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长公主从头到尾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若皇室戕害薛氏,那她与她的驸马薛还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

七皇子乃是先皇后卫嫱的嫡子,卫太傅身为辅臣,又是卫嫱的兄长,是否真的参与了这一场宫变?在这一场宫变中,他又到底处于什么立场?

还有,便是老太师。

在看檄文的时候,他整个人表现得万分平静,让人难以窥见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也就无从得知这檄文里有关于他的细节到底是真是假。

若是真,他为什么要参与这一场宫变?又为什么要挑断萧廷之的脚筋,而不是简单利落地杀掉……

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甚至时隔十数年,当初病弱的皇子已然丰神俊朗,尽管在翰林院中接触其余老臣甚少,可也没有旁人怀疑他的身份。

那么——

在当日的长街上,老太师到底凭借什么认出了他,且起了怀疑?

一重谜团接着一重谜团,到最后全都纠缠到了一起,涨得陆锦惜脑袋发疼,在柔软暖和的床榻上辗转反侧,竟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她想到了棋谱。

这一时间忽然就有了些想法,也不叫人,自己披衣起身掌了灯,便将放在另一头方几上的匣子打开来。

里头放着的便是前些日顾承谦派人送来的棋谱。

一本叠着一本,一卷重着一卷。

她坐下来,一本一本将它们从匣子里捡出来,飞快地翻看着:棋谱,棋谱,还是棋谱……

不看棋谱,单单翻阅的速度是很快的。

没一会儿,面上那一摞装订成册的棋谱都已经被翻完了,下面都是一幅一幅的卷轴。

陆锦惜同样拿了起来,解开捆绑的细绳,一卷一卷看。

前面两卷依旧是棋谱。

她眉心已不由得拧了起来,莫名生出几分焦躁。

可等到将那第三支卷轴拿起来的瞬间,那种不对劲的手感,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外表看上去,这就是一封普通的卷轴,可看着却要比别的卷轴更厚实一些,隔着卷轴颇为坚韧的纸页摸上去,只觉得内里竟有些软。

就像里面贴着一层绢帛似的。

陆锦惜的呼吸不由为之一屏,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找到了,便将这卷轴捧出来放在了桌上。

绑着的细绳一解,她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头哪里是什么棋谱,赫然是一封贴藏于内的陈旧圣旨!

起头那“奉天承运皇帝”六个字像是一场风暴,霎时将她整个人席卷,比起白日里那一张檄文,更狂猛,更凶悍!

因为,这竟是昔年先皇传位于七皇子的遗诏!

只是还不等陆锦惜平复心绪细看,远远地竟听见府里面传来了一声惊惧的呼喊,紧接着便是一片哭号的混乱。

“砰”地一声,素来沉稳风铃急急推门进来。

那一张小脸上煞白,两眼里酝满了惊慌的泪水,仓惶地朝她哭道:“夫人,老太师,老太师他——”

第200章 终难解

一盏盏幽明的宫灯, 伫立在冷风里。

从白到昼在皇宫里煎熬了整整有一天的大臣们, 直到这时候才各自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拖着疲惫的身躯, 带着满心的忧虑,从南书房退了出去。

顾觉非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骤然之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且谋反的还是在百姓之中有甚高威望的大将军薛况,一有民心,二有能力, 真犯上作乱起来绝对会成为皇室心腹大患。

保定距离京城实在是太近了。

面对着几乎就在眼皮子底下的威胁,谁又能坐得住?所以皇帝留了他下来, 多问了几句。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萧彻从下午略用过一些膳食后回来, 整个人便有些心神不宁。

顾觉非曾是萧彻伴读,对他也算了解。

薛况那檄文上面所写的“无能”或许有些言过其实, 但绝非是空穴来风:如今在皇位上的这一位皇帝,在各方面都普普通通,既没有什么大错,也没有什么能力。

但檄文之中提到的其他事情……

人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下来,入目所见这九重宫禁都幽暗的一片, 掩不住仓皇的宫人们在廊下立着, 竟好似那飘荡在风雨中的浮萍。

顾觉非的眉头悄然皱了起来。

夜已经很深,比起在皇宫里商讨如何应对薛况谋反这件事,他更在意如今太师府里是什么情况。

毕竟薛况在檄文里提到的字字句句,尤其是与老太师有关的字字句句, 便是他看了都有一种心底发冷的感觉,曾万般信任于他的顾承谦,又该是何等心情?

至于真假,现在是追究不了的。

一则萧彻在位,皇家秘辛不好打探;二则双方各执一词,皇家到底有没有戕害薛氏,谁也说不清。

但薛况这一份檄文用心险恶是毋庸置疑的。

当年的水患旱灾虽非因薛况而起,可国库无银,赈济方面自然艰难;萧彻调度固然一塌糊涂,可归根结底是因边关养战,国库损耗严重。

至于当年他是被自己污蔑一事,就更是胡说八道!

所以在今天下午的时候,由朝廷这里诸位大人商讨定论之后的真正的“讨逆檄文”,已经在京城外面张贴开来,同时兵员的调动也已经由刘进、方少行二人完成。

说来也奇,此次谋逆,薛况所用者皆是自己的旧部,可九门提督刘进却偏偏被摒除在外。以至于如今朝堂上众人看刘进的目光都格外忌惮,深恐他是薛况安插在朝廷之中的暗钉,萧彻私底下更对顾觉非表达过自己的怀疑。

顾觉非却不在意。

若他是薛况,要造反也不会选择刘进。

当年含山关一役后刘进便回到了京城,享了高官厚禄,倒不是说这人贪图享受,只是天下承平,不打仗本是一件好事。

去且刘进此人自有自己的是非判别,怕未必认同薛况。

所以薛况忽然造反这件事,刘进既不知道,也没参与,实在没什么好忌惮的。

只是旁人就未必看得有顾觉非这般通透了,今日朝堂上便有不少人言语攻讦他。

先才离开之时,刘进的面容便很不好看。

顾觉非怕他心中积郁,还同他说了两句话,就怕关键时刻这一位将军被自己人排挤出去。

刘进领没领情他不知道,但他的力算是尽到了。

顾觉非想了想今日从前到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不知觉间脚步已经到了宫门外,看见了此刻静谧在夜色中的都城。

也不知为什么,一下就想起了当年。

那是庆安七年的初夏,殿试后放榜,他被点为了第三,成为了大夏史上最年轻的探花。

于是骑御马,游长街。

满街都是欢腾鼎沸的人群,入目所见的每一张面孔都带着最鲜活的神态,就连顾承谦那时候都是笑着的。

朝堂上多年的沉浮,让这一位权柄辅臣,早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大部分时候,他脸上的表情都让人看不出深浅。

可那一天——

面对着同僚们盛大的恭喜和恭维,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那种由衷的、身为父亲的安慰和欣喜。

只是……

后来,为什么就变了呢?

顾觉非记得太清楚了,仅仅过了月余,他与顾承谦之间就彻底闹翻。从那以后,这一位父亲看他的眼神里,只有痛心、痛恨。

多少年过去了?

掐指一算,一晃已是小十年。

站在金銮殿、南书房的时候,他还没什么感觉,自觉尚能压制住一切激荡的情绪,可在走出了宫门,看见这月色下的京城时,一切的一切都轰然爆发,在他的胸腔里卷成一团风暴!

顾觉非向把守在宫门口的侍卫借了一匹马,在拽住缰绳翻身上马时,那一双手竟有少见的颤抖。

他不知道,这颤抖缘何而来。

或恐,是今日的风太冷,今夜的血太热!

清脆的马蹄声,踏破了寂静,清晰地传荡在霜白的冷月下。

吹拂在刺骨的寒风里,顾觉非脑海里划过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但在看见前面太师府那挂着灯笼的大门时,又全都散了个干净,只留下那么一个已经在心底藏了很久、很久的念头——

今天,他可以跟父亲好好谈谈了。

一路回路,自侧门而进,缰绳只随手扔给了伺候的下人。顾觉非甚至连他们的模样与神情都没看一眼,就直奔顾承谦所住的院落而去。

夜色深沉。

大冷的冬天里,既没有虫声,也没有鸟语。可在他接近那院落,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竟然听到了压抑的哭声。

脚步忽然就慢下来那么一拍,可这时候他已经绕过了院墙,进了院门,内中的景象一下就照进了眼底。

伺候的丫鬟仆役,跪了一地。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惶恐惊惧又伤心的神情,还有人控制不住地哭着。

廊下的台阶上坐着在太师府效力了小半辈子的大总管万保常,一双老眼通红,哭得泪满脸。

书房的门半开着。

门侧站着的则是他面色同样苍白、眼眶发红的发妻,似乎是夜半里惊醒才赶到此处,鬓发只绾成个髻,浑无半点妆面。

只这一瞬间,顾觉非脑袋里便已经轰然地一声响,不知是那一场在他胸膛里席卷的风暴,终于将什么摧毁,还是构筑在他内心中的什么东西猛烈地坍塌下来,变成一片狼藉的废墟……

他走了过去。

他觉得自己走得很稳,可站在门侧的陆锦惜竟然伸出手来,想要扶他。

不,他不需要。

顾觉非缩回了自己的手,甚至是退了一步,近乎于空茫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一下将那半开的门推开——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这骤然凄冷的月色里,像是什么动物被掐住了脖子时绝望的呻i吟,又像是黑暗里猛兽忽来的一声嘶吼。

他听着,竟打了个冷战。

书房里的景象,在这个刹那,毫无保留地、彻彻底底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明亮的烛火照着,满目的红。

鲜血如同一片烈火烧着的红绸,自书案前如河流一般朝着周遭流淌,浸满了房内铺着的绒毯,成了一片惊心的暗色。

顾承谦就坐在书案后那一把太师椅上。

他像是看书看累了,于是靠在书案的边沿休息,头顶上银白的发被烛火照着,添上几许晕黄的光。

沾血的宝剑就躺在他脚边上,似是无意间坠落。

有那么一个刹那,顾觉非觉得自己就要倒下去了,可冥冥中偏有那么一股力量,支撑着他,让他走过了这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到生死的几步路。

人站在半干的血泊里,他也浑然不觉。

只伸手搭了顾承谦的肩膀,声音哽咽而沙哑:“太师大人……”

顾承谦伏在案上,一动也不动,脖颈上喷涌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那一身衣袍,却褪去了所有的温度。

顾觉非就站在他身边。

一如许久许久以前,他还小时,在书房里等待,候他回来下棋时一样,端正而笔直。

“太师大人,太师大人……”

“薛况反了……”

“父亲,我们再谈谈,好不好?”

这一瞬间,门外的陆锦惜,忽然泪如雨下。

第201章 平静的潮水

顾觉非病倒了。

就好像强撑了很多年, 被突来的洪流卷溃, 混进那冰冷的潮水里。

立不住, 站不稳。

昔日门庭若市的太师府, 一夕之间,挂上了一片肃穆的白,颤抖在京城萧瑟的寒风中。

一连七天,顾觉非没有上朝。

朝廷发了针对薛况的讨逆檄文,声称薛况颠倒黑白, 尤其是在七皇子之事上,实属无中生有。一则萧廷之的身份无从证明, 二则以先皇遗诏为名却无遗诏在手,三则若先皇真立遗诏, 七皇子当有其名,而非沿用忍辱于薛府时的“廷之”为名。

檄文一出, 倒也挽回不少民心。

只是薛况哪里管这许多?

朝廷所谓的真讨逆檄文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更没有回应的打算。正月十七自保定举兵,正月十八同时发兵两路,向北攻占霸州、容城,之后便合兵于一路, 一路北进!

仅用五天时间, 兵临涿州!

涿州距离京城极近,个把时辰的路程,堪称是一步之遥。攻下了涿州,就相当于已经扼住了京城的咽喉!

消息一传到京城, 满朝文武人心惶惶。

庆安帝萧彻一张脸已经黑沉得好似阴郁的雨天,几乎瞬间便将御案上所有的奏报都掀了下去。

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是暴怒在崩溃边缘的困兽,急促地呼吸着,双目因为连日来的忧心与操劳而布满了血丝。

他瞪着眼睛,看着下面吓得跪了一地的大臣。

“废物,废物!都是废物!连区区一个薛况都拦不住,还说什么不足为虑!你们还有什么用?!”

下面的大臣们情知皇帝正在气头上,这当口心里虽然觉得这指责来得毫无端由,可也不敢去招惹他,于是闷声咬牙忍了。

但也有脾气爆且忍不了的。

在皇帝指责落地的瞬间,就有人伏在地上反驳了:“皇上,薛况可不是用‘区区’就能形容的。他与穷凶极恶之匈奴交战数年而不落败绩,本就是用兵如神人物,且一早就扼住了保定要地,岂是寻常兵士能阻挡?微臣等虽不通用兵打仗,可早几日提议让方大人领兵前往阻击,您却偏偏不允!试想薛况之强,除了方大人外又有谁人能抵御?还望皇上速做决断,以免贻误战机啊!”

“一派胡言!”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萧彻反而更怒,一双眼底似乎都能冒火。宽大的袖袍一挥,已然指着那大臣的鼻子骂了出来!

“派方少行?派他出去了京城谁来镇守?你,你,还是你?!”

“京城自有禁卫军来守,若不先阻击薛况,疆土已失,民心已散,只有任他蚕食壮大,则我京城将越见危急啊!”那大臣险些气得昏过去,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且武将中如刘提督者皆有多年的领兵之能,派方大人前往阻击薛况后,京城防卫可交至其手,岂不比如今碌碌无为、坐以待毙要好?!”

萧彻阴沉的目光,向右列武官之中静立的九门提督刘进扫了一眼,非但没觉得心里清楚了,反而越加烦躁起来。

他双手撑着御案,竟不再回应这话。

反而不耐地问道:“顾觉非呢?怎么还没来上朝?永宁长公主呢,也不在吗?!”

下面朝臣听得此言,全都窃窃私语起来。

倒不是对这事实本身有些议论,而是觉得眼下萧彻这分寸大乱的模样,作为一国之君来说,实在是不好看。

立在萧彻身旁的大太监也是慌慌恐恐,凑上去低声提醒道:“皇上,您忙忘了,太师大人身故,这才第七日,顾大人还在灵前呢。至于永宁长公主,却是暂还不清楚。”

连着这几天来,顾觉非都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