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若是!”她摇头,语气坚定。

莫说文府,就连城北庞府里也有人听到这些风言风语。

待传到夏桃耳里,不知怎地,她心里有些膈应。说起来,自老爷出了事到现在就一直没碰过她,虽说之前老爷身子不大好,可已经几个月了,如今将养的七七八八,他怎会一点都没得想要的意思?

再看那李牧秋,其实只来过府里三回的样子,下人们都说他生的细皮嫩肉,模样俊俏,他第一次来府里,老爷就秉下厅内众人,留他单独说话,走时更是破天荒的亲自送到府门口。据门房小厮说,那日老爷脸色竟似有些恋恋不舍之意,回来后胃口就好起来。后面那两回,他们是在书房里闲坐了半日,说话时照例把旁人都撇开。

如此这番,倒真叫人好奇起来。夏桃照着镜子,看自己满脸愁容,啐了一声:“有何好心虚的,怕他作甚?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东西罢了!”

虽是冬日,当晚夏桃还是命人备上热水,好生梳洗一番,咬咬牙,又换了原先季堂最爱看她穿的那套鹅黄圆领盘扣薄衫,发间松散,只簪一枚珠钗,印着烛火,轻轻一笑,柔媚入骨。

听人说老爷还在书房,便去了那里。

季堂如今没事做,在书房只是闲看书打发时间,看得还是西姜吴越的万象奇志。

“初至庄子,迎面来一窈窕清秀佳人,劝饮似水非水清白之物,品酒千种,未见此类,芬芳扑鼻,入喉香甜,清冽爽口,待见佳人面若桃花,又连饮两碗,飘飘然,只道是在仙境见了仙子,一路头重脚轻。”

旁边一行小字批注:没写何酒甚是可惜,谁知后面还接着个批注:胡闹!季堂忍俊不禁,这批注自然是之前看书之人留下的,书中零零碎碎,不计其数,字迹或端正秀丽,或潇洒不羁,或是惨不忍睹。

那日李牧秋与文墨来时,曾提及些南疆传闻,问他可是真的,可曾见过。

说到南疆之事,季堂滔滔不绝,末了,他不禁好奇,二人是如何得知的,李牧秋便提及了此书,文墨一旁帮腔,将这书惹起来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待知道连三殿下无忧都有份参合时,惹得季堂越发想看了。

思及哥哥当时那满脸憎恶模样,文墨犹豫问道:“这书是西姜之人所写,庞将军心里不会有何不快?”季堂笑道:“书罢了,所谓知己知彼,对我们兵家亦是极有益。”

文墨听了,不由得对他的印象又好上了一分。

过了几天,牧秋就携了几卷书上门,待季堂看完后,牧秋又拿了几卷过来。

季堂正看得兴起,忽听有人叩门,门外娇声软语:“老爷,夜凉了,我炖了莲子羹,可要尝尝?”他翻了一页,应道:“进来吧。”

夏桃托着个精致瓷盘进来,款款走至一旁的软榻边,将那莲子羹轻轻放下,立在一旁,道:“老爷,趁热喝了吧。”

阵阵幽香入鼻,季堂抬眼望去,眼前这人衣衫轻薄,不由皱眉:“怎穿如此少,别冻着了。”夏桃福了福身:“谢过老爷挂念。”

他合上书,绕到桌子跟前,这才上下打量了几眼夏桃,白色披风下仅一件鹅黄单衣,越发显得楚楚可怜。他有些不忍,伸手将那人搂入怀里,季堂身子热,怀中那人浑身冰凉,靠着他胸口,只觉得温暖异常,安心异常,不由熨帖地说道:“老爷,我想你了。”

恍惚间,那一年,有一人,那样娇弱,那样无助,她说,“季堂,我想你了”。

季堂的心一疼,手上拥得更紧了些,他低头吻着那人额头,喃喃道:“月华,我也想你了。”这句话,他藏在心底,兜兜转转,终于说出了口。

怀中之人身子一震,抬起头,流着泪的脸上近似绝望,“老爷,我是夏桃啊,月华姐姐早就去了。”

如平地一声惊雷,季堂怔忪,突然喉头一甜,腥咸的液体不受控制的从口中滴落。他伸手一擦,掌中鲜红,心底里最后那么点渴望,就被掐灭得干干净净,季堂他面如死灰。

庞府大乱,连夜去请了常年跟随庞阙的孙军医,还有宝春堂最好的几位大夫过府。

第二日,整个金州城都知道庞阙吐了第二口血,有好事之人,居然开始盯着李牧秋,看看他会有何。果不其然,李牧秋没过几日,带了个小厮,去了庞府。这下无聊之人又得了许多谈资,好一顿编排。

李牧秋他确实去了庞府,并且还带着文墨。

得知庞将军吐血的事情后,两人不由得都忧心忡忡,上次见他时还好好的,怎么会又抱恙了呢?于是,牧秋说要过府看看,文墨缠着也要去,牧秋说不过她,只好又随她胡闹了。

因季堂仍卧床,两人被领至后头卧房内。文墨有些尴尬,但如果现在计较这些,倒是显得忸怩了,低着头,不敢乱看,只紧紧跟在先生身后。

季堂卧房比起他府里的那些奢华来,倒是简朴许多,只意思意思在外头摆了个八宝瓷瓶。屋里不知生了什么香,淡淡的,沁人心脾。

听闻李牧秋来了,季堂颇为高兴,他这些日子躺得着实郁闷,偏偏孙军医说他急火攻心,需要静心休养,于是就只能整天里躺着。他刚披了件外套坐起来,就见到了跟在牧秋身后那人,却是一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季堂忽然想起那只包子,捏在手里,软软的,热热的。

二人行了个礼,季堂让人搬了两个软墩子来,便屏退了下人。

“墨小姐,恕季堂失礼了。”季堂紧了紧微敞的领口,有些尴尬,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跑到他房里来,怎么说都不合适,若是被旁人知道,不知该有多少闲言碎语了。

文墨指了指外头,压低声道:“将军莫泄露了我身份,称我表字就好。” 见他手上动作,虽强装镇定,但脸上仍是一红,像朵俏云出岫。

牧秋斜睨一眼,拆台道:“我怎不知大小姐何时有字?”

文墨憨憨笑道:“先生现拟一个,不就成了?”牧秋一时哑然,只好无奈叹气摇头。

季堂抬眼看那说话之人,日头西沉,屋里稍有些暗,有些看不清楚模样,但分明能真切地感受到她脸上的明媚笑颜,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弯弯的眉眼,微翘的唇角,像是春天里清新的生机,又似夏天里潺潺的溪流,带着少女身上的单纯与美好,扑面而来,季堂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着屋子传来季堂的笑声,这些日子笼在府里的愁苦和阴霾,刹那间消去不少。外头候着的张伯,还有其他几个丫鬟各怀心思。

夏桃得了消息,知道李牧秋又来了,还是和老爷在卧房单独相见,相谈甚欢,不由怒火中烧,这几日老爷对着她,连个好脸色都没有,这作死的一来就逗得老爷开心,巴巴的过来献殷勤。

这些想着,夏桃越发不安,不行,她得去会会这个李牧秋。

待夏桃掀帘进了屋子,见有二人坐在季堂床边,不知在说什么。坐着的二人见她来了,一阵惊慌,忙站起来见了礼。

夏桃抬眼扫过,站在前头那人,长身玉立,肤白剔透,姿容秀美,果然是生的一副好皮相,看久了更有股出尘的味道在里头,后头跟着个粗布麻衣的小厮,只是低着头,再看床上那人,一脸不快,夏桃暗哼,果真是扰了你们好事了。

文墨此刻已吓得冷汗涔涔,不敢抬头,只垂手而立,怕一个不小心,露个破绽,就被眼前这位给认了出来,虽说只见过两面,谁知道她记性有多好呢?

季堂瞥了一眼文墨,见她那副缩手缩脚的模样,恨不得是想变成个虾子,心里暗暗发笑。他咳了咳,开口道:“归之兄,今日不留了,请先回吧。”听季堂咳嗽,夏桃赶紧过去,替他拍着胸口顺气。

牧秋低低一拜:“将军好好养伤,归之告辞了。”说着又朝夏桃拜了一拜,往外走去,文墨也胡乱拜了拜,低着头跟上。

夏桃抬眼看了一眼牧秋,心里又是一阵煎熬,待见后头那小厮的侧脸,忽然只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也想不起,到底是在哪儿见过。

待二人出了庞府,文墨才长长呼了口气,吓道:“幸好幸好,身上出了一身冷汗,若是被认出,就麻烦了。”

牧秋亦庆幸不已:“下次万万不可再如此冒险,事关你女儿家的名声,由不得再胡闹了!”文墨点头,保证再也没有下次了。

这事,文墨果然是再也没了下次,因为没过多久,她就出事了。

长乐十六年,临近年关,一道八百里加急的折子从平丘发回京师,震惊朝野。

这个年,终究是没有人能好过了。

第 18 章

年关上的那道加急折子,报的是西姜于乌秦一带集结十万兵马,蠢蠢欲动。

九月里,姜贵妃突然开始呕血不止,太医院上上下下皆找不出病因,连个下手诊治之法都没有。贵妃她没挺过几日,便香消玉殒在这红墙绿瓦的皇宫之中。

公主辞世的消息传回西姜,姜皇当朝痛哭,又见个中缘由说得是含含糊糊,便遣使臣来周,抗议再抗议,督查再督查,但这案子拖了几个月,还是没个头绪,不了了之。

此举惹得西姜群情激奋,誓要为死去的公主讨个说法,再加上探子报大周君臣嫌隙,遂促成了这桩战事。

当今圣上震怒,连夜下旨复庞阙军职,钦定其任此次统帅,大皇子修文为副将,密州总兵徐维率两万大军先行开拔平丘,再点龙虎将军杨玄方紧急调五万兵马支援。

这场大战,一触即发。

庞阙复职的旨意一下来,来请他回营的将领便齐齐聚到了庞府,可左等右等,也迟迟不见其人。人人面前一杯好茶,但饮之无味,许多人已是神色不宁。

前方急报西姜于深夜偷袭雅卫,城中守军被攻个措手不及,现下已是失守,雅卫的知州战死以殉国。

附近驻营的陆承望,这几日正与西姜大军胶着,但还是节节落败,如今更是退到了天越附近,修文得了消息已亲自前去督战。

若是天越再丢,那可是连失两州,众人这样想着,更加心焦,再也按捺不住,吵着要见将军。

此时庞府后院,季堂一身雪白窄袖中衣,黑发未束,散于身后,被风吹起,犹如振翅欲飞的雄鹰。

他单手持剑,屏气凝神,在片片飞扬的雪花之间,像是一幅绝美的泼墨之作。

刹那间,飞剑出鞘,身随剑走,剑由心至,行云流水,宛如游龙。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剑芒星星点点,密密麻麻,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忍不住喝彩。

待他收剑,早有人候着为他披上大氅,奉上热茶。

季堂端详手中这柄剑,剑尖上还落着一枚未融化的白色雪片,他凤目上挑,随手又舞出个剑花来,洋洋洒洒,说不出来的恣意洒脱。

待季堂大踏步跨入前厅,争吵中的众人纷纷围上来,当前一人正要说些什么,他一摆手,厉声喝道:“那陆承望怎地如此不济?”

无人敢应,他脸色愈寒,不悦地撩起衣摆,径直往外头走去,众人跟在身后,都松了口气。

打仗二字,对平丘百姓而言,其实不过才过去了六年。眼见着又要卷土重来,整个平丘府人心惶惶,举家避难的更是不计其数。

这一日,下着鹅毛大雪,街上行人并不多,只见十几匹高头骏马疾驰而过。有人定睛一看,那一马当先得正是被禁足小半年之久的庞阙,见他一身银色胄甲,威风凛凛,丝毫不见病容,一时欣喜不已,忍不住高声疾呼:“庞将军,是庞将军!”

这一声呐喊,在白茫茫的天地间,犹如一道惊雷,迅速传遍全城,众人心里皆都安定下来。

庞阙,这个名字,就是一颗最大的定心丸。

长乐十七年正月,天寒地冻,大周连丢雅卫、天越两州,西姜大军过乌秦山,士气高涨,一路高歌猛进,直指金州。

金州城外三十里处,大周兵马扎营。

统帅帐中灯火通明,众将成两列,修文站首位,他看着案前那人,已转身对着地图,盯了半响。他想到前几日在天越的激战,想到死在手下的那些人,不由心悸,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杀人。

季堂忽转过身,眼扫众人:“冬日作战我军将士不如西姜,他们挑了个便宜时候。如今对方气势如虹,若我们再输,可一路诱敌至筑文关。此处关隘山势险峻,易伏击,徐维、玄方二位带兵埋伏在此。”

杨玄方不解:“将军,对方统帅魏天元心机老辣,怕是不会轻易上当。”

“不错!”季堂点点头,“当年我与他交手,胜在的是年轻气盛、出其不意这八字上,所以下一战,由大殿下领兵。”他转头看向修文,解释道:“如若他知晓殿下身份,必然会想立功。那,我就给他这个机会!殿下,如何?”

修文点头,眼神坚定。

季堂笑道:“如此,甚好,就由殿下领兵,且战且退。为绝后患,我会亲率精兵,赶去其后。届时,形三处合围之势,便杀他个措手不及。”

一旁有人惊呼:“将军,你大病初愈,万不可以身犯险,还是交给属下吧。”说话之人原先便是庞阙手下一员副将。

季堂摇头,心中暗叹,若是初冬在,这事交他最为合适,可如今,他环视营帐,底下众多猛员,却没有一个可以胜任之人。

何况,这场仗,圣上要的,并不是他立劳什子战功!

“兴言,你生猛但心不细,留下来辅助殿下,如何佯装战败,亦是一门学问。”

再做详细安排,众人领命皆去准备,季堂最后喊住修文,交代道:“殿下,此次务必多保重。我走后,殿下暂管一切军务。”

修文一愣,抱拳道:“将军,自己千万小心。”

是夜,季堂只点一千精兵,连夜启程。

因平丘西北两侧为山,东南两面环沙,为免打草惊蛇,季堂心下早有打算,择南面而行。此处戈壁茫茫,望不及天际,虽一马平川,但极易辨不清方向。西姜军队不熟平丘地形,魏天元心思细腻,必然不会贸然踏足这片未知之地。

季堂这些年对平丘地形早已烂熟于心,挑的这些精兵,亦是常年在戈壁沙漠中训练。如斯,便正好给了他们机会。

为赶在二月初二这一约定之日,众将士跟着季堂,披星戴月,一路挺进。

正如之前所测,待听修文阵前叫嚣,魏天元果然心动,便下令如活捉修文者加官进爵有重赏。交手数次,心中认定他不过是个逞能的黄口小儿,根本不足为据,便一路追赶。

二月初二这日,修文又在阵前叫嚣,魏天元遂倾全军之力,一路追至筑文关。

如此,便正中埋伏。

待魏天元反应过来,心中虽惊,但不愧是大将,仍镇定自若,发号施令,指挥有序撤退,硬是杀出条血,强行突围。

返营途中,只见前方来几百骑,脸色俱是惊恐,口中都在大呼“将军,不好了,周军从后边杀来了”,听了这话,西姜军心大动,这是前后都有追兵。

魏天元气急,正要下令,三枚小箭迎面而来,他执刀一档,去了两支,还剩一支,直射入面门,魏天元怒目圆睁,倒地身亡。

西姜军队大乱。

原来那几百骑正是庞阙等人佯装,今日西姜大军倾巢而出,他们便趁此良机,突袭驻地军营,庞阙手中精兵个个都能以一敌十,杀声震天,吓得留守之人皆以为是大周主力到了,屁滚尿流四处逃窜。

待取了西姜大营,一把火烧了他们粮草,庞阙等人便又换了西姜军服,来一出偷梁换柱。

那庞阙便是躲在马下,双腿愣是反夹住马匹,趁马上之人上前向魏天元通报消息之时,射出三枚剧毒小箭。

这一场败仗后,西姜退回乌秦山后,大周乘胜追击,一举拿下西姜鲁津、宜山两府,后于宜山一带胶着战事。

到了三月,姜皇献降书,两国停战。大周皇帝自然不肯如此轻易说和,一心希望西姜成为附属国。西姜又怎肯,他们这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两国为此开始互相出使。

且说修文回京师复命,庞阙便领兵回金州,沿途各州百姓皆夹道欢迎。

待至金州那日,全城百姓更是早早出城,只为了亲眼目睹一眼庞将军,这个亲自杀了西姜统帅,又保了天下太平的人。

结果金州外面的官道上,没片刻便已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个个都想有好位置,文远如不得不安排衙役,以免人多生乱。

季堂今日金冠束发,一身银色盔甲熠熠发光,坐在马上,听着周围的叽叽喳喳,只抿唇皱眉,不时还有人指指点点,说什么庞将军果然好生俊俏之类的话。

他凤目一瞥,那片人群吓得立刻噤了声,不敢再肆意评论,听说这位将军脾气不太好。然后,季堂他就在人群里看到了文墨。

她今日一身竹青色交领长衫的男装打扮,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季堂原先倒没曾在意,如今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这人眉清目秀,浑身上下有股说不出的风流姿容来。

文墨站在稍远些的一辆马车前,一手牵了一个,因为人多,便只能踮起脚尖伸着脖子。见庞阙看了过来,她弯起嘴角,浅浅一笑。

季堂一愣,好似偷窥的浪荡子被人抓个现行,他微微颔首,待马慢慢踱过后,他才偷偷偏头瞧去,那人已往后看,留给他的那张侧颜,笑容越发灿烂,她伸手不知在朝谁挥着,被渲染上一层薄薄的光。

不知怎地,季堂想起那日房中她的明媚笑颜,忽然意识到,其实,那也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他似乎,从来都不曾真正拥有过什么。

待庞阙过后,大军才到,人潮涌了上去,有认亲的,有送东西的。

文家三子混在其中,在后头众将士中找到了大哥。文笔这次也是立了战功,三人激动不已,所以才按捺不住想第一时间见到大哥,潘氏便准了。

几人迎了文笔,欢欢喜喜回府,终于好好地吃上一顿团圆饭。

这次论功行赏,圣上大笔封庞阙为安国公,虽庞阙再三推辞,奈何圣意已决,庞家一时荣耀无限,城北那座冷清了半年的府邸,如今日日车水马龙,往来不绝。

可奇怪的很,居然没人能见到庞阙本人。庞府对外一致说的是将军旧伤未愈,待伤好后,自会请诸位过府一叙。

其实季堂只不过是厌烦了这一切虚以委蛇,他懒得再与这些人多做纠缠。众人也猜到了此处,只讪讪笑着,留下礼,打道回府。

季堂一门心思只等李牧秋他们两个,可等来等去,也不见二人来访,他放下手中的万象奇志,再也按捺不住,于是找了个日子,自己上门去了。

第 19 章

听有人敲门,旺儿忙一溜小跑去应门。

门口停一顶宝蓝小轿,轿前站一公子,丁香色宽袖收腰绸衫,檀色回字纹滚边,黑发用木簪束着,一手执扇,另一胳膊弯里夹着几本书。

旺儿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满脸不可思议,又欣喜若狂,紧张地连说话都打结:“可,可是庞将军?”最后那个尾声,已经无法抑制,瞬间提高好几度。

季堂笑着点头,回身吩咐几句,两人便抬着轿子走了。

刚刚旺儿这一声庞将军,引得那些嗑瓜子闲聊的、打酱油的、路过的纷纷抻着脖子,打眼往李家门口瞧去,个个恨不得眼冒精光。啧啧,看将军他身长八尺,宽肩窄腰,鼻梁高挺,一双凤目上扬,真真是个模样俊朗的佳公子。

嫁的捶胸顿足,感慨自己嫁的早,没赶上好时候,没嫁的面若桃花,一颗心就往他身上招了过去。

可众人再转念一想,庞将军他居然屈尊亲自来此,这李牧秋到底有什么法子?

季堂问道:“请问李先生在家么?”旺儿点头,将他迎进院子里,又关上门,堵上那些恨不得扒进院子的眼神,心中暗爽,“先生在的,将军请随我来。”

庭院中收拾的干净利落,一株梅树油绿青翠,树下躺着一只猫儿,黄白暖色,毛茸茸的,正四脚朝天的自顾自玩耍,一派静谧之色。

牧秋已经听见动静,忙从里屋出来,似有些措手不及,“庞将军,这——”,季堂抖开扇子:“路过,路过。”

旺儿趁上茶的功夫,又忍不住打量,得意不已,以后也能在别人面前说道说道,我可是跟庞将军搭过话的人了。

季堂呵呵一笑,端起茶,抿了一口,虽然不是什么好茶,但有股淡淡的梅香,沁人心扉,不由好奇,牧秋解释道:“这茶是去年的落梅花瓣,风干后存坛取用。”

“归之好雅致啊!”季堂不住点头赞道,他戎马倥偬十几载,虽自小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但从未有如此闲情逸致,会想到摆弄这些。

两人又闲聊几句,他才绕到此次来的目的上:“归之,过些日子正是愚兄寿辰,会请人热闹一番,遂今日特意登门,想请归之届时过府一叙,略表谢意。”

牧秋忙摇头,一脸难色:“将军有所不知,归之我并不擅与人交往,最怕的就是觥筹交错之事。这回如非墨小姐提议,以我的性子,是断不会贸贸然前去府上叨扰,所以,请将军见谅,归之当日无法到府恭贺。”

季堂听了也不勉强:“既然如此,那今日便由为兄做个东道,提前请归之喝上一杯,聊表谢意,如何?”

牧秋原先推辞,但觉得刚才推了一个,如今再推辞,倒不好意思了,想了想,便答应下来。

那边厢,到了午膳时分,夏桃特意下厨做了几个小菜,端去书房,却没见着庞阙身影。一问才知道他早上匆忙坐了轿子出府,接着再问去那儿,下人都摇头,说老爷没交代。

前几日,庞阙因推辞不过安国公的爵位,便又上了一道折子,先是好好夸了一番大殿下,又诉这些年身子因常年行军打仗之故已是不大好,最后便提了说要主动交出兵权。

这道折子,群臣大喜,兵权啊兵权,上头要得就是这个好东西,可不知为何圣上却没准,将它压了下来,还特地开恩,给了他几个月的假,只让他好好养着身体。

这些日子庞阙也不去处理公务,大部分时间一直窝在书房里,也不见他说要见谁,也没听他提起说要出门的事。

夏桃一个人吃了会,心里闷闷不乐。

自庞阙回府后,哪怕是打了天大的胜仗,得了如此厚的圣恩,可他整日里还是冷着一张脸,愁眉不展的,更加不会主动再去她房里。

其实自去年冬夜第二次吐血后,便是如此了,他们,像是这个府里最陌生的两个,见无可见。

原先他还愿意宠着她,怜着她,迁就她,只要她一皱眉一落泪,他就会抱着她,亲吻她,可现在,他却慢慢地疏离,仿佛避之不及。

唯有一次,夜里去他房,庞阙正换衣服,见他身上又多了几处伤痕,夏桃便心疼得落了泪。他搂她在怀里,好生安慰。夏桃主动要替他弄上一回,可往下的手被他一把抓住,像是隐忍,像是痛苦,像是决绝,他摇头,说,别这样。

她悄悄去过庞阙书房里,那卷他视之为珍宝的画像已被收起来,不知放去了哪里。她虽高兴,但亦害怕。她本就奢望的不多,可是这做梦似得轻飘飘的一切,果真是快要到头了么,她真的要抓不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