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了骨头。”他低头检查我的伤势,而后沉声道,微微的呵气拂在我的发丝上,让我有种薰薰然的感觉。

“不是骨折了吧?”我微微动了动肩,又是一阵钻心疼。

“莫乱动,”云悠远轻轻按住我的肩膀,修长手指带着淡淡的温热沿着我青淤的肌肤开始慢慢揉捏。

“哎呀呀呀!疼!疼!”我的左臂不敢乱动,只好用右手握拳砸着身边的桌子。

“没有骨折,却也导致骨头损伤。”云悠远道,手上的力道也放轻了许多,“近几日莫着凉水。”

“哦。好、好了,我得赶快回去了!这点小伤忍忍就过去了…”我发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烫,坐立不安的站起身,一站起来才发现我和云悠远竟然离得如此之近,我的鼻尖几乎擦到了他的前襟,而他的下巴也轻轻碰到了我的头顶。

也许是我的错觉,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温软的东西从我的额际一掠而过。

“女人还是脆弱些才可爱。”云悠远退开一步背对着我负手而立。

“男人还是笨一点才可靠!”我边整理衣服边顶回去,“行了,我走啦!”

直到我走出房间回身关门,云悠远也没有回过身来,我冲着他弧线优美的背摞下一句:“真想让你吃一回瘪,好证明你是个真实的人!”

匆匆跑下楼去,却被店老板叫住,低声道:“客官,布且先留在小店,过几日您可来取成衣。”

哦,对对!到时我还可以以此为借口出府呢。我将布给了老板,然后撒了丫子窜向柳府。

时已近午,柳碧寒正在北院花厅里用午膳,我在大街上吃了一肚子零食倒也不饿,于是就立在他身后听唤。见他用罢,端了茶慢饮,忽而道:“到外面都做了些什么?”

“逛街。”我心中一哼,你这家伙要套词儿也问的太直接了吧。

“怎么,没去见令兄么?”柳碧寒也不看我,用茶杯盖儿刮着水里的茶叶沫子。

“仅有两个时辰怎么来得及呢?少主要是每天都能给我两个时辰出府,那我倒是有空和家人团聚。”我翻个白眼儿。

“我看你倒也不必出府,不如将令兄请进府来,我也想认识认识。”柳碧寒用眼尾看了我一眼,不疼不痒地道。

说实话,我认为这个提议相当不错,这样我就可以免费看一场龙虎斗的大戏,但是鉴于我和云悠远的联盟军三天后就要大肆进攻塞北市场,这节骨眼儿上还是能少一事少一事的为妙。

“家兄性格内向,见不得生人,恐怕不能进府拜见少主了。”我推脱道。

柳碧寒不置可否,一味低头品茶,忽听外面有人来报,说铁叔请见少主。柳碧寒请铁叔进来,见是个四十来岁脸膛红润的长者,铁叔看了我一眼,向柳碧寒道:“少主,老朽有要事…”

“但说无妨。”柳碧寒仍不看我,完全没把我当回事儿。

铁叔犹豫了一下,只得压低声音道:“少主,近几日城内的云家堡布铺似有异动!”

糟!难道我们的前期准备被柳家察觉了?

“哦?”柳碧寒伸手示意铁叔坐下说话,脸上无甚表情。

“据咱们的线人来报…那些云家布铺似乎在暗暗进行改造!”铁叔沉声道。

柳碧寒一挑眉,哂道:“难不成全部要改成木铺么?”

这句话惊出我一脑门汗来:这柳碧寒的心思缜密度丝毫不亚于云悠远哪!此事他既料中,那我们的计划岂不是要胎死腹中了吗?

“极有可能如此!”铁叔把头一点,“看样子云家堡是想来个反戈一击啊!但是咱们柳家牢牢垄断着塞北木市场,就算他想挤进来,只怕短时间内也非易事,真不知道那个云悠远是怎么想的!”

“无非是用咱们当初进攻中原市场的手段,来个低价倾销罢了。”柳碧寒淡淡道,“铁叔,你去通知塞北四城掌柜,今日午后至东院议事厅议事!”

嘿嘿!小柳子!你就是再聪明也只能防得了其一防不了全部啊!量你也不会想到我们会用以旧换新+会员制来收拾你!

我心中得意,但是脸上仍做出一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样子,低头数着地上大理石的地板砖儿。

铁叔告辞离开,柳碧寒径直踱至北院书房,在一张凉榻上躺下午憩,我打了个哈欠,才要窝到房内的椅子上也假寐一下,就听到这死人的嘴里飘出两个字来:“打扇儿。”

奶奶的!你还挺滋润是吧?!大夏天睡午觉开空调,够小康的你!我极不情愿地蹭过去,接过他手中的折扇,站在他的身旁替他扇风。这把扇子是檀香木做的,没有画,只在其中一面上用小小的楷体镌了个“柳”字——哼,见扇如见人,姓柳的就跟这把扇子一样,乏味无趣!

我冲榻上闭着眼的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却见他睫毛一抖,好像潜意识中察觉到了似的,惹得我暗笑不已。

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见他似是睡稳了,我猛地加快力道和速度,呼呼的风扇得他散落在竹枕上的长发受了惊似的乍起,丝制的衣襟兜着风胀了起来,像是现代的充气人,笑得我险些岔气儿。

柳碧寒在乱发中睁开眼睛,我连忙低下头放轻力道,假装认真扇着扇子,半晌听不见动静,我偷眼看他,见他将脸微微向内偏了偏,已经又睡了过去。

…哈哈?这个家伙像个小孩子似的睡起来就轻易弄不醒耶!想不到他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嘎嘎嘎!那现在这书房岂不是我的天下了吗?!

我扔下熟睡的柳小孩儿,大摇大摆地坐到平时他坐的那把书桌前的太师椅上,拈起一根小号狼豪,轻沾墨汁,刷刷刷,一幅柳碧寒的漫画肖像跃然扇上,晾干,折好,放回,不动声色。

桌上摆的那几本书皆是些晦涩难懂的古文,柳碧寒时常翻,难怪人也越变越涩。随手拍死墙上一只被热得飞不动的苍蝇,夹在他最常看的那本书里,然后端端正正放回原处。

墙上是几幅不知名人士画的山水,有江心垂钓,于是狼豪一挥在那钓钩处添了一只笨拙的王八;有枫林远山,于是远山顶多了冲天的山火;还有寂静园林,于是园林里鬼影憧憧。

自己折腾了一阵儿觉得没什么意思,窗外烈日正灸,静得连鸟都不吱一声,我的眼皮儿也开始打架了,于是扯了几把椅子拼成床板,躲在房间阴凉的角落里沉沉睡去。

一阵巨烈的晃动把我从梦中惊醒,睁眼看时,见柳碧寒的一张死人脸居高临下地瞪着我,一条长腿踏在我脑袋枕着的那张椅子上,显然刚才的晃动来源于此。

“哥!我好想你!哇…”梦里面和家人在一起说笑的景象还残留在我的大脑里,以致于迷迷糊糊中分不清此时身处何地,一时间将眼前的柳碧寒当成了自己在现代的哥哥,一头就扎进了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一年了,我真的好想爸妈和哥哥,平时总是抱着逃避的心态,逼迫自己不去想他们,不去想永远也见不到他们的现实,然而从昨晚肩膀受了伤,自己躲在小房间里偷偷热敷开始,心里就总想起爸妈和哥哥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来,再加上今日云悠远那看似冷淡实则关心的小小举动,愈发让我觉得自己好孤单,好无靠,思乡和委屈就在这刚睡醒时毫无戒心的情况下一股脑地喷涌了出来。

自从到了古代,我还没有这么尽情的哭过,坚强是装给别人看的,更是装给自己看的,我一直在骗着别人,同时也在骗着自己,骗自己很坚强,长期以来在外人的面前扮做男人,我几乎连自己都忘了我是个女儿身,我有哭的权利,我有脆弱的权利,我有倾泻感情的权利。

也许,我是被云悠远的那句话触动了心底最单薄的壁垒——女人,脆弱一些才可爱。我并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很可爱,我只是想活得像个真正的女人,过着女人该过的生活。

…唉…想想罢咧,现在若要我变回女人,还不定有多少麻烦事要解决哩!偶尔发泄一下就得了,我还是我,小强一只!

“哭够了?”熟悉的独特冷音质从头顶上传来。

我用手揩去眼角残余泪痕,然后望了望该人胸前湿漉漉的一小片,再抬头望了望该人,老老实实地答道:“够了。”

“更衣,梳头。”柳碧寒甩着死人脸往他的卧房走,我连忙跟过去,想起他下午还要给自个儿手下开会来着,难为他刚才竟然耐着心没有打断我的哭嚎过程。

有了今早梳头的经验,我三把两把的就梳好了柳碧寒的那一头长发,做为对刚才他耐心表现的感谢,这次我没有再给他留下“尾巴”。但是更衣…

替他解腰带的时候我才蓦然想起今早发坏给他系了个死结!原想着让他今晚睡觉自个儿脱衣服的时候崩溃一下子,没想到我刚才抱着人家哭了一身湿,引出了丫换衣的行为,绕了个大圈子又绕回到我自个儿头上了!真他妈的崩溃!

我低着头吭哧吭哧努力抠着那被系得紧紧的死结,脑门子上的汗都嘀嗒下来了,柳碧寒像个雕塑似的戳着,完全放任我自作自受。

解!解不开!我心里恼火,拽住腰带两边用力往下扯,想直接把它从柳碧寒的身上给“脱”下来,结果腰带扯至柳碧寒的臀部就被绷住了——谁叫他腰细臀翘呢,虽然身材很魔鬼,但是阻挠我往下脱腰带就太讨厌了!

…情形有点诡异,我打算放弃往下脱,重新把腰带撸回腰间,却被柳碧寒抓住了手,才抬起头看向他,他就把我的手给甩开了,然后自己动手将腰带扯回腰间,用死人的口气道:“给你一柱香的时间(约合5分钟)解开它,否则以误事论处!”

靠!难得老子我刚把对你的印象往上提升了两位,你这么一说——哼!重新回到最底层吧你!

一时间我揪着腰带是又咬又拽,…你说我当时怎么就能系得这么紧呢?!可见我与他的阶级仇恨是有多么的深重啊!

一柱香是吗?好吧!非常事件只能用非常手段处理了。我腾腾跑至墙边一架放杂物的橱柜里一通乱翻,抄出一把剪刀,没待柳碧寒反应,“咔嚓”一下子:“OK了!搞定!”

柳碧寒瞪着我手中断为两截的腰带,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这、件、衣、服、是、万、盛、福、的、绝、版!”

——翻译成现代话就是:这衣服是耐克的绝版套装!全球仅此一件!你丫竟然给我剪了?你丫倒霉了!你丫死定了!你丫给我纳命来!!!

不知道柳碧寒是想就此放过我还是打算秋后算账,总之事发后我们两个都木着脸一前一后地奔了东院儿。东院儿的议事厅里早早便坐了塞北四城的大掌柜,四城总管铁叔正代迟到的柳碧寒主持着会议。

“少主!”见柳碧寒进门,五个人齐齐立起身行礼。

柳碧寒只略一挥手,示意全体坐下,然后他自己就一屁股坐在了会议桌的首席。凝重的气氛立刻感染了在场的所有生物,我亲眼看见一只苍蝇吓得掉在了桌子中央不敢再飞。

我想这家伙是真的火了,此前以为他会放我一马的侥幸心理被山雨欲来的紧张感所代替,我站在他身后大气儿也不敢出,这冷面男不说话就已经让人有如此的压迫感了,不知道发起飙来会有多可怕…不敢想!不敢想!

“云家堡布铺改装之事诸位皆已知晓,今日召集各位是要听听大家有何高见,铁叔先说罢。”柳碧寒沉沉开口。

铁叔一欠身,道:“属下认为这是云家堡的木制品要进军塞北的前兆,我们必须提前防范!”

“如何防范?”柳碧寒道。

“诚如少主今日中午所言,云家堡此番‘攻城’,极可能会用我们曾用过的低价倾销一策,依属下的想法,不如趁他们还未动手之前就先将我们的木价降下来,堵住他们的来势!”铁叔果断地道。

“降多少?”柳碧寒问。

“属下认为…高于成本价一成左右即可。”铁叔道。

这老头儿还挺狠,不过他手笔再大也大不过云悠远,十文钱以旧换新,这帮人就是想破头也绝想不到云悠远会来这一手。

“不妥。”柳碧寒却道,“对手还未出招,我们自己便先降价,乱了阵脚,万一云家堡按兵不动,我们岂不白白损失了?”

甲掌柜道:“云家堡的原木供应商是中原孟氏木业,单从成本上来说就高了我们不少,何况他们若要攻入塞北市场,原料运输也是个问题,单车马费就是一笔巨耗。或者…我们不降那么多,先降下一两成来看看对方反应如何?”

乙掌柜道:“也不甚妥,万一打草惊蛇反而不好。依属下的意思就是敌不动我不动,先看看对方要出什么招,而后再见招拆招!”

丙掌柜道:“属下倒认为不妨走走官府这一经,咱们柳家是塞北区的纳税大户,四城府尹全指着咱们的税给自己的政绩添彩,不妨同各城知府谈上一谈,要官府协助咱们阻止外商进入塞北,想必官府也是愿意的!”

他这一招我倒也知道,在现代叫做地方保护,就是每个省市会对自己本地的企业有一些保护性的措施,一定程度上的限制他省企业在本地的销售规模——因为不论你的生意做到了哪个地方,大部分的税还是要上给本地的税务局的。

而在天龙朝,一个地方的税收多少是关系到当地官员的政绩考核的,为了保证纳税大户能够多上税,官府自然会对该户所经营的生意进行适当的保护,防止外省商铺入侵本地市场而造成该地税收减少。

因此丙掌柜这个主意一出,其余的人皆点头称好,连我都认为这一招要是祭出来,恐怕还真能对我们的大计造成一定的阻挠。

柳碧寒沉思了半晌,刷地展开手中扇子缓缓扇着,说道:“此计当在不得已时而为之。若在以前,中原各木铺各自为营,我们使出此计便不怕他们以牙还牙——中原地大,各商铺又各存私心,官府不可能因为其中一家的片面之请便阻挠另一家的买卖。而如今却不同了,那梦幻穿越时光的叶水吟前一段时间在中原各地频繁举办聚商会,使得中原各商家有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若我们冒然使出此计,就怕云家堡也联合中原所有商家鼓动当地官府对我们在中原的买卖亦实行阻挠,这对我们在中原的生意会造成莫大损失。”

直到听了柳碧寒的这一番分析我才蓦然惊觉——原来云悠远还以云清的身份混在我梦穿内部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侵入塞北市场的计划!就已经想到了柳家寨可能会用到利用官府的地方保护措施来阻挠他的入侵!就已经提前利用我给他的职权进行了先期的拉拢、凝聚中原各大木铺的准备!他、他他、他简直、简直是料事如神、简直是未卜先知、简直是商业天才、简直是…是…(对不起,没词儿了。-_-!!!)

一时间我竟有些恍惚,仿佛被某种微妙的情怀触动了内心深处一条最不敏感的神经,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云悠远的身影来,淡淡笑着的,深深望着的,拂过发梢的,负手而立的…永远的一副云淡风清,谈笑间玩儿转乾坤。

何谓潇洒?不是弃万事于不顾的不作为,而是袖笼风云不变色、舀取沧海沏为茶的大气泰然。

不得不老实承认…云悠远很潇洒。以致于…以致于在我的内心隐蔽处竟然产生了一点点的…波动。这波动来得奇怪,让我呼吸加速,让我神经亢奋,让我双眼清亮,让我唇角微扬,让我…忍不住想再一次见到他。

这念头太古怪了!这念头要不得!他是我的对手!尽管现在我们是同盟,但此事过后我们还是要各归各位,他还是会重新成为我的对手的!我很快把刚才的古怪念头归结为是我残留着的少女时期对偶像的崇拜情结,并且将这小小的“崇拜”立刻在心里挖坑深埋,踩实夯平,毁尸灭迹。

就在我花痴了这么一下子的功夫,铁叔和那几位掌柜的都正用怪异的目光盯着柳碧寒看,我心道莫非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这小柳子又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了?却见他也不明所以地循着众人目光看向自己的手中…

嘶!扇子!那把被我画上柳碧寒大头像的扇子!老天!腰带事件还没着落呢这把扇子又来添乱了!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诸事不顺?

我几乎能感觉到柳碧寒的后背散发出来的寒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听得他“啪”地一声合上了扇子,咬着牙道:“诸位以为如何?”

“是,是,少主所言极是!”大家连忙附和,不约而同地端起面前茶水以遮掩目光,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

“近几日令线人好生盯住云家堡的动静,随时汇报情况。”柳碧寒接着道,“眼下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守势来应对为好。”

这家伙果然也有眼线安插在云家堡的铺子里,原来商战也处处无间啊!

后来这伙人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没心思细听了,脑子里不停地想着要怎么应付腰带事件及扇子事件,思来想去似乎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被柳某人海扁一顿的命运,于是我决定开溜,能避一时是一时!

议事厅是一间三面临水的小阁,建在府内的含春湖上,通往湖岸的是一条曲折廊桥,厅内三面皆开有敞窗,风景既好又不怕隔墙有耳。这伙人围着一张黄花梨木的大圆桌开会,而柳碧寒的位置正面向着唯一的一扇门,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我要是想从门口溜出去是不大可能了,只有…只有从窗口钻出去一途。

想想柳碧寒可怕的死人脸,我咬牙坚定了跃窗的决心,瞅准众人全神贯注交流的机会,我慢慢后退至窗根处,窗台比较矮,我一踮脚屁股就坐了上去,然后跨出去一根腿,再跨出去一根腿,双手撑住窗台,慢慢伏身…嘶…好凉的湖水…最后一松手,整个身体就滑入了湖中。

其实大夏天的在湖里游个泳也挺爽,但是我那被马踢伤的肩膀一着凉水就刺痛了起来,几乎无法划水,只好勉强扒着议事厅的墙基慢慢绕至正门处的廊桥边,然后水淋淋地爬了上去,门口站岗的两个家丁乍一见从水里钻出个人来唬得一怔,我连忙摆手示意别出声,那两人认得我,知道我是随身伺候柳碧寒的,也就没起疑。

甩着一身水跑回北院房间,换上一套干衣服,边擦头发边想着要怎么摆平今天的祸事:扇子还是小事,柳碧寒那套绝版衣服的腰带恐怕是没办法补救了…除非找个高级裁缝,把两截断面一点点接在一起,先不说这世上有没有这么高级的裁缝,就是现在现找也来不及啊!我能等,柳碧寒的怒火可是不能等啊!

干脆给人家老老实实的道歉得了——可看那死人的样子,这次的事件好像不是磕头求饶就能开脱的了的呢!…道歉?求饶?…这么办好了,不知道管不管用,豁出去一试吧!

忍着兀自疼痛不已的肩伤,如此这般里里外外一通忙活,终于赶在柳碧寒回到北院之前布置完毕,然后老老实实地站在院门外等那家伙回来。

果不多时,柳大少爷顶着他那张冰块脸回来了,百米之外都能感觉到他那逼人的寒意,我低头恭身态度十分谦卑,见他走至我面前的时候略顿了顿身形,然后大步地跨进院中,我连忙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观察风向。

如我所料,柳碧寒一回来就先奔了自己的卧房,这个臭美的家伙每次办完公事都要回来先洗洗他那张死人脸的。好!A步骤——

柳碧寒一推开房门,劈头盖脸地就从门上方砸下来一大卷卷轴来,正打在他的头上——啊!怎么回事这是?!明明我都试验好了的!他一开门那卷卷轴就应该刷地展开在他的眼前,给他来个视觉上的冲击才对!…仔细想想,我试验的时候好像都是轻轻关门开门的,忘了柳碧寒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力推门的了!——失误!失误!

柳碧寒将那卷轴捏在手里,暴怒地回头瞪我:“你又搞什么?!”

“我…”我苦着脸说不出话来。

柳碧寒瞪了我半晌,似是强强压下胸中即将喷涌的火山,而后才回过头去打开手中的卷册,便见一幅我的自画像跃然纸上,满面流涕地叩首合十,上缀一对话框,内写道:主子,小的知错了!

就算我做了错事也不可能真的给柳碧寒磕头求饶,用画的方式涮自己一把却是无所谓的事,加上这整个画既活灵活现又滑稽可笑,比起真人哭着喊着求他原谅效果来得好的多,古人同今人是一样的,适时的拿自己开个不伤大雅的玩笑,很容易化解人与人之间的许多误解。

我站在柳碧寒的身后,因此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他对着那幅画看了许久,然后将画卷一收,继续往屋内走,打算随手将画轴放在屋子中间的桌子上,于是我的B步骤便于此时闪亮登场——

在桌子的中央是一只竹制花瓶(看到它是不是很亲切?)——是我费了半天劲打听到了府里种竹子的地方,然后又跑到柴房借斧子,重操旧业砍了一根竹子现做的,竹身画的仍是个小小的我,单膝跪地,双手向上做捧花状,而在这竹花瓶里插着的是满满的黄色蔷薇——这个时节没有玫瑰,而黄玫瑰的花语代表道歉,所以只好临时用黄蔷薇代替了,黄蔷薇也有个美好的花语——永恒的微笑。虽然古人不兴什么花语鸟语的,只要我这意思到了,自己心里也过得去。

当然,这美好的花语也是要告诉柳碧寒的,否则我这番道歉的心血岂不白费?于是在花瓶的旁边还放了一张简易的贺卡——说是“简易”是因为我们穿越时光的贺卡都是用薄薄的木片做的,现在临时不好找这样的东西,只好用硬一些的画纸剪巴剪巴折巴折巴凑数。纸上画的还是一个我,一脸涎笑,面目很是狗腿,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牌子,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黄蔷薇,意为永恒的微笑。愿我家少主一生无忧,终日微笑!

柳碧寒拈着贺卡看了看,随手扔回桌子,然后走向洗脸架子准备洗脸。他这一低头就看到了我的C步骤——洗脸盆的盆沿上粘着一张我先画在纸上然后沿着边缘剪下来的我的小像,嬉眉笑眼地猫着腰做着请洗脸的手势,脑顶上还挂着一个对话框,道:此乃无忧之水,洗罢脸请忘记一切烦恼怨恨,享受清凉太平!——得承认我这是在不断地诱导催眠柳碧寒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千万别把宰杀我当成人生第一大事。

洗罢脸,按惯例柳大少爷是要喝口茶的,我连忙奔去院中的小伙房取了一盘子事先备好的东西来,D步骤——鲜美的果味刨冰!当当当当!要问大夏天的冰从哪里来?这并不稀奇,在古代虽然没有冰箱,但是一些富贵之家会在自家挖一个极深的地窖,冬天的时候将干净的水冻成冰存储在地窖里,而后在外面密封好,到了夏天炎热的时候就从地窖里取出几块冰来放在屋内解暑降温或化为冰水食用。——千万别小看了古人哟!

我事先先将新鲜水果拍碎了挤出汁来放在碗里备上,将一块整冰放在一个小坛子里再放进盛水的大坛子里保“凉”,嘱咐厨娘,见到柳碧寒回来就立刻将冰取出来用杵子捣碎,做成冰沙,而后等他洗完脸,我再亲自到厨房浇上果汁果丁蜂蜜等物,呈进屋去,保管柳大冰块吃着自己的同类也会觉得爽歪歪!

柳碧寒见我端来这一坨冒着凉气的物件儿先是有些迟疑,但毕竟他跟那伙掌柜的们在炎热的下午说了不少的话,既热又渴的他也难以抵挡冰的诱惑,我拍马屁地剜了一勺子亲手喂至他的唇边,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张开两片薄唇,轻轻将勺里的冰沙纳入口中,我闪着星星眼盯着他的脸,希望能看出他情绪变化的蛛丝马迹,然而这个家伙的一张死人脸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完全无法窥得其阴暗的内心世界。

古龙前辈曾经说过:要想征服男人的心,必先征服男人的胃。

我没打着要征服这姓柳的,只求能通过消除他的胃火而达到消除他的心火的目的,那我就阿弥陀佛感天谢地了!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现在是否还有心火,起码能看出他的胃倒是蛮受用,竟然索性把眼一闭,专等着我一勺一勺的把冰喂进他的口中!这个臭家伙!我做出来后还一口没尝呢!没有冰的夏天对于我这个现代人来说简直生不如死!为了拯救自己一把,我打算偷偷的也喂自己一勺,谁知才舀了一口放在嘴里,还没嚼呢,这家伙就睁开了眼睛!

我当场瞠住了,也不敢动嘴,任由那冰沙凉着自己的牙齿,瞪大了眼望着柳碧寒。柳碧寒看了我几眼,又把眼一闭、嘴一张…啊?他还吃呀?他不介意我用了他的勺子吗?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当下喂他一勺,喂我自己一勺,吃得两人都不亦乐乎,很快这一盘子果汁刨冰就见了底儿,剩下的化了的汤儿被我一口饮尽,最后还舔了舔盘子。

当我去厨房放下盘子再回至屋中时,柳碧寒已经去了书房,眼尖的我发现我那卷道歉画被他放在了专门放画轴的青花瓷缸里——竟然没有被当垃圾扔掉耶!看来是个好现象!

兴冲冲地跟去书房,才一进门就发现柳碧寒正立在那儿盯着墙上的几幅画看——Oh My God!那几幅被我篡改的山水画!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功亏一匮啊!我顿时成了一只被抽了筋的软猴子,塌着双肩悲哀地飘过去,低声道:“我错了,你罚我吧。”

柳碧寒未发一言,只是慢慢走到窗前桌边,在他那把太师椅上坐下,随手就拿了本书准备翻——不!那位苍蝇老兄还在里面夹着!我扑过去一把将他手中的书夺了过来,由于用力过猛一下子趴在了书桌上,好歹是把书抢到手了,才要起身,却被柳碧寒一只大手伸过来握住了脑袋后的马尾辫儿,我诧异地扭脸看他,却见他那对眸子意外地没有了冰冷而化为了两泊深潭,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气淡淡道:“你究竟是谁?”

“你究竟是谁?”

柳碧寒为什么要这么问…难道他已有所察觉?我的心一阵怦怦乱跳,吓得大气不敢出的瞪着他,而他也眨也不眨地盯着我,我们两个姿势诡异地僵持了个把分钟,终于我在书桌上趴得撑不住了,慢慢地滑到了地上。

“我是你的小跟班呀,少主。”我讨好地笑笑,悄悄把手中的书掖到身后的腰带里。

“是么…”柳碧寒大手松开我的辫子,目光投向窗外金红色夕阳下的花园,似是对我说又似是自言自语地道:“我以为…是个黄蔷薇花妖呢。”

——黄蔷薇花妖?他的意思是…带给人永恒微笑的精灵吗?

嘿,这个家伙!

“那本书不必藏了,”柳碧寒突然恢复了冷淡的语调,从桌上拿起另一本书翻开,“里面夹了什么,给我弄掉。”

呃…原来这家伙已经猜到了!我赶忙跑到门外把书里那具尸体掸掉,幸好没沾上血迹,顶多留有一只苍蝇的大腿,鉴证着这一次的惨案。

柳碧寒开始看书,我在他身旁察言观色了一阵,认为本次危机似乎已经安全渡过,心里这块大石头才算稳稳地落了地。这精神一放松身体便也跟着放了松,忽然一下子觉得浑身疲累四肢无力,左肩伤处的刺痛感瞬间爆发,脑袋里也是一蛰一蛰的疼。

我蹭到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一阵头昏脑胀涌上来,忍不住趴到椅旁的桌上休息,谁知没趴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个天昏哪,地暗哪,死去活来的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脑袋还是很沉,身上很冷,穿着衣服盖着一床薄棉被竟然还有点想打哆嗦。

我靠!我他妈的不是发烧了吧?!我一个猛子坐起身,头立刻像被一千把刀子分割了似的,疼得嗷的一嗓子又栽回了床上,只得拚命往身上裹了裹被子,睁着可怜的眼睛打量着四周…哦,是我的房间。谁把我弄回来的?难道是柳碧寒?那家伙有这么好心吗?

正琢磨着,门忽然被人推开了,一个小丫环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见我醒了便冲我道:“这位哥哥可算是醒了!快把药吃了罢!”

“哦,多谢美人妹妹!”我挣扎着坐起身,接过小丫环手里的碗,拍马屁的话还是要说地,否则万一这小丫头摞挑子不干了,谁来伺候病中的我呢!

良药苦口,老子我自小不怕吃苦药,最多捏着鼻子硬往下灌就是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为了尽快恢复最佳状态,别说是苦药了,就是□(啥?)…那个,补药,我也一样吃!

一口气将药灌进肠子里,打了两个苦命的嗝儿,然后把碗递回给小丫环,连声向她道谢,顺便问道:“美人妹妹,你可知道是谁把我弄回这里的?”

小丫环被一声“美人妹妹”叫得捂着小嘴儿直乐,道:“是少主呀!他亲自把你抱到床上的呢!我在咱们府里待了三年了,还从来没见过少主对人这样好呢,哥哥你还真是受宠!”

啊…真的是柳碧寒?!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那…他现在,我是说少主现在在何处?”我问。

“这个时候少主当然是在东院儿议事厅里议事了!”小丫环道。

咦?他不是刚议完事吗?怎么又去议了…难道他有开会癖?!小丫环看出我心中疑惑,不禁咯咯笑道:“你呀!都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今儿都初八了!”

啊?!甭管初几,我怎么能昏这么长时间啊!看样子这病来势凶猛!不成,我得赶快缩进被窝里接着睡觉,要尽快好起来才行!

“美女妹妹,多谢你来送药,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快去歇歇吧!”我假意笑道。小丫头笑眯眯地端着药碗出去了,我赶紧盖严被子强迫自己再度入睡。

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十分不好受,仍然冷得打哆嗦,这大夏天的本来就没有备着厚被子,只好再下床去多穿几件衣服。才努力地睁开眼准备翻身坐起来,便见柳碧寒一张挺帅的脸(不是死人脸了?)出现在视网膜上。

“唔?你怎么来了?”迷糊间也忘了称呼他“少主”。

柳碧寒盯了我半晌,方冷冷道:“来看你是否还有命在。”

这个死人!来看望我就说来看望我嘛!死鸭子嘴硬!真不实诚!我虚弱地笑笑:“让你失望了吧?我这条小命顽强得很呢!”

“那倒是,杂草一般。”柳碧寒鼻子里冷哼一声,目光落在了我的肩头,我下意识地往被窝里缩了缩,听得他用更冷的声音道:“肩被马踢得伤至如此,为何不早找府里大夫看一看?是想试试自己的小命能顽强到何种地步么?”

啊?!他知道我的肩伤了?难、难道被他看过了…我连忙掀开被子往自己的身上看,却见那天的那身衣服仍好端端地穿在身上。

柳碧寒似是知道我心中所想,移开目光冷冷道:“我已找府中大夫替你看过了,他说你肩部骨头遭过损伤,又经由冷水泡过,寒气从骨缝渗入全身血脉,导致高烧风寒,若不是事先在伤处做过推血化淤的治疗,你这肩伤只怕会落下后遗症!”

推血化淤…是了,是云悠远那天帮我做的!若不是他,我说不定后半辈子都要落个小儿麻痹了(这是后遗症吗?!)!想起那天他那温热的大手抚上肩头的感觉,我的脸上不觉一红,正思绪纷乱着,突然脑门上一热,另一只大手出现在视线的上方,它的主人柳大冰块正在用它试我的体温!

柳大冰块虽然人冷话冷,可他的手却一点都不冷,这样一个突然的温柔举动令我猝不及防,傻傻地愣在了他的大掌之下。

柳碧寒只是很快地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又很快地收了回去,仿佛对自己这个冲动的行为也感到有些不大自然,迅速起身,丢下一句“这两天不用你伺候了”之后,就快步离开了犯案现场。

没过多时,又有小丫环送来了汤药和米粥小菜,另还有个嬷嬷抱来了一床厚被子,说是少主让送过来的——这个柳大冰块,心还是蛮细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