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失笑,道:“我在你面前晕过去又不是第一次,至于这么紧张吗?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不过是被一块木头砸着了而已嘛!还不如你打我屁股来得疼呢!”

“小叶…”柳碧寒两只大手突然用力握住我的手,声音仍然在颤。

“怎么了?”我被他的神色吓着了,慌忙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还能动,不是什么不巧搞瘫痪了的可怕事件,这才放下心来,瞪住他道:“干嘛这个表情?难道我被毁容了?快拿镜子来我照照!”

“没有…”柳碧寒扶住我的肩膀让我趟回床上,然后就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望着我。

“大夫怎么说?我没事吧?”我狐疑地问他,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他牢牢地握住。

“没事…只是后背有些淤青,抹抹药就好。”柳碧寒轻声道。

“那不就得了?你干嘛这么紧张?柳大当家的!你可是令人闻名丧胆的冷面小郎君呐!怎么慌成这个样子?”我又奇怪又好笑地瞅着他失色的面孔。

柳碧寒望住我,眸子里没有了孤寂,没有了寒冷,没有了凄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深情,莫名的渴望,莫名的急切,甚至…甚至还有莫名的欣喜。

“怎…怎么了到底?”我有点害怕了,这家伙的表情让人感觉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扑上床来OOXX了我。

“你感觉…还好么?”柳碧寒不答反问,向前探着的上半身几乎倾到了我的身上。

“好…好得很,如果你能离我稍微远一点,我会感觉更好。”我慌忙道。

柳碧寒听话地直起身,松开我的手,转身去桌上端了杯茶水,然后扶我坐起来,轻声道:“喝点水,你的唇有些干。”

我疑神疑鬼地就着他手里的杯子喝了几口水,试探地道:“你…没事吧?没瞒着我什么吧?”

柳碧寒将杯子放下,坐回床边,深深地盯着我看,看得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你把那大夫叫进来,我要亲自问问他!”

柳碧寒突然一把将我拥进怀里,在我的额上用力地吻了吻,没待我惊讶和反抗,他攸地又放开了我,起身出门叫大夫去了。

在我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中旌醒过来时,柳碧寒领着大夫进来了。我定定神儿,请大夫在床前椅子上坐下,问道:“您看我这点儿伤应该没什么事吧?”

大夫神色有点古怪地看我一眼,道:“伤没事,淤青而已。化淤的药我已经开了方子交给令夫了,按时抹在伤处便可。”

哦,听到大夫亲口说没事,那我就放心了。也难怪他错把柳碧寒当成我的丈夫,瞅那家伙一脸失色的样子,还真是…等等!这大夫怎么知道我是个女的?不会看过我的后背了吧?不可能不可能,柳碧寒怎么可能让个男大夫看我的身子呢!那就是号脉号出来的?没听说光凭诊脉就能分辩出男女的,男人和女人的脉位是相同的,除非啊,除非…

——不、不会吧?!

“大、大夫——我——我是不是——”我呼吸有点困难,以至于字不成句。

大夫又瞪我一眼,道:“我说这位夫人,既然已经有孕在身,就不要到危险的地方去了!还穿着男装,更容易被人不小心伤到了!幸好你腹内胎气已足月,否则,哼哼!”

…有孕在身?…胎气足月?…就是…就是说…是那一次…我中了盛南天招的那一次…怎么…怎么会这样…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能要这个孩子,我的梦穿才刚刚开始上路,若我怀了孕,我所作的一切努力就全都白费了!我为了梦穿的崛起跑去为朝廷献策,又因献策一事导致云悠远终生不能婚娶——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想建造一个独一无二的梦幻穿越时光,为了这个目的我和我爱的人都牺牲了这么多,如今眼看梦想就要达成,怎么能因为这个尚未成形的孩子而前功尽弃了呢?孩子什么时候都可以要,但决不是现在!

我一把抓住大夫的袖子,急道:“大夫!给我药!给我打胎药!”

“你敢!”这声厉吼来自柳碧寒,一对眸子几乎□地瞪着我。

——他…他…

…所以他刚才才会有那样的神情…所以他才会失去了原有的冷静…所以他才…

大夫识趣得很,飞快地起身退出了房去。柳碧寒像头发了狂的伤兽般瞪着我,咬着牙道:“我决不许,你有方才的念头!”

我怔怔地望着他,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半晌我才找回我的呼吸和我的声音,轻飘飘地像在虚空中一般地问向他:“是你…对吗?…是你?”

柳碧寒没有回答,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其实…我早有预感,早有预感那一次会是他。当时的情景已是千钧一发,云悠远去得再快也已是不及…

我想我该感激…感激柳碧寒没有用此事做为得到我的筹码,他将它深深埋入心底,只希望能用他的真情来打动我…我也该感激,感激云悠远的宽宏大度,从不曾嫌弃我,也不曾记恨柳碧寒,权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如既往的对我好…

可这孩子我不能要…我是云悠远的妻,只能为他生子。

“对不起…”我哑着嗓子道,“我…”

“我要这个孩子!”柳碧寒根本不容我说下去,坚决且冷硬地道。

“不!我不能要!”我下床站起身子,迎上他在爆发边缘的目光,“我已经是云悠远的妻子了,我不能为别的男人生孩子!虽然这是意外中的事,但我不能任由它发展下去!这对悠远不公平!”

柳碧寒突然逼至我的面前,狠狠握住我的双肩,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他的目光冰得几乎令人窒息,咬着牙低声慢慢道:“你,独自决定处理我们的孩子,对我,可公平?”

我愕然。是…是,这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我的确没有权利独自处置…何况…何况这是柳碧寒为了救我才…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是伦理道义为重,还是情深意长为先?

“我要这个孩子。”柳碧寒再一次冷声道,他的眸子比地狱更深,比黑暗更黑,我对上他的眼神,那里面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没有生机,只有一片令人难以负荷的伤痛凄怆,将我瞬间吞噬。

我和柳碧寒对峙着,谁也没有退让。

我不能要这个孩子,为了云悠远,为了柳碧寒,为了我,为了梦穿,也为了孩子本身。

房间里的光线逐渐变暗,直至微微的星光透过窗纸打进屋来。我的身体已经站得僵硬,但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向柳碧寒妥协,所以仍旧像他一样倔强地站着,在黑暗里瞪着他的面孔。

夜色渐深,许是困饿交加,再兼后背伤痛,我有些打晃了,一阵头重脚轻就向地上栽去,被柳碧寒一把揽住,将我扶回了床上。

“我不能要这个孩子。”我抓住他的胳膊瞪向他,“悠远是无辜的,他不应该承担这样的后果!”

柳碧寒坐在床边,冷冷地瞥着我,道:“他果真是无辜的么?你认为盛南天为什么会对你下毒手?”

我一时语塞…的确,的确是因为云悠远,盛南天真正的仇敌是他,因为我是他的软肋,所以盛南天才会利用我来加害他,也正因如此才会导致这一事件的发生…

“若不是因为你对他…我又岂会放任你跟着一个会给你带来伤害的人一起?!”柳碧寒接着道,声音里带着恼火和心疼,“事既由他而起,他自然要承担所有可预料和不可预料的后果!”

我承认,柳碧寒说的话句句在理,如果我跟云悠远毫无关系,那么我所遭受的一切痛苦都不会降临在我的身上。但是既然我爱他,我就心甘情愿替他分担所有痛苦和磨难。可我肚里的孩子…要怎么才能替他分担这样的煎熬呢?

“你要这孩子有何用?”我低声问向柳碧寒,“我这辈子只会跟悠远在一起,可这孩子是我的亲骨肉,你让他跟着谁过?无论是跟你还是跟我,孩子的身边注定只有一位亲人,这对孩子又是否公平?我不想要我的孩子因为身边少了爹或少了娘而自卑难过!”

“我的孩子永远不会自卑!他或许会难过,那也是因为没有所爱的人在身边!”柳碧寒冷冷盯着我道,“我会教给他坚强,我会教给他承受,既然他选择出现在你的腹中,他就要做好面对这世间一切的准备!”

“既然明知他将会面临痛苦,为什么还要让他降生?”我气恼地瞪着他。

“仅仅因为痛苦便要扼杀他么?”柳碧寒丝毫不退让地也瞪着我。

“他…他现在刚刚一个月,还没有成形,还不能算做一个完整的人…”我强行争辩道。

“至少他现在活着。”柳碧寒冷冷的一句话彻底击溃了我的防线,我颓然倒在枕上,一片心乱如麻。

怎么办…怎么办…这孩子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老天你为什么要这么玩儿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你他妈的拿我冲浪玩呢?!我做错什么了我?我不就是不小心违反了一下自然规律穿越了时空吗?这也不是我主观乐意的啊!——穿越?对,我是穿来的,我差点都忘了!我不要再留在这里!我不要再留在古代!我要回去…回到原来的地方…再也不要承受这些痛苦的爱痛苦的情了!

我豁地坐起身翻下床去就往外跑,被柳碧寒从身后一把搂住腰拖回了床上,他摁住我,咬着牙道:“你别想着再回去,那道光不会再出现了!逃避不是办法,你要同我一起面对!”

“我没有你那么坚强!我是个女人!”我忍不住流下泪来——自从接触了爱情这东西,我流的眼泪比从小到大的总和还要多三杯。

柳碧寒在我的泪光中放柔了声音,低声道:“那就好好的做回一个女人。”

…做回一个女人…谈何容易…我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梦穿怎么办?做为一个无依无靠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女人,我比任何人都需要一个成功来给自己继续活下去的信心。如果梦穿就此垮台,我都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够支撑下去…是,我也可以依赖云悠远,甚至可以依赖柳碧寒,去过那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我可以确信那样的我将不再是真正的、本来的我,我那来自现代社会教养的自尊心不允许我附属在男人的身上而活。

“我的梦穿…”我低喃,“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是女人…不能让他们看出我怀了孩子…”

“在你心里,究竟什么最重要?”柳碧寒将手轻轻放在我的小腹上,“是自尊,还是生命?”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过…从来没有这么脆弱过…我讨厌现在的我!我想要那个坚强乐观无忧无虑的我!”我掩面抽噎,泣不成声。

柳碧寒很久没有说话,只是在床边一动不动的坐着。我哭得渐渐有些疲了,朦朦胧胧地睡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而柳碧寒仍保持着昨晚的姿势坐在我的旁边,黑黑的眸子凝视着我的脸。

“回去吧。”我起身下床,后背还是很疼,但可以忍受,比起心中的沉重痛苦,这点皮外之伤几乎可忽略不计。

我们两人出了医馆,径直回到我的府中,让丫环煮了点小米粥,我和柳碧寒默默吃过,我便对他道:“你一夜未睡,到客房休息休息吧,让我自己静静待一阵儿。”

柳碧寒沉声道:“我不必休息,你若想静静待着,可以当我不在。”

我无奈地叹口气,道:“我知道你怕我想不开,怕我一声不吭的离去,你放心,我答应你,我不会走。你去歇歇吧,总这样耗着,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柳碧寒不为所动,就那么直直坐着,倔强得令人心疼。

“这样好不好,”我过去握住他的手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一直拉至床边,然后推他坐下,“你就在这里睡,我把手给你,你拉着,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我会离去了。你可以好好睡一觉,我也可以好好静静想想。好么?”

不管柳碧寒是否同意,我强行将他推倒在床上,替他脱了鞋,然后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床边,我坐在椅子上,把手递给他让他握着,见他还睁着眼看我,又强行用另一只手把他的眼皮合上,低声道:“快睡!”他终于没有再反对,像个听话的孩子般老老实实的趟着一动不动。

也许从知道我身份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日渐清瘦的面颊全靠平日的倔强与傲气支撑着光彩,如今这一闭上眼睛,竟是满脸的憔悴,像极了一头受了伤的豹。

大概是因为握着我的手让他确实有些放心了,不过多时,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竟是沉沉睡去。我试探地往外抽抽手,却发现被他握得紧紧,稍一用力就有可能将他惊醒。

也罢,就这样吧…我的确害苦了他,该守着他,让他好好的休息一回。

柳碧寒真的太累太辛苦了,这一睡竟然又到了落日时分,出于下意识,他这一整天竟然没有变换过姿势,始终紧紧握着我的手。

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望向我的脸,生怕我又动了什么想不开的念头。见我好端端的坐着,这才放了心似的翻身坐起,握着我的手却仍不肯松开。

“你先穿鞋,我给你倒茶。”我挣脱他的手,到伙房去找开水,正巧小丫环烧好了一壶,便拎回屋内沏了茶,端给柳碧寒。

现在似乎我们两个的情绪都稳定了许多,该面对的问题还是要面对。我慢慢开口,道:“关于这个孩子,我想除了你我,悠远也有权发表他的意见,毕竟他现在是我的夫君,自己的妻子为别的男人生孩子,这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事情。我们三个人都有表决权,到底要不要这个孩子,我希望见到悠远以后再做决定。”

“我的孩子的生死,为何要靠别的人来决定?”柳碧寒也慢慢地道,但是声音冷硬。

“你——你怎么…”我气结,赌气地道:“好!你说,如果我把孩子生下来,他是跟着你还是跟着我?”

“你若舍得,他便跟着我。”柳碧寒冷冷道。

“我…我若舍不得呢?”我问。

“那你也跟着我。”柳碧寒毫不犹豫地道。

“你——你简直太霸道了!”我花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情绪再度被他激得翻涌起来,怒声道:“我不会跟着你,我是云悠远的妻子,这辈子要跟的人只有他!我也不想要这个孩子!因为我知道,一旦我将他生下来,我必会不舍!到时你让我何去何从?是舍了你们父子还是舍了我所爱之人?你为何非要将我逼入绝境?”

柳碧寒黝黑的眸子盯住我,许久许久,一种难言的悲怆从眼底揉上他的瞳孔,他慢慢地,低低地,用沙哑的声音开口,道:“若你执意…要抹去这个孩子,…那便…随你罢…”说着,他缓缓起身,一向挺得笔直的背脊竟显得无比疲惫,步履苍桑的向外走去。

我的心因他的凄凉背影而泛起一阵揪痛,——是我太自私了么?…为了我和云悠远能过得毫无芥蒂,我就这么狠心地要杀死自己的孩子、要杀死柳碧寒也许是此生唯一的亲人的这个孩子?

头一回认识到自己竟是如此的懦弱,面对这样难解的问题就只会想着先将自己撇清以逃避责任,而且,而且还将这责任全部推在了柳碧寒的身上,让他承担本该由我来承担的一切磨难和煎熬…

我,我对不起他。

“碧寒…”我颤抖着追上去叫住柳碧寒,他因我对他的称呼而停下了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来望着我,“你说的对…我该正面面对已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一切…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柳碧寒默然地望着我,等待我的决定。

“我决定…生下这个孩子。”我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以至于柳碧寒的脸在我的眼中似也流了泪下来一般,我哽噎着,颤抖着,接着说道:“但我不会跟你走…你可以把孩子带回塞北抚养,可以告诉他,他的娘亲自生下他后便不在人世…千万别让他承担我们的无奈与痛苦…而我,我仍将跟随悠远,跟随我所爱之人终此一生,即使他因为孩子的事而嫌我弃我,我也不会舍他而选择第二个人。这就是我的决定,不会改变。”

柳碧寒慢慢走回来,至我面前,沙哑着嗓子,沉沉地道:“我会守在你身旁,直到孩子出生。”

终于…达成了一致。这个决定注定我的孩子此生将不会再见到他的亲生母亲,注定柳碧寒此生将再也见不到他所爱之人,注定云悠远要容忍一个为别的男人生过孩子的女人与自己同榻而眠,注定我这一辈子将在心里烙下一个难以抹去的痛。

是的…每个人都会因这个决定而痛苦,但至少不会有人痛到绝望,痛到生不如死。也许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既已达成一致,我和柳碧寒便没有什么可争执的问题了。默默吃过晚饭,我洗过澡便躺在了床上,他执意要坐在床边守着我,我知道,他不是怕我改变主意,而是想要珍惜同我在一起的这最后不到十个月的时间。

我让家丁搬了一张躺椅进来放在我的床边,好让柳碧寒趟在上面休息,我对他说如果你不睡,那么我也不睡,如果你不心疼我肚子里的孩子,那我也不介意就这样把他耗到流产。

柳碧寒总算被我威胁到了一回,乖乖地躺到躺椅上合眼睡下。

第二天,我决定起程到江南去找云悠远。这件事必须尽早让他知道,是继续爱我也好,是因此而断决关系也罢,我都认了!

柳碧寒自然同我一起上路,带着他的家丁和我的八大金刚随侍,我本欲日夜兼程,他却说什么也不肯,生怕旅途劳顿伤了我的身子,于是只好白天赶路,夜间投店,脚程慢了不少。

行了几日,眼看便要进入江南地界,我不禁犹豫了起来。眼下正是与盛庄决战的关键时刻,能否除去这一大患全在此一举,云悠远此时绝不能分心,若此次功匮,我们恐怕就再难找到这么好的机会和这么完美的计划来对付盛庄了…这个时候我若是把要为柳碧寒生下孩子的事告诉他…他会怎样?…我做为一个妻子,在丈夫最需要支持和帮助的时候不但没有起到作用,反而还向他的胸口插了一把刀,我还怎配为人妻?!

带着满心的矛盾,我们的马车终于进入了江南地区最边缘的城——井城。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和柳碧寒找了家不起眼的客栈投宿。虽然云悠远曾经说过,按照我们当初的计划做前期准备七天便可,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几天,这一路行来竟然并未听到云锦庄推新品搞促销的任何动静。莫非是出了什么纰露?我不禁有些担心,忍不住想要上街去打探打探。

柳碧寒不放心,要同我一起上街,可我们两个这副样子,一但上街说不定就会立刻被盛南天的人认出来,所以我只好又使出了我的老招术,化妆。

看着柳碧寒被我强行抹成的一张耙耙脸,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这许多天来的第一声。考虑到盛南天会出现在井城的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决定还是谨慎些好,因此柳碧寒又被迫被我贴上了胡子、涂白了头发、画上了皱纹,化身为小老头,而我则化妆成一个小老太太,一人一根拐棍,防止万一碰上盛南天被他从走路动作上认出来,然后相互搀扶着上街去了。

慢慢悠悠地逛到盛庄的一个铺面前,往里瞅了瞅,因近来下了几场雨,天气骤然转凉,盛庄的成衣买卖明显较盛夏时节冷清了许多。我搀着柳碧寒跨进门去,装模作样地挑了挑衣服,然后问向店内伙计道:“这位小哥儿,你们这店里什么时候上秋装哪?老身想给我家那丫头买身厚些的衣服呐!”

店伙计笑道:“大娘,您老再等一天,明儿我们就大批上秋装了,现在秋装正在作坊里做最后的加工呢,明儿准上!全是新鲜样式儿!”

我笑笑,道:“新鲜样式儿就更好了!不知道别的地方是不是明儿也上呢?我家二丫头婆家在京都,若是你们在京都的店也上新衣服,老身就让二丫头自己在那儿买了!”

店伙计笑道:“我们这新衣服都是同一天全中原统一上铺面,明天呀,在哪儿都能买到我们的新衣!”

我心中了然,难怪这么久不见云悠远的动静,原来他是在等,等盛庄大批量的做出换季新衣来再发动进攻,盛庄做的越多,在我们的攻势下赔的就会越多!——不愧是云家堡大当家的,心思缜密与行事沉稳都是我所不及啊!

既然盛庄明天上换季新品,那么云锦庄的攻坚战想必也将在明天同时打响。——明天,将会是非常热闹的一天,从此将拉开云盛大战的序幕,盛南天…好日子不多了!

次日天色刚亮,我在客栈的床上就被一声惊天炮响给震醒了。迷迷糊糊地爬下床来走到窗边向外望去,却见邻近的窗子也都开着,从里面探出各色的人头来,大家都莫明其妙地往街上瞅。

炮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好似一阵地动山摇,远远传来隐隐的鼓乐之声,又是一片鞭炮齐鸣。我眯着眼睛往远处看,但见彩绸飘飘、丝带飞扬,一队衣着光鲜的人马举着一幅近十米长三米宽的彩轴缓缓沿着街向这边行来,彩轴上颜色鲜明地画着蓝天白云,几行漂亮的行书写道:购衣得金——云锦庄秋日新衣上市,凡购买云锦庄成衣者均可获赠新品手套一副或梦幻穿越时光新品挎包一个,更有可能获得万两白银!时不我待,欲购从速!下面数行小字写着获得万两白银的方法及相关说明。

这队人马缓缓而行,一路敲锣打鼓一路鞭炮齐鸣,吸引了所有的路人及街道两边的住户的围观,看样子他们是打算就这么绕着城转上一整天,誓要做到举城皆知。

——开始了!云盛大战!

若我所料不错,不光是这座井城,全中原,甚至可能连塞北也在内,所有的大城都在今天同时上演这场商战大戏!云悠远先出手了,声势慑人,气吞云天。

我匆匆洗漱过,拉着柳碧寒跑上大街,但见满地除了红色的炮皮外还有各色的彩带碎绸,整个街就像是刚被狂欢的仙女洗礼过一般,我弯腰捡起一块碎绸,见那上面用丝线绣着漂亮的“云锦庄”三个字,再看地上的彩带,也都绣着同样的款识——这个云悠远!果然有见识,大手笔!且不说这古代没有机器,所有的款儿都是用人手工绣上去的,就连这么细微的地方他都没有放过,可见准备工作做的是多么细致完美。满街的小孩子兴高采烈地捡着彩带和碎绸玩,甚至有些大人也加入进去,从他们嘴里最常听到的就是三个字:云锦庄。

第一步是造势,看样子效果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好,我只是提供了想法,而真正将这想法润色并付诸实际操作的是云悠远,这个用无匹的聪明将我征服的男人。

我拉着柳碧寒随着街上的人流一起涌向了云锦庄的成衣铺,铺子外面早已经挂出了两层楼高的巨大海报——这一招云悠远可是从我这里学过去的,学以致用、举一反三,是他的又一个优点。

铺子的外面已经排起了两溜长队,一溜是普通老百姓,一溜是井城的叫花子。毫无疑问,叫花子们排队等在这里是为了拿到云锦庄每天免费赠的那一百件以盛庄成衣式样为原形的新衣服。老百姓队伍颇感惊讶地望着叫花子队伍,不断发出赞叹声。

购买了成衣的人多半当场就把缀在领口的那片画着蒙娜丽莎的碎布拆了下来,有的人一下子购买了包括外衣、中衣、内衣、手套在内的十几件商品,当即便在诸多百姓的围观之下把拆下来的碎布尝试着拼在一起,可惜他购买的还是不够多,至少还缺了三四十块碎布,且里面还有一块重复的——这人也是得财心切,竟然立刻又跑家去取银子,说是马上回来还要买。

这一举激发了百姓们的购买欲与获财欲,蜂拥入得店去,使得这云锦庄店内的货品几乎供不应求。

从云家铺子出来,我们又来到了昨天的那家盛家铺子,便见铺前门可罗雀,店掌柜倚在柜台后不住地摇头匝嘴,对他的伙计发着唠骚道:“怎么今儿咱家也上新货,楞是没有人来买呢?”

那伙计鼻子里哼了一声,答道:“咱家衣服虽然也是新的,但人家云家的还有赠品,还能中万两白银,谁不想遇到那等好事啊!”

偷偷笑着离开盛家铺子,我的心情总算较之前几天好了很多,想起一早起来还没吃饭,便拉着柳碧寒在路边找了个卖早点的摊子,才往桌旁一坐,忽然发现那摊主的衣着格外光鲜,忍不住好奇地问他:“老板,你今儿家里有啥好事?怎么出来摆摊儿还穿这么鲜亮啊?”

摊主哈哈一笑,道:“还真是有好事!好事就是我这身衣服!看见了没?云锦庄的新品!”一边说着一边扯着衣角上绣着的“云锦庄”三字给我看,“今儿一大早云锦庄那敲敲打打的礼仪队伍就沿路免费赠衣,专门赠给俺们这些在路边儿上摆摊儿的卖主!我这身衣服就是他们赠的!你说这是不是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这云锦庄多有名气啊!就我平时挣的这俩儿钱,一个月的收入也不够买他一件衣服的!如今平白无故就落了一件!你瞅瞅,多好的料子啊!就这一身儿衣服,我能穿好几年哪!照我看,云锦庄的衣服成色比盛庄的好多了,客官你要是以后买衣服啊,就买云锦庄的,准没错!”

——这一招树口碑的方法可是云悠远自己想的!他将云锦庄的衣服免费赠给这些平时接触人最多的商贩,利用他们的嘴巴给自己的招牌做形象推广,看似赠一件衣服赔了成本,其实得到的效果要远远比卖出一件衣服的利润丰厚得多!这就是广告的作用!

吃过早饭,我和柳碧寒开始沿着街闲逛,但见那酒楼里的店小二们也穿上了云锦庄的衣服——这店小二可是出了名的快嘴一行,光看平安就知道了,那小子就是店小二出身,能忽悠着呢!

除了店小二,还有什么在茶楼里说书的,满城跑马赶车的,甚至连站在大门口甩着帕子接客的青楼姑娘,统统穿上了绣着“云锦庄”标识的新衣。不过,包括叫花子、摊贩、店小二等等这些属于下九流行当的百姓,他们的衣服虽然是云锦庄的牌子,但是款式却是与盛庄的成衣毫无二致。

这是一石二鸟的招术,一方面通过这些平日接触人最多的行当的客户将云锦庄的名头传的更广更深,一方面也将盛庄成衣的款式贬到了下九流,一定程度的将他们的固定客户扯离,收到云锦庄这一边来。

兴致勃勃地逛了一整天,直到柳碧寒怕我过于劳累而硬是将我带回客栈方才作罢。窥一斑而见全豹,其他地区的情形想必也跟井城一样,只怕盛庄今天在全国的店铺都没怎么出货,他们新上市的成衣全都被云锦庄铺天盖地的攻势给闷在了仓库里!

第一波攻势打了盛庄一个措手不及,吃了今天这次的鳖,不知道盛家父子会有什么对策?晚上的时候我和柳碧寒在桌前对坐喝茶,我便让他猜猜盛家明日会有什么动静。柳碧寒淡淡道:“云锦庄这次出手既快且狠,盛庄情急之下未见得能想出什么万全之策来应对。为了尽快将库存货品出手,眼前最快也易见效的一招便是低价倾销,若不出所料,明日盛庄必会将成衣价格压下来。”

我连连点头,道:“对…低价倾销是至尊无赖的办法,譬如某人也曾经用这招挤兑过我的梦穿…”说到这我故意瞟了他一眼,他也回瞪了我一眼,我接着道:“如果盛庄当真用这一招的话,似乎还真能挽回一些局势,那样就没有办法将他一气儿摁死了。…柳某人,若是你,可有什么好的对策来治他的低价倾销么?”

一声“柳某人”让柳碧寒压了半天火气,瞪着我没有说话。我只好自问自答地道:“照我说,要么也降价,要么就收购盛庄低价成衣。…但是,降价似乎不太可行,一旦云锦庄也降价,那今天买他们衣服的百姓岂不是吃亏了?这样会造成负面影响的。找人收购盛庄的低价成衣嘛…也有困难,盛庄如果知道是云锦庄的人要买他们的货,肯定不会出手,何况收他们的货也等于是帮他们消化库存,就达不到让他们囤货造成资金无法运转的目的了。唔…究竟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把盛庄的低价成衣堵死在他们的仓库里呢…”

柳碧寒总算开口了,淡淡道:“利诱。”

“利诱?”我问。

“以比一件低价成衣大的利,诱百姓购买云锦庄的货品。”柳碧寒道。

云锦庄的第二波攻势印证了柳碧寒的预测。

次日一早仍旧是花马彩车满城游行,只是海报条幅上除了昨天的内容之外又多加了一条:“今日起凡购买云锦庄布品皆可获得有奖刮卡一张,刮必有奖,奖品含云锦庄成衣一套、一至十两银不等、云木阁制桌、椅、柜、床家具一件,即刮即中,当场兑现!”

刮卡——这个被我的梦穿在古代普及推广的名词已经被大众所认知,云悠远又套用了过去,且比我出手大气得多,最低奖就是一件成衣,可见盛庄的低价倾销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推出这第二波攻势,老百姓买云锦庄的成衣最少可以获赠一件衣服,而且还有可能中一至十两不等的银子或更加贵重的家具,除此之外,只要买云锦庄的衣服就可以向着拼出万两巨奖所需的整图又迈进了一步,有此巨大的诱惑,谁还去买盛庄的低价衣服呢?

拉着柳碧寒在大街上逛了这么一圈儿,发现盛庄果然是降价了,而且降得不少,据柳碧寒估算,这个价位已经接近他们的成本价了。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终究还是云悠远计胜一筹。

再看看云锦庄火爆的销售现场,刮中衣服的占多数,银子和家具也都在现场摆着,柳碧寒说这些衣服和家具应该是以前的库存产品,云家堡正趁着这个机会消化掉不良库存,换上新鲜血液,促进库存产品的良性循环,可谓是一举两得。

不得不再一次佩服云悠远超强的机变性和综合处理事情的能力,这些库存产品多属于卖不动的“久”货,若想清理掉除非赔本卖,与其如此倒不如做了奖品,反而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为了给自己夫君的生意捧捧场,我也掺和进人堆里买了套新衣服,刮卡还刮中了二两银子,手气还他妈的挺不赖。怂恿柳碧寒也买一件,丫死活就是不肯,被我不由分说地拉着试了一件傻白傻白的外套,硬是买下,又逼着他刮奖,没想到这家伙的手气出奇的壮,竟然刮中了一张大床!这下我俩可头疼了,现在住的是客栈,弄了张床往哪儿摆啊?想来想去,我当场宣布,将这张床送给今天在云家铺子里消费最多的人,也算是帮云锦庄的生意造造势。这张床可是顶好几十件衣服呢,估摸着我这么一宣布,又能促使某些人多买几件。

经过云锦庄第二波攻势这么一闹腾,盛庄的买卖似乎比昨天还要惨淡,白白降到了成本价,还硬是卖不动货,真是徒留笑柄!

随后的几天盛庄似乎没有了什么办法,虽然仍然开店迎客,但基本上处于零销售状态。也不知道盛家那对父子此时到底作何想,总不会就此束手待毙吧?!

另外,云锦庄的刮卡抽奖活动也没有要停止的迹像,我不禁有些担心,像这样每刮必中下去,再多的陈年库存也得消耗完了,到时可就成了赔本赚吆喝了。

就以上问题咨询了柳碧寒同学,据他推测,盛庄之所以没了动静很有可能是在酝酿反击,依照眼前形势,估计他们也没有别的招术,只有以牙还牙一种途径。也就是说,这几天盛庄一直是在暗中筹备促销事宜,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来个大举反扑。就柳碧寒猜测,盛庄这几日很可能已经停止生产新品成衣了,因为产的越多不合理库存就会越大,钱都变成了物放在库里,流动资金一少,对企业运转来说是相当危险的一件事,卖不动货就无法回收资金,没有资金就什么都干不成,比如无法支付工人的工钱,无法购买各种制作成衣的原料像针线等,以及无法支付各种销售过程中需要支付的费用。——所以暂时停止生产是唯一能使损失减至最小的办法。

如此一来云锦庄又会有什么样的计策来阻止盛庄反扑呢?盛庄好歹也是闻名全国的大企业,财力雄厚,没那么容易就摁死,但若不用最短的时间击垮他,被他缓过劲儿来,只怕再对付他就难上加难了。

我的咨询师柳碧寒先生是这样说的:“盛庄的价格已经降到接近成本价,倘若再往下降便要赔钱卖货了,相信盛南天不会选此方式。通过这几日的观察,想必他也已经对云锦庄的促销手段摸清了七八分,若我所料不错,只怕盛庄接下来也会采取刮奖的方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想了想,道:“如果盛庄也要用刮卡的方式,恐怕他要吃亏的。虽然刮卡都是用薄木片做的,数量多了也耗成本,但是云家堡做刮卡的木料是孟员外以成本价卖给他的,盛南天若也想用木片做刮卡,只怕进木料的价格就没这么便宜了,单从成本上他就吃了亏。但也不能不考虑他会采用别的东西,不管用什么,他的前期准备最快也要花上七天,这七天最为关键,必须想办法坐死他,让他根本没机会反扑!——柳大师,若是你,会用什么办呢?”

柳碧寒对我给他的胡乱称谓早已经无奈,沉声道:“眼下云锦庄已从外部将盛庄逼入圈中,然而要想攻破,必得内外结合。盛庄是多年的老字号,内部流程与机构已是相当成熟和完善,只要内部不遭破坏,他们便绝不会轻易垮掉。只有找到盛庄内部的薄弱环节,方有可能一举击破。”

找内部薄弱环节?谈何容易!云悠远早便说过,盛家父子一向谨慎多疑,所用员工必定会经过多番考察才肯录用,且绝不用外省人氏,以防被同行在自己铺子里安插眼线,连云悠远都没办法做到放卧底,想要从盛庄内部套出点消息来简直难如登天。

究竟云悠远会想出怎样的妙计来了结盛庄呢?最终回合即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