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n的神色这才终于有些动容,她像是仔细审视了她一阵,才开口说:“我会的。”

苏季对她笑了笑:“谢谢你。”

CIA最后还是没能阻止理由和手续都很充分的Lin,将那具棺木运上飞机。

Lin让抬送棺木的人先行,自己接着跟了上去。

她走到舱门处,又回头往舷梯下,看了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苏季站在空荡荡的水泥地面上,半仰着头,目光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的身影。

她的脸色已经变得分外苍白,而那双有些失去光泽的眼睛中,却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看得她有些不安。

飞机最终还是安全起飞了,舱门关上,飞机滑上跑道的时候,Lin就不顾飞行安全条例,命人将棺材打开,把里面的墨远宁移出来。

他们在机场耽搁对峙的时间有点太久,超出了预算的时间,棺材中的氧气本来就不充足,再加上制冷的低温。

先用毛毯将他的身体包裹起来升温,随行的医生又给他注射了肾上腺素,再开始输血,忙碌了好一阵,才将他的体温升上来,让他恢复了意识。

看他又睁开眼睛,Lin才松了口气,她随即就忍不住抱怨:“现在照看你怎么这么让人提心吊胆?真不知道季是怎么忍过来的。”

要仅仅是服用假死药还好,反正药剂量和药效都很稳定,偏偏他本身的身体状况又很不好,所以才会险象环生。

他虽然只是两次服用假死药,却丝毫不亚于两次真正的死里逃生。

墨远宁还是没什么力气,脸色也差劲的要命,听到她说话只是抿了下唇。

为了达到真实的效果,他脸上还带着伪装时涂上的粉底,是殡仪师常用于修饰死者遗容的化妆品。

Lin看了他一阵,突然说:“你这样子,季还真亲得下去。”

墨远宁刚才陷入了昏迷,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抬眼看了看她,Lin于是解释说:“你躺在棺材里时,季俯身吻了你,吓死我了,我真怕她发现。”

墨远宁可能是真没什么力气说话,听了这句,只是唇抿得更紧了些,还是没出声。

Lin总归有些无聊,就让乘务员给自己倒了杯果汁,继续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说:“墨,我觉得季可能是真的爱你的…她想让我告诉她,你的‘遗体’会葬在哪里,她说以后希望可以和你葬在一起。”

她说完这句,以为墨远宁还不会给她反馈,却看到他笑了一下,开口轻声说:“人在受到一些刺激的时候,是会感情用事和冲动的…她只是还没有度过悲伤期。”

连Lin也不能否认他说的是事实,只不过她回想起苏季当时的神情,总觉得也许苏季不仅仅是在感情用事。

那种哀恸,太深刻也太平静,所以比很多哭天抢地的痛哭更加可怕。

她最后就晃着果汁杯子对墨远宁说:“来一杯吗?金杏汁,我的最爱。”

没人告诉过她,身为一个杀手组织的老大,可以举着一杯威士忌或者红酒,告诉别人这是自己的最爱,但不可以举着一杯果汁,这样告诉别人吗?

墨远宁闭眼轻叹一声:“我不能进流食,谢谢。”

又是近10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当飞机降落在B市的机场时,苏季已经睡得沉了。

她失眠太久,高度的精神紧张和悲痛,也让她的身体状态不是很好。

所以随机的空姐建议她在旅途中服用安眠药,进行强制休息,避免晕机。

当她到机场时,卓言和孙管家都去接她。

她的样子也的确是憔悴,蜷缩在机舱里睡觉的样子让人觉得她已经筋疲力尽。

最后还是卓言将她抱下了飞机,送上车运回了卓家在B市的老宅。

卓言本来是想让她多住几天休息调整一下的,她在清醒后,却执意回了H市。

一路上风尘仆仆又行色匆匆,当她踏入阔别了几天的苏宅时,孙管家在她身后小心地照看着她,唯恐她出什么事情一样。

她却只是漠然地打量着这所她成长于斯的宅邸,微勾了唇角笑了笑:“其实终老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孙管家没来得及说话,她突然就又大笑了起来,笑得不能停,一直笑到几乎有些筋疲力尽地靠在走廊的一侧。

她微垂着头,长发落下来,遮住了她的半边脸颊,所以看不清表情。

她没有想到,在失去他之后,再一次回到这个他们曾经共同生活的地方,那些往日的痕迹,会这么突然地,像潮水一样涌入她的脑海。

她突然想起来,当他们新婚燕尔,一起从这个宅邸里醒来的那一天清晨,他们曾有过的一次对话。

那时候她还带着初为人妇的娇羞,对着初醒的他微笑,问他:“远宁,你开心吗?和我结婚。”

他那时候笑了,毫不犹豫地回答她说:“要是以后的每一天,都像今天这样,那就太好了。”

原来他所求的,始终不过是一个平静却温馨的早晨,从心爱的人身旁醒来。

她直到此刻,才明白为什么在最后一刻,她哭着求他坚持一下,他却还是微笑着合上双眼。

他眼中的光芒,为什么在那么温柔的时候,又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平静——他实在太过疲惫,连坚持一下就能看到的未来,都不再有力气去等。

她想也许是毒药让他的身体冰冷了下去,可他的心里,早就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有她亲手,一点点变得冰冷。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起更新时间改回20:00整的黄金档吧,抱抱大家,你们可以倒计时下,看再过几章他们再见面,嘿嘿。

☆、第69章

苏季一连好几天,都没有离开过宅子半步。

她连花园里都没有去,就是在屋子的一间间房屋里来回徘徊。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墨远宁还住在这里的时候,很少有时间去院子里闲坐或者休息。

她现在回想起来,才意识到这几年间,他总是在忙。

刚结婚的时候,是为了从苏伟学手中接手苏康,所以每天行色匆匆,即使下班回家,也总是在书房里忙碌。

后来苏伟学病重,苏禾出事,她又伤心过度整日昏昏沉沉的,他就更忙了。

再后来就是他在对付陈家,他们貌合神离的那段日子,直到后来他们离婚,她将他叫回来住在客房。

这么一天天数下来,他在这四年间最轻松惬意的时候,可能还是他们刚新婚时,一起去国外度蜜月的日子。

可那些日子却又短暂的可怜,不过区区十几天,就因为苏伟学亟待他回去帮忙,而匆匆结束。

她四处寻找痕迹,从记忆里翻翻捡捡,希望能找出一些她将他照顾得很好,并且他们很幸福的段落,却又觉得实在是乏善可陈。

连他们最初那三年,她一直认为是他们在一起时最幸福平静的时光,现在回忆起来,她仿佛也是过多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对他也时有疏忽。

到后来,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她是否真有自己以为的那样爱他?

如果有,又怎么会那么漠然地对待他,一点也不像一个深爱他的妻子。

可如果没有,她又为什么会在失去他后,只要回想起往日的点点滴滴,就会觉得心脏犹如被凌迟一般疼痛,无法停止,也无法得到安慰。

苏季甚至没有在家里找到一张他的照片。

他们签订离婚协议时,她让孙管家清理掉他们所有共同生活的痕迹,孙管家也执行得非常快速和彻底。

现在她不但找不到他的照片,连他们婚礼和蜜月时拍摄录制的所有照片和音像,也都全部被销毁。

她在回家后的第三天,又失眠了大半个夜晚,终于忍不住去问孙管家:“你去公司里问一下方宏,看公司里,是否还留着他的照片。”

她没有说是谁,孙管家却立刻听懂了,答应下来就马上给方宏打了电话。

在岛国发生的那些事,除了卓家和苏季以及孙管家知道外,方宏也有所耳闻。

不过他也只知道墨远宁没有和苏季一起回来,他没敢深问,却也知道苏季是被绑架走的,墨远宁随后去营救。

现在听到孙管家让他在公司里找墨远宁的照片,才终于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方宏做事一向迅速,也很快就从苏康的人事档案里,调出了墨远宁的一张证件照,还有其他几张他还担任公司总裁时拍摄的资料照片,全都打印出来,打包给了孙管家。

最后孙管家终于将这些照片递交到苏季手中,她还坐在书房里发愣。

苏季自己看书喜欢在二楼的小客厅或者卧室里,家里二楼的书房,一直是被墨远宁占用的。

当然他们签了离婚协议后,他再次回来,就不被允许使用这里。

不过因为苏季自己不使用,这里就没有在她盛怒的时候,被她特别关照清理。

所以这里意外地完好保留了很多墨远宁的痕迹,他从小在国外长大接受教育,看的很多书籍都是外文原版的,于是那些外版书,就满满地占据了书房的大半书柜。

他胃不好,没有饮酒的习惯,于是这里就不像很多男人的书房那样,会有一个酒柜,摆着些酒瓶和酒杯。

他喜欢简洁的摆设,不喜欢繁杂的装饰,于是书桌上就只有一台电脑,还有一只造型奇特的黑白陶土制品,勉强能看出是一只小猫的造型。

她进来看到时想了一阵,才想起来,那是她有段时间太无聊,去上了陶艺课。

可惜她着实没有艺术天分,折腾了两个月,才终于折腾出一件勉强能看的“作品”,就当做礼物送给了他。

她送的时候,大半只是为了消化掉这件狼狈不堪的“作品”,并为自己浪费的时间找个借口,送过后也就没有太留意。

直到现在,她在这间充满他风格的书房里,看到唯一的摆设,却跟整体的风格充满违和感,努力去想,才终于想起这件事。

接着她就又想到,原来她送他的东西,一直都不多,每到节日,或者他的生日,她当然也会按照惯例送一些礼物。

她从网上翻过一些帖子,关于怎么送丈夫东西的,所以她也按照建议,送了新的领带,还有领带夹袖扣,整套的手工西服乃至喝水用的水杯等等或大或小,零零碎碎的东西。

她没留心过那些东西送出后他都是怎么处理的,只记得她第一次送他的一条领带,他好像是用了很久。

可即使是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大部分也都在他们签了离婚协议后,被当做垃圾清理了出去。

她将他赶出苏家时,实在太过心急,当天他也只穿走了身上的一套西服,带走了一只公文包,他的绝大部分物品,都留在了苏宅。

她当然也是没有想过要将这些东西归还给他的,在她那时的印象里,他所有的东西都是苏家给的,还有什么脸面要回去?

所以她让孙管家把那些东西扔到垃圾站,也不会还给他。

她现在想着,就会觉得以往的自己,实在太刻薄自负,于是才会连可以借以怀念他的物品,都寥寥无几。

即使这也是一种惩罚,她却也无法有所怨言…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和他人无关。

拿到了那些他在公开场合,带着一脸礼貌微笑的照片,她也觉得是种安慰,甚至又回头看孙管家,认真地问:“这些照片可以放大到多少?能不能像等身那样大?”

可除非是刻意拍摄的那种高像素照片,比如婚纱照,又哪里有照片的像素是可以放大到等身的?

孙管家犹豫了一阵,还是据实回答:“可能不行。”

苏季愣了一下,接着就又说:“那只好请一个画家,按着照片画一张可以等身的画了。”

孙管家点了下头,表示这应该还是可以办到的,他马上去联系画家。

一边答应着,孙管家还是又一次把到嘴边上的询问咽了回去,他其实早该问了:讣告是否要发?追悼会要不要举行?什么时间举行?

可这样的问题,他又实在不忍心对着苏季问出来。

回家了这么多天,她脸上的神色,在一天的大部分时间,仍旧是恍惚的。

她有时候甚至会看着一张桌子或者椅子微笑,他知道那种时刻,她大半是回想起了墨远宁还在的时候的情形。

可接下来,她通常就又会露出哀痛的神情,他就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个人已经不会回来的事实。

然而即使苏季刻意回避,有些事情也终须面对。

在她回来后不久,向苏家久问墨远宁下落,而得不到答复的陈朔,还是通过他自己的渠道,知晓了在岛国发生的一切。

他很有可能是通过使馆人员得知的,所以知道的相当具体,他气势汹汹地跑到苏宅质问苏季的时候,冲口就是一句:“我儿子拿他的命换了你的,你怎么连他的遗体都给我带不回来!”

此刻的陈朔,已经完全没有了昔日的所谓风度,双目发红,神色狠戾:“我看在小宁的份儿上,才纵容了你这种丫头…既然小宁不在了,我要你整个苏家给小宁陪葬!”

好在跟着他一起来的陈柏岳还算镇定,听到这里只沉声说了句:“爸爸,小宁应该不想看到您现在的样子。”

这句话就像一记闷棍,打在几乎发狂的陈朔头上,卸去了强撑的气势后,他也只不过是一个痛失刚刚找回的儿子的父亲。

陈朔再未置一词,转身就走了,身后跟着浩荡的司机秘书和保镖。

陈柏岳略略留了一阵,等陈朔出去了,才对苏季说:“替我和爸爸,谢谢小宁的那位朋友,也请她将安葬小宁的地点,告诉我们…即使人不在了,也总还是要有个地方可以凭吊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接着说:“请你也原谅爸爸,他听了消息,就说要筹备小宁的追悼会…正和殡仪公司谈着,突然骂了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冲到这里来了,他其实也是,太过伤心。”

苏季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听他说完,才对他点了点头:“我也想过要给远宁开追悼会,可别人都知道,我们已经离婚了。”

她说着还补充了一句:“其实我们还没有领离婚证。”

陈柏岳看着她突然就笑了,那笑容浮现在她苍白的脸上,就更像昙花那样,转瞬即逝:“所以我还是他的妻子的,不管他是否愿意承认。”

作者有话要说:这算倒计时第一更吧,咳咳。

爱沫如珠扔了一颗地雷

多谢╭(╯3╰)╮

☆、第70章

第28章(上)

追悼会最后还是在孙管家的争取下,以陈家和苏家两家的名义举行。

陈家也在追悼会上,第一次对外公布了墨远宁的身世,承认无论他是否改姓,都是陈家的一员。

陈家怎么样致悼词,是陈家的事,苏季没有那种心情在上百人面前展示伤疤,她把全副的身心,都放在了追悼会所用的遗像上。

最终她还是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来画,那个人是卓言推荐的,也算是她童年的玩伴之一,B市宋家的大小姐宋心悦。

宋心悦算是近年来画坛声名斐然的年轻画家之一,她的风格也偏重于写实,逼出更是细腻清丽。

宋心悦听过卓言的介绍后,也很快从国外飞来H市帮忙,几天几夜赶工,总算在追悼会开始前,完成了那幅画作。

她综合了那些照片,还有苏季的口述,画出来的墨远宁不但形神皆似,目光中还带着浓到化不开的温和,只用看一眼,就会让人沉醉其中。

成画的那一天,苏季对着画布看了很久,宋心悦神色淡淡地收拾着作画工具,问了声:“有什么问题吗?”

她是个冷美人,虽然作画尽职,态度也认真,神色却总带着些冷淡,应该是本性使然。

苏季还是看着画,笑了笑:“不,太像了。”

是啊,实在太像,不像他在公共场合时那样,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目光中却带着疏离感。

就像只有他们两个人相处时,他对着她微笑,是那种真正卸去了所有防备和伪装,全然温柔的样子。

她这么看着他,有那么一刻,突然不想让其他人也看到他这种神情——那些他最好的一面,她突然自私地只想自己珍藏,不给任何人发现的机会。

可她最后还是笑了一下,说:“就用这幅吧,我很喜欢。”

所以当追悼会开始,她穿了一身纯黑的素服,戴着黑色的面纱,站在遗像前时,身边不远处,就是这样一幅他微笑着的面容。

不为其他,就为她觉得在他那样的目光下,她可以在那么多人面前,站得更雍容,站得更久,不至于凄惨到像是一个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