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越喝,人只会越清醒,而他想得,也只能愈发清晰通透。

阿茹心里没有他,而他却对她情根深种,他执意要娶她为妻,她不愿意嫁又没法拒绝圣旨,所以,她才撇下他,一人匆忙走了,回了故土。

孝瑜摇头苦笑,真是难为了她,竟愿意和他朝夕相处、虚与委蛇这么久。念及此处,这落寞苦笑之中,就增加了份咸意…

景祐十一年初,饶是西魏之事闹得沸沸扬扬,饶是大周上下风言风语,身处事件中心的文墨,只做了一桩要紧的事,那便是给荷香找了个老实人家,将她送出宫嫁了。

荷香临走那日,主仆二人抱头痛哭。荷香是在临清被买回文府的,跟在文墨身边已经十多年了,两人从不曾分开过,如今说走就走,说不见就不见,又怎么舍得?

连着咸安宫的所有宫人都红了眼,这个说荷香姐姐常回来瞧瞧,那个说荷香姐姐得时时记挂着妹妹们,一时间抽噎不断。

等长青下朝到咸安宫时,荷香已经走了,只不过,这阖宫上下一个个抽抽搭搭哼哼唧唧,有气无力地,接驾之声宛如哭丧。

长青这几日的心情本就不佳,刚刚朝会上,又没少受言官的气,故而一直黑着脸。他听到这儿,眉头不禁就皱得更紧,倦容之下就多了几分怒容。

跟在皇帝身后那帮人谁不是人精?

他们颤颤巍巍,生怕这位要发乖张的脾气,熟料皇帝只是拂袖,跨过正殿门继续往里,单单留下一句话:“你们都在外面候着。”众人刚要提步的脚,硬生生地就给忍住,死死顿住身形。

文墨因为先前之事哭得心悸难受,晕晕沉沉地,所以才没有接驾,此时只是斜靠在东暖阁的南窗榻上。

室里点着两个暖炉,檀木的清香被一点点熏出,萦绕四周,很是雅致。长青进来时,正好撞个幽香满怀,他心头那股暴躁之意稍微消退了些。

文墨见他来了,忙起身相迎。

她双眼红肿,眸子上像是浮着薄薄的雾,再加上湖色暗纹的衬衣,这样一动作,整个人就像是蒙蒙烟雨一般,着实有些萎靡。

长青握住她的手,虚虚将她搂在怀里,隔着厚厚的衬衣,仍能触到她的腰肢,似乎比以往更瘦了些。

文墨稍稍离远了些,指着他胸前那条张牙舞爪地龙样,嫌弃道:“凉。”长青刚才外头过来,衣服上面全是外头的寒气,她经不住这样的凉意。

她见没人跟着,只好自己替他摘下雪帽,又见颈项处的紫貂滚边上,落了些雪珠子,此时皆化成盈盈的水,将细细的茸毛拈成一缕一缕。她掸了掸,疑道:“外头又下雪了?将外头这件脱了,省得着凉。”

长青嘴上虽“嗯”了一声,手里却牵着文墨坐回榻上,拇指来回摩挲着她手背的指节,目光盯着一处久久不动,烦闷之情写在脸上,瞒都瞒不住。

他很少这样,只是这回遇上了她的事,所以他才左右为难,文墨心里都明白。她将另一只手覆在长青的大手上,微微握拢,笑着问道:“皇上,可想好如何处置臣妾了?”

这句话真是问到了长青纠结的心坎里。

去年末,姜皇跳出来怒斥大周的那些卑鄙行径,真假参半,可常人哪儿知道分辨得了那么多?在道义和民声上,大周就落了下乘。

一国也是要脸面的,长乐年间的事儿虽不是景祐帝吩咐办的,但还是直接啪啪地打在当今大周皇帝脸上,何况又牵扯着他的皇后?

长青是真的很想找个人出来平息舆论,可当年出使西姜的使节并罪魁祸首——无忧,已经死了,而其余的使臣,走的走,贬的贬,至今还留在朝中的就安国公一人。

然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皇后,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风声愈演愈烈,却素手无策,无能为力。

听了文墨这句问话,长青抬头怔怔看向对面那人,他的两道英气长眉此刻拧成个结:“不知皇后有何高见?”

文墨促狭一笑,从容回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倒有些视死如归地意味,这是她的真心话,没有掺半分假。

长青哪儿真舍得动她,偏偏朝堂内总有些蠢笨耿直之人,日日上表奏请力荐废后,更是扬言,若是皇上迟迟不听劝谏,那他们将要长跪于承天门外。

君臣之间来回拉锯多日,好么,今天虽下着密密小雪,而承天门外,乌泱泱一片就已经跪上了。

于那些一心为国的言官而言,这件荒唐的事确实需要有人平息,而无忧既然死了,那自然就落到皇后身上,谁让他俩当年是共犯呢?

长青叹气:“皇后,你又愚弄朕了。”文墨居然还正色摇头:“一派肺腑之言,请皇上明鉴。”

长青更是无奈,他屈指敲了敲她的脑门:“放心,这人不会是你。”他眸光闪了闪,脸色也不再那么纠结,反而沉静下来,隐隐胸有成竹。

以文墨对他的了解,就知皇帝心中有了解决的法子,这回轮到文墨变了脸色。替罪羊不是她,那还能是谁,不就剩个季堂么?

她眼珠一转,手心力道就更紧了,摇头只说不行。

“为何?”长青见她这副慌乱的模样,就已经心知肚明,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上一问,他想看看,文墨到底要维护那人至何地步。

文墨没想那么多,他既然要理由,那她就说与他听:“皇上,常言有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条计策本就是臣妾与和亲王一起商议谋划,未曾牵涉其他人,如今出了事,有辱国体,何苦要累及无辜之人?”

这人慷慨陈词,一脸的正气凛然,好像一点私心都没有!

长青抽回手,冷面如霜,他盯着那人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当年你们西姜一行,就剩他一人在朝为官,朕不治他的罪,要治谁的罪?就算你抢着当主谋,那他也是个连坐!”

“还有那个阿茹,他未曾仔细盘查,就放了回来,如今闹得巨浪翻天,这又是一桩失职之罪。你倒是算算,你能保得了他几回?”

他声音愈发高亢,已经是极度地不悦,而其间怒气渐盛,慢慢裹覆在二人周围,连空气都一并滞住。

文墨心下大惊,她知道自己又逆了龙鳞,惹他不高兴,可事关季堂,她不得已只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她忽然双膝跪下,垂首叩道:“圣上,你忘了曾赐过臣妾的一道免死令?”

长青脑门突突地响,一股怒气并着寒意,从头顶迅速窜至全身各处,他正欲发作,就听那人又反将一军:“圣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天子一言当值九鼎?”

长青双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指尖在案上来回挠着,胸膛起伏之间,只恨不得将她…过了良久,他吞下一口恶气,终是一掌重重拍在案上,喝斥道:“你你你…真是胡闹!”

皇帝的声音很大,传到外头,众人亦是吓了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知里头八~九成又吵起来了。

说实话,帝后二人很久没这么大吵,众人还都有些不惯。

一个内侍从外头匆匆进来,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响,他凑到小平子跟前说了几句,小平子面有为难,问道:“急么?”那人忙不迭地点点头,意思不言而喻。

小平子深吸一口气,冲着明间,朗声喊道:“皇上,安国公在宫外求见,说是有要紧的折子上奏。”他边说,边祈祷自己别触霉头。

过了半晌,那道明黄身影才负手跨出正殿,皇帝脸色比来之前的黑脸更阴沉,就像头上顶了片乌云,境况非常不妙。

众人不敢多言,伺候皇帝往千秋殿去。

千秋殿里,温度一如既往,清冷如水,很是凉。

这种凉意能稍稍抚慰下长青心头的怒意,否则,他很怕自己直接下令,命人将这送上门的家伙叉出去。

皇帝端坐于案后,季堂跨步绕过屏风,见完礼,正欲开口,就听那人冷哼一声,小声嗤道:“你们一个个倒是肝胆相照,有情有义,出了事都巴巴地过来求情,到最后,就剩朕一个做恶人?”

这是长青内心的腹诽之词,可惜,他实在是被气得不轻,过于愤慨之下,不禁一股脑地都端了出来。

季堂一头雾水,他不好多问,只呈了个折子上前,道:“皇上,这是平丘发回的加急折子。”

长青并没有接,只是长眸微微眯起,将眼前这人来回仔细打量一番,才缓缓冷言道:“这帮人对你倒是忠心!”

按理说,所有的加急折子一概是要发回宫中。当年长青为什么那么讨厌凌仕诚,就是因为他把持了各地上奏的章子。皇帝看什么,又能听到什么,全是他一人的意思。

所以,这次,犯了他的忌讳,长青自然心里又不舒服了。

季堂慌忙解释,说他今日下朝,正巧遇上那报信之人。两人本就熟识,那人凑巧又身体不适,不能面圣,故此才托他进宫走一趟。季堂又将自己上下扫了一眼,笑道:“皇上,臣的官服还没换呢,实在是着急。”

长青面色这才好一些,他接过奏折翻阅,两道拧着的长眉,渐渐舒展开,到最后,眉心也不蹙着了,只有欣喜之色,连连拍案说“好”。

这道加急奏折说得,便是大周在西魏的探子,救下一个原先西姜皇族的远方子嗣,如今正偷押回金州,等待皇帝发落。

这还有什么可发落的?当然是好生利用了!

长青眉眼斜斜上挑,露出一派帝王的威严,他看着季堂,压下心头的阵阵悸动,道:“传朕旨意,以此人为藉由,大周派兵十万,助其复辟西姜,匡扶正道社稷。”

季堂领命,正欲退下,就听皇帝又道:“国公,此战你亲自前去,只许胜,不许败。”

长青知道,这是个机会,原本他无计可施,大周内外一团乱麻,可那个魏子啸犯上作乱也就罢了,斩草除根都不利索,那自然给了他个最好的反扑借口。

孝瑜第一时间得知消息,亦向皇帝来请命西征,长青准了。

这一年初,大周打着匡扶西姜正统的名号,十万兵马浩浩荡荡越过乌秦山脉,沉寂多年的边疆战火终于又燃了。

第 84 章

魏子啸是武将出生,在得知周朝打着“匡扶姜室”的名号派兵十万时,大骂了一声无耻。他速调西魏全境兵力向东进发,举全国之力与其抗衡。

十万远军对百万雄狮,两方力量悬殊太大,魏子啸很有信心这场仗会赢。可不得不说,他未曾考虑的东西还有很多,此处暂略不表。

大周西北边陲的战争如火如荼,不知何时才会结束,而祁州城北的巍峨皇宫之中,也有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惹得众人整日里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今日是首辅贺治桃新官上任的头一天,按理说该是意气奋发,可他感觉很不好。

王太傅前些日子告老还乡,曾提点过杂七杂八一大堆的御前注意事项,可他没说皇帝私下的脾气——会是如此不可捉摸地差啊!

两仪殿内,几名辅臣坐在圆墩子上,围在皇帝案前。

他们背挺得都很笔直,双手置于两膝之上,大气不敢出一声,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光盯着自己前头那块地上看,生怕自己坐姿稍微有些差池,又会被皇帝挑个刺。

刚刚首辅大人就因为帽子歪了那么一丢丢,被极惨地治了个御前失仪的罪

贺治桃偷偷抬眼去瞧上头那人,皇帝手里握着一支朱笔,不知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从他这儿望去,大喇喇一片,颇为血腥,也不知哪位同僚的折子被皇帝驳斥成这样,只能用体无完肤来形容了。

他正欲收回这道打量的目光,刚好皇帝抬头,就这么被捉个正着。那边冷眼斜挑,英眉一蹙,贺治桃赶紧垂首,不自觉地又扶了扶官帽。

待商议完金日的要事,诸人依次退下时,就听上头那人冷言道:“治桃,你的桃字太俗,速速换一个。”

这可是大周朝前所未有之事!众大臣憋笑,贺治桃却是异常苦闷,而大周首辅的名字就因为这句话,给更成了贺治陶。

且说大臣们乐悠悠退下后,长青还得继续每日的例行政务,那便是批折子,一道接一道,无穷尽也。

有某大臣携子来混个脸熟,还有大臣套近乎恭请圣安,又有钦天监发现个谶文,他看得是头晕脑胀,心烦不已,通通都批“知道了”三字。

正值郁闷之际,两仪殿外传来个清脆的咯咯笑声,长青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他搁下朱笔,起身迎了出去。

宁英梳着简单的丱发,穿着身鹅黄的袄裙,像是一枚移动中的小肥花骨朵。见到皇帝的身影,她蹬蹬蹬一口气跑上前,一把抱住长青,仰头甜甜地叫了声“父皇”。

长青很受用,他弯腰将宁英抱了起来。宁英搂住他的脖子,蹭了蹭长青的脸,小嘴撅着道:“父皇,今天母后又逼着哥哥习字,没人陪我玩了。咱们去找哥哥,可好?”

原来,这家伙是来搬救兵了!

长青轻轻点了点她的眉间,笑道:“你母后的字写得不漂亮,所以她督促端华勤加练习,也是应该的,我们别去扰他们。”

宁英见父皇难得没和自己统一战线,她很沮丧,只得又换了种说法,诱惑道:“父皇,今日天气甚好,不如我们一起去赏花吧。”

宁英所谓的赏花,就是将花全部摘下来,摆在一处蹂躏着玩。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没少受她这招折磨。

长青回身看了看案上那小半打的折子,再看女儿,她乌溜溜的眼里,透着小孩子独有的祈求,他心里就软了几分,妥协道:“好吧,朕带你去。”

宁英欢呼起来,笑道:“父皇,我们快去喊上哥哥一起,他被母后看着,着实可怜又无趣。”

长青熬不过女儿的哀求,只好顺着宁英的意思,先往崇嘉殿去。但思及就要见文墨,一路上,他的心里都是惴惴不安。

上回他二人因为庞阙一事吵架,已过去一月有余,可文墨和长青却没有像以往那般很快和好,而是冷战得愈发厉害,其中,还又争执过一回。

第一次吵完架后,因为西北战事,长青有些日子未曾去后宫,只能留宿在两仪殿内,等他稍微空闲下来,起驾去咸安宫时,才琢磨出不对劲,也因此生出这日的争执来。

前朝政事吃紧,旁些不受宠的嫔妃,好歹还知道送碗汤问个安,她这个皇后倒好,直接将他这个皇帝置之不理,不闻不问?

想到这儿,长青就抑郁了。明明是文墨袒护旁人,有错在先,他不求着她主动赔礼道歉也就罢了,可文墨居然可以这么多天都不来找他,就这么狠心把他晾在两仪殿里…这算怎么回事?

正抑郁之余,龙辇已经到了咸安宫,他走也不是,只得进去。等长青亲眼见到文墨,那道被冷落的气愤之意又消下去些,他极好脾气地拱手作揖,向她求饶,连说自己那日不该高声喝斥她。

文墨正在静心写字,此时她头都没抬,直接问道:“皇上,可知道自己错了?”

长青一惊,眼珠瞪得浑圆,他都没挑她的错处,她反倒说他错了!这是何道理?他不禁问:“皇后这话是何意,朕怎么就听不明白了?”长青非常不解,声音中又是隐约不悦。

文墨这才搁下笔,正色看他:“皇上是觉得自己没错?”

长青拂袖,他冷笑道:“朕何错之有,难道不该是皇后的错?'吾日三省吾身'这句圣言,朕今日倒要送给皇后了。”

到此,两人第二回的争执,就以长青的拂袖离去而结束。

这一月多的时间里头,长青仍多宿于两仪殿,偶尔夜里来咸安宫就寝,也是两人秉烛看书,互不搭理,互相无视。

到睡觉时,往往文墨先安寝,并不多看他一眼,长青自觉无趣,也只得乖乖对着她的背影睡了。

一来二去,长青也不愿意来她这儿受闲气,自然,见面的机会就愈发少了。

所以,对于今天要去见文墨,长青心里万分纠结,有种想要夺路而逃的荒诞。

父女俩进了崇嘉殿,院子里那棵老槐已经抽出些嫩芽,很有早春的生机。宁英胖乎乎的小手一指,撒娇道:“父皇,我要这个。”老槐随风颤了颤。

长青亲自上前,先摘下一片递给宁英,紧接着,他又摘下一片把玩在手。他们父女俩的怪癖,难得在这个地方,找到了共通之处。

老槐的枝桠,抖得更厉害了。

文墨听见内侍唱喏的声音,率众人出来接驾,待见到他父女俩凑在一块,就知道准没好事。

此刻,她不禁板下脸来,正欲说话,宁英脆生生道:“母后,父皇说要去赏花。”说罢,又指了指抱自己那人,一脸的撇清关系。

文墨看向长青,疑道:“刚开春,哪儿有花可赏?皇上,宁英小不懂事也就罢了,你怎么还由着她?”

等了这么多天,终于说上句正常的话,长青着实汗颜,愈发觉得自己这个夫君当得不易,他微微一笑:“总闷着做什么?今日天气不错,倒不如让几个孩子四处走走,散散心。”

宁英连忙点头,一派附和,立在文墨旁的端华也是看看父皇,再看看母后,眼神里满是期待。

文墨见两个小的如此,忽然就想到她小时,也不过是整日想着玩乐,哪里会正正经经看书?她叹了一声,松口道:“罢了罢了,你们去吧。”

得了文墨的允许,长青一手抱着一个,一手招了招,端华麻溜地跑上前,一把将皇帝的手攥住,咧嘴傻笑。父子几人都是满脸轻松,也不做轿撵,就往御花园走去。

文墨慢吞吞地跟在他们身后,到咸安宫前,她就准备拐回去,长青眼尖看见了,忙唤道:“皇后不去么?”

文墨摇头连连说累,长青就知道,她是在孩子面前演戏呢,营造父母和乐的模样,其实,她心底里还是置着气。

这日夜里,长青在两仪殿用完晚膳,内务府的小黄门就来了,手里恭敬地托着盘子,里头是几个牌子。长青疑惑:“朕不是说过,这些日子都不招幸,怎么又来了?”

那太监答得也快:“是皇后吩咐的。”

长青气结,那人又想要皇帝替她卖身,以便安抚后宫,哪儿这么便宜的好事?他径直让内侍退下,就去了咸安宫

结果,文墨还在用膳,长青命人添了副碗筷,亦自顾吃起来。两人一言不发,只有咀嚼之声,实在诡异,周围伺候的人,冒了许多冷汗。

文墨吃完就去院子里消食,长青只好跟了过去。原本他今日来是想气气她,结果文墨比他气定神闲多了,长青实在坚持不住,低声哀求道:“墨儿,你还在置气么?”

文墨正色看他,还是那句话:“皇上,知着自己错处了么?”

长青眉头微蹙:“明明是你心里顾及和偏袒旁人,朕何错之有?”

文墨偏头,只看向那几株梅树,上头余着几瓣残花,在料峭春风中瑟瑟发抖。她嘴角勾起丝笑,眉眼虽是弯弯,但流淌出些苦意:“皇上,你可曾信过臣妾?”

长青没有回应,他只是看着文墨,忽然有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文墨回头,二人视线相及,她开口道:“长青,你若不信我,以后只要是涉及到那人,无论我说什么,又或者做什么,都会成你心头一根刺,我却是怎么都辩解不清了。”

她盯着他的双眸,又问:“你不是说喜欢我么,为何不信我?”

长青一怔,他怎么信她?

当初她为了逃脱嫁给他的命运,不惜自毁清白,硬是折腾出谢尘非的一场好戏;而她甘心嫁他,也不过是因为他下了一道那人的免死令。

文墨进了宫,起初也是日日冷着张脸,到后来两人虽有了肌肤之亲,但她日日簪着那柄碍眼的簪子,心里头不就是记挂着那人么?

长青冷面,眉头蹙得越发紧了,他反问:“墨儿,我该怎么信你?你可曾有说过一言半语的喜欢过我?我如此包容你,还不够么?”

梅树下,两人都红了眼,只怔怔看着对方,都未再争辩。

又是一场不欢而散,消息不胫而走,片刻之余,整个皇宫都知道这两位又拌嘴了。

翌日,嫔妃按例来咸安宫晨昏定省,有几位再看向皇后的目光,就有了些其他含义。

座下诸人,暗地里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文墨懒得深究其中深意,她只觉头痛难忍,于是摆手喝住众人,又说了句冠冕堂皇之词:“如今前朝有事,咱们在后宫虽不能做其他,但也要为皇上分忧才是,你们皆散了吧。”

众人陆陆续续起身,坐在第二末首的许良仪,一直默不做声,直到此时皇后发话,她才微微福了福,道:“皇后说得极是,嫔妾受教了。”

在场早有人见不得她这样巴结皇后,明婉仪亦向皇后福了福身,再看向那位许良仪,笑道:“良仪妹妹,此话说得真是时候。”

她又看向文墨,一脸诚恳道:“嫔妾真得多向皇后学习,如何为皇上分忧才是。”这后半句话咬得极重,大家都明白是何意。

这宫里,明、丽两位婉仪和俞贵人本就走得极近,又同时因皇后遭殃,所以,现在自然就更近了。原本他三人隐隐是以丽婉仪为首,可因着丽婉仪一直未能承宠,现在就变成以明婉仪为中心。

偏这明婉仪的性子是个性急的,一受人挑拨,就容易说岔嘴,估摸着今天又是受人蛊惑,还能有谁?。

文墨也不恼,她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才回道:“莫要听风就是雨,婉仪,你已经很好了。”

做完这些,文墨又去了趟毓枚宫。

冬去春来,院子两侧的杂草已被人拔光,如今只剩光秃秃的一块地,角落处有些黑,怕是再也长不起活物了。

她到时,正巧遇着太医请脉,待太医请完脉,文墨便问上几句。

太医答道:“皇后娘娘,宁贵嫔的脉象本就不乱,只是心智有些迷糊,这些日子吃过药后就已经好了许多,估摸着离痊愈就不远了。”

宁贵嫔还是着素色衬衣,倒在合欢树下的摇椅上,手里攥着一枚不知哪儿来的树叶,目光痴痴傻傻地盯着天上,丝毫没有在意旁人的议论。

宫内的日子虽平静如水,但帝后二人一直未和好,冷战持续,而宫外的战事亦是愈演愈烈,只有大周的平头百姓,还是如日常一样。

这一日,祁州城春来茶馆的说书人,笑呵呵地向四周拱手作揖,醒木一拍,两片嘴皮子一动,他就讲道:“咱们今日说得,还是当今皇后的二三事。”声音是格外的高亢响亮。

底下嘘声四起,那位说书人也不着急,他微微抬手,卷起两侧袖子,才道:“诸位爷,这就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