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自己动手吃,这一抬手才发觉由于在池中泡得太久,浑身早就软了,根本连抬都抬不起来,更别说自己端碗吃药了。

云悠远还真是细心,早想到我已经跟软猴子似的了,所以二话不说直接喂药。一口一口吃完,我靠在池边休息。就在云悠远到外面去放碗的功夫,我就觉得浑身火热起来,看来药效在温泉水的作用下很快地发挥效力了,原本不觉得烫的水逐渐变得越来越烫,我已经难以忍受了,拚命地想爬上池岸去,谁知浑身软得像没了骨头,根本爬不动,我这个急啊!堂堂穿越时光当家的竟然活活让洗澡水给烫死了,传出去还不得把人后槽牙给笑崩了?!

“悠远呀!快来救我啊——”我鬼哭狼嚎地叫。云悠远大步飞奔过来,一把就将我抱出温泉,我软绵绵地缩在他的怀里,连惊带疲的就昏睡过去了

这一觉混混沌沌不知睡了多长时间,醒过来时已经身在床上,还盖着厚厚的大被子,屋里一股炭味儿,我坐起身一瞧,云悠远就坐在窗边的桌旁,一手支着额头睡着了,当屋地上烧着炭盆,显然他怕我再被温泉水烫着,索性仍然用土法子,继续烧柴禾。

虽然吃了一次药,毒也不可能那么快就驱除干净,所以尽管屋里生了火,我依然没觉得热,身上还是微微的痒酸痛。但是再看云悠远,衣服已经被汗湿透了,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桌子上。

不禁一阵心疼,轻轻下床走过去,用袖子替他揩去额上汗珠…咦,这衣服不是我的…啊,我那件湿了…啊啊!这个臭云仔!竟敢趁我昏迷的时候扒光了我的衣服看光了我的身子还欲盖弥彰地又给我穿上了一身他的衣服(不给你穿上难道还让你光着啊?)!

云悠远一碰就醒了,见我瞪着他,不禁笑起来,道:“看样子精神还算不错,身子可还难受?”

我不由分说地坐到他的腿上,扳住他的脸庞死皮赖脸地道:“我不管了!你得对我负责!这辈子都不许放手!”

承诺虽然只是一句话,可女人们总想得到它,叶子我也没能免俗。

“我会握紧你的,”云悠远深深地道,“就是你想放手,我都不会放开你。”

——爱情真他妈的是个好东西。

三天很快过去,我,叶水吟,华丽丽的复活了!

终于可以活蹦乱跳的在云悠远的陪同下参观整个云家堡了。说是堡,当真不是大的一点半点,几乎所有的楼阁都是用白石砌成,阳光下显得圣洁而沉静。堡中的植物以竹和梅为主,与白石十分搭调,我现在就开始期待冬天到来时满堡梅花盛开的景像了,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据我了解,整个堡的主子只有云悠远一个,他从未提过他的父母与其他亲戚,除了他的好哥们儿殷天鸿以及那位舅父外,我对他的一切近乎于一无所知。偌大的堡里只有他一个孤家寡人,每到寒灯独上夜雨滴竹时,那会是怎样一种孤独凄凉?一念至此,我不禁更加心疼起身边这个平时看上去总是一派泰然自若、无喜无悲的男人来,忍不住牵起他的大手,将头靠在他结实的臂膀上。

迎面走过来两名家丁,我连忙松开云悠远的手,毕竟现在还是男装打扮,可别让他的手下误以为自己的主子搞断袖,云悠远却一把将我揽在怀里,丝毫不在意地仍旧往前走。家丁在路边停住脚步,垂首候我们过去。一路行来,我发现了一个挺奇怪的现象,就是堡里所有的下人包括家丁奶妈丫环,都对云悠远格外的敬畏。以前在柳家寨混的时候也没见过柳府下人如此的对待柳碧寒,要知道柳碧寒的脾气比云悠远可要可怕多了,云悠远虽然看上去性格淡漠疏离,其实真正的他是很温柔亲切的,这些下人怎么着也伺候了他十几年,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才是啊!为什么一个个的都显得既敬服又畏惧呢?

虽然看到自己的男人如此气度非凡、如此有震慑力而感到无比自豪,但我心里头也忍不住嘀咕:莫非丫平时有虐待下人的倾向?那我跟了他时间久了会不会也要被虐?

云悠远偏头看了看我,笑着拍拍我的脸颊,道:“小脑袋里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指指满目的白石建筑,迂回地道:“悠远,堡里这么多房子,都是用来做什么的?”

“全是空的。”云悠远淡淡地道。

“盖这么多空房子干什么?”我有点儿害怕。

云悠远一笑:“堡里的房子是先祖还在时就盖起来的,每一代人丁有多有少,多的时候所有房子都能住满,少的时候…就像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我犹豫着道:“为什么…不把亲戚们接进来住呢…比如舅父?”

“舅父不大喜欢拘束,现在从太医院退了休,住在城郊的一座农家小院里,平日上山采采药,倒也安静闲逸。”云悠远仍旧淡淡地,把我想问的其他亲戚抹过不提。

见他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反正我也是个怕麻烦、爱清静的人,一大家子闹哄哄的住在一起,时间长了也的确受不了。

云家堡的建筑布局和柳家寨的完全不一样,沿堡一圈全是下人的房子,堡分南北两个大区,南区是客区,北区是主区,贯穿中轴的是正堂正厅等一些办重大事宜的场所。客区内基本就是给客人预备的客房以及接待宾客时用的大客厅,遍布着精致的小花园;主区自然是主人住的地方,有卧房有书房有办公用的阁楼等等等等,还有园林设计中必不可少的湖山池榭——总之住在这里头简直比住在皇宫还舒服!

我是越看越羡慕,越看也越矛盾。这么静谧雅致的住处,连我都舍不得离开了,更何况从小生长在这里的云悠远?然而以后若想生活在一起,就必须有一方要放弃原有的生活,我、我总不能让他舍了这里跟着我回那简陋的时光坞过一辈子吧?然而我的穿越时光总部就在文安城,我的总经理平安先生的家也在文安城,我的合作伙伴孟老先生是我的总经理平安先生的老丈人,我的艺术总监孟了之女士是我的总经理平安先生的夫人,也是我的合作伙伴孟老先生的女儿(你烦不烦?!)…我总不能天天用鹰局传信给大家开会吧?

正兀自烦心,忽然瞥见殷天鸿远远的过来了,想是这家伙跟云悠远关系非同一般的铁,所以根本用不着家丁通报,在云家堡内来去自如,跟在自个儿家似的。待这小子走得近了我们才发现,丫的脸上青青肿肿煞是精彩,不用说,肯定又是小辣椒柳碧暖的杰作。

“哇哈哈!殷公子,今儿个又在哪儿撞了个头彩?”我嘲笑殷天鸿道。

殷天鸿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摇着头无奈道:“今儿中午老爷子逼我去明月楼相亲,谁知怎么就那么倒霉遇见那柳大小姐也在那儿吃饭,二话不说就扔石头,搅了我相亲不算还被她砸了一脸包!真真是我命犯太岁!”

“哈哈哈!谁叫你上回打人家屁股来着!”我挤眉弄眼儿的笑道,完全忘了自己也曾屈辱地被某人打屁股的事了。

“说到此…小叶你该去一趟客栈了,”云悠远望着我道,“柳寨主还在担心你的毒是否已解。”

一说到柳碧寒,我的心就不免隐隐的有些揪痛,这样一个深情的男子,对我付出了他全部的心,然而…然而我终究不能给他回报,因为同样有个对我用情至深的男人是我真心所爱,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人不能太贪心,不能…不能强占超负荷的爱。

我轻轻叹口气,问道:“你跟我一起去吗?”

云悠远笑笑:“我认为你自己去更好一些,我留在堡里安排一下,明日便起程送你回文安。”

“哦?你不怕他把我带走,再也不回来了?”我开玩笑地瞟他。

云悠远将手放在自己的左胸上,沉声道:“你的心在我这里,人走不远的。”

哗——老天!越来越发现云某人是天生的恋爱高手啊!连21世纪的情话都能在他的口中听到!我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幸福的用脸蛋在他的胸前蹭来蹭去以表达心中的感动与喜悦,殷天鸿同学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跳起来面目狰狞地指着我和云悠远道:“你们两个要是再这样腻腻歪歪的我就和你们断交!”

“嗳呀呀!殷公子受了柳大小姐的气不敢作声,跑到这里来冲我们撒火来了!”我恶毒地讥讽他道。

“什么?我不敢作声?”殷天鸿气得直笑,“我不过是看在当时柳碧寒也在的份儿上不与他妹妹一般见识罢了!若再被我遇上,哼!”

“哼,色厉内荏,你连柳大小姐都惹不起,还说什么给柳碧寒面子啊!”我故意激他道,“有种就跟我一起到客栈走一趟,让小叶子我也见识见识殷大公子你的男子汉气概!”

“好啊!我正好要找那小蛮女算算今天中午的账!”殷天鸿道。

“只怕这账是越算越算不清喽…”我低声念叨。

“快走!”殷天鸿迫不及待地拉起我就往外走,我回头冲云悠远吐吐舌头,云悠远则作出一副“你又调皮”的好笑状目送我们走远。

来至客栈门前,想起那晚我由宫中出来看到柳碧寒立在树荫下的情景,突然有种曾经沧海的感觉。跟着殷天鸿上至二楼客房,他怒冲冲地直奔了柳碧暖的房间去敲门,而我则来至柳碧寒的房门前,犹豫着敲了敲,听到一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低冷嗓音,道:“进来。”

推门进去,柳碧寒立在窗边,转过头来看我,竟然比以前更消瘦了不少。我怕被他看到自己不忍的目光,便低着头轻声道:“我的毒治好了,不必担心。”

柳碧寒走到我的面前,沉声道:“抬起头来。”

…唉…我怎么敢抬啊…我太怕太怕看到他那苍凉而深情的眼神了…我转过身背向他,咬牙硬是冷着声音道:“我要回去了,后会有期。”才要迈步,却突然被他由身后抱住,我慌了神儿,拚命想挣脱,无奈他抱得死紧,我压根儿连动都动不了,急道:“别这样!门还开着!放开我说话!”

柳碧寒不理会我的慌乱,将脸贴在我的耳畔,咬牙低声道:“连看都不肯看我了么?你在怕什么?”

“我…我什么都没怕…我只希望你能放弃我…”我颤抖着道。

“你知道那不可能。”柳碧寒将我搂得更紧了,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即便你的人你的心都不在我这里,我也不会放弃你,你最好死了要将我甩开的心。”

我想扳开他的手,却反而被他握住,只得低声道:“你这是何苦呢?我这辈子已认定了云悠远,不会再变的。你…你何苦把自己赔进来?”

“你不必管我,我说过,你只做你自己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柳碧寒的唇印上我的鬓角,没等我挣扎着偏开头,就听得一声惊呼在门外响起——

“哥!你们在干什么?!”

柳碧暖一脸震惊地立在门口,身后跟着见此情景同样也是一愣的殷天鸿。

我连忙去推柳碧寒,他也便松了手。我不知所措的看看门口的两人,又看看身后的柳碧寒。这要怎么解释呢…刚才的拥抱,刚才的牵手,刚才的吻…虽然全属事发有因,可、可看殷天鸿与柳碧暖这两人的面色,只怕我浑身长嘴也是说不清的了!

“哥!你怎么…”柳碧暖胸口起伏,显然难以接受自己哥哥喜欢“男人”的事实——且这“男人”还是她心宜之人。

“碧暖,是时候告诉你了,”柳碧寒沉声道,“小叶其实是个女子。”

我没有阻止柳碧寒说出真相,事到如今不说明真相只怕难以收场。柳碧暖全身一震,瞪大了眼睛怔怔望向我,喃喃地道:“不…不可能…你骗我…你不可能是女子…”

我有点愧疚地道:“对不起,碧暖。我确实是个女人。之所以女扮男装,是因为要经营梦穿,女儿身有诸多不便。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实在是怕你知道了真相后会受到伤害…”

柳碧暖忽地冲过来,扬起手就往我的脸上甩来,我闭上眼打算生受她一巴掌以做为偿还,谁想这巴掌并未落下来,睁眼一看,原来是被柳碧寒出手挡住了。

“碧暖,这事怪不得小叶,是为兄不让她将事实告诉你的。”柳碧寒沉声道。

“我恨你!我恨你们!”柳碧暖哭着奔回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摔上门。

殷天鸿挑挑眉,转身往楼下走,我连忙叫他:“殷天鸿!你听我说…”

殷天鸿偏过头来冲我似笑非笑地道:“叶当家的有话还是去同悠远说吧。”说着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我又气又急,冲柳碧寒道:“你去跟碧暖好好解释解释,别让她想不开干出什么傻事来!我…我回去了,明天一早动身回文安…就,就不来向你告辞了…保重!”

柳碧寒望着我,慢慢地闭上眼睛,然后转过了身去。

我一咬牙,不回头地跑下了楼去追赶走在前面的殷天鸿。殷天鸿走得很快,简直是大步流星,显然是因为刚才的事在生我的气,我拚命跑着追上去扯他的袖子,急道:“喂!你听我说啊!你怎么不给人解释的机会呢!”

殷天鸿攸地停下脚步,害我险些冲过头栽到地上,他偏着脸看了看我,慢慢浮上一抹不正经的笑,语带讥讽地道:“真看不出叶当家的不仅在生意场上春风得意,在情场上也是游刃有余啊!当今四大豪门中的两大豪商都已经成了你的入幕之宾,真是让殷某开眼哪!”

我快气疯了,赌气道:“是啊是啊!我的梦想就是让四大豪门的豪商全都入了幕!怎么样!小殷子你是不是想做第三个?”

殷天鸿笑得更是不检点,伸出一只手兜向我的下巴,轻佻地道:“叶当家的你有意,殷某又岂会无心呢…啊!”

我一口咬住他伸过来的手,使出王八咬人的精神,打死也不松口!疼得这小子一声低吼,拚命往回抽,我一把攫住他的胳膊,阻止他抽回,顺便还用我锋利的小牙磨了磨他手上的肉。

“松口——啊啊!你这个疯丫头!”因为在街上,殷天鸿也不敢大声喊,又不能对我一个女人动手,只得强撑。终于这小子撑不住了,连声道:“我错了我错了…我听你解释还不行?快松口吧…肉都快掉了!”

我这才松了口,就见他厚实的大掌上已经印了一排深深的牙印儿。他收回手不住地揉搓,瞪着我道:“你比柳碧暖的野蛮劲儿也差不到哪儿去!”

我不理他这话茬,揪住他前襟问道:“你到底相不相信我?”

“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殷天鸿冷冷道。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我怒道,“我和他根本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你和他什么样我不管,”殷天鸿一张俊脸低下来逼至我面前,冷冷道:“但我警告你,不许伤害悠远,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你你你!你气死我了!”我恼恨地抓抓头发,“跟你说不清楚!爱信不信!有本事你就把今天的事告诉悠远去,看他信不信我!哼!”说着我狠狠踩了他一脚,气急败坏地往云家堡的方向走去。

正走着忽然从身边掠过去一个身影,定睛一瞧竟然是柳碧暖,呜呜地哭着在大街上跑,显然没注意到我和殷天鸿。这丫头一定是想不开,又不肯听柳碧寒解释,这才赌气跑出客栈来,我回头看了看愣在那儿的殷天鸿,道:“你犯什么傻?还不追上去看看!”

殷天鸿也没多想,“哦”了一声就向前追去,我在他屁股后面叫道:“记得把她送回客栈去啊!”

我自己则心烦意乱地沿着街继续走,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暑气仍然很重,加上心中烦闷,更是出了一身的汗。街上的行人也并未渐少,毕竟是京都,什么时候都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一个买菜的大娘肘弯里挎着一篮子鸡蛋,才跟卖菜的小贩因为一文钱吵了一架,气哼哼的一转身就撞到了我的身上,当下筐飞蛋打,大娘当场发飙,一把揪住我的前襟硬是把我祖宗八辈问候了个遍,我心说好男不跟女斗(这厮扮男人扮惯了…),赶紧掏出银子给了大娘做为补偿了事。

匆匆逃离大娘的魔掌,我连忙转了个弯溜进一条胡同,这胡同两边是民宅,此时各家门口也都站着大姑娘小媳妇的,抱着孩子吱吱喳喳地讨论东家长西家短,我扎着头打算硬从她们中间挤过去,谁知被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抱住了腿,甩着一把鼻涕就想往我裤腿儿上抹,我啊呀一声大叫,连忙跳开,又不知踩到了哪个小媳妇的三寸金莲,顿时整个胡同的女性们就开始齐齐向我开炮,一通的狂轰乱炸,骂了我个狗血淋头。

这道胡同简直比少林寺十八铜人阵还他妈的难通过!挣扎着逃出来时我的小命都没了一半。

早知今天这么倒霉,我出门前就该看看黄历!还是赶紧回云家堡吧!在外面多待一刻就多惹一件倒霉事!

七拐八绕,走上一条较为安静的街道,幸好云家堡没有建在闹市区,而是建在了京都的东侧、接近城郊的地方,所以环境相对安静得多,我刚才被吵得发昏的头脑总算感觉舒服了些。沿着这条小街往东走了一阵,抬眼就可以望见远远的云家堡的那片耀眼的白石院墙了。忽然我从心底涌上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说不清是怎么一种感觉,就是觉得不舒服,从刚才到现在,纷纷乱乱,一点都不似往常,每个人都面目可憎,连夕阳都失去了原有的金红色,像血块似的凝聚在天边。

女人的第六感是种很奇特的现象,有时真的准得要命。我心中咚咚地跳,越来越觉得不安。…会是什么事呢?难道是云悠远出了什么状况?不大可能,他一直在堡里,怎么会有事呢!那…是柳碧寒?也不大可能啊,他这个时候应该在客栈里冒充冰块儿呢,不会无缘无故化了或是被人做了刨冰什么的…

那会是…唔!

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头上。

当我从莫明其妙的昏迷中醒过来时,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温和的笑脸,这笑脸乍一看上去似乎有着能融化人心的亲切,但你若是仔细看这脸上的眸子,你就会发现,这是一对不带感情的眼睛,透过这双眼睛你可以看到一颗魔鬼的石头般的心。

——盛南天。

“多日不见,叶当家的气色不错。”盛南天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冲我笑道。

我直起身子,发现自己是靠在一张椅子上昏迷着的,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好像是被人突然从后面扑上来用一块手帕之类的东西捂住了嘴,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感情儿是他妈的迷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就姓盛的这王八蛋能干得出来!

我观察四周的环境,也不知是什么地方,这房间里倒是有床有桌,还有柜子书架,摆设倒挺齐全,只是窗户门子都关得严严的,有点不透气。

屋子里只有盛南天和我,但是用屁股想也能猜得出门外必定守着家丁,我只好打消了要把盛南天这个病秧子敲晕后逃跑的念头。

“堂堂江南盛庄的少庄主竟然使出这种不入流的手段,真是有失身份哪!”我冷冷讥讽道。

盛南天不以为忤,笑容亲切地道:“难道柳寨主没有教会你一个成功的商人是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吗?”

我知道他在暗指柳碧寒一怒之下毁我梦穿的那件事,不禁冷哼一声,道:“至少柳寨主是光明磊落的‘不择手段’,不像盛庄主你,尽干些鸡鸣狗盗的事!单单从为人处事的气度来看,盛庄主你要想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只怕还差得远!”

盛南天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但是眸中的寒气却越发逼人,他站起身,慢慢向我走过来,我坐在椅子上强作镇定地一动不动,冷冷盯住他。

“看样子,叶当家的对柳寨主是推崇倍至啊,”盛南天走到我面前,背着手,上身略微前倾地望着我,“怎么,难道是因为皇上下旨令云堡主终生不得婚娶,所以要改投柳寨主的怀抱了?”

我讥嘲的一笑:“想不到堂堂的盛少庄主也爱打听这些三姑六婆才爱打听的事儿!我叶水吟要投谁怀抱,与你盛庄主有何相干?”

盛南天慢慢笑道:“盛某自然是希望能够成全叶当家的你的美事,以报叶当家当初救盛某一命之恩哪!”

“盛庄主还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呢!”我故意把“知恩图报”说得重重的,“叶某的事就不劳盛庄主费心了,盛庄主没事儿还是多为自己的身体操操心吧,免得说不定哪日忽然就躺在床上一睡不起了!”

盛南天忽然哈哈哈地笑起来,突然往前走了两步,前胸几乎要碰着我的脑袋,低下头来盯住我的眼睛,微微笑着道:“多谢叶当家的,若不是叶当家的提醒,盛某几乎忘了,以盛某的病体活到这个年纪已属不易,说不定真的哪一天便就此一命呜呼。连这世上最美味的东西都还没有尝过,盛某实在是心有不甘!不如…叶当家的今日便满足盛某一次,让盛某在死前也体会体会那人间极乐之事,如何呢?”

一听他的话我简直吓得魂飞魄散!这个混蛋——他——他竟然想——染指我?!太卑鄙了!太无耻了!太恶毒了!他是故意的,故意要用这种方法折磨我——不,是折磨云悠远和柳碧寒!

我慌得一缩腿站到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指着盛南天,强压满心惊恐地道:“盛南天!你最好考虑清楚!你这么做一点好处都没有!只会逼着云悠远和柳碧寒来对付你!不错,商场如战场,你可以不择手段地来对付你的敌人,但是就算是两军对垒也都要讲个规矩,你这样把我抓来,行为上已经触犯了王法!不要以为只有你可以用这种邪门歪道的方式,咱们这几方谁都不是省油的灯,若真的都不讲规矩起来,你也未必有好果子吃!你可以请来江百药来对付我,我难道就不能请来江千药江万药来对付你吗?你更不要以为玷污了我就可以将我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我告诉你,老子我不吃那一套!老子是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的来的,大不了再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的回去!老子什么都不怕!倒是盛庄主你该好好考虑考虑,值不值得为了图一时之快而将自己逼入绝境!”

盛南天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待我说完,他拍了拍手,道:“果然不愧是叶当家的,一副伶牙利齿。多亏叶当家这番话点醒了盛某,盛某所要的,无非就是云家堡的布制品以及叶当家的你的梦穿所经营的布制品的销售渠道,柳家寨只经营木制品,与我盛家并无冲突,原本只要他不参予,盛某是无意与他为难的,然而既然牵扯了叶当家的你的事,那柳寨主想必也不会袖手旁观,所以,说不得盛某也要将柳家寨归入敌手一方了。既然你与云柳两家都属同一阵营,那盛某的力量便已处于弱势。眼下的确如叶当家的你所说,不宜做出一些会促成云柳联盟的举动。所以…盛某决定变换一下策略,非但不会让云柳因为你而联盟,反而会让他二人因你而反目成仇。叶当家的认为这一想法如何?”

不得不说这盛南天不愧为天下最无耻最龌龊的人,设计害我们三个还好声好气的同我商量,简直是自信自恋到极点!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我恨恨地问他。

“江百药也许比不上江千药江万药,但终归也是有一定用处的,”盛南天踱回自己的椅子旁坐下,好整以暇的道:“据盛某观察,叶当家的你似乎对云堡主更为钟情呢。如此一来可是苦了柳寨主了,单相思,摧断肠啊!连盛某都想帮他一帮了!…盛某听说江百药有一种药,放上一点在茶水里,无色无味,喝下去半个时辰后,腹内便会如火焚烧,急欲行那闺房之乐…”

我当场就吓傻了——这个下流的家伙!他、他竟然想对柳碧寒下□!

“盛某可以替柳寨主与叶当家的安排一个舒适的房间,”盛南天亲切地笑道,“然后,盛某就派人去请云堡主,请他到房间来…接叶当家的回堡。这样可周到?”

——太——太卑鄙了!

盛南天竟然是想让柳碧寒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况下把我【哔——】了,然后在【哔——】的过程中再把云悠远找来,好让云悠远误会柳碧寒是强行【哔——】了我,从而一怒之下挑起战争,而我的下场要么是被云悠远抛弃或当做敌手,要么就是再也没脸面对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而弃了梦穿从此销声匿迹…

而他盛南天,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可以高高的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

我又气又慌又怕,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这个盛南天手段冷酷狠辣,既然说了就一定会做,毫不手软。——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决不能让他实施这个计划…否则我们三个…就真的要陷入痛苦的深渊了…

盛南天靠在椅背上悠悠然地望着我,十分大方的给我想主意的时间。然而我能有什么主意?想来想去我只能更加的恨自己,人都说红颜祸水,可咱也不是红颜啊!怎么就老能惹出这么多的祸端来呢?!害了自己也还罢了,每次都要把云悠远和柳碧寒给拖下水!…难道,难道我本就不该和他们牵扯上任何的关系?我…我就应当老老实实的住在时光坞,平平凡凡的经营着我那小小的梦穿,时机到了就找个人嫁掉…也许是李樵,一个砍柴郎,没有复杂的背景和人际关系,单纯质朴,我和他无波无澜的过上一辈子,结束我在古代的后半生?

想着想着就是一阵心灰意冷,再一次感觉到了古代的生活并不是小说中的那般美好轻松单纯,像我这样一个出生在21世纪高度文明社会的娇生惯养的女孩子,能在古代适应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出乎我自己的意料了,要想玩转古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啊!

罢了…惹不起这些心机深沉生活复杂的古代人,咱还躲不起吗?待我生生忍过这一遭,他们爱谁是谁,爱咋咋地,我再也不掺和了…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从此安安静静了此余生。

野草再坚强,也经不起一遍又一遍的暴风骤雨,因为风会将它连根拔起,雨会将它彻底泡烂。

在我还没有被彻底泡烂之前,在我还没有彻底丧失在古代生活下去的勇气之前,我还是尽快抽身的好…

我叹口气,颓然坐回椅上,道:“我有一点不大明白,盛庄主你明明有很多方式可以对付云悠远,比如你现在扣着我,可以以此来威胁云悠远签下不平等协议或者别的什么,为什么偏偏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呢?”

盛南天一笑:“看来叶当家的还不了解云堡主的能力。就算盛某利用你将他的全部生意甚至全部的财产都要过来,他还是有办法重新崛起的,就如叶当家的你的梦穿一样,而且他崛起的速度还会比你更快。从生意角度来说,云堡主是无懈可击近乎完美的。这么多年来盛某一直在寻找他的弱点,没想到,今年终于被我找到了…只有利用叶当家的你才可以从心里将他击垮,就算他有过人的冷静,也难免不会露出破绽…盛某要的就是他云悠远后半生都在痛苦中度过!”说到此处,盛南天那一成不变的面具脸上罕见的浮上了一抹阴狠之色。

我打个了寒颤,瞪着他道:“你究竟和云悠远有什么过节?为什么对他会有这么大的仇恨?仅仅是因为在生意上是对手吗?那你也未免太心胸狭窄了!”

盛南天沉沉一笑,盯向我道:“既然这一次许是叶当家的与盛某的最后一次见面了,那盛某不妨便告诉叶当家的一个秘密…”

“叶当家的也许穷尽脑汁也不会想到罢…”盛南天的笑容竟有些说不出的诡异,慢慢地一字一句道,“盛某与云悠远…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我以为我听错了…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这是什么情况?这…难道我刚才大脑一时混乱出现乱码了?

看出了我的不信,盛南天哈哈地笑起来,但是他的眼中除了恨意并无一丝笑痕,咬着牙道:“盛某并非盛长容的亲生儿子!盛某的真正身份,应该是云家堡的二少爷!…哈哈哈!云鼎天恐怕永远也不会想到,那个被他始乱终弃的女子竟然跑到他的对头盛家生下了他的二儿子!而他的二儿子现在很快便要将他的大儿子一手毁掉!…哈哈哈!云家的基业终究还是会落在我的手里!”

我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个情绪激动的疯子,大脑飞快地整理着他的话。云鼎天,一定是云悠远和盛南天的亲生父亲,“始乱终弃”…说明云鼎天除了云悠远的母亲之外还有别的女人,也就是盛南天的亲娘,让人家怀了孕之后不知什么原因地抛弃了她,然后她又不知什么原因地跑到江南盛家嫁给了盛长容,最后早产生下了盛南天,生产过程中不幸身亡…

可…可这事盛长容难道不知道?

看出我的疑惑,盛南天略略平复了一下情绪,恢复了那阴冷的笑容,道:“盛长容对我娘倒是不错,一直也不知道我娘怀的不是他的骨肉。也正是因为他不计较我娘的过去,我才一直将他当亲父亲一样供养着。并且为了满足他要扳倒死敌云家堡的心愿,我不惜拖着天生虚弱的病体甘心投身商海。如今这愿望很快便要达成了…”

“盛长容不知道,你娘也早逝,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世的?”我疑惑地道。

“哈哈哈!要怪只怪云家堡内尽出一些不肖子孙!”盛南天满眼讥讽地笑道,“云鼎天的亲生弟弟,也就是我和云悠远的亲叔叔云鼎日,为了要从自己哥哥手中将云家堡的产业夺过去,十几年前就开始偷偷与我联络,并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他这么做就是希望将我培养成一支伏兵,待时机成熟后就借助盛家的力量与他来个里应外合…哈哈哈!可惜啊可惜!云鼎日只顾着提防自己的亲哥哥,却忽视了亲侄子!——云悠远十六岁继承家业,第一件事就是把云鼎日在堡内的所有羽翼一举剪除,一文钱未带的永远逐出了家门!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自己将来最大对手就是他,我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云悠远。”

——难怪,难怪每每说起家人,说起堡内的空房子,云悠远总是冷冷淡淡地不愿提及…谁也不希望亲情演化为仇恨,谁都想无忧无虑地享受天伦。

唉…悠远…你可知道…马上要迎接你的…又将是一次痛彻心扉的亲情伤害?…一想到偌大的空堡内云悠远那道孤冷的身影,我的心就刺痛难捱。

“你,你把这些告诉我,难道就不怕我都告诉盛长容?”我问盛南天。

盛南天阴阴一笑:“无所谓了,我来京都之前,盛长容已经将庄里所有的大权都交到了我的手上,他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知道真相又何妨?他若保持沉默,我会像以前一样供养他,给他送终;他若计较,只怕从今往后会像云鼎日一样乞讨为生了。”

——太狠了!这个盛南天的心理已经严重扭曲了!他不仅仅只是身体病态,连精神和思想都已经病变了!

盛南天打算结束这一次的深入谈话,笑得像条阴冷的蛇:“时候不早了,叶当家的,跟你的过去说永别罢。”他拍了拍手,从门外进来两个壮实的家丁,其中一个箍住我的胳膊防止我挣扎,另一个捏开我的嘴硬是倒了一些入口即化的粉末在我口中。我听得盛南天接着道:“叶当家的你会睡上一会儿,醒来时还会有短暂的无力和失声…不过你放心,不影响你发出那□的声音来刺激云大堡主的耳朵…最后,我要提醒叶当家的,柳寨主若中了那药,只有与女体结合一途方能解除,否则…将会七窍流血而亡。”

药性来得很快,在盛南天说话的过程中我的大脑已经混沌起来,眼睛一片模糊,留在视网膜上的最后一个影像就是盛南天苍白如鬼的脸。

…他大概长得像他的亲生母亲,否则怎么和云悠远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呢…真是天意…云悠远还从河里把他救上来过呢…

当我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不知哪里的一张床上,迎接着我的是柳碧寒充满关切的一张脸。

“你觉得怎样了?”他坐在床边,伸出大手覆住我的额头,“我的家丁看到你晕倒在街上,就把你背回来了。”

不!不!柳冰块!你快走!快走!这是阴谋!阴谋啊!

我张着嘴但是说不出话来,我想抬手把他推开,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一切都在一一印证盛南天的话,一切都在按着他的计划一步步实施!

我目眦欲裂地瞪着柳碧寒,希望他能从我的眼神中看出蹊跷来,我的脸憋红了,汗也冒出来,他连忙扶起我的上半身拥入怀中,大手帮我拭汗,声音虽沉却带着焦急:“怎么了?很不舒服么?怎么这么多汗?是不是中暑了?”

真是关心则乱!求你了!看我的眼睛!别管他妈的汗不汗的!看我的眼睛!

“再忍一忍,小叶!我已经派家丁去找大夫了!很快便到!”柳碧寒用力揽住我,以为我不说不动是因为太过难受。

大夫!大夫!傻瓜…大夫不会来的…盛南天怎么会这么痛快地让你把大夫请来呢…

我想把下唇咬出血让他发现,可是根本使不出力气,这盛南天已经想到我有可能会做出咬舌自尽的举动——虽然我肯定不会那么做——所以他才加了药让我使不上力气,他的心思缜密简直与云悠远有得一拚,不愧是在体内流着相同的血液的兄弟俩。

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了,被柳碧寒伸手揩去,声音里越发急切:“难受得很么?小叶!…我不该让你自己走…我不该让你离开我的保护半步!我就知道…你没有完全照顾自己的能力的!我不该给你什么自由!‘自由’让我看着你受折磨而无能为力!”说到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着,紧紧地将我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