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她再度醒来,是生生被饿醒的,身下是柔软无比的床榻,鼻翼间萦绕的是熟悉的熏香。

她撑着床铺坐起来,后背的伤已经不太疼了,只是整片前胸都有布巾缠绕,闷得很。

十九一动,立刻有婢女过来,端着温度适宜的水,递到了十九的嘴边。

她咕咚咕咚一连喝了两杯,这才开口,声音有一些哑,“什么时辰了?”

婢女接过杯子,躬身回道,“回陛下,刚过丑时。”

说话间,青山从外间进来,温声道,“陛下,这会儿时辰还早着,今日不上朝,陛下是要继续休息,还是起来吃些东西?饭菜一直都温着呢。”

十九舔了舔嘴唇,心道还青山周到,她身边没有自小跟着伺候的婢女,阎温后送来的这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事先被阎温吓唬得太过了,虽然手脚也勤快,但都有些木木的。

青山一见十九坐着没吭声,立刻吩咐她身边的婢女,“还不去准备。”婢女立刻躬身退出,青山上前伺候十九穿衣裳。

十九穿好了衣裳,有小婢女进来,伺候着十九洗漱。洗漱好后,她转头看向青山,轻了轻嗓子,问道,“大人怎么样了?”

青山就知道十九一觉醒来,必定会问阎温,因此早就提前派人打听过。

他在十九身边伺候没有多久,虽然他也没有想到十九竟然是对阎温有那种想法,所以才殷切的过分,但他能够看出十九是很在意阎温的。

至于这种在意,到底是雏鸟情节,还是本就聪明剔透,知道只有仰仗阎温,她的女皇才能长长久久的坐稳,其实都不重要。

青山也跟在阎温身边多年,他清楚阎温的性格,知道只要十九不犯阎温的大忌讳,不揽权,不试图结交朝臣,安安心心的做傀儡,一辈子锦衣玉食,必定是少不了的。

青山躬身,“回陛下,入夜前已经派人去问过,太医那里也已经打听了,说是头部受到撞击,并不严重,已经开了药,过些时日就会恢复。”

听到头部受到撞击,十九有一些心虚,摸了摸鼻子,心道反正……没事就好。

她想了想,张嘴还想问一问,阎温有没有派人来打听过她的伤势。

但这时候婢女端着饭菜进来,香味儿一钻进鼻子,十九的眼睛就直奔着餐盘去了。

她一口气喝了两碗米粥,还吃了很多小菜,吃饱喝足之后,困意再次涌上来。一个回笼觉,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起来继续吃,晚上因为实在无聊又早早的睡。

十九的伤势好得非常快,她发现青山也不知是阎温交代了,还是和她在一起呆久了心已经趋向于她,最近越发的贴心。

十九每天都听着青山从阎温那里打听来的消息,然后津津有味的想象,阎温在做青山口中描述的事情时,会是什么表情,什么样子的?

转眼半月,十九背上的伤基本已经好了,只要不做大动作,就不会再疼。

这天早上,天蒙蒙亮,青山在外间低声的叫她,说是该上早朝了。

十九连忙爬起来,她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阎温,虽然每天都能听到阎温的消息,但这些消息无一例外都是阎温非常的忙。

每天光是靠着青山说的那些,根本已经无法满足十九的思念。

婢女端着洗漱用具进来伺候,十九坐在凤床上,体会着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衣来伸手,这些日子她圆润了一些,凤袍穿在身上没有先前空荡的那么厉害。

她今天还特意要伺候的宫女为她上了一层薄薄的妆,冕冠选的也不是摇花,而是步摇。

十九岁开始不肯戴这个,因为她见这个看上去有些像是成婚的凤冠,只是没有凤冠那么浮夸,两侧的步摇一直过肩头,过于繁重。

黄金的凤冕,呼应着凤袍上自肩头一路披过后背的金凤纹绣,十九小脸白皙,被厚重的黑金色一衬,显得尤其的庄重大方。

不过较为可惜的,是她的耳垂被箭.矢给豁开了,虽然伤口愈合,但以后再也不能带耳饰。

一番收拾,十九被青山扶着,穿过海晏河清殿的长廊,顺着议事殿正殿,一路到了御极殿后门,十九才见着心心念念的人。

阎温正背对着她,负手站在御极殿的后殿门口,后背笔直,一身藏蓝的袍子,纱帽戴得端端正正,只一个背影,就让十九胸中小鹿乱跳,但是十九也一眼就看出他清减了不少。

“大人。”青山叫了阎温一声。

阎温转过头,脸色看上去十分不好,眼下的青黑也显而易见,连嘴唇的颜色也浅了很多。

若不是相貌实在过人又常年食素皮肤好的不像话,看上去虽然疲惫,却仍旧动人心魂,十九在心中暗暗想,这副形容,都能算上殿前失仪了,治他个大罪——要他代替青山整日侍奉左右!

十九心里想些乱七八糟的,但是其实心疼,一双眼也不知避讳了,直直的望向阎温。

阎温看到十九,倒是略微点了一下头,淡淡道,“陛下近日气色不错。”

“吃得好,睡得好,一切都仰仗大人辛苦,我才能如此安逸。”

上来就是响亮的马屁,把阎温拍得一愣,青山默默垂下头,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阎温愣了也只是片刻,没有说话,直接走到了十九的身边,伸出手臂,“时辰到了,上朝吧。”

能亲近一二了,十九脸上的喜色实在是难掩,索性垂下头,小心翼翼的将小手扶在阎温的手臂上。

“陛下上朝——”青山在一旁扬声喊道。

十九每次听见青山喊都想笑,尤其是这一次,青山的嗓子尾音过于尖细,听着像是汤匙划过汤碗,听得十九和阎温齐齐一个哆嗦。

阎温微微皱起眉,十九垂头忍笑,两人慢慢的朝着正殿走,大殿中群臣早已等候多时,十九在凤椅上端端正正的坐下,阎温就站在她的旁边。

每次上朝万年不变,都是底下一群人乌泱泱的吵,十九通常听也听不懂,但是这一次吵的内容,她还真的听懂一些,好像有个叫肃州的地方,发现了瘟疫,传播的速度很惊人,有人吵着隔离放火烧屋,烧尸体,但是有人不同意,古云国向来死后崇山入土为安。

十九余光中眼看着阎温的脸色沉下来,底下的议论声音顿时小了一些。

这件事不吵了,也吵不出别的什么,小太监将大臣们的折子呈上,例行询问,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十九扶着阎温的手,从御极殿的后面出去,折子送到了阎温身边的两个小太监手上,阎温就垂下了手,加快脚步,朝殿外走。

十九的手下一空,心也跟着一空,下意识的便伸手去捞阎温。

这才见面呢,还没等将人给看仔细呢,她在大殿上又不能一直盯着阎温看,下次上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十九心里头一着急,还真的将阎温给抓住了,并且还一把抓住了阎温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阎温:你干什么?

十九(唱):……小朋友,手拉手,一个跟着一个走,转个圆圈像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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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点耽搁,晚了点,亲们久等。

还有大家伙儿可能看出来了,这是一篇傻吊日常文。特别日常。

☆、“哎呀——”

十九抓住阎温的手,被阎温的脚步带着向前一踉跄,步摇稀里哗啦的打的脸生疼,十九愣是没松手。

阎温诧异的回头,挣开了十九的手,疑惑的看向她。

“大……大人……”十九磕磕巴巴,“大人看着,看着清减了不少,可是最近胃口又不好了?”

去他奶奶腿儿的,爱怀疑就怀疑,反正阎温也想不到正地方,豁出去了。

她要不这会儿拉着人说几句话,下次见面恐怕又是半月之后,可让她怎么熬……

阎温的眉心微微拧起,他最近胃口确实不好,小傀儡一直在打听着他的日常作息,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没有时间去理会。

现在胆子大的竟还敢当面问了。

凡是上位之人,都对饮食十分的上心,饶是阎温向来谨小慎微,还是在食物上让人多番得手。他不可能不忌讳这种事情。

他眼神沉沉的,盯着十九不吭声,十九硬着头皮继续道,“最近……天气酷热,我殿中……膳房新呈上的一种果粥滋味甚好,具有开胃功效。”

十九抬眼看向阎温,这一会儿工夫,急得小脸都红了,她不敢直接说让阎温去她殿中吃,只好道,“我差人给大人也送去一些尝尝如何?”

阎温抿起嘴唇,盯了十九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随便你。”

阎温说完就走,十九的眼睛始终盯在他的背后,两只眼睛都笑弯了,带着勾子,要从他的身上勾下一块肉似的。

议事殿的门口,阎温走上岔路,很快消失在拐角,十九站在那里,一直到阎温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也彻底没影,这才跟青山两个人穿过议事殿,朝着寝殿的方向走。

“回去命膳房将今早呈上来的那种酸酸甜甜的果粥做上一些。”十九边走边侧头吩咐青山,“昨天我吃的那种卷心酥,还有前些天送过的红豆和绿豆的软糕都准备一些……”

青山一叠声的应是,快步跟在十九的身后。

若不是头顶凤冕太压人,凤袍又里三层外三层,过于沉重,十九觉得自己现在已经飘起来了。

一回到寝殿,十九立马催促青山去准备,青山朝外走,忍不住在心里衡量着,阎温对于这女皇的态度,似乎是有些不一样了。

青山跟在阎温的身边多年,自然知道他最忌讳饮食喜好被人悉知。

而且膳食房中有什么新鲜的好东西,管事都是第一时间先给阎温送去。

十九吃到这些东西,肯定是每日也会给阎温送去。

不过青山并没戳破,既然阎温都说随便,那就是允许送去的意思。

吃不吃倒是次要,这份心意,青山见阎温已经领下了。

十九并非没有想过阎温什么都不缺,只不过是阎温清减的让她心疼,而送粥也只是一个小幌子。

她说差人给阎温送去,但是她没说差谁,这种差事怎么能够假手于人,她当然是自己差她自己给送去。

正好借机去阎温的地方看看,和他说上两句话,要是能亲自催促他吃一些东西,那是最好了。

青山去了膳房,交代着十九要的吃食,这其中有一样卷心酥,非得是现做不可,且十分的耗费时间。

十九在寝殿里等的着急,好在日头升到正头顶的时候,青山总算拎着食盒回来了。

十九早就已经让婢女给她换好了较为轻便的衣裙,光是头顶的头饰,就选了好长时间。

她本来是不喜欢搞这些东西,但她发现,今天她换了步摇,阎温多看了她两眼。

十九一想也是,男人嘛,都喜欢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既然阎温喜欢看,那十九肯定要打扮。

青山拎着食盒,一进内殿,看到十九的装扮,顿时一愣。

“陛下这是……”

十九笑嘻嘻的接过食盒,“嗯,朕亲自去。”

青山脸上发苦,他每次派人去阎温那里打听消息,都战战兢兢,见到阎温有纵容的趋势,这才稍稍的放下心。

阎温的住所,在内侍监中,有一个独立的院子,那院子里面除了阎温身边跟随多年的亲信,鲜少有什么人能够进去。

青山还只当十九说要给阎温送糕点,只是差人送去,没成想她竟是要自己去。

且不说女皇去内侍监合不合适,就单单阎温院门口守着的人,若是没有阎温的金云令,那院子就连青山都进不去。

“陛下……”青山张口欲劝,十九却已经拎着食盒,快步走到了寝殿门口。

“青山你带路。”十九见青山还愣着,而她自己并不熟悉路,回头召唤青山。

青山不光脸上发苦,现在嘴里也发苦,但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什么。

不是他不想劝诫,而是他觉得让十九碰碰壁也好,让她能够明白,关心阎温可以,但有些事情不是她能知道,有些地方也不是她能去的。

青山在前头引路,十九一身华服,走起路来珠翠叮当,嘴角的笑意距离内侍监近越发扩大,等到站在内侍监的墙外时,已经快要咧到耳根了。

一路上遇上的人,都默默跪地,有些人甚至不认识十九,但他们认识青山,知道青山伺候的是女皇。

内侍监很好进,但进了内侍监,青山带着十九穿过两道角门,来到阎温的院门前,这才停住。

十九一路上东张西望,实际上是在默默的记路,等把路记熟了,她就可以自己来,就算不敢明目张胆的来,也可以偷偷的来。

青山上前和门口两个守门的交涉,那两人冲着他摆了摆手,青山回到十九的身边。

还没等说什么,十九拎着食盒走到了门前,看了两个守门的一眼,觉得有些眼熟,然后就拎着食盒,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了。

青山:……不说不让进吗?

他在门口眨巴眼,然后自己尝试着跟在十九的身后,也进去了,但是很快被两个反应过来的内侍给抓住拽了出来。

“你们干嘛,拽我干嘛?”青山站在门口,一边整衣服一边瞪着眼睛道。

“你不能进去。”门口的两人有些担忧的看着十九的背影,但面对青山又恢复铁面无私。

青山张了张嘴,看着十九拐了弯,竟是朝着水牢的方向去了,张口“哎”了一声,很快被门口两个人捂住了嘴。

“放肆!不得喧哗——”

“那是女皇,那……”

“我们当然知道她是女皇。”门口其中一个人,将青山一路推出老远。

“外院等着。”小内侍啧了一声,转身又站回门口,和站在门口的另一个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担忧。

这俩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寺庙中怠慢了十九受罚的那两个人。

阎温网开了一面,只打了两人板子没叫他们受刑,半个多月才能爬起来,被分配到这里来守门。

大人对女皇如何重视他们深有体会,哪还敢拦女皇的架。

这院中没有任何闲杂人等,十九拎着食盒,一路都到了水牢的门口,却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十九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提着食盒,推开了大门。

一进门,首先入眼的,是建在湖中的水榭,十九走到水榭的长廊边上,四外张望了一会儿,还是一个人都没有看到,迟疑着走上长廊,朝着水中的房屋走过去。

她着一身紫色长裙,头顶是成套的金镶白玉凤钗,凤凰口中的衔珠为鲜红色,血滴一样,随着她走动,不断撞在她白皙的额头上。

水中碧波荡漾,岸边矮树郁郁葱葱,头顶阳光折射在水中斑斓流转。

十九才在心里赞了一声风景宜人,突然,远处水榭的后面,呼啦啦一群鸟被惊的朝着天上胡乱飞散,一声男子的惨嚎骤然传入十九的耳中。

十九的脚步一顿,她还以为这水榭便是阎温的住所,想着阎温好生的会享受,这个季节,她的寝殿中时常放冰,但一到夜里,还是闷热难耐。

可住在水上就不同,水汽凉爽,只要蚊虫防的好,温度要相较岸边低很多,从前在行宫中,她被派去水榭中清扫,那屋子太大了又许久没人住,她一天没能做完,就曾经在水榭中过夜过,十分舒适。

但这男子的惨嚎声,却让十九顿住脚步,她猛的想到,曾经听人说过,阎温有一座专门用来刑讯的水牢,牢中刑具无数,即便是一身铁骨,也能尽数寸寸碾碎。

正在犹豫间,十九的背后突然传来厉声呵斥,“你是何人?竟胆敢擅闯水牢!”

十九还未等回过头,手臂就被人死死掐住,手中的食盒脱手,哐的一声砸在地上,盒中传来清脆瓷器破碎声响。

“哎呀——”十九挣扎,要去扶那食盒,但她身后的男人,死死钳制住她的手臂,将她原地一转,捏着她的下巴一看——顿时惊得松了手。

“参……参见陛下!”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死士统领,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一见他跪下行礼,也都纷纷跪下。

十九被他松开,却第一时间蹲下,急忙打开食盒。

盘子碎了好几个,但万幸的是,簇拥在中间的米粥还完好,只是溢出了一点点。

十九赶紧捧起米粥,起身正要问死士统领阎温的住所在何处,就见不远处的长廊,几人快步朝这边走来。十九一眼便认出了阎温,索性站着没动,手中捧着米粥,在原地等着阎温过来。

阎温脚步非常快,他一直低着头,脑中反复的思索着他刚才从最后一个死士嘴里得到的消息,并没有发觉前方的长廊站着人。

等到他走到十九的身边,察觉到前方有人挡路抬起了头,看到是十九之后,错愕的瞪大了眼。

而十九看清了阎温,脸上的笑容僵住,手中的米粥脱手,“哐当!”一声掉在食盒中,粥碗摔了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十九:你这是咋着了?!

阎温:你咋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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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啥,快v了,【就这几天】不一定哪天,真的很感谢天使们的支持,超级耐你们,v的时候会发包包,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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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这个文的节奏会时快时慢,我主要写傻吊日常,但是真的没在水,很多东西,都是在细节上体现,我都没v我水啥水,我是个旱鸭子来着。

☆、“滚——”

阎温抬起了头,一半脸上溅满鲜血,离得近了,胸口,袖子,甚至手上都是还未干涸的血迹。

一点点暗红,落在他本就因为休息不好而显得苍白脸上分外的触目惊心。

十九也顾不得地上的米粥,跨过了食盒冲到阎温的面前。

阎温看到十九竟然出现在这里,错愕之后,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抬袖去抹脸。

但袖口上的血迹比脸上还要多,他抹了这一下,反倒将脸上抹的更是血糊一片。

“你怎么到这来了,谁放你进来的?!”阎温上位已久,已经鲜少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

十九被他吼的一哆嗦,但还是掏出了锦帕给他擦脸,并且眼睛迅速的在他身上转了两圈,确认了他身上没有伤之后,这才放下了心。

十九用锦帕给阎温擦脸,脸上的血迹被风一吹,很快就有血点干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