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宁到了医院,依旧尖起耳朵来听下文。直到此时,精神才终于放松了下来,感觉到被人除了鞋袜,松了扣子,擦过了头脸,便沉沉地睡过去了。一切,等天明就能见分晓了。

次日清晨,越宁才要抻个懒腰起来,忽然想起自己在装死,又生忍着打哈欠的欲望,躺了回去。心道:怎么一夜了也没人来闹呢?

以他的认知,孙国平到了三家村,将事情说了,村里闹开是一路,李家至少要来个人到镇上看看的吧?然而没有,直到天光大亮,眼皮上都能感受到阳光在跳舞,他的病床周围还是很安静。越宁才要起身,猛然想起自己在装植物人,又放松了肌肉,躺下了。

直到中午,镇医院见他还没有醒过来,镇上的医生医术尚可,然而对越宁颇有一点“关心则乱”的意思,只道他脑袋是真的受了伤。医生们会诊也没发现病因,决定将他转到县医院。这个时候,三家村仍然没有人来看越宁。与前世不同的地方,让越宁有点不安。

他并不知道,这一回…出了人命。

孙国平大雨天赶路去岳母那里,跌了一跤摔路下面了,脚也扭了,等爬到了路上,又走不得路,折了根树枝撑着,走了大半夜才走到三家村。到李家的时候,天都快亮了。李建国弟兄仨见他这狼狈的样子很是吃了一惊,等听完了他的讲述,更是恼火:“当老李家是软蛋呐?”

孙国平冷得直哆嗦:“小点声,小点声,你们听我说。他们家小兔崽子送派出所了,咱先不告诉他们,就说被咱扭住了,先把钱拿了再跟派出所说,咱们不追究,把人放回来。趁他爹还没回来!”

这是个很好的主意,李家弟兄仨当场表示同意。于是找本家的找本家,找家什的找家什,准备跟吴家干仗。张桂兰担心儿子,要去镇上,孙国平心说,你去了也是帮不上忙,倒不如在这里拿了钱,到医院去交钱!不然还要我来垫这个钱。劝她留下:“这天,也走不快,不如在家里给孩子炖点鸡汤、捎点衣服带过去。”

张桂兰是个没主意的人,答应了。

李家便跟吴家干上了,纠结起十几个本家壮劳力来,要打漏吴家的锅。

吴家儿子没回来,正着急上火,叫了四邻住的好些个本家帮忙孩子。巧了,这就遇上了。一听说自家儿子是被人拿住了,还要讹钱,吴支书的妻子不干了:“我儿做了甚,你也得把人带到我面前说明白了,我再给钱!你们这不是绑票么?”

不止绑票,还要打漏你家灶台呢。

合并的关系,李姓算是外来人口,有点受歧视,吴家是支书,未免有些高调招恨。可算逮着个杀恨的借口了!

一方要打,一方自然要护,混战中,还有浑水摸鱼的。吴支书家吃的用的,比寻常村民要好上许多,眼皮子浅的人顺手牵羊一二也是有的,吴斌他妈拔高了音调喊:“打劫啦!!!”

热闹就更大了。

混乱中,李建设的三弟李建业被推倒,一脑袋撞到了砖砌灶台的尖角上。无巧不成书,正戳到了太阳穴。李建设奔去救他时,冷不防踩着了不知道被谁打翻的凳子,摔倒在地,被吴支书家的狗一口咬掉了半张脸。

吴家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人没死,伤的却不少,挂彩的一堆。两家都卯足了劲儿,棍棒齐飞,女人们在外围尖叫,离得近了的还互相扯着头发。钱家人本来是看热闹的,多好啊,农忙过了,正闲着在家,有这样的大戏,怎么能不看呢?只恨棍棒无眼,凑得近的小青年挨了两下,也火了,呼朋唤友地也参战了。

场面越搞越大,吴支书等人又开会去了,村里只剩一钱姓的村干部留守,打得起劲的人根本不理他。等陪着小胡老师去镇上的几个青年回来将事情一讲,更是火上浇油。张桂兰听说儿子躺医院没醒,急得要去镇上,这一回,孙国平也不敢拦了。

孙国平伤了脚,张桂兰着急见儿子,李建设受伤,三人同路,搭了同村一辆小三轮,往镇上赶,却又扑了个空。在他们的背后,三家村已经打得冒了烟。

越宁躺在车里一动不动的,旁边是握着他的手的小胡老师。李援朝留在了镇上,等着娘家来人。

越宁躺在车里,努力让自己忽略躯体的感觉,集中精神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事情变得这么诡异?李家人为什么还不出现呢?上一回可不是这样的,至少,李家出现得很快。难道是因为这一回吴斌三个人被扣住了?

这个疑问直到当天晚上,他在县医院的病房里躺得骨头都要锈掉了,才得到了解答张桂兰来了。

彼时越宁趁医生护士都不在,小胡老师出去打饭,张开了眼睛,活动着身体,听着骨头咔嚓咔嚓地响。张桂兰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了:“我儿在哪里啊?大夫,你看着我儿子了吗?”

越宁飞速躺好,张桂兰终于被打饭回来的小胡老师带了过来。小胡老师低声将事情说了,张桂兰身子往地下一溜,拍地大腿就哭诉了起来:“我苦命的儿啊!我这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老天爷啊!儿子不醒,男人也叫狗咬了啊!”

小胡老师听着这话说得不对,忙说:“二嫂子,到底怎么样了,你告诉我,我看能不能帮你。”

张桂兰自己没主意,听到有人要帮忙,一抹鼻涕眼泪:“还不是那杀千刀的王八蛋!”她的嘴巴一开就没完没了,重点不重点的全往外倒。怎么孙国平送信“脚肿得走不了道了都,镇医院里看病呢”,怎么“他姑父说…”,怎么打上吴家的门,又怎么“那老娘们诬赖咱们抢他们家东西”,一气说到李建业撞着脑袋被抬了回来不久咽了气,李建设脸被狗咬了,自己送他到镇医院之后又到县医院来。

越宁听明白了,吴斌被扭送了派出所没有回家,吴家这一回聚集了人准备找吴斌,两家暴力团队撞上开打了。不似上一回,吴支书家一看李家组团来了,先说了软和话,并没有立时打起来。

张桂兰讲完了,拿了小胡老师新买的搪瓷缸子咕噜了半缸子水。拿手背一抹嘴巴,喘口气,张桂兰才关切地问:“他老师,你说这事儿,咋整?能多要点钱不?”

“…”顿了一顿,小胡老师艰涩地道,“你带了钱了吗?东子住院要交住院费的。”

张桂兰傻眼了,张张口,又要哭,却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听着像是他姑的声音。”

越宁耳朵一抖,杨秀芳!是了,杨秀芳的婆婆在县里住院呢,会一直住到年底,眼瞅不行了,才回家,“死也要死在自己屋里”,结果回去她又没死,又送来继续住院,反复数次,老太太才撒手归西。张桂兰刚才那一通找,杨秀芳听到了声音,当然要找过来。

来的果然是杨秀芳,张桂兰又照旧一通哭诉。杨秀芳陪床伺候老人累得头晕脑胀,听了小姑子一通哭诉,耐着性子先跟小胡老师道了谢,又问:“他老师,挂号费多少钱?我算给你。”

遇到了明白人,小胡老师微笑道:“那个先不急,东子这如今,要怎么办?他爸爸也伤了?家里还有事,您…有主意了吗?”

杨秀芳袖子一沉,低头看去,张桂兰扯着她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她。杨秀芳终究还是拿了钱来给小胡老师,又跟张桂兰说:“反正我在这里伺候妈,两头顾着就行,等会跟大夫说一声,东子醒了告诉我就成。你赶紧回你婆家,你大伯子不是还在么?叫他拿个主意,记好了,姓吴的必得赔这个钱。拿着钱,先看外甥。”

张桂兰一惊:“啊?那娃他爹?”

杨秀芳眼睛一沉,张桂兰不敢吭气。杨秀芳狠狠地攥着小姑子的手:“你别犯浑!听我的!”积威之下,张桂兰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越宁心里一声长叹,有杨秀芳在,他还得多吃点苦头才能脱得开身。天知道他已经三顿没吃了,再饿下去,他自己忍得住,怕肚子忍不住会叫。小胡老师和护士阿姨还努力给他喂过点米汤,要保证自己不会有意识地吞咽,也不能被呛得活了过来,比忍饿还要难。他还要担心被医生发现是在装死,一语道破,他就只有装傻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此外,排泄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要不是县医院里那位小何医生很专业地提出来要注意,他怕是得再尿一回床。

杨秀芳的“不放弃”,让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为了装得像些,他的作息全乱了,夜间没人的时候在病房里努力保持清醒,白天的时候就可着劲儿地睡。有安定也不敢随便吞,这里是医院,随时都有可能被验出来。

又过了两天,越宁已经不用装就很像个植物人了作息乱了,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很快,越宁就感觉得到自己的虚弱,全身乏力,连手指头都懒得动。终于等来了好消息张桂兰消失了,杨秀芳过来看了一回,拉着他的手哭了一阵儿,也没了踪影。

小胡老师再次出现了,哽咽地道:“人心怎么能这么坏,这么狠?东子以后怎么办啊?”

小何医生声音低低地安慰她:“总有他的去处的,县里还有福利院呢。亲骨肉都能不要,这样的父母,去福利院也比跟着他们强。他是不明原因的昏迷,说不定明天就能好了呢。到时候自己别犯傻,再回去了就行。”做医生的,看惯了生老病死,哪家医院不会发生点奇葩的事情呢?因为没钱治病,就遗弃病人的事情,隔一阵总有那么一起。小何医生显得挺镇定,还能冷静地分析情况。

小胡老师含糊地答应了一声,轻声问道:“福利院?他去了福利院,好了以后还能接着上学么?”

小何医生道:“也得看情况…哎?你不想他回家啊?”

良久,小胡老师才轻声说:“那不是他家。”

“啊?”

“我以前听说过,他是买来的孩子,不是亲生的。那家要是不想要他,他都没法回去。”

“哦”小何医生瞬间明白了,不是亲生的,发现医药费超出负担了,扔得更快。凶手又进局子里了,且找不到人付钱,不扔了这个包袱,更待何时?

“什么?”

小何医生带点得意地笑道:“病人家属不见了,等我再去找他们,他们要还说不认识呢,我就把他资料给改标成不知姓名。就算好了,到时候往福利院一送,他们也要不走。嘿嘿,拐卖来的孩子,验到天边也验不出血缘关系来!哪怕公安办案,也得讲个证据。”

逼李家付药费养孩子,是不现实的,还给李家,最大的可能是被扔到一边自生自灭。这种傻事,小何医生是不会去做的。

小胡老师感激地道:“你真是个好人。”

“嘿嘿。”

越宁听到小何医生被发好人卡,差点破功笑出声来发卡人还不明白好人卡的意思,接卡的那位还觉得自己受到了女神的青睐,也笑得憨厚。没错,听着声音都能听出满满的爱意来,这小何医生对小胡老师,很有一点那种意思。如果小何医生人品没什么问题,倒是个良配,至少不会比前世小胡老师的对象更坏了。

至于李家“不要”他了,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给张老头那个塑料小药瓶里装的小纸条,应该是奏效了。

越宁忍着笑,直忍到小胡老师拿棉签给他润湿了一下嘴唇,才开始努力忽略唇上的感觉,真是太渴了!

这样的辛苦也是有回报的,在小何医生的参与之下,越宁变成了个“身份不明”的病患。小何医生向小胡老师汇报的时候,恰在越宁的病床边上,小胡老师正给越宁剪指甲。

越宁听小何医生一面骂李家“没人性,听说住院治病还要花钱就说家里只有一个孙子,正在吃奶”,一面说张家“什么狗屁舅妈,前几天还问病情,现在就说她小姑子没生过孩子”,最后才是摆功“成了”。

听到这一句,越宁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嗷!紧张的工作告一段落啦,出来嚎一嗓子!

翻了翻评论,集中回答一下好了:

一、九十年代初虽然离我们并不算远,但是许多事情跟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比如物价,现在充个话费就能送手机,那时候得花一两万才能弄个笨重的“大哥大”其他费用另算。但是同时,现在几颗就能卖到几块钱的小青菜,在当时几分钱就能买到一斤。还有比如啤酒瓶,我小时候记得是五毛一个,现在好像还是这个价?代入一下二十年来货币购买力的变化,都想把现在的啤酒瓶搬回去卖了。所以会出现一些在现在看来有些奇怪,不合常理的内容。

二、某些情节奇怪的地方,下文会有涉及,不剧透伏笔。

三、主角今年十二岁,初中生。不是九龙夺嫡的皇子阿哥,马上就能大婚开府安排包衣了。再聪明,他目前还没资格摇着折扇参禅悟道,他得先让自己别被活吃了。请参考环境。我想让他快点苏,他也得有命才能苏得起来。

四、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以上解释都没用,那我就放个大招好了我准备苏的我准备苏的,这是一篇苏文,不要跟我讲逻辑,我就是要苏!现在不苏,后面也要苏的!第一次明确要写杰克苏,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第13章 后续(一)

病房里静极了。

住院部通常是会安排病情相似的病人住一起,越宁这间病房,也是如此。由于目前只有越宁一个得病得如此怪异,这间三人间的病房里,目前只住了他一个人。

静谧中,小胡老师在小何医生灼灼的目光之下,不自在地别过脸去。看到越宁睁开了眼睛之后,惊喜地叫了一声:“东子,你醒了?!何医生!”

小何医生也有丝意外:“咦?小伙子,运气不错哦。”

两人的声音并没有惊动其他人。

越宁缓缓抬起右手食指封在唇上:“嘘”

小胡老师怔了怔,欲言又止:“你…”

越宁躺得太久,动作有点僵硬,目光划过五官端正的小何医生,落到关着的门上。眯一眯眼睛,见病房的门栓并没有插上,才满意地转过来将小何医生仔细打量。小何医生后背一凉,觉得像是被只小兽盯上了。摸摸后颈,小何医生微笑着问:“你说什么?”

小何医生不是傻子,虽猜不出来越宁是故意装植物人,也看出来他醒来之后的举动很不对劲。权衡了一下自己和越宁体型上的差异,就比较放心地决定先在病房里跟越宁聊聊。

小胡老师关心则乱,没注意到越宁不对劲的地方,凑上来关切地问:“东子?你怎么样了?要喝水不?”

小何医生咳嗽一声,正要发表专业意见,越宁已经对小胡老师露出一个乖巧又虚弱的笑来:“都我知道了。”

小胡老师露出难过的表情来,安慰道:“东子,你听老师说,你现在好了,再安心住两天,等养好了,我…”说到这里,卡壳了。凭良心讲,好不想让越宁回到李家去。可不回李家,去福利院?可不是个事儿。再者,越宁大病初愈,小小年纪能不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呢?还有,以后的学业呢?生活呢?

越宁虚弱地笑笑,反握住了小胡老师的手:“我没事。”

多少安慰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小胡老师词穷了。越宁把目光转回到小何医生身上,点点头:“您好。”

小何医生后颈又是一寒,他原以为自己就是个顶顶聪明的人,虽然是为了讨好小胡老师,但是整件事情的安排,他也是尽了力的,尽显他的本领。现在看来,却好像是只孙猴子,死活没蹦出五指山,心里不由升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仿佛上了一条贼船。

紧接着,船长发话了:“伴Y遗传,蹼趾。”

小何医生嘴巴张得大大的:“啊?咦?哦!原来是这样!”说完,悄悄掀了一下被角,露出越宁一双白白净净的脚丫子。正常、健康、骨肉匀亭。

越宁动动脚趾头,小何医生不好意思地将被子放了下来,小胡老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东子,你都知道啊?你怎么知道的?”

越宁当然是知道的,李建设三兄弟都生有蹼趾。这是一种伴Y遗传,父传子,基因刻在Y染色体上。初二生物课本发下来,他就翻过了。因为他成绩好,老师的办公室是默认允许他随时进入请教问题的,生物老师的教参他也看过。心里有了疑惑,当时就留了意,除了伴Y遗传,还有一些显性遗传他与“父母”明显都对不上。

这些事情,他上辈子就知道,只是一直埋在心里没有讲。震惊难过是有的,他倒看得开,这种伦理大戏,你知道里面有多少狗血?李家未必就是反派,毕竟李家前十二年对他是真的不错,这份养育之恩,是要还的。还怕“父母”知道了之后会不自在。

哪知道,后来的事情令他大失所望。

小何医生一挑大拇指:“厉害。”又笑着摇头:“亏你还为什么着想!从今后别再理他们了。”照小胡老师的说法,是“尽力弥补那个破碎的大家庭,不惜自己受委屈”,多好的孩子啊!李家人却有眼无珠,把这宝贝给扔了。

越宁并不顺坡下驴,反而难过地摇摇头,一副虚弱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眼睛紧紧地闭着,苍白的脸上显出一股倔犟的神情来。其实心里一点也不难过,脸色苍白,全是因为他这几天装病装的。

本来就不胖,又饿了这些天,期间只靠营养针过活。胃里难受,幸亏小胡老师不肯放弃,每次来都努力喂他一点米汤。越宁每次都偷偷咽一点,至少心理上好过一些。

看起来柔弱极了。

小何医生见状,心也软了,更想在小胡老师面前极力地表现自己,忘记了后颈上的寒意,凑上前来鼓舞着越宁:“千万别回去!我跟你说!他们就没把你当一家人!你好好的念书,长大了找亲生的爹妈!你就不想亲生父母吗?想想啊,要是你病了,亲爹妈怎么会不管你呢?”小胡老师总说越宁怎么怎么乖,怎么怎么懂事,小何医生难免要偏心,一力撺掇着越宁不要往火坑里跳。

“呜呜呜呜…”小胡老师听得受不了,先哭了。

小何医生傻眼了,如果是独处,可以试探着借着肩膀给她靠,现在床上还有一只大灯泡,要怎么办?

越宁柔和地笑了,捏捏小胡老师的手,道:“老师你这是帮我哭呢?”

小胡老师打个嗝,哭得更厉害了。越宁无奈地道:“你再哭,我就不哭了啊。”

这是什么话?小胡老师一怔,哭声少歇:“你,怎么还能这么安静啊?”

越宁轻声道:“‘大伯’家有‘弟弟’以后,就不一样了。老师要不哭了,跟我仔细说说,好不好?”

【还是心里堵着吧?真是个好孩子,到这个时候了,心里还是对那家有感情的。】小胡老师避重就轻地道:“他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给你看病就…你‘舅妈’也…吴家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说你是被李家买来的…”

被李家放弃,越宁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没用蹉跎两年,不需要遍尝辛酸,已是意外之喜了。假装昏迷、安排下张老头,就是为了防止一拖两年的情况发生。

说起来,前世李家对他还是不错的,才伤了胳膊的时候也不是马上就说不治了的,只是一看要花的钱太多,就想多讹一点钱除了治伤再致个富什么的,才耽误久了,最后成了被扔掉的包袱。

这一回,却与前番不同。越宁安排了张老头这步暗棋。小药瓶里是一张纸条,写着他的身世,让张老头如果觉得情况不妙,就把这件事情想办法告诉姓吴的。买卖人口是件犯法的事情,相信吴家会很好地利用这个情报的。

更有两家械斗出了人命,让李家无暇关注于他,而是急着找吴家“报仇”。这是越宁事先没有料到,却又对他有利的。

“贩卖人口”之下,这一回连杨秀芳都很快地决定不出现了。越宁作为一个“活证据”被飞快地撇清了与李家的关系,成了一叶浮萍。小何医生去找李家人,自然是得不到积极回应的。

小胡老师心怀忐忑地讲完,怕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伤害,还要讲一讲坏人的下场,比如三家村出了人命,吴、李都有伤亡,吴支书被“避嫌”,吴斌等三人也移到了县公安局。

越宁敏锐地注意到了小何医生撇了撇唇角,一想即明:即使这事看起来很大,但是出了村子,未必有多少人知道。镇上的人因为他刷了许久的存在感,或许会关注,到了县城,可能许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如果里面再有一些面子上的事,走动关系一类,很可能最后部分伤亡也要“私了”。

这些事情,越宁原也懒得理会,他要的只是心早脱离。然而要脱离,他就需要现在获得一份权威的文件,正式断绝与李家的一切关系。不能光凭李家人的一张嘴,说有关系就有关系,说没有就没有。

听小胡老师讲完,越宁低下了头,看起来像是很难过的样子:“‘小叔’…要白死了,到底是一条命。”真可惜,人死如灯灭,作过的恶也不能很好地清算,让一个可恶的人带着可怜的名声死了。

“嗯?”

越宁认真地说:“村里的事,不想叫外人知道的时候…”只要说这些就够了,小胡老师并不是不通俗务的人。

小胡老师气坏了,怒道:“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小何医生急忙安慰她:“这不是还没有下文么?你再着急,也使不上力,想办法把李卫东?安排好了才是正事。”

越宁摇摇头:“我不要叫李卫东。”

小何医生在心上人面前耐心出奇地好,对病患也格外的包容:“行行行,等你好了,自己起名。”

趁他好说话,越宁试探地道:“能先缓两天再告诉旁人我醒了么?我…就是不想叫他们知道,以后,都没有关系了。”

小何医生想了想,点头点得特别痛快:“他们不是病人家属,我吃饱了撑的再去找他们。旁人,我就更没必要汇报了,对吧?药费我给你先垫上,你不用输液了,费用就不多。”说着,还特意瞥了一眼小胡老师,换得“你真是个好人”眼神一枚。

越宁顾不得判断他会不会履行承诺,赶紧对小胡老师说:“打电话给市里的报社,汇报新闻线索。‘小叔’不能白死。我帮他们讨回这条命,算是还了他家这些年的情份。从此不再相欠了。”

这话说得很有些快意恩仇的味道,小何医生叫了一声好:“正好,我有个同学在市里报社上班。”

这让越宁莫名有点意外,小何医生的参与并不在他的预期之内,但是有小何医生帮忙,无疑会便利许多。

青年们干劲很足,小何医生如此,他的同学也是如此。即便报社的各种规定很严,小何医生的同学还是通过种种手段让事情见了报。村民聚族械斗,还出了人命,这是一条大新闻。很快,报导便引起了上面高度的重视。

为此,市里不得不组织了一次“严打”,越宁要的就是这个机会。

光李家就买过两次人,经手的是谁,谁供的“货”?还有吴家,一个支书,能拿出十几万“私了”,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钱,是从哪里来的?谁能逼得他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用什么来威胁他的?不把这笔账算清楚了,他就是个落荒而逃的丧家犬,永远不能说没有后顾之忧。

只有把这些整清楚了,一纸判决书下来,才能正式切断他与李家的联系,也才能斩断吴斌报复他的力量。

现在,他只要呆在病房里,推一把,等结果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流程是这样滴:

1、安排下旁观者,及时防止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2、送医,装病

同时安排张老头把他的身世揭发出去

3、由于2的两个条件,让李家作出遗弃的决定4、引入社会关注,通过正规的法律途径,彻底与李家断绝关系,以绝后患。

第14章 后续(二)

过往的经历让越宁遇事总要多想一些。

越宁的计划里,离开李家只是第一步,在一个安静的地方比如医院,身边有可以依赖的人比如小胡老师,就可以从容实施下一步了。即使没有小何医生因为种种原因的“仗义相助”,他也已经做好了预案。前世他可查到不少东西,也摸清了一些人际关系,只要保证将事情捅到合适的人面前,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有了小何医生的帮忙,这些就不用越宁操心了,他只要将知道的事情用合适的方法讲出来,自然会有人跟进。比如继续检举,杨秀芳参与贩卖人口,李家买卖妇女儿童。比如诱导思考,吴支书家为什么那么有钱,扶贫款、基建费都到哪里去了…

三家村并不富裕,李家坳更是个穷山沟,迁移合并就是为了脱贫,在自食其力之前,政府倒是按人头给扶贫款,这样一笔钱,过手捏一捏都能捏下两把油来。李建设兄弟几个一开始想不到,让他们据此一开口要个二十万,讨价还价到十万出头,完全超出了他们想象力的界限。“三大爷”却是心里透亮的。指点本家一条明路,彼此都能创收。

李建设家拿到吴家的赔偿,焉能不多分些孝敬这位“三哥”?

扯起一条线头,就能提起一串粽子,说的就是眼下的情形。小何医生的同学报导事件也是顶着雷,凭着一股热血起了个头,见事情不能善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拼命深挖,争取打个漂亮仗。小何医生不由担心起同学的处境来,岂料这位同学头脑清楚得很:“这样的大新闻,怎么能不报?我有打算的,跟进这件事情,一直到结束,也能闯出点名头了,下面进可攻退可守。哪怕在这里混不下去,到南方闯荡也是资本。”

小何医生见他很有计划,才放下心来,如果为了自己讨好女孩子,把兄弟给坑了,他是很有心理压力的。老同学心里有数,小何医生心底也不是没有愧疚,尽可能地从越宁这边挖到“线索”告诉老同学,助其一臂之力。只是坚定又委婉地拒绝了老同学要报导“受害者”的要求。好在新闻线索足够,老同学也给他这个面子,转头跟进报导其他问题去了。

因为三家村的混乱,中、小学也暂时停课了几天,小胡老师干脆到医院来照顾越宁。拗不过越宁的央求,只得又讲三家村的情形简略说了几句,其中不乏夹杂着安慰:“有些老师同学也想来看你,但是…走不开。”据小胡老师讲,并不是所有人都参与了斗殴,然而三家村打成这样,谁还有心思专门跑一趟县医院来看越宁呢?他有几个老师同学,路上遇到小胡老师,倒也托着带个好,也有拿出些钱让小胡老师捎过来充点医药费的,只是没心思再过来探病了。

越宁理解这种情况,无论前世今生,并不是所有人都可着劲儿跟他作对的,好心人也是有的。只不过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像胡老师这么热心的姑娘并不多。何况在三家村,基本都是同族,自己家都打得狗血淋头,再去关心个没血缘关系的人,那也不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