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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沈轻寒还在道桥院工作,而黎元朗早已去了ZJ二司工作。

上头任命沈轻寒为堰山大桥的总设计师,黎元朗任总工程师,沈葭柔是总助。

漫长的准备期,多次实地考察勘测,记录数据,前期构思,出图纸,审批,报备,再审批,再报备……最后正式竣工。中间的任何一个环节都有他们三人的参与。

工期同样是无比漫长的,整整持续了三年。恶劣的环境,复杂的地形,一个个困难接踵而至。不过最终都被逐一克服。

那时年纪轻,满腔热血。这座大桥俨然就是他们的孩子。从孕育到诞生,一切都亲力亲为。

大桥建成通车那天,在开幕式上,很多人都忍不住哭了,流下了感动的,幸福的泪水。眼泪扑簌簌地砸在手背上,滚烫发热,灼伤着手背上的皮肤。

时隔多年再回首,当时的血是热的,是沸腾的。而如今却早已凉了。

“在我们心里,堰山大桥就是自己的孩子,倾尽全力去孕育,去守护。这座大桥是不朽的,所有参与修建的人也是不朽的。”中年男人眼眶湿润,表情动容。

穆惜颜看得出来,黎元朗和沈轻寒一样,他也曾炙热地爱过堰山大桥。这座大桥在他心里也是特殊的存在。

黎元朗抬手抹了把脸,“抱歉,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事情,让穆小姐见笑了。”

穆惜颜摇摇头,“正是有您和沈先生这样的人,堰山大桥才得以诞生。我由衷地敬佩您。”

黎元朗:“好汉不提当年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穆惜颜看了眼手表,时间所剩无几了。还有十多分钟,她必须抓紧时间了。

她终于不再犹豫,问出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关于当年堰山大桥坍塌事故,不知黎总了解多少?据我所知,您当年也曾参与了大桥的抢修工作。”

***

短短的一个小时,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穆惜颜背起包,迅速离开了ZJ二司总部。

已是五月,天气转热。街上爱美的姑娘们早已穿上了漂亮的小裙子,露出白花花的两条腿,晃人眼。

青陵五月份的天气,阴晴不定,乍暖还寒,最是多变。

上午还是阳光灿烂,这转眼间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暗淡的天光之下,冷风渐起,雨丝稀疏,空气里满是尘土的气息,挥之不散。

穆惜颜没带伞,拿起自己的帆布包举在头顶遮雨。

母上大人的车送去保养了。她今天是打车过来的。

公交车站台就在不远处。她加快了步伐,打算去站台下避避雨,顺便打车。

穆惜颜一口气跑到站台。伸手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雨水。皮衣不吸水,雨水一拍就掉,无声无息地掉落在地上。

站台上几个身穿校服的小学生在等车,稚嫩的脸庞,嗓音如银铃般清脆悦耳。

天色昏暗,堪堪下午四点,站台两侧的路灯已经悉数点亮。雨势渐大,眼前形成了一串串雨帘,不断折射出路灯的亮色。

穆惜颜掏出手机在叫车软件上叫了车。司机距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她还需要等一会儿。

没过多久,一辆66路公交车在站台平稳停下。车门大开,那几个小学生一溜烟钻进车里。公交车驶离站台,扬长而去。

站台瞬间空荡下来,四下无人,清冷寂静。

冷风夹带着雨丝迎面吹来,微微有些清凉。长风掀起她的裙摆,白皙细腻的皮肤一晃而过。

站台旁车子来来往往不断,穆惜颜并未在意。

迷蒙雨雾里一辆黑色的林肯径直驶来,车型硬朗,神秘低调。

穆惜颜觉得这辆车好像有些熟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不曾想这辆车却直接停在了穆惜颜脚边。后车窗玻璃被人从里面摇下来,年轻男人英俊帅气的脸庞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音色徐徐而温润,“穆小姐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穆惜颜:“……”

竟然是乔若生!这个她避之不及的男人。

穆惜颜心里还介意着上次的事情,不免忐忑。她下意识握紧拳头,全身紧绷,充满了防备。

“多谢小乔总好意,不过我已经叫了车了,就不麻烦您了。”

“既然这样,那我便不自讨没趣了。”男人闻言无声地笑了笑,笑容浅显,却着实有些冷,“好心提醒穆小姐一句,黎元朗这个人很复杂,你最好当心点。”

穆惜颜不明白乔若生为何特意提醒她。不过黎元朗这个人确实复杂多变。经过今日的交谈,她深有感触。

她微微一笑,“谢谢小乔总出言提醒,我会注意的。”

男人状似不经意地说:“好奇心害死猫,有些事情并不是穆小姐能插.手的。”

说完摇起车窗,扬长而去。

穆惜颜一脸茫然。

她叫的车终于到了。她坐上车,回了家。

***

车子疾驰在平坦的大马路上,一路畅通无阻。

乔林安静地开车。

年轻的男人坐在后座上,神色沉寂,不发一言。

车厢里静默无声,气氛有些厚重。

乔林试探地开口:“寒哥,直接回山庄吗?”

乔若生摇了摇头,“开去堰山大桥。”

乔林面露担忧,“寒哥你没事吧?”

乔若生:“我没事,就想去桥上走走。”

乔林:“依到颜姐那偏执的个性,她肯定不会放弃拍纪录片的,她还是会去接近黎元朗,打探当年的真相的。与其这样,你还不如把一切都告诉她。”

乔若生:“眼下时机未到,等时机成熟了,我自会告诉她的。”

乔林把乔若生载到堰山大桥。

乔若生下了车,“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乔林点点头,“我把车子留给你,我打车回山庄。”

乔林走后,乔若生一个人开车在堰山大桥来回跑了五圈。他开最左侧车道,猛踩油门,车速开到最大,从桥头开到桥尾,又从桥尾开到桥头,反反复复好几趟。

这个点桥上根本就看不到车,他畅通无阻。

从他回来他就开始学赛车。他想体验一下穆惜颜描述的那种感觉。

“我开四个轮子下这种陡坡,油门都加到60码,一冲到底,特别刺激。”

“你那是在玩命。”

“人生偶尔就需要来点刺激的,总是谨小慎微,一层不变的,多没意思啊!”

心底一直有个遥远的声音在抓着他。

车子疾驰,车窗摇开,冷风呼呼灌入,吹得男人乌黑浓密的短发变得凌乱不堪。

放空,刺激,他这才悄悄找回几丝冷静。

他终于理解为什么穆惜颜喜欢飙车了。飙车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飙车飙了几圈,他把车停在桥头。他一个人又踏上堰山大桥。

他和穆惜颜就是因为这座大桥而相遇的。命运将他们牵扯在一起。

那天晚上,乔林开车远远地跟着穆惜颜。他坐在车上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桥头走到桥尾,再从桥尾走到桥头,来来往往很多遍,反反复复,一直从夜色深沉到天色泛白。

中间她还哭了。小小的身子倚靠着汉白玉灯柱,小声抽泣着,呜咽着,近乎哀鸣。

他最看不得哭。看到她哭,他胸腔沉闷,钝痛不已,仿佛被人硬生生剜了肉。她那么坚强的一个人,愣是被他逼到这种地步。

他几乎有冲动打开车门,跳下车,远远地奔向她,将她一把揽入怀里,擦干她的眼泪。可惜他不能。他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

这座大桥他太熟悉了。从前期设计到建成通车,这其中的任何一个环节他都亲自参与过。大桥是从他手里诞生的,就像是他的孩子。

十多年前,他每每走在这座大桥上,自豪感便会油然而生。在大桥上看到沈轻寒的名字,他更是觉得万分骄傲。这是他的代表作,他可以牛逼一辈子。

而今他走在桥上只觉得沉重。这座大桥下面埋葬了太多无辜的生命。他可爱的妹妹,敬业的同事,那么多热爱道桥事业的年轻人,他的事业,他的青春,他的热血,亲情,友情……以上种种,悉数掩埋。

不仅如此,更有他和穆惜颜牵扯不清的那段过往,一段短暂,却足够刻骨铭心的过往。

乔若生觉得无比压抑,近乎窒息。他一把扯掉领带,解开领口处的两颗纽扣,他想透透气。

他走到大桥的最中间。倚靠着栏杆,迎风点燃一根烟,自顾吞云吐雾。

“兄弟,能不能借个火?”浑厚苍劲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乔若生闻言转身,只见黎元朗的右手举着一根香烟,人高马大地出现在他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晚更晚了!

☆、第51座桥

第51座桥

两人咋一碰面, 皆是一愣。

见到黎元朗的一瞬间, 乔若生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调整好状态。这个老男人最是擅长察言观色, 他不能让他看出任何一点端倪。

乔若生弹了弹指尖的烟灰, 微微一笑,“黎总这么巧, 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 恰到好处,让人瞧不出任何异样。

黎元朗面露笑容,“路过这里, 下车走走。”

乔若生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 在他手心里打了个转,响声清脆悦耳, 火苗扑腾亮起, 微光闪现。

黎元朗把烟凑过去,转瞬间点燃,烟草味紧接着就在空气中铺散开, 猩红的一抹火星子被风越吹越旺。

他灭了火,捏着打火机把玩,气定神闲。

乔若生的这张脸像极了沈轻寒。如果不是沈轻寒从不抽烟, 黎元朗几乎要以为这人就是沈轻寒了。

黎元朗夹着烟猛吸一口, 声线沉沉,“S.T.Dupont的经典款,小乔总倒是有品味。”

乔若生照旧吞云吐雾, 拿起打火机看了一眼,音色清淡,不甚在意,“不值几个钱,黎总若是喜欢,改天送你一只。”

黎元朗惶恐不已,婉言谢绝:“黎某每月就拿那么点死工资,哪里用得起这么贵的打火机,还是不要暴殄天物了。”

乔若生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音色沉稳有力,“黎总不必自谦,你是二司的老臣,名下的别墅都有好几套,区区一只打火机,你还是受得起的。”

黎元朗:“……”

黎元朗的笑容瞬间凝滞,僵在脸上。他知道乔若生是派人查过他的财产了。

ZJ的油水历来就有很多,这些年他担任项目部经理以来,多多少少捞了一些。比起别人,他还算有所收敛的,都算不得什么。哪里有人,哪里就有灰.色收入。捞.油水在集团内部已然都不算什么秘密了。只要不出格,上头大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轻咳一声,“小乔总说笑了,承蒙董事长栽培,我才有今日所得。”

乔若生:“黎总为ZJ所做的贡献,我和老爷子都是有目共睹的。老爷子毕竟上了年纪,很多事情难免力不从心。而我又刚刚接手二司,到底年轻,今后还有很多地方要黎总提携。”

黎元朗:“小乔总言重了,黎某本就是ZJ的人,自当为了ZJ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乔若生目视浪江,嘴角勾起笑容,不再多言。

他径自吞云吐雾,抽烟的动作无比娴熟,一看就是老烟枪。

昏暗的一捧光束,那张俊颜藏在暗处,迷离深邃。

他手中的烟抽得只剩下烟蒂,他掐灭掉,扔进一望无际的浪江。

他转了个身,背靠栏杆,从容不迫地摸出烟盒,从中抽出一根,慢腾腾地点燃。

他就着滤嘴轻轻吸一口,吐出清淡的烟圈儿,“不知黎总下午和穆小姐聊得怎么样?”

“都是些陈年往事,穆小姐想听,那我便悉数说了。”提起穆惜颜,黎元朗面露敬佩,“穆小姐应当是圈里为数不多聚焦民生建设的导演了。”

乔若生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玫瑰冷艳,也好看,可惜带刺,玩玩可以,真要娶回家当老婆那可就是自讨苦吃。”

黎元朗跟着他笑起来,“看来咱们的小乔总是被这朵玫瑰花扎到了。”

乔若生寡淡地笑了笑,不甚在意,“不提也罢。”

黎元朗站在乔若生身侧,背靠着汉白玉的灯柱,身材瘦削修长。

这是一个自律的男人,常年不间断的锻炼让他在不惑之年仍旧挺拔。

黎元朗已经四十三岁了。普通男人的四十三岁,上有老下有小,整日为了生计操心,疲于奔命。而他因为有金钱,有地位,保养得当,一贯神采奕奕。

可即便是这样,他的身上依然或多或少地留下了岁月的痕迹。虽然身材仍旧挺拔,可两鬓却早有白发,眼窝深陷,鱼尾纹根根分明,细细可数。精力不再充沛旺盛,很容易就劳累疲惫。有许多个深夜,他和妻子进行那最亲密的活动时,总是深感力不从心。

岁月自始至终都是不留情面的,它公平地对待所有人。金钱和自律可以延缓一个人走向苍老的速度,但却永远无法阻止他走向苍老。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不可避免会衰老。

沈轻寒和他同龄。若是他还活着,想必也应该和自己一样,正在慢慢地面对初老。

而比自己小了十岁的乔若生却始终年轻。他一头细密乌黑的短发,咋一看仿佛有雨露凝结在上方。一张英俊帅气的脸庞足以迷倒万千少女。脸上光滑平整,既看不见鱼尾纹,也看不见褶子。他永远都精神焕发,神采飞扬。

这便是年轻十岁的优势。

而立之年,是一个男人这一生的黄金期。褪去少年时期的青涩,变得成熟稳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太子爷,英俊多金,天之骄子,游走在形.形.色.色的女人之间,是无数女人心目中的金龟婿。

所以乔若生怎么可能会是沈轻寒呢!哪怕他们长着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可惜十岁的年龄差赤.裸.裸地摆在这里,这做不得假。

黎元朗笑着问:“还没问小乔总,今日怎么会来这里?”

“不瞒黎总,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常常听我的导师提起堰山大桥。他是沈先生的忠实粉丝,平生最为佩服沈先生。他总说堰山大桥是有桥魂的。回国这么久,一直想来走走,可惜杂事缠身,始终都没能抽出时间来。今日恰巧路过,便来走走。”年轻的男人低沉的声线被风轻轻吹散开,声声入耳。

他提起沈轻寒就像是在诉说一个陌生人。

黎元朗紧盯着他看,“感觉如何?”

“挺壮观的。”乔若生目视黎元朗,“黎总当年可是这座大桥的总工程师,你觉得是否真如传言那般大桥是有桥魂的?毕竟这座桥下死了那么多人。”

乔若生:“……”

夜色早已降临,夜幕沉沉。两个大男人在晚上聊这个话题,未免有些诡异。

黎元朗的眼前不免浮现出沈轻寒和沈葭柔的脸,面目全非,狰狞恐怖。

他不禁面色大变,视线躲闪,“什么桥魂,不过都是传闻罢了。”

乔若生:“据说所知,黎总和已故的沈先生是挚交好友。不知这么多年以来,故人可有入梦?”

***

乔若生一语成谶,像是一道魔咒,当晚就应验了。故人当真入了梦。

波涛汹涌的泥石流,顷刻间就能摧毁所有。

沈轻寒和沈葭柔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黎元朗的面前,满身鲜血,面目狰狞。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个个蓬头垢面,表情扭曲。

这些人像是幽魂,在他眼前飘来飘去,一刻不歇。

沈轻寒和沈葭柔步步紧逼,神情狠厉,“好久不见黎元朗,你还过得好吗?”

他害怕极了,浑身颤抖,频频后退。

然而最终被逼上了绝路,退无可退。身后就是万丈深渊,底下是翻滚泛滥的洪流。只要掉下去,必死无疑。

“我错了轻寒,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轻寒我错了……放过我吧?”

“放过你?”沈轻寒冷冷一笑,举着一双鲜血淋漓的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嘶吼道:“那么谁来放过我们?你知道的,我们本不必死的,全都是因为你。”

“对不起轻寒……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他跪地求饶,几欲窒息。

沈葭柔恶狠狠地说:“哥哥杀了他,把他推下去,让他也尝尝我们所受的痛苦。”

“不……不要……我求求你们,千万别……我女儿还小,她们母女俩不能没有我……我不想死,求求你们放过我!”

“黎元朗你也有今天。”沈轻寒倏然松开手。

“咳咳咳……咳咳咳……”他跪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太难受了,几乎已经快要死了。

“黎元朗去死吧你!”沈轻寒终于不再犹豫,伸手将他推向了万丈深渊。

“啊……救命……”黎元朗整个人直接从噩梦中惊醒。

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