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架上抽下它来,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又把茶水端了过去,摆足了休闲的模样儿。

缓缓翻开第一页…

然后,她心里一窒,华丽丽地怔忡在了当场。

翻开内页,入目就是一行手写字: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福祸避趋之——

这句话出自清代著名爱国人士林则徐的《赴戌登程口占示家人》,意思挺简单,解释下来就是:只要这事儿有利于国家,即便是死也得拿命豁出去办,更不会避祸而求福。

一直盯着这行字,她的鼻子酸得不像话,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情绪了,那泪水就那么扑漱漱的掉落了下来。

一颗,二颗…

一颗一颗全都掉在书页儿上。

别误会,让她忍不住哭泣的绝对不是林大人的爱国情操,而是在于写这句话的人,那熟悉得不能再熟的字体彻底地重击到了她的心脏。

那行字,别人不认识,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正是出自他的爸爸,去世九年的特种兵上校——连安邦!

还记得她爸爸去世后,部队除了送来一个覆着军旗的骨灰盒,什么遗物都没有了,包括他在部队用过的东西。

那时候连翘还小,自然也不会去讨要。

可是这么多年了,没有人比她更想知道爸爸在部队究竟经历了一些什么,有没有什么东西留下来——

此时此刻,再看到爸爸的亲笔手书,再看到爸爸的爱国情怀,泪水很快便模糊了眼眶。

紧紧将书捧到胸口,她在心里轻声问:

——爸爸,你在天堂还好么?

——爸爸,这句诗是林大人写给家人的,那么,这句话也是你想对女儿说的么?

——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福祸避趋之!

可是如今,她想卖命也没有人肯要她卖命了啊!

一念至此,她猛地匍匐到沙发上,默默地流泪,哭了一阵儿,想了一阵儿,她又坐起身来,觉得有些东西想不明白了。

这本书是爸爸的么?

那为什么又会被火哥收藏?

可不可以推论出,火哥之前就认识爸爸?

那么火哥知道她是连安邦的女儿么?这层关系,与火哥突然跟她闪婚之间,有没有必然的联系?

思索,踌躇,不解,郁结…

在这种情绪中,她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

其间有人来送饭,作为一个被软禁的人,她没有拒绝饭菜,不是说她有多么坚强的意志和情操,而是纯粹的肚子饿不得,一饿肚子,脑子就不太好使。

吃完饭,继续等,继续等…

一个小时,又是一个小时,直到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小时,火哥还没有回来。

看着墙上的挂钟,她觉得这时间过得真特么慢啊!

直到还差十五分钟下午五点的时候,穿了一身儿正式军装的爽妞儿却突然来了——

老实说,这时候看到爽妞儿,她心里那感觉,活像见了大白天见了观音菩萨一般激动。

“妞儿,你探监来了?”

嘴巴一砸,舒爽笑了:“有这么漂亮宽敞的监狱么?哟,哟,我家小连子这是怎么啦?哭过了?”

看到她明显红肿的眼睛,爽妞儿心里挺难受的。

实事上,她认识连翘这么久了,还从来没见这妞儿哭。

这是第一次…

然而,心情同样沉重的爽妞儿,却不能将同样沉重的心情再带给自己的姐妹儿,这是她俩之间的相处方式。

连翘睁着小白兔似的红眼睛瞪她,“我哪有哭?进了些风沙…”

“拜托你嘞,小姑娘,装啥呢?!邢大首长的办公室能有什么风沙?”

嘟着嘴,舒爽那样子真是该死的欠揍,脑子这么想,连翘就真提起拳头揍她了——

好吧,两个坏东西互相打了一拳,连翘便拉着她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她心里明镜似的知道,爽妞儿来这不可能仅仅是单纯的来看看她,一定还有其它的事儿。

“说说看吧,啥事儿?”

拉了拉自己的军装下摆,舒爽不太客气地替自己倒了一杯她砌的茶,然后喘了一口大气儿:“格老子的,来见你一次可不容易,弄得跟搞敌特一样,还厚着脸皮儿去求了我那个冤家的情才进来了。”

噗哧一乐,连翘见她说起卫大队长那样儿,不免有些好笑。

实际上,她还真就是个开朗乐观的妞儿,估摸着要真坐了牢,到砍头那一刻,谁要给她讲个笑话,她也能乐着赴死!

“还冤家呢?最近你俩处得不错吧?我瞅着卫大队长天天‘春风拂满面,冠盖满京华’的样子,别提多帅气了——”

“别介…”在旁边推了推她,舒爽微叹了一口气儿后,把手里的茶杯放到了茶几上,转过头来直视着她,颇有些心疼地说:“连子,有你家邢爷在,这事儿会过去的啊,你别太过担心了,瞧你那眼睛,都哭肿了!”

“你这时候来看我,就为了看我的眼睛?”牵着唇,连翘勉强地笑了笑。

连翘没有告诉她为什么哭,而爽妞儿单方面认为她在为这事儿委屈也挺正常。

“不过,连子,你也得有个心理准备,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解决…”

“哟,这么保密的事儿你都知道?”

目光微微一闪,舒爽低下头去又捧起茶杯,轻咳一声,笑道:“咳,作为一名资深的军事报刊记者,内幕消息肯定知道得多啊?”

“都有啥内幕,说来我听听。”

坐直了身体,舒爽左手搓着右手,然后十指交叉放到腿上,半晌没吱声儿…

这个动作是她心里很不安的一种表现,连翘瞧出来了,盯着她不断上下动作的手指头,狐疑地问,“有事儿说事,磨磨叽叽不是你的性格,姑娘我也懒得看——”

抬起眼儿直视着她,舒爽的神色里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连子,你信任我不?”

呃!

连翘默了。

火哥也问信任他么,怎么爽妞儿也这么问?

实际上,如今这世界上,她真正能打心眼儿里信任的人不多了,而火哥跟爽妞儿在她的心里,绝对是重量级的人物。

爱搭不理地瞥了她一眼,连翘偏着脑袋望着她笑。

“这位女士,你很烦!”

反常的没和她打趣儿,舒爽沉默了许久,突然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吐了出来。

“连子,干记者这行久了,我也有些门道,所以有些你不知道的事儿,我会知道。姐妹儿告诉你两点,第一:你得罪上头的人了,人家纠着这件事儿就要把你往死里整,人是谁,我不说你心里有数;第二:这个最为关键,很可能关系到你的未来与前程,甚至性命…”

心里‘咯噔’一声响,上头谁要整她,她大概能猜出来,可是这到底是和谐的天下,真要随便扣屎盆子致人于死地?

不过么,难得看到爽妞儿这股子严肃劲儿,她非常有理由相信这是事实。

如此一来,她反倒轻松了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东风吹,战鼓擂,天要下雨猪要肥,谁他妈挡得着?

该来的始终会来,怕个屁!

这么一想,心里又豁然开朗了,伸手揽住爽妞儿的肩膀,笑了。

“我说姑奶奶,你今儿抽了,说话说半截儿,咱姐妹儿之间,有啥不能讲的?”

望着她,舒爽动了动嘴皮儿,蹙紧了眉头,还是欲言又止。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凝重,冷寂。

办公室里的气氛越发低压了起来,这是连翘和舒爽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话题冷场到这种地步。

那么,事件很严重是一定的了?

可是那么严重的事儿,火哥都没有告诉她,为什么爽妞儿却知道?

绝密,机密,是一个记者能知道的?

连翘不是遇事儿容易恐慌的人,这时候她脑子里反而清醒的蹦哒出来一件事儿——爽妞儿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从帝宫的老鸨子混到了解放军报记者?

她确信,爽妞儿一定有事儿瞒着她。

但,这并不妨碍她相信爽妞儿不会害她。

良久,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连翘拧紧了眉头,看到她为难的样子还是叹了口气。

“行吧,不能说的话,咱姐妹儿都咽到肚子里…”

“连子…”闻言,舒爽身子一僵,哽了哽喉咙,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这件事儿是绝密,对任何人你都不许说是我告诉你的,明白么?”

连翘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那你别说,千万别说,真的,爽妞儿,不好说和不能说的都不要说。”

“…这事儿早晚你得知道,我之所以想提前告诉你,无非就是让你多一个心理准备。”

“那说呗!”

轻松的摊了摊手,连翘心里有些在打鼓了,但为了不给舒爽增添心理负担,她还是尽力地表现出云淡风又轻。

不料,顿了半秒,舒爽微微启齿,给了她一个做梦都没有料到的大爆料——

“最近,总参二部情报处搞到一份位于M国的NUA总部高层名单和资料,其中有一个代号花蝴蝶的女人,她很有可能是你妈…”

——天!惊了!

在这儿给大家道过歉,昨天那章,有亲说错别字儿多,我回过头去看,果真如此,不仅错字儿多,还有好多地方前言不搭后语,原谅我,脑袋被门夹了——

我重修过了,内容没有变化,对不住大家了!

088米 家有火锅,绝无风波。

“连子,在M国的NUA组织高层名单里,有一名叫花蝴蝶的女人,她很有可能是你妈…”

怎一个惊字了得?

刹时之间,将爽妞儿的话和那份总参二部没有写清楚的分析材料对比,连翘的脑子里顿时空白成了一片。

怔怔地望着舒爽,她不由自主的屏紧了呼吸半晌儿没有动静儿。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甚至于差点儿连呼吸都没有了。

脑子里一团糟乱!

“连子,连子…”

被她这副漠然的样儿骇了一大跳,舒爽慌忙晃着她的胳膊,皱紧了眉头担忧地说:“说话啊,连子!”

眼皮儿动了动,似乎被她晃得回过神儿了,连翘转眸直视着舒爽。

“爽妞儿,你说的这个‘可能’,机率有多大?”

舒爽怔怔地对上她的眼睛,瞧着她那两条蹙得死紧的纤细眉毛。

老实说,她非常的不忍心说,但在她近似于审视的目光注视下,还是说了实话。

“可以肯定。”

闻言,身子一僵,连翘原本还存在的侥幸心理没有了。

不过,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个儿失踪了九年的美妈,那个喜欢中草药,喜欢诗经,喜欢浪漫的美妈,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变成了NUA组织的高层了?

揉了揉太阳穴,连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并不是一个遇事慌乱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一切的惊慌失措都没有用。

琢磨了片刻,她叹了口气,又淡淡地开口,“爽妞儿…”

“在啊!”

“你相信我么?”

舒爽一愣。

刚才这话是她问来着,现在怎么又变成了连子在问?几乎没有犹豫,她立马就回答了。

“当然相信,要不然我能告诉你?”

面色反常的平静着,连翘的目光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可是那视线落在爽妞儿的脸上时,却有些灼人。

“那你告诉我,你还知道些什么?我绝对不会说出去让你为难的…我就想知道我妈的事儿。”

捋着头发尴尬地笑了笑,舒爽喝了口水定定神,很洒脱的耸了耸肩,“除了我的身份不能告诉你,其它都没有问题。”

“你是总参二部的。”连翘突然笑着很肯定的冒出这么一句。

她随口说的,没有问号,直接用的句号。

微微一怔后,舒爽抿了抿唇,也笑开了嘴角,她没有刻意回避这个话题,而是在思忖几秒后点了点头。

从组织原则来讲,作为解放军总参二部特使处的特工人员,她是不应该向任何人泄露自己身份的,包括自己的家人,可是她除了妹妹,连子就是唯一的家人了。

人生一辈子,难得遇到一个知己,她也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连子会替自己保密的。

对视一眼,连翘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原来如此,她之前所有的疑惑都能解释了,而那些觉得诡异又说不通的问题,也都一一得到了答案。

“小样儿的,藏得还挺深的。”

“必须的,要不然还怎么混饭吃啊,记得保密!”

“当然了。”说完顿了顿,连翘自然没有忘记自己最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情,于是再次试探着问:“爽妞儿,我妈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略略思考了一下,舒爽微叹着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从目前我们掌握的资料显示,连子,你妈一直就是NUA的内部人员。”

“一直,是多久?”

“久到认识你爸之前。”舒爽有些心疼的看着她,这种消息,对谁来说都会不好过的。

她天天闹着扫掉NUA,结果自己的亲妈是组织头目,情何以堪?

望着她,连翘的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

太悬乎了吧!她的妈妈是NUA组织的,还是组织内部高层,而她爸却是一个为了爱国牲牺性命的特种兵上校——

呵,那么她父母这桩美好婚姻的背后,有没有什么其它的因素在里面左右?

一个为了情报,一个为了军事渗透?

不对啊,在她的记忆里,她的父母是那么的相爱。

那相视时的一颦一笑,那旧楼里的欢声笑语,甚至她还记得那时候并不明白的暗夜床动。

她还记得,每次爸爸从部队回来,妈妈都精心的准备好他喜欢吃的食物,那漂亮的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笑容,怎么可能是假的?

然而,她也相信舒爽这话的真实性,因为她没有必要跟自己撒谎,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

面上静静的,可她知道自个儿心里好乱好慌,有些事情好像浮在水面上,呼之欲出。

可是伸手一捞,又都不明白似的——

脑子正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时,耳边又响起爽妞儿的声音,“…后来,你妈为了你爸的死,潜回了M国,接着便疯狂的展开了一系列的报复行动…”

“…那我爸怎么死的?你知道么?”

摇了摇头,舒爽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知道这事儿之后,想办法查找了几年前的一些档案资料,但这事儿涉及到机密程度,以我的级别,根本接触不到…对不起了,连子!”

“不对劲,我爸是烈士!他如果是正常牺牲,有什么不能留档的?”

突然迸出来的事儿太多,连翘有些消化不良了,但她脑子不笨,很多事情不符合常理的就一定有猫腻。

所以,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一点,她的妈妈既然有这样的身份,那么她爸的死就绝对不会单纯。

她最敬重的就是爸爸,临死没有再见一面,甚至连死因都不知道,几乎成了她一辈子的痛。

她暗暗攥拳,一定要查出爸爸真正的死因。

可是事隔多年,她该怎么办?

勾着她的肩膀,舒爽闪过一抹不忍,可是她自个儿除了安慰啥也做不了,“连子,上一代的事儿咱没有办法参与,你也不要想太多,至于你的事儿,如今能帮你的,只有你家邢爷了,你要对他有信心…”

火哥!?

想到他,连翘心里不免‘咯噔’一声响。

他怎么走了这么几个小时还没有回来呢?

心顿时又提了起来,她语气紧张了起来:“爽妞儿,你说火哥他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拍了拍她的肩膀,舒爽笑着安慰:“别瞎想,他能有啥事儿啊?在他的地盘上,谁敢动他啊?放心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个世道的官场,毕竟谁也不知道深浅,摸不透那底儿,仔细想想之前火哥对她的那番教育的话,才觉得还真是挺有道理的。

这么一琢磨,又宽心了不少,火哥绝对是个办事儿能捋得清的男人。

怕就怕,他为了自己做出违反原则的事儿来影响到他自己。

“老实说,连子,丫的也真算是幸福了,就你这事儿,除了你家邢爷,还真就没有人能救得了你,换了其他人,就算想也没这个胆儿去保你…”

听着爽妞儿这话,连翘频频点头称是。

没错,她说得一点儿没错,这辈子遇到火哥还真是她的幸运。

关于这一点儿,她绝对相信。

所幸,老天还是公平的,没有让她一直倒霉下去,夺去了她的亲人,还给了她一个男人。

——

两人正聊着天,突然便听到办公室门口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嘈杂声。

这种情况下,她的警惕性蛮高的,与舒爽对视了一眼,起身过去就拉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呼…

门口,那些守着她的兄弟部队正在匀速撤离,而警通大队的战友们也正在卫大队长的指挥下撤离——

人群之间,还站着泰然自若,满脸冰霜的邢烈火。

兄弟部队带兵的少校也蛮懂事儿,接到撤离命令后,心里便明白事情解决了,可是解决了之后呢?

老实说,他真不想沾这种腥,今天干这事儿纯粹是在太子爷脑袋上找茬,因此在撤离前,他还特地慎重地敬礼道歉。

“首长好,这事儿对不住了,让嫂子受委屈了,兄弟也是听命行事儿,不得已啊。”

维持着脸上的表情不变,邢爷没有回礼,只是淡淡地说:“辛苦了。”

三个字,摆明的不接受他的套近乎!

那少校的脸有些儿发烫,心里腹诽不已,这阎王爷出了名的有仇必报,千万不要赖到他脑袋上啊!

正在这时,耳边便传来的女人轻唤声救了尴尬的少校同志——

“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