角,几乎遮住了视线所及之处。
山道上积满了雪,他拾级而上,寺里小沙弥在清扫积雪,看到他大惊,“郎君怎么又来了?”
“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