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对过去已经彻底死心,所以,她就再也没办法了?所以,她这张脸带给他的,只有痛苦了?

想到这儿,夏桃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四月十六之日,庞阙寿诞。府里已提前给各位官员、将领还有乡绅们发了请帖,今儿个是大开宴席。

文家自然在邀请之列,请的是文氏夫妇及四子。一家人拿着帖子,互相看看,想到之前那次关于庞阙的争吵,默契都没有再没说什么,只让安伯去备些礼。

文墨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去,她只要一想到那日在庞阙房中的情景,想到夏氏最后那个打量探究的眼神,就会浑身不自在。虽可以说完全的问心无愧,但若被人识破,就算说了前后原因,可会有人信么?

就这样纠结着,到十六那日,她还是灰溜溜的跟着去了,只盼逃过这一劫。

待听闻文远如到了,庞阙竟亲自迎接,他今日一身石青色丝绸长袍,腰束海棠红带,头戴金冠,衬得人越发颀长英挺。

远如拱手,只说不敢当,又让四子见礼。

文笔上前怯怯喊了一声师父,又低低拜了一拜,眼眶竟有些濡湿。季堂心底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只嗯了一声,点点头,便略眼去看后面那人。

她今日穿了一身白底红花对襟褙子,底下是雪白纱裙,显得轻盈纤瘦。季堂见惯了她不着边际的男装打扮,如今这副正经模样,倒有些不太习惯。

文墨见礼完抬起头,见庞将军在看她,视线相及,那人黑眸明亮清透,不知怎地,她竟忽然想起那日他紧了紧衣襟的动作,文墨脸上一红,缓缓低头垂下了眼眸。入眼,是庞阙长袍的衣摆,被风阵阵吹起,像只灵巧翻飞的燕子,惹得她的心,像是要跟着一道飞起来。

一旁文远如还在和庞阙寒暄,文墨鼓起勇气,又抬起头,她想知道心底里这阵慌乱到底是什么。

面前这人长她许多,容颜虽清隽,却也留下了经年风霜的印迹,更多的应该是种英武之气,原先觉得他气势过于凌厉,现在倒是觉得与他这番年纪正好相配。

文墨还在偷偷打量,季堂似是感应,他侧过脸来,恰巧又看了她一眼,似有些狐疑之色。

两人一怔,文墨偏过头去,不再看他,心里居然会有种被抓包的窃喜之意,她的嘴角弯起,露出清浅的一抹笑。

妇人们便被领进了后头花厅,远如携两子进了前厅。

因前段时间金州局势紧张,文墨和几家小姐们很久没见了,如今聚在一起更是闲坐不住,便结伴去了花园。

庞府园子里,半弯的池子边柳树已经成荫,池中水光盈盈,如今还养了些红鲤,正巧有下人在喂食。几人走上前,接过漆盒,靠在栏杆上,一人丢了几粒下去,立刻引来一群鱼,惹得一阵欢笑。后厅里那些大人听了这些笑声,也说要出来看热闹,夏氏便引了他们出来。

过了池子,开着几株雍容华贵牡丹花,平丘此地干旱,牡丹不易成活,这单单几株,倒显得名贵了些。走近一嗅,芳香沁脾,或粉色,或白色,或紫色。正巧有只黑色彩蝶飞来,停在一株上头。

文墨蹑手蹑脚得走过去,低头伸手去拢,大人们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小女儿情态。

夏桃却一怔,那张侧脸,不正是日日在她梦里晃荡的么,一起出现的,还有那个叫李牧秋的男人?再看那双微拢的双手,白净素洁,不正是靠着府里一瓶瓶上好的膏药还有珍珠粉养起来的么?

这一切,她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文墨几人结伴,拾级上了假山,站在亭中,远山之色美不胜收,众人皆醉,一时竟没人说话。

一丫鬟过来,福了福,凑文墨耳边道:“墨小姐,我家老爷房中有请。”文墨一怔,刚要开口问是何事,那丫鬟扭身就跑,也不说其他,更不指引。

好端端的请她做什么?还是去他房里?文墨心下不明,莫不是要说什么紧要地事?她想到刚才两人的对视,忽然生出些期待,还有些害怕来。

见四下无人注意,文墨下了假山,绕出花园,凭记忆,一路往后头走去。说来也奇怪,一路走来,偌大的府里竟四下无人,莫非他把人都支开了?

房门虚掩着,门口并无候着的丫鬟,她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于是想了想,便轻轻推开门,并未立刻走进去,只站在门口。那股淡雅的清香飘来,入眼还是那个八宝如意瓶,上头插了几株新摘的白海棠。她探了探身,隔着卧室的那道珠帘,一动不动的垂着,连丝风都没有,里面看不清楚。

她又试着唤了几声,心中一滞,方觉不妙,若是被人看见,这才是真叫说不清楚了,于是忙转身离去。没想到怕什么就遇见什么,穿过抄手游廊,竟迎面遇上几个庞府的丫头。

她避无可避,那丫鬟们也是一愣。这条道,通往的,只有一个地方,那个尽头的房门敞着,众人皆是尴尬。

文墨故作镇定,说自己瞎逛,谁知就走错了路。她又问去花园的路在哪儿,这几人虽狐疑,但还是派人领她去了。

见花园里还是她走的时候那副热闹模样,文墨不禁心里松了口气,她心中存了疑,于是抬头看向夏氏那边,她今日环佩珠钗,一身俏丽,正与旁人说着什么,一脸笑容。

文墨心里盘算,不禁一凛,又返去亭中找其他人。

这事过了没多久,正当文墨都快忘了时,一日荷香满脸难色,吞吞吐吐之下,终于说:“小姐,你可听说了?”文墨摇头,自教训过几个嚼舌根的丫头之后,再也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什么。

她心下一顿:“什么事,说吧?”荷香想了想,捡了要紧的说。

说的就是文墨与庞阙的事,如今金州城里都在传,说文家的大小姐还未及笄,便想着与庞将军怎样怎样,还偷偷跑去将军房里…

荷香说到这里,见小姐脸色黑沉,便不敢再说了。文墨大怒,她自然可以想象外面传成了什么不堪的模样,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如今毁得连名声就快都没了。

文墨能知道,文氏夫妇自然也听说了事,当下勃然大怒,叫她过来,仔细盘问。文墨想了想,便将早就想好的说辞拿出来,将那日有人鬼鬼祟祟请她去庞阙房里的事情和盘托出,却隐了她和夫子偷去的事情,末了义愤填膺的补了句,不知是谁要害她呢。

文远如将信将疑,还是让人拿了戒尺过来,又将她痛打了一顿。

如此一来,文墨只好又开始养伤了。

文府能知道这些闲言碎语,庞府自然也会。

季堂坐在案前,听着底下人一字一句的复述着,眉头微蹙,手指在案上轻叩,心下立时有了计算。

他唤张伯进来,吩咐几句,张伯一愣,竟猜不到他想做什么。

第 20 章

眼前这位妇人,约莫四十五六的样子,打扮端庄,发髻妥贴,妆容素净,问一句,答一句,不卑不亢。听了这次找她来的目的,亦没有惊讶之色,想来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

季堂非常满意,他点点头,手拢在唇边轻咳一声,道:“有劳赵嬷嬷了。”

那妇人福了福:“那妾身不再叨扰,先告辞了,请国公爷敬候佳音。”

季堂脸色一红,微微颔首,张伯上前递了个红包,赵嬷嬷收下后,由其他人领着退了出去。

这个赵嬷嬷是个衙门登记在册的官媒,找她来,自是要她去替主人家说一门亲事,牵一桩姻缘。如今,庞府要她去的对方家,是平丘知府文远如文家;要她去说和的姑娘,是文家长女文墨。

府里众人皆不可思议,这才真的是破天荒头一回的大事,何时见老爷对哪个女子这么上心,竟让老爷放下国公的身段,找人去托媒说亲?

夏桃得了消息,手足无措,揣着帕子绞了又绞,只哭得一双眼睛红肿不已。

目送赵嬷嬷出了书房,张伯还是不太明白自家少爷的用意。

虽说现在外头将二人之事传的是越发没谱,连什么二人私下订情、眉来眼去的瞎话都编排了出来,但凭少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性子,又怎会在乎这点子风言风语?更何况,这事真正该着急的,应该是文府里头吧?

而且,少爷今日亲口说,要将那未及笄的文家小姐,给娶回来做夫人?

想当初,京师里多少达官贵人家里头拔尖的小姐们,眼巴巴的要嫁给少爷,也没见他松过一次口,如今倒好,还真是白白便宜了文家那丫头!

城东那头的文府里愁云惨雾,潘氏整日唉声叹气,三句离不开个“怎么办才好”,着实是为了长女的事心烦不已。

就说前几天她去别府里,遇上平日里往来算是多的那几位夫人们,亦是背着她挤眉弄眼,还只当她没看见。气的潘氏回来就跟文远如抱怨,远如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希望能尽快平息这事,大家淡忘了才好。

大周女子十三四岁嫁人的不在少数,算算墨丫头的年纪,其实真应该开始替她寻一门靠谱的亲事了。

金州地远,那些好人家是少之又少,他们挑起人来,更是仔细。如今自家丫头蒙了这不明不白的冤屈,名节无端端受损,只怕以后嫁人之事,会愈发难了。

想到这茬,她的头愈发的疼,盘算着过几日往亲戚家去信问问。

赵嬷嬷头一回接如此大的说亲之事,不敢怠慢,第二日一早,便去了文知府家。此时潘氏正与墨、芷二人在她房里用饭,潘氏先吃完,再给女儿喂些可口的粥汤。

如今文墨的双手被包成两个团子,是动弹不得,一碰就疼。但说来也奇怪,庞府那边消息极为灵通,又将素日里送的珍珠粉给换成了治伤药,倒叫他们过意不去。

听门房说有位官媒要见夫人,潘氏甚是奇怪,让人先将其请到后头花厅里,好茶伺候。她估摸着是给长子说亲的人,文笔年纪轻轻就是新兵营大都统,又立了战功,有姑娘家的中意,亦是常理之事。

两姊妹听闻有媒婆上府里来说亲,头一回遇上,便觉得新鲜好玩,吵着嚷着要去听听这桩喜事,于是三人便一齐去了花厅。

赵嬷嬷见了礼,一双眼睛就往文墨身上瞅,见她眉眼弯弯,亭亭玉立,便毫不吝啬地夸了几句,什么眉清目秀、斯文大方之类的词,听得几人是云里雾里,不明就里。

几人坐下喝了杯茶,赵嬷嬷才说明此次来意,文芷没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文墨愣在那里目瞪口呆,潘氏不敢相信地再问了一遍。

那媒人喜滋滋地用手指了个方向,又伸手比了个大拇指,说:“就是城北的国公府,绝对一等一的好人家。”

“敢问嬷嬷,是国公府何人?”潘氏讷讷的问了一句,实在未反应过来。

那赵嬷嬷掩嘴笑道:“夫人,怎地如此说笑,还能有谁,自然是国公爷了!”

潘氏一怔,不知何言以对,于是只好又将她请去了书房,留下文墨姊妹二人面面相觑,似还没回过神来。

过了许久,下人们在一旁收拾杯盏,文芷才疑道:“刚才那嬷嬷是来替姐姐你说亲的?”文墨点头。

文芷又问:“说的是庞将军,如今的安国公,就那个冷面煞星?”自去年姊妹俩碰到庞阙后,文芷便一直这样称呼他。

这回,文墨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该哭还是笑,只剩惴惴不安,乱得如麻。

两人又坐了片刻,才起身往西厢私塾走去。

一整日,文墨都没回过神来,她心里想着的念着的,竟是他或凌厉或舒展的微挑凤目,是那张刻下风霜痕迹的侧颜,是那日石青色翻飞的衣摆,是两人相视时,她那股莫名的心悸。

这一切,都让她心慌意乱。

文远如听完官媒的这番话,亦是一滞。他当下有了自己的盘算,不禁脸色为难道:“不瞒嬷嬷,我家长女年方十三,实在是太小,家中还想将她留个两年再论婚事。何况——”

他一顿,似有些赧意,“小门小户,实在是高攀不上国公府。”

赵嬷嬷眉开眼笑:“还当是何事,文大人有所不知,国公爷交代过妾身,说愿意待小姐年方十五后,再迎娶进门。现今只盼早日定下这桩婚事,也好能够高枕无忧,国公爷可是很怕旁人捷足先登呢。”

文远如叹气,但凡是听过墨丫头那些传言的人家,现在谁还会想娶她进门?看现在状况,恐怕不是捷足先登,而是无人问津才对了吧!

这套说辞倒极为漂亮,他哑口无言。

赵嬷嬷再接再厉道:“安国公是咱们大周朝第一等的好人物,刚才我见到小姐本人,真真是个标致的模样。小姐与国公爷,是美人和英雄,再般配不过了。国公府这次想要迎娶的是夫人,小姐如斯聪明伶俐,嫁了过去,两人必然是一对神仙美眷,要羡煞旁人的。”

不想这番话正中远如心事,且看去年庞府那冷清的模样,若非西姜这场仗来得恰到好处,庞府到底会变成怎样,谁都没法预测。

何况,庞阙主动要交出兵权,圣上都不接招。自古上意不可测,还有多少阴谋诡计等着,又岂是远如能够猜测的?

说来说去,都是凭上头一句话罢了。

何苦要送女儿去那里受罪?

远如还是摇头,换了个理由:“嬷嬷,安国公乃长子师父,且不说旁的,这辈分上还差着呢,说来确实不好听。”

那嬷嬷也不急:“国公爷又说了,若是大人计较这个,他宁愿与贵府公子断了那师徒之义,也要娶小姐为妻。倚妾身瞧,国公爷对府上小姐可谓是求妻若渴了。”

文远如转念一想,再生一计,他拱手道:“赵嬷嬷,劳烦带句话,国公爷若是真有心要娶小女,那便等小女及笄之后再来提亲,届时再商量此事亦是不迟,不知可否?”

话已至此,那赵嬷嬷也就不再说什么,只好告辞,转头回庞府回了话。

听说这位安国公脾气不好,赵嬷嬷回话时战战兢兢,生怕触了霉头。

谁知季堂听完,只稍有些怔忪,但随后就眉头舒展,笑意更盛,没再说什么旁的事情,只让张伯又封了个红包,沉甸甸的,分量不少,赵嬷嬷这才千恩万谢的走了。

季堂提剑至院中,闭目,起势温和,一派清平,不疾不徐,身后嫩叶青翠,白花娇嫩,赏心悦目得宛如一幅绝美的舞剑取乐图。

陡然间,剑势凌厉,剑芒如疾风骤雨,耳旁风声呼啸,他一个纵身,剑身上挑,一朵海棠稳稳落在剑尖。收势,季堂睁目,拈花入手,把玩起来。

张伯候在一旁,心中依然愤愤不平,文府回话说地好听,让及笄后再上门提亲,可不就婉言拒了少爷么?文家也忒不识抬举,竟这么驳少爷的面子。

可看少爷这幅模样,竟不知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庞府去文家提亲被婉拒的消息不胫而走,早有好事之人绘声绘色地在街头巷尾讲了起来,仿若自己当时就在一旁,那是手舞足蹈并唾沫横飞,瞧架势,手上就只差个拍堂醒目了。

底下听得人,时不时咦、啊、哦、哎的附和。

“只说那安国公得知自己提亲被拒,径自走到院中舞剑,一时忧愤不已,喷出一口残血,血染剑身,收势不住,竟砍下一棵大树,几人合围都抱不住呢。”

“如此说来,居然是国公爷对文家小姐一往情深,情根深种,倒不是文家那位私相授受?”

“正是如此,要不然那文家还不趁此良机,赶紧将墨小姐嫁了过去,正好也平息之前的事么?如今知府大人家里对此事,讳莫如深,可是避之不及呢。”

“这么好的国公爷,都会被拒,还有没有天理?他家不要,我家要!”

“啧啧,那也得看国公爷瞧得上啊,你家丫头先和那文家小姐比比再说。”

“说那文家小姐长得是明眸皓齿,好一副如花似玉的模样,又文采俱佳,你们都只怕是比不上她一根汗毛了。”

一来二去,谈论文墨无德的少了,说她才貌俱全的倒是多了许多,竟替她博了许多好名气。多少待嫁姑娘羡慕她,竟让安国公对她死心塌地,恨不得一个个当面向她讨教。

连潘氏去别人府上做客,那些人竟也不提原先那事,只分外眼红,逗得潘氏哭笑不得。

五月里,修文自京师回来,庞阙率众人在官道候着,只因这次同来得,还有圣上派去大周的使臣。

车马到了跟前,露出月白衣袍,有人掀帘而下,竟是两年未见的无忧,他如今举手投足间贵气更盛。庞阙带人一齐见了礼,最后问道:“殿下,不知那车上的是哪位贵人?”

缀在最后的那辆车舆,四周拱卫了几个侍卫,看他们或身配金丝环刀,或持银光宝剑,凭直觉,季堂知这些人只怕是各个武艺不凡。却不见那辆车上有人下来,不由好奇。

无忧无奈一笑:“正是我那好妹妹,妙阳公主。”

那妙阳公主也是个爱玩的性子,无忧这次出使西姜,公主岂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使劲浑身解数,也非要跟着来游山玩水,圣上最疼此女,拗不过她的软磨硬泡,只好派人一路护着,这才到了平丘金州。

第 21 章

安国公与文家大小姐之事差不多平息之际,庞阙与文远如也终于在修文回来这天碰了面。众人摩拳擦掌,眼神嗖嗖直往二人身上瞟,试图发现些蛛丝马迹。

文远如开始着实有些尴尬,这是要去拜安国公呢,还是要去见女婿?怎么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季堂倒还好,一脸恣意,待远如要朝他见礼时,忙伸手虚扶,又寒暄了几句,两人不愧是浸淫官场十几载,面上做的是其乐融融。

众人竖着耳朵,可话里话外还未来得及品评出什么滋味来,那边厢修文一行也就到了。

得知还有妙阳公主随行,季堂回身与方兴言交代,让其再去调些精兵来,务必护得公主完全。

年初那场仗后,军中诸将士还未论功行赏,季堂拿圣上钦赐的假做借口,一直躲着,本就是特意等修文回来,再由其定夺,意图不言而喻。

得知此事,修文立即随众将返回营中,不敢有一丝怠慢。

无忧与妙阳此行仍暂住庞府,季堂亲自迎他们回了府。早有伶俐的丫头候着,引妙阳去了后院,无忧则是拿出一道圣旨,季堂一愣,忙跪下接旨。

圣旨命安国公庞阙与无忧此次一道出使西姜,季堂一笑,难怪圣上好意赐他几个月的假,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要他去,无非是借着庞阙这个名字在西姜人心中的威吓之力,也好时时刻刻提醒着西姜,他们是他的手下败将,而且一败就是两次。

皇帝要他为无忧在西姜的谈判,加点震慑作用罢了。说到底,他心底所有的盘算,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罢了。

想到这里,季堂又问:“三殿下,山长水远,季堂不能亲自回京面圣,不知圣上龙体如何?”

无忧面上浮现淡淡忧虑之色,他摇摇头,只说了不甚好三字,季堂见此,就让下人引他回屋休憩。

文墨的手已好得差不离,这日正从秦家回府,想到芳清姐姐,还有那可爱的孩儿,她喜不自胜。兴儿停了车,放好墩子,文墨掀帘,正好撞见两个衣着华贵的公子要往自家府里去。

那二人听见马车的动静,亦扭过头来。

文墨一愣,见前头那人模样似有些眼熟,她微眯双眼,仔细端详,脸上笑意这才渐浓,忙跳下车来,唤道:“三殿下——”无忧亦认出了她,应道:“墨妹妹,小心些。”

她提起裙摆一溜小跑,到无忧跟前福了福身,说话间还有些微喘:“三殿下,一别经年,许久不见,今日竟来了?”

无忧哈哈大笑:“我昨儿个才到金州,今天就来瞧瞧,不知妹妹近来可好?”还不曾有人在他面前提及那些传言。

想了想最近的际遇,文墨讪讪答道:“不好不坏吧。”

跟在无忧身后那富贵少年,装模作样地举起扇子,眼神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最后噗嗤笑出声来,清脆悦耳,她掩面道:“我的好哥哥,这又是你在哪儿认得妹妹,也不介绍认识?”

说话之人,正是那妙阳公主,她今日为行走方便,便做了少年打扮,如今,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文墨,似是打量,又有探寻。

无忧脸色顿时窘迫,替二人做了介绍,文墨得知身份,赶紧上前见了礼,正要迎他们进府,谁料无忧问道:“李先生,可在?”

文墨了解了他此行目的,摇头道:“今儿个荀假,夫子也歇着呢。”

无忧一拍脑袋:“哎,又忘了!”他二人相视一笑,文墨转身就将两位贵人请进了自家马车里。

车里文墨自己坐一边,妙阳与无忧二人坐她对面。

妙阳这才又认认真真的端详起对面那人来,见她落落大方,眉眼含笑,不似旁人那副忸怩之态,再加上先前无忧之故,就生了几分亲切之意。

见她打量自己,文墨笑着问道:“不知殿下与公主此次前来金州,所谓何事?”妙阳抢着答说:“皇兄出使西姜,我自然是跟着去看热闹。”

去西姜?

文墨一怔,脑海里闪过《万象奇志》里那些引人入胜的文字,心中艳羡,落在脸上,倒有了几分遗憾之色。

“墨妹妹,你可是也想一道去?”无忧笑问。

她长叹一声:“也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像殿下与公主这样四下走走看看,我真是羡慕二位。”

“这有何难?”一旁的妙阳卖个关子。

二人都不解地看着她,妙阳笑道:“若是墨姐姐真心想去,我便对文大人说要个在路上作伴的女孩,加上文家姐姐与我甚为投缘,是再合适不过的人了。这样一路热闹,岂不美事?”

听了这话,文墨心中的渴望又窜了出来,但是思及家中之事,不免有些犹豫,妙阳笑道:“好姐姐,莫担心,我们来回最多不过就是两个月,快得很。何况还有我们在呢,有何担心的?”

她点点头,忽然想到长青,便又问道:“不知二殿下近来可好?”

无忧脸色一沉,似有些不悦,他淡淡地瞥向窗外,未开口。

妙阳说道:“今年初,二哥宫里贴身伺候的一个宫女,被人从井里捞了起来,二哥他一下子精神不济,身体就不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