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澈有些好奇地走到秦秣身边蹲下,看她蹲在那里,把手上的小药锄,小铁铲,还有锥子和刻刀放到一边。

“秣秣,你想玩泥巴?”

“我这是欣赏泥巴。”秦秣用手指按着泥地,选择泥土。

方澈摇头笑笑,拿起那把手柄也不过尺长的小锄头,随意选块地方就动手挖了起来。

“你以前送我的那个泥人玩具,也是这样做出来的?”

“不一样,那个是秘方,你要不要学?”秦秣抓起一块泥巴,放在手里揉搓着,一边兴致勃勃地讲解了起来。说到兴头上,她偷眼瞧向方澈,见他将头低下正挖着泥巴,便快速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半寸方圆的黄玉玉环,塞进手上的一团泥巴里。

她正担心着方澈看见自己的动作,和着泥巴的手势就有些慌,也没注意到方澈已经半抬起头,目光正斜到她手上。

“秣秣。”

“嗯?”

秦秣双掌一合,那枚小小的玉环已经嵌入到了泥巴里,至少从那泥团外面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方澈眉梢微扬,唇角又斜了斜,笑道:“你想瞒我什么?”

“我瞒你什么了吗?”秦秣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装傻。

方澈便不再多说,只是看着她搓圆了泥巴,一点点用手指将那块巴掌大的软泥捏成人形。

并不是所有泥巴都能用来捏泥塑的,一般来说,那泥巴至少要有一点粘性。秦秣手上这团泥巴的质地并不好,但她手上动作很快。方澈看她十指或捏或压,或搓或揉,飞舞得犹如河面上跳动的精灵。

没过多久,秦秣就拿起小刻刀,用刀尖细细雕琢着小泥人头部的细节。这泥巴又湿又软,粘性又不够大,本来是很难做出什么造型来的,不过秦秣技艺甚是神奇,硬是把这小泥人捏成了形。

虽然,等她将手上工具放下,把小泥人捧到方澈面前来的时候,方澈发现这泥人面目模糊,整体也算不上什么漂亮。

“送给你。”秦秣将手伸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方澈。

“那我收着。”方澈小心地抓过这还有些湿巴巴的泥人,想了想,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铺到地上,再把泥人放到上面晾着。

他心里有块石头缓缓悠悠地落了地,那点惊喜便从心脏里一丝一丝地沁入四肢百骸,沁得他整个人都熨帖通畅,欢喜绵绵。

虽然他不是很明白秦秣为什么要将玉环藏到泥人里,却不直接给他,但不管哪种方式,秦秣左右是将玉环送到了他的手上。

玉取其坚,环取其周而不断,秦秣的思维方式向来传统,送出玉环已是表明心志。而“环”与“还”相谐音,古人常将玉环当做信物,寓意终将回还。秦秣在准备远行去英国的时候送玉环给方澈,其意不问自明。

玉环之圆,既是圆满,也是长路漫漫的回归。这一个起点和终点都在方澈手上,原来秦秣要说的是,她始终如一。

“等到某一天,你觉得可以的时候,就把这个泥人放到水里化开。”秦秣笑意盈盈地说着,眉目依稀鲜亮如当年,从未褪色。

方澈伸手拉她起身,然后张开双臂将她抱住满怀。

江流无声,清风吹过冬天的气息,春将近了。

秦秣的温柔,常常也只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流淌。

第二天秦秣回邵城,方澈只送她到汽车南站。本来方澈是想直接送她回家的,但她坚决不肯,方澈只能作罢。

秦云婷还在北京,据她说那里工作难找,她考到了本校的研究生,顺便在一家声誉很不错的律师事务所做一些资料整理的工作。说白了,那其实是打杂。但在这一行,一开始能有杂可打也是不错的。

“哪个刚开始出来不是这样的?”秦沛祥总是这样说:“是要吃点苦,不从底层爬上去,你这丫头都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秦云婷自小就被宠爱着长大,成绩从来都很好,人生经历可说是一帆风顺。除了,她在高中毕业的时候有过一段失败的小小初恋,以及在家里摆摊的时候受过城管事件的刺激。

比起秦秣来,秦云婷可说是壮志凌云,并且敢打敢拼,冲劲十足。

今年过年她又不准备回家,誓要在事业上做出一番成就,否则无颜见家乡父老。

秦秣回了家,就只见到裴霞和秦沛祥。秦家小店现在生意做得还不错,这几年除去开销,也盈余了二十多万。秦沛祥心里就有了主意,想要托点关系再到月光小区旁边开家小小的便利店。

那家服装店只要一个人就能顾住,秦沛祥就想充分将自己两口子的时间调度起来,最好能给秦云志挣到些以后起家的本钱。当然,这些想法他暂时还不会跟家里的孩子说。

在他看来,两个女儿都是非常能耐的,不用过多操心。只有这个儿子小时顽劣,年纪大点以后又叛逆得很,那成绩也是不上不下,未来前途叫人担忧。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做父母的自然要帮儿子备点资本才好。

秦秣先在家住了一晚,想起秦云志上次还怨怪她这个做姐姐的没到学校去看他,便在隔天一早就去了市三中。

也不知道上次那个保安怎么样了,反正秦秣是没看见他,很顺利地就进了学校的门。

这时候学校正在上第二节课,秦秣缓步行走在校园里,看着那些熟悉的景物,只觉得空气里都仿佛还存留着昨天的笑语。

就在古中路的那道栏杆边,方澈迎面奔来,因为受了伤,反而被秦秣撞到地上;就在那栋教学楼的操场上,秦秣每天都听到早操铃声,在一大群黑压压的人头中很没存在感地随着众人一起出操——那时候偶然一侧头,如果看到有人在操场边悠闲地走过,必然万分羡慕。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留存着她在这个时代最初的记忆,也留存着无数少年来来去去的青春痕迹。

在那道栏杆边,陈燕珊摔过一跤,是卫海背她去的医务室;在那个篮球场上,秦秣曾经好奇地想要试试打篮球的感觉,结果却在学习接球的时候被一只高速飞行的篮球擦得崴伤了左手中指,当时是包着膏药,整整一个月才痊愈。

这个受伤的事情她从来就没跟方澈说过,主要原因,只是觉得太丢人,比被老师笑称为“林妹妹”,戏言弱不禁风还要丢人的多。

在他们读高一的时候,大多人都很讨厌班主任章国凡,但等到高二分了文理科班,章国凡没再带秦秣的时候,至少她是不再讨厌那个老班主任,甚至还颇为怀念的。

秦秣走上五号教学楼的阶梯,听到两边教室里传来教学的声音,恍如再次隔世。

她这次回来心态比上次要悠闲得多,因为没有再念念地想着要怎么帮秦云志出气,也就没了那些喧嚣的意味。而且一个人行走的感觉,直让人觉得有种安静一直从骨头里渗透到了到空气里。与时间交谈,便顺理成章,清晰得如同播放音效极好的老影片。

走到秦云志的教室门口,秦秣站在靠近后门的那面窗边,透过玻璃去看秦云志的位置。

她心里头又觉得舒坦。以前还在这里读书的时候,总是有班主任或者校领导之类的人物在窗户外观察着教室里的学生,秦秣作为被观察的一员,心里头自然也跟很多同学一样,各种不爽堆积起来,变成了很大的不爽。

那时候鲁松就说:“别让哥逮着机会,不然哥就要开一个教师培训班,把一群老师拘到里边。嘿嘿,让他们在里面安分听课,哥在外边偷窥,美其名曰视察纪律!”

卫海就很厚道地说:“松子,你这做法不地道。”

“那要怎么才算地道?”陈燕珊清脆甜美的声音仿佛又在秦秣耳边响起。

卫海很憨厚地笑着说:“装监视器呀,二十四小时开着,控制台就在纪检部,咱们穿着制服坐屏幕面前,想指点谁就指点谁,一次指点俩,一回视察十个屏幕!咱多地道?多光明正大?多合法?”

秦秣唇边轻轻扬起一抹笑容,笑容里仿佛还带着阳光跳跃的味道。

那是他们永远鲜活的青春年少,好像一道音符飘飘扬扬地落到山溪中,与流水的清香一起舞蹈。

这条清溪底下的石子都被洗刷得很干净,溪水跳跃进深涧,都能溅起悠悠的回音。

秦云志教室里正上着的是数学课,那个老师也曾经教过秦秣,在她高二分科以后。那时候他教的是文科班的数学,现在来教理科班的数学了,应该也算是小有升迁,可喜可贺。

黑板上的数字符号秦秣有点看不大清,不过就算她看得清楚,她也不一定看得懂。

她高考数学刚好考了99分,好险跳出了及格线。不过她那时候的成绩有很大一部分是题海战术磨出来的,她对数学定理的实质理解太浅薄,到现在读了一个学期大学,竟然已经忘到了差不多的地步。

好像那时候学数学完全是被赶鸭子上了架,强记了一堆题型,而高考完后就差不多还了大半给老师。至于现在…

走廊上安安静静,只站着秦秣一个人。她视线落在那位头发类似地中海气候的老师身上,看他说讲课讲得唾沫横飞,粉笔点在黑板上,一下一下重得留下浓浓的印子,那砰砰的声音就连秦秣这个站在窗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秦秣有点惭愧,这位老师讲课一向都是这样卖力的,不过她这个做学生的却实在是对不住老师的教导,现在居然差不多沦落到了连高二数学都听不懂的地步。

教室里偶有几个开小差的学生将目光望向窗户外,也看到了秦秣,各人目光不同,或者是好奇,或者是漠视,也或者是其它什么。

秦秣在外边站着等这节课下课,倒不觉得无聊,她也在观察秦云志班上的学生。

秦云志坐在教室后面的倒数第二横排,第六竖排。

这教室里一共有九个小组,他的位置离门比较远,正好在里侧的那个过道边上。按照秦秣那时候总结的术语来说,秦云志这个座位交通方便,聚光适中,是一个不适合从后门溜走逃课,但也不招老师注意的中庸位置。

他有两个同桌,最靠近他的那个是个女孩子,长相挺秀气,就是烫着卷发,看起来也算是胆子较大,前卫叛逆的那种。再过去一个位子坐的就是个男生,那个男生眼睛小,脸长,光看相貌,可用“猥琐”来形容。

秦秣有点囧了,作为姐姐的那点担忧之心熊熊燃烧,一径考虑着要怎么教育秦云志,让他不要被那两个同学影响才好。

过得好一会,她才渐渐回复正常状态。继续暗暗惭愧,惭愧于自己也以貌取人了一回。假如她真的去劝诫秦云志,让他注意可以跟谁来往,必须跟谁保持距离之类的,那她同那些让人酸掉牙齿的老学究又有什么不同?

假如真的那样做了,秦秣甚至可以预见秦云志生气的回答:“二姐!我要跟谁交朋友你也得管得清清楚楚吗?那你是不是还要管着我一天喝几杯水,上几次厕所?或者,你帮我书读,帮我高考,帮我把人生过完得了?”

或者他会说:“你怎么能这样?你都没跟他们接触过,你凭什么就对他们的人品下结论?”

秦秣收拾好心情,看秦云志听课听得还算认真,也觉得欣慰。

她看了看表,知道只有五分钟就要下课,便准备退到栏杆边上站着,等秦云志出来。

刚迈出一个步子,秦秣还没及转身,就看到秦云志将手悄悄地伸进了课桌里。他的视线还紧紧盯在讲台上,一副正在认真听讲的样子,手却快速从课桌里掏出一台PSP游戏机。

秦秣紧盯着他的动作,看他的手在那一按一抬间,就好像是电影放了快动作,熟练得明显经验丰富。

高中课本多,学生们课桌上的前半部分也多半都堆着一叠老高的书。这叠书的摆放大有讲究,除了方便各位同学顺利地找到想要的书本之外,还能时刻提醒着同学们课业繁重,不可掉以轻心。更重要的是,这叠书很高,能在一定程度上遮挡住讲台上老师的视线,起到非常关键的掩护作用。

秦云志的桌上自然也有这样一叠书,他的表情依然是“我在认真听课”,手也很自然的搭在课桌上。只不过他双手正握着的是一台掌上游戏机,而小秦同学已经练就了盲打的能力,至少像开机和选游戏这种动作,他是不需要用眼睛去看的。

这会儿秦秣的眼睛特别尖,她硬是隔着玻璃还远远地看清了秦云志的每一个小动作。看他手指在游戏机上滑动,看他过得片刻又装出“我在看书”的样子,实际上是低下头去看那游戏机的屏幕。

秦秣气得恨不能现在就把这混小子揪出来,用细竹条好好抽他一顿,真实还原他曾戏言过的“竹笋炒腊肉”!

再看表,还剩三分钟下课。

这三分钟比此前三十分钟还要显得漫长,秦秣等得心里发狠,脸上表情倒越发亲切可喜。

好不容易等过这三分钟,铃声一响起,教室里就有点骚动。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又拖堂了两分钟,讲完黑板上那最后一道题,他将粉笔一扔,拍拍手掌用那独特并且充满力量的声线吼了一嗓子:“下课!”

“哇——哦!”

教室里闹腾起了欢呼声,学生们顿时活跃起来。秦云志同桌的那个女孩推动他的肩膀,叫他让路。他便双手捧着游戏机,眼睛也不抬一下地起身侧开位置,让那女孩自行出去。

秦秣就在后门边等着,等往外面涌出的学生零落起来,她便迈着不轻不重的步子走到秦云志的课桌边。

这孩子现在又坐回了原位,正捧着游戏机打得不闻外物。

“秦云志。”秦秣叫了一声。

“嗯?”秦云志继续低着头,有点不耐烦,“什么事啊?走开走开,没看我正在紧要关头吗?”

“哦,有什么好紧要的,你解释来听听。”

第46章 责骂

第二节下课的休息时间通常有二十分钟,按照人们最常有的心态,二十分钟的课休比十分钟的课休显然是更容易让人心情放松。

秦云志现在很放松,他就着那些熟悉的喧闹声,眼睛粘在游戏机上,嘴里嘀嘀咕咕:“烦啊!怎么这么烦?叫你走还不走,一点眼色都不会看!”

秦秣怒急反笑,手掌往那游戏机的屏幕上一盖,淡淡道:“秦云志,我不但是要走,我还准备带你走,你有什么想法没有?如果你没有异议,那你现在就可以跟我去向你班主任请假了。如果你有异议,对不起,抗议无效。”

“你!”秦云志乍见到一只手掌挡到了自己游戏机上面,第一反应就是想发火。但秦秣的声音他毕竟是熟悉得很,这下游戏被打断,他回过了神,脑子里的神经线当即就被僵住。

“二…二姐!”他转过头,视线终于落到秦秣身上,脸上表情便微妙起来。

秦秣笑眯眯地看着秦云志,头微侧,等他反应。

“这个…”秦云志的脸色白了又红,然后很快恢复正常。他打了个哈哈,眼睛四顾左右,语速很快地说:“哎呀,是二姐啊!二姐,真的好久不见,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呢?啊!不对!二姐,这个…这个…你是我二姐是不是?你真的是我二姐嘛!我还需要疑问吗?不对,我不需要疑问…”

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通,那舌头说着说着都快打起了结。

秦秣依然笑容不变,只是不紧不慢地说:“别急,我是你二姐,你眼睛没看错,脑子也没想错。你可以慢慢惊喜,我不会怪你惊喜得太慢了。”

秦云志在心里嘀咕:“你确定这是惊喜?这是惊吓好不好?”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

秦秣就只见秦云志嘴巴一开一合,又叽里呱啦地冒出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最后哈哈一笑说:“二姐,我真的是太大方了。没错,你看这,这么好的变异体游戏机啊,外星人改造过的啊,我这可就送给你啦,你好好收着啊!”

他本来抓在游戏机上的双手手一松,那游戏机就直往下掉。

秦秣的手掌刚好还覆在游戏机屏幕上,这一感觉到手下东西的坠落,她下意识地就反手去抓。

秦云志趁着秦秣这一愣神,也不走旁边过道,伸手往后面课桌上一撑,抬腿就跨了上去。他那脚下就好像装了风火轮似的,这一下速度特别快,只在一蹬一跳之间就顺利地踩着后座桌子跳到了教室最后边的空地上。

“秦云志!”秦秣这才抓着那游戏机,怒喝一声。

“哈哈!二姐,人有三急啊,小弟我这可是要去解决生理大事,男厕所不欢迎女同胞,你的好意我就多谢啦,你不用送我啊!”秦云志跑到教室后门边的时候,一手扶着门框还对着秦秣做了一个打响指的手势。

“邦!”他手指打过,脆响。

秦秣还站在那第六小组的课桌旁,一时间根本抓他不住。

秦云志得意万分,这些年来被二姐欺压的惨痛好像在瞬间消解了无数,终于换他来气秦秣一回,那感觉真是——他心里已经哼起了歌:“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笑看二姐大变脸…”

“你过来不过来?”秦秣干脆坐直接到秦云志座位上,也不去追他了,只是冷眼看着他,那气势,没来由地竟叫周围的人心里打鼓。

秦云志心里其实也打鼓,他就得意了一瞬间,下一刻他看到秦秣那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浮动的情绪上当即就被浇到一盆冷水。他向来最怵的就是二姐,自个儿也知道这是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事儿,小腿肚子便又有些发软。

“这个,二姐啊,你看咱们年龄也就差了三岁,咱们没代沟是吧?”秦云志脚下缓缓后退,退出了后门,那手势往前伸,做出安抚的样子,“淡定,你要淡定,理解万岁,理解万岁啊!”

他还是做出随时逃跑的打算,虽然不知道跑了之后会产生什么后果,但他这个时候可想不了那么多,总之是跑了再说。

“你看我像是慌乱的样子吗?”秦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秦云志。

她将那游戏机放在手上掂了掂,用右手拇指和中指拈着游戏机的一边,高提着手轻轻摇晃。就那姿势,叫人看得直为那可怜的掌上游戏机捏一把汗,生怕秦秣手上一个不稳,就把这高科技玩具摔了个稀巴烂。

秦云志的眼睛忍不住又粘到了游戏机上面,他对这台游戏机可是宝贝得很,平常就连最要好的朋友借去玩几个小时,他都要细细叮嘱,叫人家注意这主意那,半点不肯放松。

“二姐,你…”秦云志脚步又往前挪一点,“你的手可一定要稳住啊。”

“这个实在不好说。”秦秣头微歪着,缓缓道:“我最近工作劳累,手指有点发软,好像还缺钙。你看,我要是手上不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是吧?”

说完话,她右手拇指和中指微微一松,那游戏机又好险地往下滑了半寸,被她拈着左端晃晃悠悠地吊在那里。

也有不少同学在看秦云志的笑话,他们听到秦云志对秦秣的称呼,就知道这可怜的娃被抓包了。话说上次薛佩佩的事情在学校里流传了蛮久,秦云志有个彪悍二姐的事情也被不少人熟知。

秦秣读高三的时候,秦云志他们这届正处在高一,相对于他们这届新生而言,高三学姐里头秦秣的大名也是非常响亮的。她的综合成绩不算顶好,但她有一项成绩非常让人惊艳,那就是她的语文,经常满分。

“秦云志!”有个性子活泼的女生偷偷走到秦云志身后,对着他的背心毫不客气地给了一捶,捶完又跳着跑开,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快点过去让你二姐好好拍一顿吧,你二姐多厉害呀,我们想让她拍人家还不拍呢,哈哈!”

“有什么好乐的?”秦云志郁闷地回了一句嘴,眼睛还是紧盯在秦秣手上,脚下已经不情不愿地缓缓向她挪了过去。

“二姐,先说好了,罚我可以,你不能拿游戏机出气。”秦云志隔着教室最后那一排的桌子跟秦秣谈判,他站的时候背有些微躬,脸上表情是十二分的警惕。

秦秣眉毛一扬,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笑问:“既然这么宝贝这东西,你刚才怎么还自己把它往地上扔?”

“我…我没扔!”秦云志小小地结巴了一下,急忙解释:“二姐,你不能用语言扭曲我的动作,我那不是扔,我就是松了一下手而已,我知道你肯定能接住!”

“那你对我挺有信心的嘛!”秦秣嘿嘿一笑,“言语还能扭曲动作,小志,你这形容可真是高明,非同一般啊!好吧,我不知道你刚才那个扔游戏机的动作是故意呢还是故意呢,不过我知道,这游戏机是我抢救下来的,现在我就非常有权利,我还很乐意摔了它!”

她将手横往过道那边,特意离秦云志远些,斜眼看他。

秦云志又是焦急又是犹豫,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扑过去把游戏机抢回来,还是该转身再逃,再或者干脆老老实实地挨一顿教训。

三项选择都有风险。首先他是真怕在自己抢到机子之前秦秣就把它摔了,要说到其他人,秦云志还不一定相信别人能下得了手摔这种不算便宜的东西,但这个问题轮到秦秣这里,秦云志却不敢肯定。他绝对相信,他家二姐摔得下手的几率比不摔最少大一倍。

第二项第三项没什么好想的,反正不管他怎么做,到最后都肯定逃不掉一顿教训,那叫殊途同归。虽然,这成语用在这个问题上有点让人发囧。

“二姐…”犹犹豫豫,磨磨蹭蹭,秦云志瞟一眼游戏机,又瞟一眼秦秣的脸。

“你不用说了。”秦秣笑容灿烂,言语却是铿锵冷然,“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决断都没有,看来我真的是太过放纵了你。承认错误,或者抢过东西继续错下去,对你而言,就这么难?”

“啪!”

秦秣手腕用力一甩,那游戏机就被重重摔到地上。

零件散开,一地的碎落瞬间就让秦云志的表情呆滞起来。他眼眶渐渐有些泛红,嘴唇又紧紧抿起。

秦秣歪头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一种大多数普通人难以理解的杀伐之气。

“你…”秦云志轻哼了一声,下巴高高昂起,只是紧盯着秦秣。

他一向认为,在家里最疼他的不是爸爸妈妈,也不是常常会给他买很多东西的大姐,却是这个整日里抓着他读书,时常跟他争执午饭该由谁来做,有时候霸道其实很温柔的二姐。

陌生人看到秦秣,大多会认为她平凡好欺,稍微跟她有些熟悉的人,则多半会觉得她清高冷傲,难与常人接近。秦云志却觉得,那些人看不到真正的秦秣,至少在他看来,二姐就是很温柔的。

她很少柔声说话,她甚至常常训人。但除了秦秣,不会有别人一有空就抓着秦云志读书做题,给他讲解各种典故;也不会有别人在他难过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却陪他一起坐到天亮,包容他的任性,理解他成长中的许多烦恼。

秦云志一直认为,二姐是最不会伤人的那一个。他刚开始也以为,虽然这次被秦秣抓了包,可能会挨上老大一顿教训,但被训的时候忍忍就过去了。最多他把脸皮再练厚一点,最多他先乖乖挨了训,以后再迂回地继续偷偷任性。

自家姐弟,能有什么隔夜仇?秦秣要不是疼他,也不会教训他。秦云志心里头对这笔账可是清楚明白得很,所以他敢抱怨,敢争执,却又往往在秦秣怒火临界的时候乖乖承认错误。他暗地里不无得意,他有这样的姐姐,宠爱他。

秦秣突然摔碎游戏机的时候,也恰恰在秦云志心尖尖的少年情绪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秦云志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心里难过愤恨,千般滋味一齐涌上脑海,说不出是觉得自尊受了挫,还是担心从此再也得不到二姐的宠爱。

这不止是摔碎了一个游戏机的问题,秦云志虽然心疼游戏机,但他这个时候更在意的,却是秦秣那谈笑间暗藏刀锋,突然摔碎游戏机的举动。尤其,这还是当着他全班同学的面。

“啪!”

游戏机碎裂,本来吵闹的教室里忽然就是一静,紧接着又在四下里响起窃窃的议论,好多人都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秦云志,只觉得他这二姐煞气好重。

一般的PSP最少也要千多块钱一台,这样的价位对大部分普通家庭的高中生而言,绝对算不上便宜,也很少有家境并不富裕的人在撒气的时候去摔这种东西。跟秦云志同班的同学大多都知道,他的家境一般,甚至还有跟他极要好的几个同学知道,这台PSP,本来就是他二姐送他的。

秦云志受不住这些各种各样的目光,只觉得身周的一切都在莽莽然褪色,而他犹如孤舟误入大海,在浪涛中载沉载浮,随时都有覆灭的危险。

他还是在犹豫,不知道自己应该大声向秦秣表达自己的愤怒,还是立即转身跑开,再也不理这个已经不再疼他的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