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如蒙大赦,飞快地跑开了。

茱莉亚音乐学院?多么遥远而陌生的词汇,这以前他连听也没听说过那个学校,他连高中都没念完,她却快要飞到大洋彼岸。

那一天阳光格外刺眼,他浑浑噩噩地走过大半个城市,回到家里,看到头发花白的奶奶坐在废品堆里挑选清洗塑料瓶,他再也忍不住,跑过去抱着奶奶就哭。

奶奶被他吓坏了,以为他又闯了什么大祸,他经常闯祸,不是把人打伤了,就是破坏了公物被人找上门,可不管哪一次,他都没这样哭过。

“你怎么了这是?奶奶给你钱,你买炸鸡腿吃去。”奶奶不知所措地看着相依为命的孙子,哆嗦着掏钱给他,一双瘦骨嶙峋的手皱巴巴的像枯干的老树皮,掏出来的钱也都是些破破烂烂的零钱。

“奶奶,我不吃,我再也不吃了,我对不起你……”他伤心地泣不成声,仿佛心里的一个血洞被捅开,怎么填也填不满。

一夜之间,他似乎又回到了父母相继过世的那段日子,整个人麻木到失去知觉,眼神空洞地在床上躺几个钟头一动不动,恨不得立刻死了才好。

彻骨的痛苦过后,他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回到学校,在老师面前发誓忏悔,老师被他的诚恳打动,开始替他制定学习计划,不到一年时间,他的成绩突飞猛进。

那段时间,他过着地狱一般日夜不分的日子,白天在学校认真听课,晚上不上自习,出去打工赚学费,回到家继续苦读,睡不过三四个小时,一早起来又是新一轮的周而复始。

国内的一流大学的法学院大门正向他敞开,可惜的是,哪怕他再拼命,学费和生活费也不是他能负担的。

就在他为学费一筹莫展的时候,上帝又给他打开另一扇门,他遇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转折。

那是另外一个故事,邢栎阳看着车窗外雨后初晴的美景,下车去吸了一支烟。

顾忆湄离开那个私立学校后,很长一段日子,他一有时间,还是会去学校门外徘徊,说不清是为了什么,明知道她不可能再出现,他还是忍不住抱着希望,也许 ,那个学校在他心里已经不仅仅是因为有她,还是一种象征,一扇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直到某一天,他救了一个改变他命运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他心里的秘密终于知道啦。

雪天严寒,都不要出门了,就在家里看小说吧,金圣叹说,雪天围炉看书。

☆、第 7 章

那个人叫罗震,跟他同岁,也在这所私立学校读书,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惹上当地几个地痞流氓,那几人上门寻仇,把罗震绑架上一辆车。

他在校门外徘徊的时候恰好目睹情况,其中一个绑架者他认识,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不祥的预感和恻隐之心让他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记下车牌号后报警救人。

城郊废弃的仓库里,几个小混混把罗震打得倒地不醒,警察及时赶到,救下伤重不醒的罗震。

他和警察一起把罗震送到医院抢救,救了罗震一条命,那时候,他并不知道罗震的父亲就是鹭岛有名的富豪罗鲲鹏。

听说儿子遇险被救,罗鲲鹏亲自出面向他道谢,让他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任何要求都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他哪里知道自己面对的是鹭岛商界赫赫有名的人物。

“对,只要我能办到的,都可以提。”罗鲲鹏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我想读法学院,家里供不起,如果你能资助我,等我毕业了,加倍还给你。”他大胆地提出条件。

“没问题。”罗鲲鹏答应地很爽快。

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沉稳的少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或许能成为他的得力助手,他的眼睛里有一种难得的韧劲,要强、不服输,还有一种无畏的胆量。

多少混迹江湖多年的人,见了自己都不敢这样提条件,这小子却敢于说出内心的想法,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的罗鲲鹏欣赏这样的敢说敢做的年轻人。

人生的际遇,变幻莫测又难以回头,当邢栎阳后悔走上一条不归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几年间,他一直跟在罗鲲鹏左右,渐渐变成罗鲲鹏最得力的助手,成为名律师后,表面上和罗鲲鹏的擎天集团不再有联系,但了解擎天集团的人都知道,他一直在为罗鲲鹏做事。

丢掉手里的烟,邢栎阳重新回到车上,打开一点车窗。

顾忆湄迷迷糊糊中醒过来,看到眼前一个身影,有人正凝望着她,才想起前因后果,看看外面天已经黑了,惊讶自己竟然睡了几个钟头。

“几点了?”

“七点多。”

“真对不起,我没想到会睡着,你怎么不叫醒我?”顾忆湄很不好意思自己竟然在人家车里睡着了,拢了拢凌乱的头发。

“你太累了。”他并没有解释不叫醒她的原因。看到她因为睡着的缘故,一丝秀发沾在水润双唇上,他很想替她撩开。

顾忆湄把盖在身上的西装还给他,“这几天一想起我父亲的事就睡不着,邢律师,谢谢你送我。”看着四周,她发觉还有很长一段路才能到她家。

“你父亲的案子进行得怎么样了?”邢栎阳有意换了一个她会感兴趣的话题。

和他谈起案情,顾忆湄目光又暗淡下去,忧心忡忡,“法院驳回了取保候审的申请,谭律师在帮他申请保外就医,不知道能不能行。”

“保外就医比取保候审审查更严,我看你和顾太太不必抱此希望。”邢栎阳冷冷提醒。

他似乎从来就没给她带过好消息,顾忆湄听到这话,又着急起来,“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他们是打算把我父亲一直这么关着,直到法院开庭?”

邢栎阳没有正面回答,看看手表,提议:“正是吃饭的时间,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

“也好,请你帮我分析分析,我对这些真是一窍不通,谢谢你,邢律师,谢谢你。”顾忆湄不住道谢。

邢栎阳看着她的表情,心里不是滋味,那是在黑暗中夜行了很久的人,忽然见到一丝亮光时的渴望,是一种有求于人时的怯意,她流露出的无助令他痛心。

把车开到一家相熟的餐厅,邢栎阳带着顾忆湄穿过大堂,这里虽然客人很多,但是不管他什么时候来,都能有包间。

菜式清淡可口,顾忆湄却无心品尝。邢栎阳看出来她心不在焉,劝道:“你吃一点,我说你听。”顾忆湄这才拿起筷子。

“你父亲的案子是今年的大案,据我所知,法院和检察院早在两个多月前就成立了专案组,一直暗中调查,事前没有透露一点风声,警方掌握了大量证据,所以在一天之内逮捕了你父亲和舅舅,因为涉案金额巨大,法院在当天就批准立案。”

邢栎阳说到这里,停了一停,顾忆湄哽咽着点点头。

“内~幕交易是证监会明令禁止的行为,你父亲这回不仅涉嫌伪造交易合同诈骗股东,还可能被指控操纵股价,数罪并罚,情况很不乐观。”

邢栎阳一边说一边观察顾忆湄的表情,看到她神情愁苦,便停下话题,等等她。

“最坏的情况是什么,会判多少年?”

“那要看法庭能采信的证据有多少,检方提出的证据和书面资料,庭辩的时候律师会提出抗辩,你父亲这个案子,就算你们退赔一部分款项,量刑也不会轻,少则十五到二十年,最坏就是无期。”

一听到无期两个字,顾忆湄的眼泪瞬间溃败,伏在桌上哭泣不止,不一会儿,把刚吃下去的饭稀里哗啦全吐出来。

邢栎阳赶紧拿来垃圾桶,走到顾忆湄身边扶着她,她一直呕吐,到最后,胆汁都要吐出来,控制不住地干呕。

这些天来,心情影响健康,她常常吃一点就吐。

狼狈至极,顾忆湄脸上又是眼泪又是秽物,无法说话,邢栎阳叫来服务生把现场清理干净,又带顾忆湄去洗手间洗脸。

拿纸巾替顾忆湄擦干净脸上的水,邢栎阳带着她离开。

“对不起。”顾忆湄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

“我送你回家,镇定一点,不要让顾太太担忧。”

从头到尾,邢栎阳没有流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令顾忆湄心中动容不已。车开到顾家附近,邢栎阳停下车,让顾忆湄等等,他下车去买点东西。

若在平时,顾忆湄或许会好奇地摇下车窗看看他去买什么,可这时候,她没有一点心情去关心琐事。

很快,邢栎阳提着一个袋子上车来,交给顾忆湄。

“这是小米粥,养胃益气,你这些天大概饮食不规律,胃肠功能紊乱,所以吃点就会吐,把这个喝下去。”

像是怕她戳不动那层薄薄的包装纸,邢栎阳连吸管都插好了,顾忆湄讶异地看着他,却见他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把车开出去之后,又是一声不响。

小米粥带着点甜味,顾忆湄咬着吸管喝了几口,大概因为是流质,胃里尚能接受,喝了大半杯也没有想呕吐的恶心感。

顾家花园门外,顾忆湄向邢栎阳再三道谢后下车而去。邢栎阳在车里目送她背影,等她进了院子才放心。

副驾驶座位前有东西一闪一闪,邢栎阳捡起来看看,原来是一条女孩子戴在脚上的白金脚链,不用想,这条脚链属于顾忆湄,那天在傅冬平朋友的游艇上,他就曾隐约看到她脚上挂着个链子。

把脚链放进口袋,邢栎阳开车离去。

一雨成秋,顾忆湄穿过花园,雨后的冷风令她瑟瑟发抖,以前顾家别墅到了晚上灯火通明,就连花园里也亮着灯,这些天为了省电,室外的灯早就拉了电线。

穿过幽暗的走廊,顾忆湄走进客厅,赫然发现家里除了她母亲顾太太,还有一位客人。谢宗麒看到顾忆湄进屋,立刻站起来,眼神中充满同情和怜爱。

“眉豆,来陪我们坐坐,宗麒特意来看我们。”谢宗麒的意外到访,让一直愁云不展的顾太太心情好了一些。

顾忆湄哪有心情和他们交谈,此时她只想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大哭一场。

“妈,我累了。”顾忆湄看也不看谢宗麒。当初他离她而去时,何等决绝,发誓这辈子不再踏入顾家半步,顾家一败落,他就食言了。

看着顾忆湄疲倦地上楼梯,谢宗麒用眼神征得顾太太同意后,尾随在顾忆湄身后。顾忆湄进房间后径直躺在床上,他就在床边坐下。

“我不是来看顾家笑话,眉豆,我是不放心你。”谢宗麒在顾忆湄身后说。

“有何分别,以阁下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大可以嘲笑顾家败落。”顾忆湄有意用一种尖酸的语气说他。

谢宗麒倒抽一口冷气,辩解道:“你为什么总是误会我,当初我离开的时候,并不是因为我恨顾家,而是想靠自己的双手去闯天下。”

顾忆湄把枕头拉起来捂住耳朵,苦涩地哽咽着,“该说的话,你那时已经和我爸爸说了,不必再重申一遍。”

“眉豆,你何时变得这样偏激?”谢宗麒既愤懑又不甘心。顾忆湄默然不语,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只想睡觉。

谢宗麒忍住怒火,沉默半晌,才又道:“我本以为你在这样的处境,会更能理解我当年心里的苦。”

若他说些别的倒也还好,偏偏又是旧话重提,顾忆湄只听出他的怨念,忍不住转身来反唇相讥:“我就是不想令你误会我俩此刻门当户对。”

“我只想你知道,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来希望你原谅。”谢宗麒顿了顿,又道:“顾家凋零至此,并非一日之寒,话不中听,但句句出自肺腑。”

顾忆湄坐起来,狐疑地看着他,“看来你事先知道我舅舅的事?”

谢宗麒道:“他在股票和期货方面玩得很大,我得到消息后曾经提醒过他,不要急于将大量资金入市,但是他不听,你父亲也听不进我的忠言。”

“看来天意如此。”顾忆湄喃喃自语。

谢宗麒握住她双手,“眉豆,这段时间你会很难,让我照顾你们。”顾忆湄抬头看他一眼,目光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能应付。”

谢宗麒看着她,白皙的小脸没有一点血色,清澈的双目也因为缺乏睡眠而眼圈青乌,头发没有好好梳理,散乱的披在肩上,她连自己尚且照顾不好,何况一个家。

“几年过去,你还是这么固执。”

“彼此彼此。”

眼看着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谢宗麒叹息一身,离去。

顾忆湄回脸向里躺在床上,眼泪顺着眼角滑落。顾家败落至此,何必再多连累一人,她并不想成为谁的负担,更不需要他因为可怜她才提出来要接手这个家。

更何况,当年他从这个家走出去的时候并不愉快,甚至可以说是带着恨。

作者有话要说:好冷的天。

前男友也来了。

☆、第 8 章

谢宗麒是个私生子,生而不知其父的他跟着母亲到顾家帮佣,那一年,他八岁,顾忆湄更小,才四岁。

她坐在顾家花园的草坪上,由保姆带着玩过家家,看到他跟着他妈妈来见管家。小小的脸上表情严肃,一身衣服虽然干净,但很明显已经不合身,裤子短了一截。

她从没见过穿得这样朴素的男孩子,指着他笑,令他自尊心受到伤害,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不理睬她。

他俩关系真正好起来,是在上中学的时候,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渐渐懂了人事,自然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斗气,谢宗麒门门功课都优秀,经常帮顾忆湄补习功课。

顾忆湄除了音乐以外,对别的功课并不钻研,但是为了能去国外留学,英语好是必须的,谢宗麒教她语法,督促她练口语,俨然是她的小老师。

几年间,谢宗麒赢得了顾家上下好感,包括顾建辉夫妇,可惜得很,当顾建辉发现这个帮佣的儿子竟然对他宝贝女儿有意思,毫不留情地棒打鸳鸯。

为了能跟谢宗麒在一起,顾忆湄在父母面前死求活求,顾建辉才勉为其难答应找谢宗麒谈谈。

然而,这次谈谈的结果就是谢宗麒毅然决然地带着母亲离开顾家,彼时,他已经是名牌大学国际金融系学生,靠着聪明的头脑和精准判断,炒股挣到的钱已经够他支付学费和日常开销,他不需要再仰人鼻息。

顾忆湄不知道父亲跟他说了什么,在他提出分手后脸都哭肿了,整整一星期无法出门,可不管她怎么追问,他也不肯透露和她父亲谈话的内容。

因此,在顾忆湄心里认定是父亲拆散了他们,很是埋怨了父母一段时间,直到后来傅冬平告诉她,是谢宗麒自己提出要跟顾忆湄分手。

“姑父对他的出身不满意,让他改名换姓,以一个新的身份出现,不然别人会嘲笑顾家把女儿嫁给佣人的儿子,他不答应,姑父就让他选择,当顾家上门女婿还是和你分手,他选择分手。”

顾忆湄听到这话,心里凉了一截,她父亲固然有强人所难之处,但她在谢宗麒心里只怕也不过尔尔,他并没有竭力争取,就做出了分手的决定。

房间里没有开灯,顾忆湄无声地躺在黑暗里很久,想起过去就心酸,想起现状就畏惧,她不知道,明天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冬平说最坏不过如此,现在看,更坏的情况还在后面。

谢宗麒离开顾家,坐上自己的车,把车开出去之后,他并不想立刻就回家。

这次谈话让他感觉,他和顾忆湄之间缺乏真正的了解,少年时荷尔蒙的冲动让他们看不清彼此,一旦烟幕散去,才发现,对方并不是自己臆想中的那个人。

话虽如此,他依然爱她,他从自己胸腔里不停跳动的心脏那里得知,看到她的每一次,他的心都会如实做出反应,就像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就被草坪上天使一样的她吸引住了。

他是她世界之外的人,她属于另一个阶层,他并不相信人人平等这样的话,特别是当他看到自己母亲和顾太太的差距,更加意识到这一点。

同样是女人,他母亲憔悴驯服,永远埋头苦干,从不抱怨什么,一张脸看起来永远比实际年龄显老,而顾太太不一样,顾太太神采飞扬,年近四十的时候看起来和十几岁的女儿像姐妹,她永远是人群中的焦点。

顾太太习惯了一掷千金,每次出门购物,回来都是大包小包,很多名牌衣服还没剪掉吊牌就因为换季而拿去送人,她还喜欢在家里办派对,蛋糕裱花不能令她满意,她会勒令蛋糕师连夜重做一个。

从小到大,深知母亲辛苦的他并不为自己的私生子身份羞耻,他相信母亲未婚生下他,自有她的理由,他只知道,身为人子,首要的就是孝顺母亲,而不是抱怨命运不公平。

只有顾忆湄是不一样的,在顾家几年,谢宗麒看尽了这个家庭、这个阶层的众生态,顾忆湄在他心里的形象却从未受损。尽管在外人看来,她虽然美丽却很任性,他并不以为意,因为他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她的一切优点和缺点。

顾忆湄是他考上大学后依然留在这个家的全部动力,顾建辉却让他在她和自尊心之间选择,两样都是他无法放弃的,痛定思痛,他选择了后者,他以为,终有一天,她会了解。

不是不爱,是爱不起,也给不起。

小眉豆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他虽只是个普通男人,也有他平凡的梦想,他无法一辈子寄人篱下,戴着面具哄顾家人开心来赢得她。

他不仅仅属于他自己,也是含辛茹苦的母亲唯一的希望。

时至今日,他也没后悔过当初的决定,他只后悔,当初没有能把顾忆湄从顾家带出来。凭他的能力和野心,他有条件养活她,在某些方面,顾忆湄并不像她妈妈。

深夜,半梦半醒的顾忆湄感觉胃部一阵疼过一阵的绞痛,实在熬不过,下床去找点胃药吃。她自幼有人服侍,哪里知道家里人把药放在哪里,在厨房乱翻一气,一无所获,只得返回卧室。

回到床上,她用手抵住胃部缓解疼痛,也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渐渐消失,而她也终于进入梦乡。

梦里不知身是客,她不断听到父亲的轻唤,却怎么也靠不近他,声音可觅,然而,人却一无所踪。

顾忆湄从梦中惊醒,想起晚间邢栎阳的话,不安感再次侵袭心头,忽然记起来,苏芷汐约了她明晚见面,不知道会谈些什么。

次日一早,顾忆湄刚起床,蔡佳就已经登门拜访。

顾太太房间里,蔡佳顾不得喝茶,开门见山道:“珠宝店的人太不是东西了,我好说歹说,他们还是要压价,太太,你那条鸽血红宝石项链,他们才开价这个数。”

蔡佳竖起两根手指,顾太太失望到不行,“才两百万?他们不如来抢,当年建辉买这条项链的时候,宝格丽有条差不多的,要六百多万。”

“没办法,他们是逮着时候了,我打算今天再走几家,不行的话就过拍卖行,我不信遇不到识货人。”蔡佳道。

顾忆湄见她嘴角起泡,替她倒了一杯水,顾家出事这些天,蔡佳跑前跑后,着实令她母女俩感激。

为了和苏芷汐的见面,顾忆湄精心挑选衣物。

以往,她出门时站在衣柜前挑选是为了衣饰出众,此时不同,她要在一堆高调且不实用的衣服里选出尚能见客的搭配,这些天来,时移世易,她已渐渐懂得。

坐在妆台前化了点妆,以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和这张睡眠严重不足的脸,完全不加修饰也不行,她还要为了父亲去争取,还得撑下去。

苏芷汐选的地方是一家很安静的日料餐厅,拉上门,食客之间互不干扰,与外界完全隔绝,是谈话的好地方。

看到顾忆湄,苏芷汐也不客套,等她坐下后,就把自己打听来的情形一一告诉她。

“他们在谭律师办公室讨论案情,我在外面都能听见,谭律师说,顾伯伯愿出五百万现金和保证人争取取保候审,法院都没有采纳,她前两天去看守所探望,顾伯伯精神还好,就是头发白了许多,眉豆,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担心,反而是想让你放心,顾伯伯依然在争取,谭律师也在争取。”苏芷汐语气中带着同情。

顾忆湄听她叙说老父情状,如历历在目,眼眶又红了,轻轻拭泪。

苏芷汐又道:“邢律师说,事到如今,顾伯伯除了全部交代,争取从态度上获得宽大处理,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选。顾伯伯名下所有财产,包括动产和不动产加起来都不够填补公司账面的窟窿。”

“我知道,邢律师都跟我说了。”顾忆湄哽咽着,五内俱焚。

“他跟你说了?”苏芷汐大为惊讶。

她一毕业就在事务所工作,认识邢栎阳几年了,印象里他是个神秘又高深莫测的人,法庭上辩词淘淘,私下里却是拒人千里,他从不主动跟谁亲近,哪怕是共事多年的同事,也没几个跟他数得上交情,整个事务所,他似乎只跟谭律师交谈比较多。

邢律师一向谨慎,人前惜字如金。他会主动跟顾忆湄谈起她父亲的案子,实在是出乎意料。

“嗯,我跟他问起,他告诉我最坏的结果,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那就好,我还怕你承受不住,精神会垮掉。你别太焦虑,顾伯伯的案子就算是最坏的那个结果,只要表现好,一般服刑几年也就减刑释放了。现阶段,你还不如先想想你和伯母以后怎么生活。”苏芷汐劝顾忆湄想开。

“以后……我还能有什么以后?”顾忆湄喃喃自语,自觉经此打击,像脱掉一层皮,再也不是原来的自己。

苏芷汐握住她手,“别这样想,你的人生还长着呢,就算是为了伯母,你也要为自己好好打算。”

顾忆湄抬头看她,“我家的房产呢,我们现在住的房子,还有在法国和英国的别墅,是不是都要被没收?”

“是的,下一步法院就会通知你们搬离,你家现在的花园别墅已经被列在顾伯伯的财产名录上。”苏芷汐再次告诉顾忆湄一个残忍的事实。

“会被拍卖吗?”

“会的,正常程序就是拍卖,除非先有人出高价,但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大多数人会等到法院公开拍卖后再竞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