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秣低叹道:“我爸爸果然是跟三叔有联系的,只是没想到三叔也在邵城。”

“别多想。”方澈又牵住秦秣的手,“走吧,总之我陪着你。”

两人在离秦沛祥摸约五十米的地方跟着,一路跟他从小土马路拐进田间阡陌。这里地势开阔,也没什么遮挡,其实秦沛祥只要稍稍转过头就能发现身后的秦秣与方澈。但他一直走得急促而目不斜视,明显心事重重的样子。

待秦秣和方澈跟着秦沛祥从田间又走上一条小土马路,然后拐过一个靠山的弯,才看到路边立着的那套独栋房子。

那房子十米左右宽,进深被山壁挡着,叫人一眼难以看清。房子有两层,外面铺着大块的白色墙砖,屋顶黑瓦,正中间开着一个堂屋,大门没关,显出很普通的农村房屋样式。

方澈稍稍用力握紧秦秣的手,示意她走进堂屋。

秦秣点点头,两人放轻了脚步走进那大敞的屋子,只见堂屋左侧开着一扇内门,而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

“阿林,你们当年的坚持我全看在眼里,现如今她也要去了,你何必还这样躲着藏着,折磨自己也折磨她?”

那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却淡漠如水:“二哥你心里明白,何必劝我?”

秦沛祥气道:“你要不是我的亲弟弟,我哪里有这样的闲工夫来管你?”

“二哥,你走吧,以后少来看我,我不想…害了你。”

秦沛祥又叹气:“阿林,你何苦这样?你肯把这个事情告诉我,怎么就不肯告诉爸爸和大哥,还有…韩瑶?我不会躲你,他们难道就会?”

“这些话,你已经劝过我将近十九年了。”秦沛林用极淡的语气陈述,“我不是怕你们歧视,我是怕害了你们。”

秦沛祥声音一扬,明显带了怒气:“我知道,当年你要不是想要我帮你照顾韩瑶和秣秣,你是打算连我也一块儿瞒!你心里头,什么时候信任过我们?”

“二哥,是我对不起大家。”

秦沛祥怒极:“你对不起我们?谁对得起你?”他声音渐渐酸得仿佛带起哽咽,“阿林,老天爷这是成心作弄我们一家子,让你好端端的被输血传染,得这种病…”

“别说了,二哥。”秦沛林淡淡道:“你快回去吧,我早看开了。”

两人声音渐低,秦秣与方澈站在堂屋,正是听不清楚的时候,忽又听里面传来重物撞地的声音。

然后秦沛林喝道:“二哥!你还不走?”

秦秣大步踏进里屋,便见到屋中有一人坐在轮椅上,正摇着轮子连连后退,而秦沛祥一手抬起,呆站在屋中央。

他一转头,见到先后走进的秦秣与方澈,脸上便陡然显出惊恐之色。

轮椅上的那人也转过头,他脸色惨白,视线一落到秦秣脸上就胶着不动,只怔怔地沁出一点迷茫与温柔。

一时间寂静传感,整个屋子里都只有被沉默所扩大了的呼吸声。

秦秣脚步稍动,想要离轮椅上那人更近一些。

“秣秣!”秦沛祥猛地大喝,“出去!快点出去!”

秦秣后退几步,拉着方澈一起站到门边,然后不说话,只是来来回回地将目光在养父与生父之间扫视。

“出去!”秦沛祥板起脸,“秣秣,你连爸爸的话都不听吗?”

秦秣却眼尖地注意到,秦沛林握在椅轮上的手正不住颤抖。

“谁来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秦秣收回目光,眼睑微向下垂,平静地提问。

“秣秣…”秦沛祥讷讷地,无从开口。

空气里又充满了沉默,许久之后,轮椅上的秦沛林阖上双眼,用极平淡的声音说:“我是你的生父,我有Acquired Immune Deficiency Syndrome。”他说完之后,脸色又惨白一分,白得几乎泛青。

方澈上前一步,牵着秦秣的手与她并排站立。

秦秣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将那几个英文单词在脑子里组合又组合,才恍惚想起,前不久学校里做过这样的宣传。

秦沛林所说,也就是全世界人类都谈之变色的AIDS!至于他为什么要用那一长串拗口的单词来表达艾滋,大抵也就是难以直接启齿,所以借这长串单词给自己遮掩一些难堪。

秦沛祥在旁边颤抖着声音解释:“九零年,阿林因为长期饮食不规律,造成了严重的胃出血。他在省城一家医院里急诊,医生给他输血,那血液里有病毒,结果…就传染了…”

“快出去吧。”秦沛林言语里平淡得直叫人心里发堵,“去英国看看你妈妈,她时日无多,应该是想见你的。”

秦秣唇角微微往上扬了扬,反而又踏进屋子里。方澈牵着她的手,与她同进。

“爸。”她紧紧盯住秦沛林,“我现在愿意这样叫你,虽然在见到你之前,我对你有过很多恶意的猜测。”

秦沛林抿着唇,不说话。

“生老病死,我们都逃不过。”秦秣缓缓道:“至少你还在这里,我还能叫你一声爸。”

说完这句话,秦秣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那无数种猜想都被事实推翻,最后竟然得出这样一个结果。

这个结果说不上好坏,只是让人心里凭空生起几分无力的荒唐。生老病死,的确是谁也逃不过。而人类往往在逃不过的时候,才越发愿意去宽容和原谅。

第22章 被埋藏的故事

二十二年前,秦沛林意气风发,怀着满腔抱负北上。

他有千万种骄傲的理由,在他之前,大学都只存在于乡民们的传说当中,在那个年代的秦家村村民眼里,大学也就等于前程似锦。

但人生的转折在某些时候就是那么充满了戏剧性——艺术源于生活,所以这段故事来得突兀,却又在情理之中。

秦沛林遇到了韩瑶,两个人同样年轻,同样优秀,同样充满热血。至少在他们眼里,对方是完美的。所以为了心中的爱情与自由,也为了赌上那一口气,他们顶住了韩家所施加的压力,硬生生辍学回归田园。

在当时,他们只知道为自己和为对方的勇气感动,所以忽略了其它一切。他们以为爱情就是生活的全部,但事实并不是那样。

韩瑶在秦家村只住了一个月就开始产生难以忍受的感觉。她从小就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就算她性格温柔,就算她心中装着再多的爱情甜蜜,当她在那个落后的小山村里,过着清苦的日子,整天被一群在她看来纯粹是愚昧粗鲁的村民指点鄙视时,她的爱情也粉饰不了她心中的矛盾苦痛。

两人起了争执,在那个夜晚偷尝禁果。

秦沛林忽然离开家乡前往省城的理由并没有他原来说的那么单纯。他冲动过后愧疚万分,只一心想要凭着自己的才能在省城谋到一份好差事,然后将韩瑶接出去,再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

现实证明,他的想法太过学院派。他有什么才能?他大学肄业,前二十年又只知道跟书本打交道,他能有什么才能?他或许有才,但在面对那个光怪陆离的社会时,他无能。

男人的自尊受挫,秦沛林无颜就此打道回乡。于是徘徊在外,借酒消愁。

那件改变他一生的事情,才由此发生。

韩瑶曾有一个订过娃娃亲的未婚夫,有一日,那人在一家小饭馆门口遇到醉醺醺的秦沛林。因为气不过自己居然输给了这样一个没用的醉鬼,那人就趁着秦沛林烂醉,甩下手脚将他暴打了一顿。

秦沛林被他打断三根肋骨,再加上肺部出血,这才被送到医院急救。

那一次输血的理由其实不是胃出血,但不论由来是什么,他因为输血而感染AIDS都已成为事实。

那个打人者在事后却撂下了大笔的医疗费——在秦沛林看来,那不是仁慈,不是负责,而是直挖人心的耻笑与嘲讽!

更屈辱的是,他确实需要依靠那笔钱才能苟延残喘下去。

那段黑暗岁月至今不堪回首,秦沛林心中充满了恨,他恨自己,恨那个人,恨那家医院,恨那个提供血液的人,他甚至恨韩瑶!

他想过一死百了,是秦沛祥带来了韩瑶怀孕的消息,这才使他从那无边的仇恨与痛苦中挣扎了出来。

秦沛林豁然惊醒,如果说他受到了命运的百分之两百摧折,那么韩瑶与她腹中的孩子又将面临怎样的苦楚?他在这里怨天尤人,又可曾想过韩瑶的艰难?那个女子是他曾经口口声声许下爱意的人,但事实上,他又哪里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

从他与韩瑶相恋开始,他表现出来的就不是担当,而是伤害。他以爱情的名义逼迫韩瑶与家中决裂,他又以爱情的名义让韩瑶以为在秦家村受到的排挤都是理所当然,他更以爱情的名义得到了韩瑶的身体却在婚姻面前临阵脱逃!

秦沛林听到那个消息后,就在病床上整整反思了一个晚上。到最后,他发现他对不起的人,又何止是韩瑶和他们的孩子?他对不起望子成龙单身将他拉扯大的父亲,他对不起曾经凑钱送他上大学的乡亲,他对不起为他能够上学而早早养家的兄长,他对不起韩瑶的父母亲人,他对不起…

他最后得出一个令他羞愧无地的结论:他不忠不孝忘恩负义,他索求无数却无一回报!

秦沛林不再想要寻死,但也不敢回家。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极好面子的人,估计老父是宁愿他死了,也不愿知晓他居然感染了那种令人难以启齿的病毒。乡民们也不见得会理解他被输血感染是无辜的,他们也许会猜测,是不是他行为不检点,才会染上这种令人羞耻的病症。

秦沛林更不敢面对韩瑶,因为一旦面对,他就还得在无形中又逼迫韩瑶选择一次:是为了爱情而跟着他守一辈子的活寡?还是伤心离去亲口说出决裂?

以韩瑶的性格,只怕是会选择前者。但生活不是一时冲动,就像韩瑶当初冲动地跟他私奔,后来却在生活中与他互相怨怼。一辈子就是人生的全部漫长,秦沛林害怕他们的爱情最后却在现实中消磨成厌烦。

他又自私了一次,他宁可被恨,也不愿意被厌恶。

到最后,秦沛林也只告诉秦沛祥,他因胃出血而在输血中感染了AIDS。他埋藏掉那些爱恨纠葛,给出一个无可辩驳的借口:“我怕传染给你们,我不想害人。”虽然他心里很明白,这种病毒并不会在简单的日常接触中传染给他人。

许多人都有伤害盲从的心理,所以秦沛祥明知道这个理由并不能完全成立,他也在一定程度上默认了秦沛林的说法。

因此,当秦秣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秦沛祥的第一反应就是惶恐。他自己不害怕与秦沛林接触,并不等于他就敢于放任秦秣去靠近一个AIDS感染者。他养育这个女儿将近十九年,早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骨肉,又怎么敢让她去面对哪怕一丁点的危险?

秦沛林害怕之余,更多的却是羞愧。他默默地望着秦秣,听她说:“生老病死,我们都逃不过。至少你还在这里,我还能叫你一声爸。”这种感觉,真是叫人酸得从骨头到血液都一起颤抖。

这是他的女儿,是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而并非只存在于照片和兄长描述中的女儿。

秦沛林从来就没想过,这辈子还有能见到秦秣的一天,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哭还是该笑,或者大发雷霆将他的至亲骨肉赶离身边。

最后,秦沛林还是什么也没说。他说不出话,无话可说。他只是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猜测,做女儿的,在得知生父居然是一个AIDS感染者的时候,会有什么想法?她是觉得耻辱?还是觉得害怕?或者是觉得怜悯?

不管哪一种,都是秦沛林不愿意接受,又无力反驳的。

秦秣的表情很平静,秦沛林从她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一室相顾无言,许久之后,方澈诚恳的声音响起:“两位伯伯,我们现在可以讨论关于治疗的问题。”

秦沛祥兄弟两个一齐将视线转到方澈身上,然后像是才发现他的存在般,又一齐用惊异的目光审视他。

在这样的时候,这个年轻人与秦秣一起出现,足见他与秦秣的关系非同一般。秦沛祥与秦沛林先前是无暇顾及他,此刻仔细打量方澈,自然是掺杂了审核与考究的意味。

“你是?”秦沛祥将视线落在方澈与秦秣牵着的那只手上。

方澈感觉到这目光,却没有分毫要避讳和退缩的意思,他只是微微含笑,温温和和地说:“我叫方澈,是秦秣的朋友。”

秦秣正在思索着要不要告诉韩瑶真相,也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只在听到方澈的话后,点头道:“是我的好朋友。”她随口在“朋友”之前加了一个“好”字,也算是在表明用心。

但现在显然不是解释她与方澈关系的时候,秦秣想了想,很是认真地问:“爸,我现在应该怎么区分你们?是不是一个叫爸爸,一个叫爹爹?”

这个问题又引来秦家两兄弟的沉默,片刻之后,倒是秦沛林挤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有些艰难地说:“你已经叫了二哥那么多年爸爸,以后,叫我…叫我…”

他说不出那个字,秦秣就很复古地叫了一声:“爹!”

虽然很少有现代人在日常对话中这样称呼自己的父亲,但秦秣叫得顺畅,秦沛林听着还是产生了幸福与酸涩交错的奇异感觉。

他是一个大男人,已经惯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很久,这时候他笑不出来,哭也不至于,只是又怔怔地瞧着秦秣,像是要就这样看到时光尽头。

傍晚的时候,三人才一同从秦沛林屋里出来。秦秣走到堂屋门口,秦沛林又道:“秣秣,去英国看看你妈妈吧。”

秦秣转头问他:“你自己想不想看?”

秦沛林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我怎么去看?”在十几年病痛、悔恨与思念的交互折磨下,他其实早将那点过不去的面子给放了下来。如今只闻韩瑶病重,秦沛林远没有他所表现的那样漠不关心。他甚至下定决心,假如韩瑶先他而去,他将不再苟活独生。

哪怕韩瑶早将他恨入骨髓,哪怕韩瑶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心里竟然存着这可笑的殉情之念。

殉情之可笑,在于他们之间早没了当初的爱情,更在于,秦沛林的死志并不单单只为爱情。他见了秦秣,忽然就觉得,这滑稽的一生也无所求了。

秦秣最后只点点头:“看来你还是想要见到她的。”

三人转身离去,秦沛林坐在轮椅上远望他们的背影。

等一起上了车以后,秦秣才问秦沛祥:“爸,我爹他一个人,还行动不便,生活要怎么自理?”

秦沛祥呆了片刻,才缓缓道:“他能走路,只是身体虚弱,所以多数时候都坐着轮椅。我常去帮他打扫卫生,有时候也帮他请专业护理。”

“邵城的医疗水平不够吧?”

秦沛祥苦笑道:“他不肯到大城市去。”接着他又叹气:“也是,如果不在邵城,我也照料不到他。”

秦秣想了想,还是一条一条地询问:“爸,治疗艾滋要很多钱?”她一边问着,心里又盘算着怎么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无底洞…”秦沛祥从口袋里取出一包烟,本来想要抽,但看到前方驾驶座上的方澈,他稍一犹豫,却又将烟收回口袋。秦沛祥心里想的是,不能在这孩子面前抽烟,得告诉他我的女婿要不抽烟不打牌才好。

他叹了口气,才将心里压着的那些事情缓缓道来:“九五年以前,阿林的病还在潜伏期,稳定起来也要不了多少钱。他自己找过不少工作,不过因为害怕跟人接触,最后都没做长。我们家那时候也刚搬到邵城,日子过得挺艰难的。阿林他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憋着一股气。”

秦沛祥说着,忽又转出一句:“秣秣,你爹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你不要误会了他。”

“爸,你想说什么?”秦秣对这“担当”二字持怀疑态度,虽然她觉得秦沛林并没有什么直接错误,甚至可说他是命运的受害者,但这并不等于,秦秣会认同他那些逃避的做法。

只是在疾病面前,秦沛林确实需要更多的宽容。

“阿林他受太多苦了。”秦沛祥将自己的双手交握在一起,腰背微微弓起,“他受了不知道多少冷眼,一个人在外面,又不肯要我帮他。好在…九五年以后,国家股市整顿,阿林他买了台电脑,自己对着书本边学边操作,慢慢的能在股市上赚到点钱,才付得起一天一天增加的医药费。”

秦秣恍然点头:“这样也好。”她在心里叹气,能够自己养活自己,总好过只能无助地依靠别人。这样一来,秦沛林这些年的生活也才能更开阔些。

“多亏是这样。”秦沛祥苦笑道:“阿林嘴上不说,心里傲气得很。他就算是病得严重,也不肯接受别人完全的帮助。后来他渐渐有了余钱,就想要拿给我,说是给你做生活费。我不肯收,他就存着,还是那是在给女儿存遗产。”

秦秣的手抖了抖,低下头。

秦沛祥继续道:“他存了几个账户,还有一个是留给你爷爷的,让我帮忙转交。只是不管我什么时候回去,你爷爷都不肯原谅我,自然也不收我拿回去的钱…”他顿住,看向秦秣,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

“爸,这段误会我听人说过。”

“你还知道些什么?”秦沛祥又将烟摸出来,然后再原封不动地装回去。

“差不多全都知道了。”秦秣用右手捏住左手,掰自己的手指,“除了,我不知道该不该让我娘明白事情真相。”她稍顿,又道:“以后我就叫她娘。”秦秣说的“她”,自然是指韩瑶。

秦沛祥心里头觉得别扭,不过要他对秦秣说“以后你就叫我二伯,叫你原来的妈妈做二婶,叫他们爸妈”之类的话,他又说不出口。仔细想想,这古老的“爹娘”二字,反倒是解决称呼问题的最好办法。

“阿林不让我告诉韩瑶。”秦沛祥这样说着,猛然反应过来,“秣秣,韩瑶根本就没病?是不是?”

秦秣倒是很坦然地笑道:“爸,你看出来了?”

“你妈说过,你认识韩致远。”秦沛祥好气又好笑,“你这丫头,用这么简单的法子把我给骗了。在阿林屋里的时候,我都没来得及问你们是怎么跟在我后头的。原来,是这样!”

“爸,这事我想了很久,还是得告诉我娘!”秦秣侧头看着秦沛祥,语气坚定。

秦沛祥犹豫着:“这样好吗?”

“爸爸你是答应过我爹要给他保密,所以你不能说,但我可没答应过什么。”

“我不说,不仅仅是要守承诺。”秦沛祥抬手轻抚秦秣的头发,“那时候韩瑶还那么年轻,阿林说不能让她跟着他守活寡,我也觉得我们家亏欠她太多,不想害她,所以不说。到现在,韩瑶另有丈夫,有儿子,这事还有什么好说的?”

“韩致远说,他爸爸在他十岁那年就过世了。”

秦沛祥收回手,惊讶过后才皱着眉犹豫道:“可是还有韩致远,他要是不能接受阿林这个样子,不是让韩瑶为难吗?”

秦秣摇头:“能不能接受,还得问过他们才能知道。爸,我爹娘都到了这个年纪,也没什么好耽误的了。”

“没什么好耽误的…”秦沛祥喃喃失神,片刻之后忽然抬头看向前座的方澈,他心中忐忑起来。

“秣秣,”秦沛祥轻轻叫了一声,沉吟了一会后,却拿出手机在上面打字:“那个年轻人知道你爹得那种病,会不会看轻你?”

秦秣接过秦沛祥的手机,看到上面的字后,第一感觉就是有一团窘迫的火焰直从脚底心烧到了头顶。她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实在是相信方澈,所以完全不担心方澈会对此有什么别样的想法。

但秦沛祥这行字所能表达的显然并不仅仅局限于字面意思,他这样问,隐隐地已经有了考察女婿的味道。

秦秣自己都没确定方澈的心意,又哪里想到秦沛祥这个当爸的这就考虑到这上面来了?

“爸,他不会的。”再将手机递给秦沛祥时,秦秣只觉得自己手腕上的骨头都有点火烧火燎。

第23章 晴

隔日阳光晴好,在冬季里破出了一轮难得的明朗。

秦沛祥以一句“学业不可荒废”将秦秣打发回了C城,关于秦沛林的这一大麻烦摊子,本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够梳理得清的,他们都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问题很多,比如说:怎么让秦沛林获得更好的治疗?怎么向韩瑶解释这一切?还有纠缠了秦沛祥兄弟将近十九年的一个心结:怎么取得老父的原谅?

当前最紧要的,却是向韩瑶解释这件事。

秦秣在当天晚上写了一封信,用电子邮件发给了韩致远。毕竟亲疏有别,这种事情也不方便直接在对话中告诉他,而书面文字,往往更能给双方留下余地。

“致远:

见字如面!

当年之事的全部真相我已知悉,母亲在这其中受到过不少苦楚,唯望她能放下心中郁结,准许女儿日夕奉养,从此安康喜乐。

我的父亲当年之所以忽然隐瞒音信,缘由在于他曾患胃出血,而在医院的输血过程中不幸感染AIDS。他孤身隐居十八年,不愿己身致成亲朋负担,更不愿拖累母亲。

我在多番追问之下获知真相,谨以事实告知。”

她署了名,在邮件发出之前先给韩致远打电话,对他说:“致远,如果说我母亲的心结就在于我父亲当年的不辞而别,那我已经找到原因了。”

韩致远大是惊喜,当即连连追问答案。

秦秣又道:“答案我这就发到你的电子邮箱里去,看完之后你再决定要不要把那封信给她看。”

“那肯定要让妈妈知道!”韩致远答得毫不犹豫,秦秣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直接道别,然后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