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理好针袋,刚转过身,登时被吓得屏住了气息,双目无神的司马晔竟笔直地站在她身后。

“为何要骗朕不会讲话?”他以一种不可拒绝的口吻厉声说,“你不知瞎子的听力最敏锐吗?哪怕是一点点声息,朕都听得分清。”

千姿心疼地看着他有些蜡黄的面色,轻叹一口气。

一阵夜风吹过,巨大青铜烛台上烛芯摇晃了下,突地熄灭了。她不适应地“啊”的一声,而他却非常习惯黑暗,一伸手准确地抓住了她。

微凉的手指急促地抚向她的面容,一声惊呼,手忽地伸向她的双手,一寸寸地试探,他停在了那里,手小心地滑过那节接过的手指,虽巧夺天工,但玉石与人体体温的差别,他一下就感到了异样。

“千姿,千姿,千姿?”他不敢置信地叫道。

她含泪轻轻点头,不想再折磨自已,放柔了身子,脸颊贴着他的,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是,大哥,我是千姿。”

一滴泪从努力睁大的寒眸中滑下,他身子不自觉地颤抖着,双手自上而下,温柔地抚摸着,双唇微微哆嗦,想挤点笑容,不想,泪流得更凶了,“真的是千姿,真的是千姿。”

不忍看一个至高无上的人为她如此无措,她凑过唇,闭上眼,在他的颊上轻吻一下,娇柔地说道:“好久不见,大哥!”

那轻怜的吻,温和的语气,令他不禁有些酸楚,伏在她温暖的发间,泪水沾湿了她的发梢。

“大哥,是我不好,我回来晚了,让大哥等得好苦。”她抬起手,抚着他的后背,“可现在我们团聚了,我们高兴点,好不好?”

司马晔太久没有这样激动了,狂大的喜悦如潮水一般漫过来。没有多思,他放任着心情,捉住她的手,将她贴紧自已,然后沿着她小巧的唇形游移、吻抚,突然,力度一变,他撬开她的唇瓣,深深侵入、交缠、吮吸,他的舌头是温暖的、热融融的,带着太重的相思还有渴盼太久的激情。

她无意抗拒,贴在他精实的胸膛上,眷恋地闭上眼,身子因为羞怯而有些颤抖,但她信任地把自已交给了他。

寂寞太久的心,因为她重新欢快地跳跃着、歌唱着。

一切恍如隔世,冗长的吻在二人都无法呼吸时,他不舍地松开她的唇,炙人的呼吸直对着她酡约的丽颜。她倚在他怀中,喘得什么话都说不出。

“怎么还这样清瘦?”手指没有休息,摸到怀中人纤细的手臂还有娇小的腰肢。

“大哥!”这般的亲蜜,千姿羞得眼帘都红了,“我很好的。”

“有没有想我?”贵为天子,此刻也只不过是个寻常男子,拥着深恋的女子,心动如水,温情脉脉,嗓音因为无法抑制的激动而沙哑着。

感觉他突突上升的体温,她娇羞地想移动下身子,他却抱得更紧,“说,想不想我?”

“不想我会回来吗?”她贴住他的耳,悠悠低语。温热的女子气息围绕着他的颈间,随着指尖轻抚着千姿的面颊,他胸口的悸动更加猛烈,“我好想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千姿凝视着黑暗中他闪亮的眸光,轻喟了口气,“我会尽力让大哥早点恢复视力的。”

心狠地一震,脸色倏地苍白,快乐犹如从空中直线下坠,她的话让他意识到现在是个瞎子,他刚刚因为欣喜,什么都忘了。

不舍地松开她的身子,双肩轻颤,悲伤地转过身,“你为何要现在回来呢?早一刻该有多好呀!”

千姿不懂,这句话让她的心疼得戚戚的,她鼓起勇气,从身后环住他,贴着他的后背,“大哥,难道你不愿看到我吗?”

“呵,寻了你二年多,一点音信都没有,但就在我放弃时,你回来了。而这一刻,我却不能要了。”他心灰意冷地扳开她的手,“你出宫去吧!”

千姿傻了,猜测他必是骄傲的心作怪,她扬起脸,攀住他的手臂,“大哥,我是千姿,不是外人。从前,在我手指被截时,你对我说,上天把我生得太过完美,现在少了一指,我有些人气,你就可以安心走近我。现在也是,大哥贵为皇上,千姿一直心惧,但现在,千姿站在大哥身边,感觉很自在。让我帮你治眼,好不好?”

司马晔痛苦的摇头,他是如此憔悴,又大她十岁,能不能治愈眼睛,还不知,他不能束缚住她,“不一样的,千姿,你总是如此体贴,可真的没有必要。我相信,这几年,你能接好手指,又有出众的医术,一定生活得不错。你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吧!”

“大哥,君无戏言,你这话当真吗?”她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固执,心酸得涩涩的。

“朕一言九鼎。沈公公?”他提高音量,已把所有的情绪压下,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与镇定。

沈公公急喘喘地捧着个火盆大声应着走了进来,撞进一团黑暗,“呃?烛火怎么灭了?”

找出火镰子,点上烛火,抬头一看屋内两个神情凝重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呐呐地看看他,又看看她,“皇上,老奴来了。”

“把季小姐送出宫去吧!朕觉得医不医眼疾没有什么必要。”司马晔没有表情地吩咐道。

“皇上,你不能这样讲,大夫,”沈公公慌乱地扭头看看千姿,她目光直直地不知看着什么东西,“能有希望,为何要放弃呢?季小姐从千里之外赶回来,想听的可不是你这句话呀!”

“朕要做什么,还不需要你来告知吧!把她送走吧!”他硬着心肠,冷声道。

“公公,麻烦你把我送到稽宅吧!”千姿平静地看了眼司马晔,“皇上,我高估了自已的能力,以为可以治好你,但你不这样想,我会走!你多保重。”

“你也是!”司马晔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这几个字。

“皇上,你不要这样!季小姐,你不要在意皇上的话。”沈公公哭了,无措地冲千姿直行礼,“你们为何都要象个孩子呢?”

“让崔侍中大人送季小姐出宫,你也出去吧,朕累了。”司马晔轻声说着,缓缓闭上眼睛。他无福承受千姿的美好,他不能为她做什么,就还给她平静吧!她的娘亲,贵为公主,却喜居山野,她的父亲,更如一缕自由自在的风,她禀承了他们的性情,这皇宫不适合她。他若好好的,还能为她创造一片安宁的静土,现在的他,除了拥有的权力,其他哪一点还能配得上她。

而权力,刚好是她最不屑的。

爱又如何?阮湛之才惊晋国,赫连浚一代俊杰,他们都对千姿钟情,任何一个都能给予千姿他所不能给的。

为何要相见呢?他落泊的样子让她看到,从前美好的回忆都没了。她此刻对他是同情还有怜惜,不是爱了。要是爱,何苦要等到现在回?

他痛苦地掩住面,不让夺眶的泪珠滑下。

“是,皇上!”沈公公拭去泪水,无奈地作揖退出寝殿。

千姿抿下唇,裹好桌上的针袋,挪动千斤重的双腿,黯然低下眼帘,跟随在后。

第七十七章,乱红飞过 (四)

桌上放着一壶酒,一只酒杯,司马晔一人独坐在桌前,神情淡漠得象位世外仙人,无情无绪。只见他斟了一杯酒,随即举高一饮而尽。

在地上已跪了一个时辰的孔综一头密密的细汗,“皇上,你想如何惩罚小的都可以,但请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饮酒了。大夫说你的眼睛。。。。。。”

“不要给朕提大夫,”司马晔重重掷下酒杯,“你随朕多年,朕的习性你不知吗?竟然也学会了唬弄朕,呵,这世上还有可信任之人吗?”

孔综难过地摇头,“皇上,不是那样的。季小姐她不让小的透露她的身份,就怕皇上不肯见她。几千里的路,小姐都没什么休息,披星戴月,赶到洛阳,就为早日能和皇上相见。皇上,你不能忽略了小姐的心意,小姐,为皇上,不惜拒绝了。。。。。。”话到嘴边,孔综猛地咽下,不安地干笑。

“拒绝了什么?”司马晔伸手又倒了一杯酒,举起凑上薄唇,仰头饮干。

孔综跪前一步,倾身,双手抓住皇上的手臂,“求你了,皇上,不要再喝。”

“孔综,回答朕的话!”他甩开孔综的双手,淡淡说。

孔综心一横,声音透着些微紧张,“小姐拒绝了神医公子的求婚。扁鹊山庄犹如人间仙境,生活在那里,行医养生,很适合小姐的性子,那位公子俊美绝伦、医术高超,深爱着小姐,但小姐却为了皇上,回到洛阳。”不管了,他要药下得猛猛的,替小姐把心意坦明,让皇上不再犹豫。

司马晔眼中闪过一抹凄绝,神情更加冰冷,倏地举杯一口灌入喉中,持杯的手沉稳如常,沉敛的眉宇却略显痛苦。他放下酒杯,终于转身面向孔综,一字一字的吐出:“你如何把她接来的,也就如何把她送回。让沈公公备下厚礼,当作朕送她的嫁礼。”

孔综略显诧异地愣了下,静默了半响,苦笑三声,“皇上,小的是跟随你多年,但有时候,尊严是一种风度,但有时候,尊严却是一种障碍。皇上,你为了天子的尊严,拒绝了小姐,但是你失去了治愈眼睛的机会,失去了心爱的女子,失去几十年幸福的生活,值得吗?”

司他沉静地说道:“朕心意已决,你出去吧!”

“皇上,小的宁死也不会那样去对小姐说的。为了让小姐解开心结,回到你身边,小的说过太多煽情的话语,现在这样推翻前辞,小的汗颜。”

“你敢不听朕的话?”

“别的都可以,但这句,恕小的不能从命。”孔综定定地凝视着他,“皇上,得到江山,小的没见你笑过,但提到季小姐,你不觉就会露出笑意。人生能有几载,皇上你为何要苦了自已?”孔综直讲得泪流满面。

“小姐乃是世间少有的从智慧到面容双绝的女子,性情高洁,气质清雅,她遇到多少位青年才俊,一颗心却只给皇上。皇上,你怎能不珍惜呢?”

司马晔又是几杯酒下肚,摇晃着站起身,脚下不稳,踉跄地扶住桌上,“没有人懂朕的心呢!朕不忍让你去死,你不从命就算了,回楼外楼做你的大掌柜去,朕会让别人送她回那个仙境。”

“皇上,”见他如此冷淡,孔综摇头叹息,“皇上,你是在让季小姐死心呀!”

司马晔平淡地说:“朕的心已死几年,千姿的身边不乏佳偶,朕何苦要挡着她的幸福?”

“那让小姐治愈皇上的眼疾,再送她走不迟。”孔综转念一想,决定退而求其次。

“不必了,朕不想再见到她。”再见,心又会不听控制,日日面对深爱却不能爱的千姿,他装不了若无其事。唯有分离,让心疼痛、死去。

“皇上!”沈公公颤微微地从外面走了进来,“老奴已把季小姐送到稽宅了。”

司马晔俊容闪过一丝的落莫,“好,传朕的旨意,让翰林到御书房,朕要看看早朝有哪些事该议了。还有让成都王也到御花园听听。”

沈公公伤心地和孔综对视一眼,“可皇上,你一宿没睡呀!今天的早朝能不能推迟?”

“不,朕的精神很好!传旨去吧!孔综也退下。”

“唉!”两人齐叹一声,少有这种逞强硬要面子的傻皇上。

听到门关起的响声,司马晔再也无法维持平静,冷漠的面具终于龟裂,内心的真实情感喷涌而出,几年以来深藏的爱意,化作利刃,一刀捅入他的心窝,痛入心田,却又喊不出声,那是比任何形式的死亡还要深沉的酷刑。

他痛苦地闭上眼,泪转了转,又强咽回。

千姿,是他自十六岁以后,唯一的幸福。从初见到相爱,一切都是不由自主。他怎么会不爱她呢?

爱,就深埋吧!

御花园深处的木屋内,传来暴怒的吼声:“你说什么,来了个神医,就识出食物中下毒?”

宋公公沮丧地低着头,“唉,老奴如何也想不到,会有如此神通广大的神医。老奴下的剂量很小,一两个月都不会有异常的。”

“你当司马晔身边的人全是傻子!有没有怀疑你?你来这边有人看到吗?”

宋公公微恼地抬起眼,胡皇后面容扭曲着,双目写着责备和埋怨怼。“皇后,老奴是给你送膳食的太监,侍卫们早熟知,不会多问的。皇上的药膳不是老奴负责的,怎么也不会怀疑到老奴头上呀!这次是老奴失算,老奴再想别的法子。”

“别的,别的,一招一招的失利,你就不能哪次考虑周全点。”胡妃怒气冲冲地一甩袍袖,进内室去了。

司马衷到不太气愤,手撑着下颔,一脸沉思的样,“公公,那个神医是什么来头?”

宋公公苦恼地摇头,“一来就住在紫云殿,不让人靠近,只听说是位女子,很年轻,宫人都大赞呢!她一来就要求自已煎药,而且皇上的膳食是她负责,还把皇上腹内的毒愫全部清洗掉。这两天不知何故,什么消息也听不到了。”

“东宫的西厢房的衣柜中,小王原来积下不少银两,公公找个机会去取出。和别的公公吃个小酒,买两件手饰送给宫女们,把消息探听真实。然后,瞅个机会,去外面找个江湖中人,趁神医出宫买药时,给小王把她杀了。哼,看谁还敢挡小王的路?”

司马衷眼中射出两道凶光,宋公公不禁哆嗦了下。“二王子,这是不是操之过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