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没有要求她陪同,盛夏自知是私事,便点点头:“好的。”

往外迈出几步,辜子棠忽然又停住脚步,转身顿了顿,淡淡道:

“若是不舒服就请几天假回去休息养足精神,看看你这些天的脸色,别累坏了身子。”他说完,似乎也并不等待盛夏的回复,直接又转身举步。

望着辜子棠虽已年过半百但仍然挺拔的背影,那茂密的头发里已经夹杂了不少的银丝,盛夏有些动容。从四年前考进普迪实业成为辜子棠的秘书,在盛夏心里,他一直亦师亦友。而现在,既是上司对下属的关心,也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

微微转脸看向右手侧的小镜子,里面是一张颜色憔悴的脸。苍白的皮肤,微微浮肿的眼皮,看起来真的一点儿精神都没有。盛夏轻轻拍拍脸,告诉自己要振作。

约莫过了一个多钟头,盛夏正在审核和四方集团的一份草拟合约时,忽然听到外头几道纷沓的脚步声和呼喊声。闻声抬头站起身,只见一个胡子邋遢穿着陈旧的中年男子正推推搡搡地向着总裁办公室走过来,后面跟着的是助理Linda和刚进公司的年轻保安。

见到盛夏,Linda有些畏畏缩缩,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Celia姐,我们已经很尽力地拦住他了,但是…”

那男子已经走到盛夏跟前,左脸侧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一直蜿蜒到耳根。他皮肤格外黝黑,脊背有些佝偻,冲着盛夏就是极大的嗓门:

“叫辜子棠给我出来!”

盛夏走到门边,一边挡住男子的去路一边扬起职业的微笑:“这位先生,我想您并没有预约…”

“预约个屁!”男子出口就是一句脏话,恶狠狠地打断盛夏,“当年利用完老子就诬陷我入牢,现在他倒是高枕无忧了,哼,老子现在就要见他!”说罢又冲着总裁办公室的门大声叫嚷道,“辜子棠你个缩头乌龟!有种给老子滚出来!”

见男子骂得越来越大声、也越来越难听,盛夏守着办公室门口也渐渐吃力起来,笑容逐渐僵硬:“先生,我们总裁现在不在,麻烦您下次预约后再来可以吗?”

男子一听,骂骂咧咧得越发厉害,甚至有动手推开盛夏的趋势:

“少装蒜,别给老子堵路!再叽歪,老子才不管你是女人,照打不误!”

眼看着情况就要失控,幸好盛夏在之前站起身的那一刹那趁着他人不注意已经按下保全系统的红色按钮,数十名身强力壮的保安终于匆匆而来,一下子就架住了那名男子,拽着他往外拖。男子勃然大怒,一边挣扎扭动,一边大吼大叫:“姓辜的,你他妈的不得好死!过河拆桥、冤枉诬陷,放眼看着,老子裴晋绝对不会就这么放过你!”

尽管男子已经被强行架着离开,但他如此高分贝的吼叫声却在楼层中清晰不散。听到他的话,盛夏和Linda皆是面色一凝,毕竟裴晋所说的被诬陷入牢若属实的话不是小事。半晌,盛夏猝然笑笑:

“已经没事了,Linda你可以回去做事了。”

被裴晋的事这么一搅和,原本就觉得难受的盛夏此刻更是头痛欲裂。两手用力按按太阳穴,盛夏强迫自己喝下一大杯白开水,这才觉得稍微好了一些。刚想继续审核之前看的合同,忽然收到一条短信,拿过来一看是许亦晖发的。

“阿夏,晚上订了你最爱吃的那家海鲜店,六点我会在楼下等你。”

Sunshine 4 如果爱下去

如果我们爱下去会怎样,毫无疑问爱情当做信仰

远远的,果真看见许亦晖候在门口。他倚靠在一旁停着的车子旁边,低头看着手机,嘴角一抹暖暖的笑意。

盛夏搓搓手,深吸一口气,唤他:“亦晖。”

许亦晖抬起头,目光如水。站直了身子,他就这么笑吟吟地看着她:“来了?”这还是许亦晖头一次见盛夏穿职业装的样子,玫红色的高腰裙,黑色的鱼嘴细高跟,黑色的衬衫外头罩着一件米色短款西装外套。

他说:“你这样穿很好看。”

盛夏浅浅地笑了笑,只是道:“不是去吃海鲜吗,走吧。”

不一会儿,车已然驶到了饭店门口。

皇城海鲜,从前这是盛夏最喜欢吃的一家海鲜店,和顾映宁第一次单独吃饭也在这里。后来他们也去过好几次,尽管就两个人,顾映宁还是会包下一个包间,然后大手一挥让老板将所有的菜都上一份。盛夏错愕,忙喊住老板,快速地报上自己平时最爱点的那几道菜的名字,向老板打招呼。她其实也明白,顾映宁只是不喜和外人太多言语,因此很多事情宁愿多绕些圈子也不愿浪费时间。

从车上下来,盛夏仰头望着门匾上的四个大字,心里缓缓地流过一层苍凉。到底,已经物是人非。

许亦晖停好车子,快步走到盛夏身侧,笑道:“阿夏,今天的菜你肯定喜欢,我可是早早就跟老板说好要加料。”

盛夏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许亦晖是这样一个体贴入微的人,从前就是。进了门,她一边望着里面找寻合适的位子,一边微微笑说:“好啊,只要你别怕我吃穷…”

最后那个“你”字还没有说出口,却好像只能永远留在舌尖了。因为,盛夏在距离自己十步之遥的那张桌边,看到了顾映宁。

坐在顾映宁对面的,若是她不曾看错,便是他一直以来的得力助手宋漫如。

仓皇地愣住,盛夏刹那之间竟不知该进一步还是退一步了。许亦晖自然也看到了,笑容黯了黯,他却没有退后。

“顾先生,好巧。”

让盛夏惊愕的是,许亦晖居然上前一步同顾映宁打起招呼来!

顾映宁微微侧头,见是许亦晖和盛夏倒也面不改色,竟神态自若地点头,仿佛只是好久不见的朋友般:“是很巧。”

宋漫如自然也回转过头看见了盛夏和许亦晖,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扬起一抹不露声色的微笑,声音娇悦如莺:“许先生,怎么就带盛小姐来这样不起眼的海鲜店呢!”

盛夏怔然,尔后脸色苍白,倏地将视线紧紧盯住顾映宁,生怕漏掉他一丝一毫的表情。然而让她失望的是,从头至尾顾映宁都没有任何的反应—眉头不曾皱起一毫,举箸的动作也不曾停顿过一秒,甚至嘴角也不曾下弯过一厘。

耳畔,许亦晖淡笑的声音已经响起:“没法子,这是阿夏最爱的一家饭店,只要她喜欢便好。”盛夏死死地盯着顾映宁毫无波澜的侧脸,终于颓然放弃,垂下了眼睑。

心里冷冷自嘲,盛夏涩然。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明明已经知道了他的不在乎偏偏还心存侥幸,现在这样被当头棒喝,确实该梦醒了啊…思及此,她上前两步,轻轻巧巧地挽住许亦晖的臂膀,然后环顾了空荡荡的四周一番,优雅微笑,道:“亦晖,虽然你说早就订了桌,不过看来今天这家店已经被顾总包下来了,我们还是不要打扰顾总和宋小姐的清静比较好。”

许亦晖看了看神情漠然的顾映宁和精心装扮过的宋漫如,依言笑应:“好,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们走便是。”

转身之前,看看宋漫如刚做的却无比眼熟的新发型,许亦晖顿了顿后还是状似随意地开口,说道:“宋小姐,还是做回自己吧。

替代品,终究只是替代品,永远都是无法翻身的影子。”

后面那几句话他说得极轻,却极清晰。虽然许亦晖是看着宋漫如说的,余光却在转身之前好像无意般地扫了一眼另一头的顾映宁。

盛夏早已走远,许亦晖也温温和和地跟在她后面。宋漫如脸色一白,略微惊慌地抬眼直直望着自己对面的人。顾映宁却仿佛不曾听到许亦晖的话似的,照旧举箸。然而放下筷子的时候他似乎袖子扫的幅度有些大,只听“啪”的一声,玻璃杯落地而碎。

他仍然没有理会。用纸巾抹了抹嘴,顾映宁沉声:“服务员,埋单。”

没有吃成海鲜,许亦晖感到很抱歉:“阿夏,今天实在是…下次再带你过去,我们也包个场好不好?”

盛夏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倦,黯然笑了笑:“不用了,其实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如从前那么喜欢海鲜了。”

许亦晖喉头一紧,强忍住自己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现在的盛夏,是一个他缺席了四年的盛夏。这四年里,他缺席的不仅仅是时光,更是她的蜕变。

感觉到身旁人的沉默,盛夏忙侧过脸,略微急促道:“像我们刚刚吃的江南小吃其实也很好啊,清淡可口不是吗?”

短暂得近乎可以忽略的静默后,许亦晖笑得很促狭:“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又没有怪你。”

眼下他们已经走到了清茶花苑的里头,他停下来翻翻她的衣领,“你看你,这么多年了还一样毛毛糙糙。”

以前她就是这样,总以为自己说的话失言伤到了他而急急忙忙地掩盖过去,甚至有时会用佯装怒目来遮掩。他一直在心底低笑,笑她的毛糙,笑她的体贴,笑她给自己带来的温暖爱意。没成想,四年过去了她竟还会这样。原来,有些东西从来都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盛夏也有些窘迫:“哪有,我已经变很多了。”不过,对方是许亦晖、是自己曾经那样熟悉依赖的许亦晖,因此窘迫只是短暂,盛夏很快恢复如常,微微笑道,“我已经到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今晚的月色清朗,在不远处的人工湖上投射了一大片的鹅黄倒影。湿漉氤氲的空气流动,倒还有几分“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感觉来。

许亦晖定定地望着盛夏,脸上笑容依旧,却生出了几分的认真:“阿夏,听话,赶紧把那个人忘了,我等着你。”他并不眼盲,今晚她的黯淡和失神他看得分明。她说得没错,她确实已经变了很多,比如从前的盛夏向来无辣不欢,而今却喜食清淡。不用想,他都知道这改变缘于何人。但他有和她曾经的回忆,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所以他不急不躁。

他这番话,预料之外却又意料之中。盛夏只觉得自己倦极了,拆筋散骨的疲惫渗透进了皮肤的每一个毛孔。浅促笑了笑,她只道“晚安,亦晖”便转身上了楼。

洗完澡,盛夏裹着浴巾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吹头发。镜子上贴着几张小小的卡通贴画,有一条八爪鱼、两条热带鱼、一小丛水草,还有一只小乌龟。这几张卡通贴画在她的镜子上已经安家很久了,大概有三年半了吧!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些都是她第一次和顾映宁去今天那家海鲜店吃饭时老板送的。

那个时候,他们刚刚熟稔起来。

虽然头一回的相识起于盛夏的错认,然而后来,却是顾映宁一次又一次地主动来接近她。盛夏自然也疑虑过,自己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让他尴尬,且自己并非家缠万贯也并非什么绝世美人,何以让顾映宁这样的富家公子上心?初始,理智叫盛夏拒绝,而情感却叫盛夏顺从心意—顺从她想见到顾映宁那张和许亦晖长得太过相似的脸的心意。她想,她这样大概就是饮鸩止渴了吧。

时间一久,盛夏倒也不再为这个问题烦心。一来,顾映宁实在是一个很好的陪伴者。他从不多言,也没有太多的苛刻要求。在他面前,盛夏从来都是最真实的自己,无需伪装也无需讨好。二来则是,渐渐地,当她将顾映宁和许亦晖分得一清二楚后,似乎当初的理由有什么不声不响地变了。

她开始做梦,却不再是带着医院消毒水味道的仓皇梦魇。梦里的那张脸,原本浓淡适宜的眉变成了英气的剑眉,狭长的双眼皮也变得立体起来,而那从前总会带着一抹和煦笑容的唇也变得薄而紧抿。明明那样相似的两张脸,却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仿佛前者温暖如春,而后者却冷峻如冬。可这样冷峻如冬的脸,却成为了她梦中温暖的源泉。

从那时开始,盛夏惶惑了,却固执地不去面对这变化的原因。

好像不去想不去面对,就可以假装一切全无变化。直到那天,他们第一次单独一起用餐。没有宋漫如、没有辜子棠,也没有江镡。

盛夏下楼的时候,顾映宁已经候在了楼下。那时是春已浓的四月,整个清茶花苑里姹紫嫣红。跳跃的阳光让树叶泛起了金绿色,又柔和了杏树的柔黄。淡紫色的丁香花还没有凋谢,金盏花却已经舒展出了温和的桔黄。在这样的满苑****里,顾映宁站在那棵桃树下,神情却是冷冷的。

走到楼下看见他的那一刻,一句古诗词就那么突兀地跳进了盛夏的脑海:人面桃花相映红。她微微失笑,顾映宁这样向来不苟言笑的男子若是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怕是定会怫然不悦的吧。

走近,她问:“去哪儿吃饭?”

顾映宁点起一支烟,青圈飘起:“你定。”

盛夏惊讶,前几次她下楼后一眼便望见江镡笔直地立于加长保时捷门边,而顾映宁也都一语凿凿地让江镡直奔目的地。今天,不仅不见江镡,更是未定地方。见他鲜少的不穿西装西裤,而是一身休闲衣衫,盛夏望着陡然间仿佛年轻了两三岁的顾映宁,转了转眼珠:“带你去吃海鲜,OK?”

没有了江镡,自然是顾映宁开车。不似江镡的疾速而驰,顾映宁开车倒是不急不缓得很,一路平稳地到了海鲜店门口。以前经常来这里,因此老板对盛夏很熟悉,一见到她就扯开嗓门热情地问道:“小夏啊,是不是老样子?”

盛夏回头看向顾映宁询问,毕竟,她不知道他的喜好。熟料,今天的顾映宁似乎配合得很,竟微微点了点头:“你决定便好。”

不晓得到底是因为这是她熟悉的环境,还是因为他今天一反常态的随和,亦或是因为没有其他人的围绕左右,盛夏只觉得,这是这么久以来她和他最美好的一次相约。他给她续茶水,她将他伸筷最多的菜放到他面前,他在她不小心滴了汤汁在衣服上时用纸巾轻轻地帮她擦拭。如此稀松平常的琐碎小事,却成了她心头最暖的一汪泉。

结账的时候,她站在他身侧。眼尖地瞥见柜台里头的一张卡通贴画,盛夏笑吟吟道:“老板,又有新贴画了?”

老板乐呵呵地将贴画拿上来:“还真是瞒不过你这双眼,喏,刚买的海底专题,就剩下这最后一张了。”老板说着转头看向顾映宁,“小夏这孩子跟我特别投缘,我老婆总说我孩子心性,这么大人了还喜欢贴画,这不,找到了个知音。”

盛夏被老板说得竟有些赧然起来,不客气地收起贴画道:“好啦好啦,又说,下次不来光顾你们家店了。”

老板依旧笑眯眯:“好说,只要你能忍得住馋猫因子。”

转身往外走的那一瞬,尽管只是很快地一扫,但盛夏清晰地看到了顾映宁唇边淡淡的笑意。他还是那样冷峻的眼角眉梢,然而嘴角却微微上扬,勾起了一个极其优美的弧度。

原本只是随意的一瞥,却得到如此意外的收获,盛夏竟愣住了。

回去时照旧是顾映宁开车。盛夏原以为他会如以往一样直接将自己送回清茶花苑,但他今天又给了她一个惊喜。

水楹桥可以说是F市最美的一座桥,仿古的拱桥造型,砖灰色的石栏,还有桥上相对而立的一根根古色灯柱。深红色的圆形木头,上头的路灯则是宫灯模样,四面长长的绢丝工笔画。正是暮色已深、华灯尽上的夜晚,宫灯自然也全数点亮,下面的穗子随风飘荡。

他们在路边下车,步行到水楹桥的最高处。大概是城市的霓虹太过耀眼,水中倒映的月色银华竟被比了下去。宫灯的光亮也投射进了水面,整条河面真真是五光十色,仿佛一条流动的彩钻带子。

来F市这么久,盛夏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候来到水楹桥,因此不禁由衷感叹:“没想到F市也有这么自然的美景。”

这里人迹罕至,仿佛隔绝了都市的喧闹而变得安静下来,盛夏甚至能听到潺潺的河水流动声。顾映宁在栏杆处俯身,夜风吹拂过来,吹扬了他的衣角。这样的人,这样的景,宛似一幅天生如此的画卷。星子是点缀,月色是陪衬,小桥流水人家是背景,这一切都只为了衬托身旁那人的倚光流离和独一无二。他就是油画上最浓重的那一笔色彩,让其他稀释而浮薄的笔画都黯淡无光。

许久的静默之后,盛夏再一次打破沉寂:“你经常来这里?”

他背转过身,倚靠在桥栏杆上,吐出一口气:“从前来得很多,现在…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他的言语之中有一股淡淡的惆怅,尽管他已经掩饰得很极力,却还是被她听了出来。想了想,盛夏学他一样背转身,倚在他身旁,道:“很多习惯其实慢慢都会改变的,有时候不是自己情愿,但生活推着我们走。告诉你一个秘密,可别笑我。”她莞尔一笑,眉眼弯弯,如同初升的新月,“以前上初中的时候,有一个男生暗恋我,我的课桌里面每天都被塞得满满的。”

微风清凉,星光柔和,流水潺潺,她的低语在这般温柔的夜里也仿佛绽露出水仙花开的清香。风扬起了盛夏的长发,她继续说:

“我有时候会想,究竟是谁天天给我买这么多零食和饮料呢?可是偷偷观察了好久,班上没一个同学像这样一个人。后来我索性不再去想,却养成了早上一来学校就先看课桌肚的习惯。”

盛夏说着,兀自笑了。

顾映宁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眸光微隐,嗓音低沉:“再后来呢?”

“再后来,上了高中之后这个男生就消失了。”她说,“一直到最后我都不晓得究竟是谁,也因此失望了好一阵子,先看课桌肚的习惯也渐渐地改掉了。不过”,她的神情看起来格外的宁静和安详,仿佛渔火尽眠后的静谧,“很多事情只要永远能记在心里,其实就够了,顾总你说呢?”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眼中的神情变幻莫测。良久,顾映宁终于开口道:“从现在开始,不要再称呼我顾总,叫我映宁。”

盛夏意外,有些许惴惴:“顾总,这样大概不太好吧。”

他不理会,声音里透着不容置喙:“叫我映宁。”

顾映宁直起了身子,同盛夏比肩而立,距离只在咫尺之间,甚至连温热的呼吸都喷洒在了她的额发上,引得盛夏不禁微微战栗起来。

他的眼如一潭深渊,身陷其中她不由自主地张口:“映宁…”

下一秒,盛夏再说不出话来—不知何时,他的手掌竟已经箍在了她的腰上,力道之大令她根本无法挣开。盛夏惊诧就在这时,顾映宁俯身吻住了她,然后将她所有的惊骇一并吞没。

盛夏瞪大了双眼,她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然后再甩他一巴掌,但推拒的手放到他身上时却突然间使不出力来。才短短的一会儿工夫,盛夏就被吻得有些发晕。等他终于结束这一吻时,盛夏才发现自己靠在他怀中,形状****。

她眩晕震慑地看着他,浑身轻颤,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他眼里写满了****,原本清冷如鹰隼的眸子里终于染上了一丝深晦。

盛夏一震,慌忙缩了手,顾映宁却并未在意。手指缠住她颊边的一绺乌发,爱不释手般绕在指间,他以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再一次将她的容颜拉到眼前。

不同于刚才的炽烈,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眼睫,她一再错愕得说不出话来。而他望着她的眼神,深邃得像两潭静夜中的湖水。

未待她启唇,他已经先行一步:“走吧,送你回去。”

从那一刻开始,盛夏终于必须要面对自己心里的变化。从前和许亦晖在一起,未出校园的爱情其实都还带着淡淡的书卷气,她和许亦晖从没有过惊心动魄,一切都如同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一般。

若是没有那场车祸,也许会继续那样平淡下去。然而顾映宁给她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和顾映宁在一起,明明才不曾有多久,盛夏却好似能听到血液里流动起一种名叫危险的气息。他的沉默寡言,他的孑然独身,他的鹰隼眼神,甚至是他的居高临下,都莫名地让她心跳失拍。

而刚才的那一吻,让一切,彻底的乱了。

Sunshine 5 我恨我爱你

都怪我太不争气,我恨我爱你

从前发生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盛夏轻轻地将手指按在嘴唇处,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时顾映宁吻她的温度。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和三年半以前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一样的眼角眉梢,一样的长发,只是从原先的清汤挂面变成了现在的梨花波浪,然而整个人的心境却早已不同。

收起吹风机,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极其清晰响亮的敲门声。盛夏一边快步走过去,一边高声问询是谁。来者却没有说话,回答盛夏的是一记又一记更加响亮和急促的敲门声。

一把打开门,盛夏却愣住了—站在门外的,竟是顾映宁。

他大概是喝醉了,两颊鲜少的酡红,映衬得那张向来冷冰冰的脸竟显得有了些暖暖的温度。顾映宁一手高撑在门梁边,一手猛地拉住盛夏的胳膊,两眼泛着些许红血丝:“为什么这么久才开门?”

他拉得很用力,盛夏甚至有些吃痛。

“我刚刚在吹头发,没有听见。”说完,盛夏忽然觉得不对,她为什么要回答他?于是眸色转冷,一脸防备道,“顾映宁,你若是没事的话我就关门了。”

她的冷淡惹恼了他,长臂一勾,顾映宁将盛夏一把拉到自己胸前,狠狠地挤压着他们之间的空气,仿佛要把她揉进骨头里一般。目光犀鸷,他张口,浓烈的酒味朝着盛夏扑鼻而来:“怎么会没事?盛夏,我们之间的事多了去了!”

说话之间,他竟一个大步跨进屋内,“砰”的一声用力关上了大门。

盛夏被他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之后怒道:“顾映宁你这是强闯民宅!”

他却不以为意,犀利的眸光中带着隐隐约约的蒙眬,嘴角斜勾,冷冷戏谑:“什么时候来自己未婚妻家也算强闯民宅了?”

黛眉皱敛,盛夏的戒备似乎越加重了些:“我们已经分手了!

忘了吗?是你自己说从来都不是非我不可!顾映宁,你放一百二十个心,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自知之明?”他冷哼,“说得轻巧!若是有,你会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气势汹汹地来找我说分手吗?你也别忘了,于我来说,捏死一个许亦晖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

他最后那四个字说得格外轻,却是在她耳畔呵气,又痒又灼热得盛夏拼命地往后缩。但她越是躲,他越是步步相逼,终于,背紧紧地贴在墙壁上,盛夏再也无处可逃。

勾缠在盛夏腰间的手臂不知何时已悄然移开,顾映宁双臂在墙上一撑,将她框在了一个极其狭窄的空间里,甚至连动弹都困难。

他俯身,鼻尖几乎碰着她的鼻尖,灼热而粗重的呼吸洒落在她的周身。

这样的顾映宁,盛夏还是第一次看到,此刻他已经双目尽红,浑身都散发着侵略而危险的气息。她自然惊慌,努力地强装镇定:“你想做什么!”

顾映宁嗤笑,嘴角扯出一个薄凉的弧度,双眼亮得惊人:“盛夏,我想做什么不是一目了然吗,何必多此一问?”

贝齿咬唇,盛夏屏息,陡然间委屈丛生:“顾映宁请你自重!

不管你想要干什么尽管去找宋漫如,别再打扰我!”

他那双幽深的眼直直地注视着她,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将她无法自拔地吸了进去。猝不及防中,他舌尖轻舔盛夏下唇刚刚印上的咬痕,呵气如兰:“在你一心顾着和许亦晖双栖双飞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要自重,嗯?”

盛夏又气又羞,双颊涨得通红:“你少无中生有含血喷人!我也是人,不是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玩物。你若要玩,大把的女人供你挑,但绝不是我!”

“若我说,非要是你呢?”

顾映宁没有再给盛夏说话的机会,低下头,薄唇准确无误地覆盖住了她的菱唇,也吞掉了所有她想要反驳他的话。和从前的每一次吻都不同,眼前的顾映宁仿佛一头充满攻击性的兽,掠夺是他唯一的目标。

他不由分说地吻下来,盛夏吃痛,挣扎着想推开他,然而顾映宁怎会让她得逞,一双手掌早已从墙壁上移开,紧紧地箍住她的腰身。

盛夏仿佛听到自己的骨骼“咯吱咯吱”作响,她努力地想要退缩,然而渐渐地,这样****到高温的空气里,盛夏竟慢慢地脸烫心慌起来。想要推开顾映宁的手慢慢地放缓了挣扎,只是一个晃神的工夫,顾映宁已经一把将盛夏的双手别到了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