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顿声,又续言:“顺妃娘娘已带着人过去了。”

夏云姒看向庄妃,见庄妃沉然不言,便先挥退了小禄子。

又沉默半晌,庄妃叹息着念了声“阿弥陀佛”,摇头道:“也是个心细的。把药掺在这镶银芽里,每一根中便都分量极微,难以查验。”

夏云姒眉头浅锁:“只是不知是谁下的手。”

算起来,本朝后宫直冲着孩子去的事还真不多。

往前算,宁沅、宁汜、淑静公主都是母亲遭人暗算,他们三个都平平安安。

往后数,采苓有孕时倒是闹出过两回,可都是她诬陷别人,并非旁人有意害她;夏云姒更是因为先前银炭之事才导致之后失了孩子,并非有人成心害她失子。

唯一真被算计过的孩子大约就是和贵姬的那一双龙凤胎了,吉美人是当真想取那一双孩子的性命。

当下的叶美人,是第二个。

夏云姒并不关心叶美人的孩子能不能保住,倒很好奇是谁下的手。

吉美人对和贵姬下手并不值得奇怪,存着那般压抑已久的嫉妒,做出怎样恶毒的事都不稀奇。

可叶美人这回……

叶美人的性子令她横遭毒手也不稀奇,可她晌午时点镶银芽不过是突发奇想的举动,药就立刻通过尚食局下了进去,可见这人本事不小,眼线铺得也长。

事关皇嗣安危,无人敢小觑。

顺妃雷厉风行,听闻叶美人的胎暂时保住了之后,当即开始严审尚食局的宫女。

不过多时就有了结果,两名备膳的宫女不约而同地招出了同一人——与叶氏同住佳仪宫的新宫嫔裴氏。

裴氏是这一回的新宫嫔中位份最低的,封的从八品御女乃是大选可封的最低的位份,往下的采女与侍巾就是宫女得幸才可得的位份了。

她被从住处押出来,一并搜出的还有一只巴掌大的木匣,里面盛着褐色的药粉,恰与镶银芽中添的药粉对得上。

从宫人气势汹汹地杀进门起,她便已被惊着了,见了顺妃,她几是扑上去哭喊着争辩:“顺妃娘娘!不是……不是臣妾干的!臣妾从未见过这些东西!更不曾见过尚食局的宫女啊!”

顺妃冷淡地睇着她:“人证物证俱在,岂由你红口白牙地说不是。”

“真的不是臣妾!”裴氏连连摇头,泪如雨下,“臣妾是不喜欢叶美人,可是稚子无辜,臣妾万不会去毒害皇嗣!”

顺妃不再与她多言,睇了眼随来的嬷嬷,将裴氏交给她们去问话,身边的宫人们送进宫正司。

交给嬷嬷而不是交给宫正司,这是宫中不得不审嫔妃时惯用的法子,毕竟嬷嬷们都有本事,纵使不动刑也能问出话来。

当日傍晚,裴氏自尽。

夏云姒听言大惊:“既有嬷嬷看着,如何会让她自尽?”

小禄子回说:“听闻是趁嬷嬷们不备,撞了墙。血溅了一地。”

如此一自尽,便是“畏罪自尽”了。

于是在翌日天明时,太后便下旨废去了裴氏的位份;顺妃问责了那几个嬷嬷,看在岁数都大了的份上赏了顿板子,打发去了行宫。

而嫔妃自戕也是大罪,皇帝自是要按规矩问罪裴氏一家。

裴氏的父亲原也官职不高,便就此被革了职。裴氏的弟弟尚在京中官学念书,两日后也被逐出官学,回乡去了,自此算是断了仕途。

一场事端便这样来势汹汹、去也汹汹,佳仪宫中一时自是人人自危,余下三位宫嫔连叶氏的不是都不敢说了。

而险些失子的叶氏似乎也收敛了些,不再倚仗孩子在宫里兴风作浪,也不再去争吃喝或珍宝,安静下来,闷声养胎。

这令人紧张的安静一直持续到腊月中旬,宁沅这一个月不必再读书,难得地松快了一番。

和昭容带着一双孩子一起到延芳殿与夏云姒叙旧,两个人说着话,宁沅便带着一双弟妹去了西配殿,颇有兴致地哄他们玩。

不多时,忽闻女子低低的哭声,宁沅下意识以为是昕芝在哭,扭头看去,却见妹妹明明正坐在床上傻乐。

他便循声又看了看,就见一身影呜咽着穿过正殿,往夏云姒的寝殿去了。

“这是怎么了?”殿中,夏云姒乍见赵才人这样过来,也是一愕。和昭容忙招呼她:“快坐。大冷的天哭什么,一刮风脸都要皴了。”

赵月瑶原没料到和昭容也在,莽莽撞撞地进来才看见她,局促一福:“昭容娘娘安。”

和昭容又说了一遍:“快坐,坐下慢慢说。”

赵月瑶这才依言落了座,莺时用温水投了湿帕子来给她净脸,她接到手里细细地擦净,却又有新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夏云姒由着她缓了缓,温声询问:“究竟怎么了?”

赵月瑶抽噎道:“叶美人……叶美人打从那事之后,一直憋着口气。又记恨我们与裴氏交好,今日终是寻了些小错处,找了我们的麻烦。”

赵月瑶说的“小错处”,就是佳仪宫里的宫人嚼舌根让叶氏听见了。长日无聊,劳作又辛苦,宫人们自爱说些有的没的,没人能堵住他们的嘴,左不过罚一顿便了了。

叶氏却借此找了三位同住宫嫔的麻烦,说都是她们挑唆。

其中有个尹淑女,位份低、从前又与裴氏最为交好,竟被叶美人按在院中掌掴,位份稍高一阶的经娥郑氏也被罚跪。

唯独赵月瑶只比叶美人低上半品,她才不太敢动。赵月瑶便索性避出了佳仪宫,不理会这些事情。可出了宫门,方才叶氏凶神恶煞的画面却反倒愈发清晰,她一遍一遍地想,倒把自己给吓哭了。

“这真是……成何体统!”和昭容一脸惊诧,“事情早都过去了,裴氏没了性命、更牵连了那许多人,她怎么还没完没了的?”

就算她不甘心,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小美人掌掴宫嫔。

说罢看看夏云姒,与她商量:“我们陪才人去见一见顺妃娘娘?”

夏云姒想着那件事的结果,凝神忖度半晌,却道:“才人随我去紫宸殿。”

第76章 告状

满面泪痕地去面圣自是不妥,夏云姒唤了宫人进来,先服侍赵月瑶更了衣。而后二人乘了暖轿,一并前往紫宸殿。

一路上,赵月瑶都心中惴惴,夏云姒知道她紧张,毕竟叶美人曾经宠冠六宫,而她从不曾得过宠。

她便拍了拍赵月瑶的手:“莫慌。”

赵月瑶微微抬眸,眼底的忐忑可见一斑。

夏云姒面上漫出安抚人心的笑:“皇上是宠过叶美人,可你想想便也能知道,叶美人在皇上面前哪会如此跋扈呢?听了这些,皇上自会帮你们做主的。”

赵月瑶默默半晌,点一点头:“谢娘娘帮臣妾。”

不一刻便到了紫宸殿,二人一并下了轿。皇帝早先下过旨,许夏云姒随意出入,宫人自不会拦她,只迟疑着拦了赵月瑶:“才人娘子,您……”

夏云姒微微偏首:“我是有事带她来面圣的,公公行个方便。”

那宦官忙退开半步,躬身:“娘娘客气了。”

二人就一道入了殿去。贺玄时正读着折子,余光睃见有女子进来却未听得通禀,一想就知是谁,不自禁地笑道:“一到冬天就爱在屋里躲懒,多少日都是朕去找你,不见你过来,今儿个怎么有闲心……”

说及此抬起头,他这才注意到后头还随着一位,说笑之语一噎,挑眉:“有事?”

遥遥地相视一望,夏云姒便看出了他眉宇中的那份不满,不满她难得又主动过来一趟竟还是有事。

她含笑一福:“佳仪宫中出了些事,臣妾无法坐视不理,便带赵才人过来一趟。”

他淡淡地哦了声:“怎的不去回顺妃?”

她面显一怔,嗔怪地瞪他一眼:“皇上既不得空,那臣妾这便去找顺妃娘娘了!”

语毕作势就要走,引得他哧声而笑:“回来。”说着一睇樊应德,“告诉御膳房,中午按婕妤的口味备膳。”

说着示意她坐,又问她:“出什么事了?”

夏云姒朝赵月瑶递了个眼色,赵月瑶敛身下拜,头也不敢抬地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

她心里显然很怕,说得断断续续,全不似平日说话那般条理清晰。更有些细语轻声得过了头,饶是殿中安静,听来也有些吃力。

夏云姒便见皇帝在她禀话间蹙了好几次眉头,大多数自是为叶美人的事,但也不免有一两回是因嫌她说话太不易听。

她便在赵月瑶说完始末之后及时将话茬接了过来:“臣妾知道叶美人腹中怀着皇嗣是大事,可当下未免也太让几位同住的宫嫔受委屈了。镶银芽的案子裴氏畏罪自尽,却也不能说明与之交好的宫嫔个个不好,叶美人仗势欺人了些。”

“朕知道。”皇帝沉声而叹,摇一摇头,“此事不瞒你——朕本也打算在孩子生下来后挑一位身份尊贵的嫔妃抚养,已与太后和顺妃庄妃议过。暂未同六宫提及,是因不想搅扰叶美人安胎。”

夏云姒颔首:“是,皇嗣为重,此时不可让叶美人受惊。她性子浅薄,若知孩子生下后便要被抱走,怕是再无法好生安胎了。”说着缓缓抬头,美眸望着他,莞尔续说,“所以臣妾想求皇上想个万全之策。”

他便问她:“你有什么好法子?”

她却理所当然道:“臣妾哪有什么好法子,但凭皇上做主罢了。”

他不由又是一哂:“朕听懂了,话你给佳仪宫带到,事你却是不管的——属你会卖人情。”

夏云姒笑颜嫣然:“那皇上帮不帮臣妾卖人情呢?”

他面显无奈:“这事朕记下了,会为你办妥。”说到此处才又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赵才人,安抚说,“你先回去,若她因你离开又找你麻烦,你闭着门不理便是。位份只差半品,她不敢动你。”

“诺……”赵月瑶叩了个头,“谢皇上。”

说罢她便起身告了退,夏云姒则在殿中多留了半晌,与皇帝一道用了午膳才走。

贺玄时将她送至殿门处,遥望着那顶暖轿离开,轻声一喟:“朕去趟佳仪宫。”

樊应德会意,忙命人去备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佳仪宫行去。

自从叶美人失宠,皇帝已经久不驾临佳仪宫了。明明是今届新入宫的妃嫔们住的地方,却因此清冷得可以。

如今圣驾忽至,宫中好生漫开了一阵喜悦,在暖轿刚在宫门口落稳时,几位宫嫔院子里就都警醒起来。

最后,另三位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往华颜阁去。

华颜阁中,叶凌霜自是一脸喜色地出来迎驾。她是看重皇嗣多过圣宠,可圣宠自然有比没有强。

更何况皇帝面容英俊、待人也温柔,这些日子她也或多或少是盼着的,盼着他还能再来看一看她。

皇帝伸手一扶:“外面冷,进屋说话。”

叶凌霜噙笑垂眸,看起来无比温婉:“谢皇上。”

二人便一道进了屋,她身边的宫女很快奉了温酒进来给他。只是这次不是从前的烈酒,闻起来温和很多,只有一股清甜味道。

叶凌霜笑意和暖:“臣妾有着身孕饮不得酒,皇上喝些暖暖身?”

但皇帝摇头:“不必了,一会儿还要看折子。”

叶凌霜便不再劝,贺玄时静了静,措辞在脑海中转了个来回:“朕听说了些事。”

叶凌霜不由心弦提起——她听出他语气发沉,令人听之生畏的沉。

这在从前是不曾有的,仔细想来,是她被解了禁足之后他突然变成这样。即便她是因有孕解禁,他来探望时也仍旧是这样沉沉的口吻。

而且,他只来探望过那一次,今日是第二次。

只是因为太后不喜欢她么?叶凌霜满腹不解,又不敢直言相问。

便听他续道:“听闻佳仪宫里有人惹你不高兴了?”

她哑了哑,想起赵氏今日离开过,“是赵才人去皇上面前搬弄是非?”

“不关赵才人的事。”他淡声,“朕希望你好好安胎。”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旁的人你既不喜欢,朕就让她们搬出去,佳仪宫供你一人独住。”

这说法,相较直接下旨让另几位迁宫而言,要让人安心得多。

便见叶凌霜果然面露喜色:“臣妾谢皇上!”

当真是浅薄的性子。

皇帝不着痕迹地微蹙了下眉,想着自己从前竟宠多她,都觉得有些恍惚。

是以往佳仪宫外走时,皇帝便思量着下了旨,让郑经娥迁去顺妃宫里、尹淑女迁去庄妃宫中,赵才人既与夏云姒熟络,就迁到永信宫去,跟她做个伴。

安排妥当,他略作忖度,又交待樊应德:“私下里透给她们,是窈婕妤去跟朕说的情。”

樊应德微怔,旋即颔首,应了句“诺”。

窈婕妤是不一样的——樊应德心里暗叹。

不约而同的,贺玄时心里也在想,阿姒是不一样的。

今天的事,他看出她心里别有算盘——大抵不止是想为佳仪宫的几个撑腰,更是她心里原也不待见叶氏,所以求到了他面前,将叶氏的不是直接摆给他看。

可叶氏那样的人,哪值得她费心旁敲侧击。

是他让她心里委屈了,她才不肯像从前那样直截了当地显出醋意、与他直说。

是他的不是,他不该让她这样提心吊胆。

永信宫中,夏云姒得了旨,听闻赵月瑶要迁过来,一笑:“那就把云吟居给她吧。与我和玉姐姐都近些,日后方便做个伴儿。”

小禄子领了命,麻利地躬身,领着宫人们收拾住处去了。

莺时上前小声询问:“娘娘可要回顺妃娘娘一声?”

夏云姒摇头:“旨是皇上下的,何轮得到我去多嘴传话?”说着意识到她语中别有意味,抬头瞧了她一眼,“怎么了?”

莺时颔首:“奴婢只是觉得……这事您直接回了皇上,不去同顺妃娘娘说,是不是有些不妥。”

夏云姒眸光微凝:“妥与不妥,就要看怎么说了。”

说着缓缓吁了口气,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裴氏死得蹊跷。”

宫里的嬷嬷厉害归厉害,可审问时不能让人平白自尽,本就是基本的。裴氏却就这样死了,说是趁人不备撞了墙,想想若动作快似乎也真的难防,可还是匪夷所思了些。

“所以镶银芽这档子事……宫中的一干高位嫔妃,乃至太后、太妃,我一个都信不过。”她淡声言道。

她越想越觉得,裴氏或许真是冤死的。

不仅有可能不是“畏罪自尽”,是否真是“自尽”都是件再也没机会说清的事。

那这事便复杂得很了。

这人未能成事,现在指不准就还想下手。

那今日之事若传到她耳朵里——太后也好、太妃们也罢,亦或顺妃庄妃,想借机出手责罚叶氏都太过容易,责罚间“一不小心”让她的孩子没了更不难,加之叶氏又有过在先,孩子就算没了都未必会背负多少罪责。

可不论此人是谁,夏云姒都不想帮她成这样的事。

她不想手上沾染孩子的血,更不能让姐姐这个做嫡母的,在天之灵看到有庶子因她的妹妹而死。

所以她只能把话直接回给皇帝,皇帝直接圣裁了,别人才不好再行插手,事情只能至此终了。

不过,若裴氏当真只是个替罪羊,她更想知道镶银芽的事究竟是谁所为。

如是太后或太妃们,那倒和她没关系。叶氏性子浅薄,她们作为长辈们看不惯她,以致觉得她没有孩子更好,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若并非太后太妃们,而是后宫的哪一位高位嫔妃所为,那可就与她很有关系了。

第77章 身孕

佳仪宫中的嫔妃迁出来,整个后宫都消停了许多。

赵月瑶在夏云姒宫里自是事事顺心,夏云姒与含玉都挺喜欢她,三人闲来无事就坐在一起喝喝茶说说话,若恰好碰上皇帝来见夏云姒,她们也会识趣地都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