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紧抱住萧焕的身子,想要站起来走出去。

只要能回到关内,找到郦铭觞,他就一定能救活萧焕,或者根本就不用他救,萧焕自己就会醒了,像以前那样,自己从濒死的境地里挣扎出来,然后摸着我的脸颊说:“苍苍,让你担心了。”一定就是这样。

敏佳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苍苍,你伤口裂开!”

库莫尔伸出手臂挡在我面前:“苍苍,你伤口裂开了。”

他看着我的目光那样悲悯,却让我几乎发狂,我对他笑了笑:“对不起…库莫尔…”

我还是辜负了他,当他说出要我做他的福晋时,他眼里的神采那样动人,可是我还是要辜负他了。

我原来曾经想过,当萧焕不在了,我会怎么办?

我大概会是太后,大概会带着禁宫的孤冷活下去,或者我要是更加潇洒一点,从那个冰冷的宫殿里走出来,重新走到我喜欢的江湖中去,做个隐士,每天看花开花落,在微风下喝酒,不醉不归。

可是我现在才知道,如果萧焕不在了,我会怎么样…如果他不在了,那所有的东西,我都不想再要了。

即使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我都没来得及去做,但如果未来的每一天都不再有他,那还不如,就在此时结束。

“苍苍…”库莫尔那双鹰眼里多了些我看不懂的东西,他剑锋一样的薄唇微微动了动,“他还没有死…我可以派人去关内通知戚承亮,那里或许有能救他的人。”

“你可以派人去?”我愣住,萧焕不是他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敌人?

库莫尔有些苦涩地笑笑,“我还不想和戚承亮拼命,再加上小白力主议和,我不想再换上一个要和我硬拼到底的皇帝。”

“关内有个随军御医叫郦铭觞,他能救萧大哥。”我没完全听懂他的意思,但忙抓住这一线生机。

“我让赤库即刻前去。”库莫尔点点头说。

我松了口气,才发现怀里萧焕的身子无比沉重,脚下软了软,差点就跌坐到地上。

库莫尔伸手扶住我:“别担心,你也休息下,他拼了性命救你回来,你也要爱惜身体。”

我点头,把萧焕交给库莫尔抱着,自己也让敏佳扶着坐回床上。

这时敏佳叫了赫都进来给我更换伤处的纱布,库莫尔在旁边用一种很愤恨的目光盯着那个老军医,突然蹦出一句:“早晚要杀了这老朽。”

我还没缓过神来,不由问:“他又没犯什么错,为什么要杀他?”

库莫尔依旧恨恨地:“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小白每次力气再不支,也非要亲自给你换药,让赫都老头那双脏手在你胸前摸来摸去,我都没有摸过!”

“哥哥你也太小气了吧,赫都老倌是医生,为这小事叽歪几天了。”敏佳在一边不屑的说,“我也这么喜欢苍苍,我都没说什么。”

“小姑娘知道什么?别添乱了。”库莫尔气呼呼觅了张凳子坐下。

敏佳冲他吐吐舌头:“只不过大我五岁,就好意思说我。”说着端过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苍苍快喝药吧,哥哥吩咐让放在火上的热水里暖着,一直都是热的。”

想不到库莫尔这么粗枝大叶的人,也能这么细心,我冲他笑笑:“谢谢你。”

库莫尔干咳一声,似乎不太好意思的别过脸去,半天才含糊的冒出一句:“不客气。”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的情形,我好像是利用他对我的真心,来换取暂时的安宁,但却又出尔反尔,摇摆不定。

我喝过了药,过了不久,就听到帐口处一阵响动,有个人走进来。

我忙睁开眼睛,看到郦铭觞提着一只药箱快步走了进来。他这次来得这么快,只怕是接到赤库的消息,就即刻赶来了。

他破天荒地没有溜溜达达走路,一阵风似得来到长椅前,搭上萧焕的脉搏,才伸手和我打个招呼:“小姑娘。”

我按着伤口,起身走到他身边。

他号过萧焕的脉搏,以手拈须摇头连说了三声:“太胡闹!”

我看他神色凝重,吸了口气问:“郦先生,怎么样?”

郦铭觞瞥了我一眼:“还有救,不过要你心肝上一片肉做药引,你肯吗?”

郦铭觞虽然喜欢开玩笑,但是这句话说得一本正经,我迟疑问:“真的?”

他挑了挑眉:“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你跟他只有一命抵一命,断无全活之理,你肯吗?”

“那就拿去…”我冲口而出,话刚说完就开始后悔。

那边郦铭觞果然拈着他的胡须摇头晃脑:“说笑而已,怎么会有那么荒唐的药引?”

又被这老头儿戏弄了,我眼前一阵昏黑,到这关头他倒还真有这闲情逸致!

郦铭觞却又正经起来,摇头叹了一声:“这次实在太凶险,我也没有十分把握。”

他摇摇头:“他的外伤倒没什么,症结在毒气淤积五焦,因而经脉堵塞,不能疏通。这小子一直强自把寒毒压着,当真是胡闹的厉害,还敢说是我的弟子,自己的命都快弄丢了。”说着思索了一下,“不对,依这小子心脉损伤的情况来看,他决计撑不了这么多天,有谁帮他疏通了吗?”

“大概是我吧,”库莫尔接口,“他倒下时,我看他没了呼吸,就在他背上拍了几下,结果他咳出一口黑血,呼吸就有了。”

“这就对了,这小子这条命,起码有六成是你救回来的。”郦铭觞说着,微一沉吟:“办法不是没有,不过要废点功夫,库莫尔,你大营里可有供士兵做饭的大锅?”

“有。”库莫尔随口答应,一时没发觉郦铭觞已经对他直呼其名。

“找一口过来,就支在帐篷里添上水烧热,我给你个药方,把这些草药找来煮透。”郦铭觞拈着胡须,“要先用药力把这小子的血脉疏通,不然救回来也是废人一个。”

库莫尔不知为何,突然摸着下巴问了句:“上笼蒸穿不穿衣服?”

“身上有一丝一毫的织料阻止热气宣泄,那小子就危险了。”郦铭觞淡瞥他一眼,“待会儿你帮我把他的衣服脱了,抱进去。”

被他这么指使,库莫尔居然一笑:“乐意效劳。”

我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到底想得什么,忙开口:“郦先生!他有断袖之癖!他想趁机占萧焕的便宜。”

“难道让我抱?”郦铭觞瞪我一眼,“断袖之癖又怎么样?都在这儿废话!还要不要救人?库小子,快点去准备!”这次倒是他先急了。

大锅和草药很快就准备,郦铭觞还让人在帐篷里扯了一道帷幕,将我和敏佳隔开。

这老大叔,防我倒跟防贼一样!

我气愤不已蹲在床上咬着被角:哪门子道理?萧焕是我的丈夫,库莫尔才是借机揩油的!哼,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敏佳坐在床边,时不时就要跑到帷幕边扒着缝看一看,再折回来,火上浇油一般:“苍苍,小白长这么好看,光身子一定也很好看吧。”

我闷闷应声:“嗯,他做你男宠时你不是看过了?”

敏佳眨眨眼睛:“你是他妻子,你也应该看过才对啊?”

“晚上黑灯瞎火哪儿看得清,而且我很紧张,怎么敢仔细看。”这么一说我更气愤了:白白便宜了库莫尔!

“我看到小白也很紧张,他长得那么好看,我只敢扒下外衣,隔着衣服摸摸他的肌肉。”敏佳说,脸上出了朵红晕。

“唉?这么说你们没同房?”我有些茫然。

“同房了啊?”敏佳更加迷糊,“同房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原来这大小姐对男女之事还不了解,萧焕是白在她帐篷里住了那么久。

想了想还是不要教坏小姑娘,我没往下细说。

“苍苍,”敏佳直直盯着帷幕,神思早跑到帷幕后,“我有点想看小白□起来的样子。”

“我想看。”我被气昏了头,接口说。

敏佳转头看我:“苍苍,你说,我们会不会流鼻血。”

我想了下:“我受伤了,已经流了好多血,应该不会,而且我都看过了。”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流鼻血…”敏佳很是伤神,“但是我还是想看。”

我点头:“那就看吧。”

敏佳很有默契地和我对看一眼,我们两个跳下床,来到帷幕前,扒在缝隙里偷看。

帷幕后白雾缭绕,影影绰绰…嗯,影影绰绰但也足够我们清晰地看到人影。

虎皮椅前扔着一堆衣物,萧焕的衣物大概已经给脱得差不多了,库莫尔又从他身上解下一件中衣。

烟雾里有一个背对着我们的身影,上身□,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库莫尔把他上半身的衣服也脱了。

我就说了,他绝对的断袖之癖,但是…这个裸背也很好看啊,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我只是被郦铭觞气着了,想看萧焕的裸体而已,出现这种情况完全在意料之外…

脱光了衣物,库莫尔俯身把萧焕抱起来,这个才是真正的□,我鼻子里一阵温热。

“小白真好看,我哥哥也真好看。”敏佳目不转睛地看着,用袖子按住鼻孔,“我真的流鼻血了唉,苍苍,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我摒住呼吸,也用袖子堵住鼻孔,心想:伤口流了那么多血,鼻子里还能流出血来,我真是血气旺盛。

里边库莫尔不知为什么突然惊呼一声,身子一颤,怀里的萧焕几乎掉到地上。

“啊!怎么了?”惊叫出来,我一把扯开帷幕,站了起来问。

“走路滑了一下,”库莫尔含笑甩了甩额前被雾气濡湿的碎发,“苍苍,敏敏,你们胸前怎么有血?”

库莫尔宽阔光滑的裸胸和萧焕的身体…此刻完全展现在我和敏佳眼前。

第十一章 虫子

青布帷幕猛地扯开,带来一股沁凉的微风,蒙蒙白雾随之消散,清晰凸现出帷幕后那名英挺男子的侧面,他是冷峻而优雅的,满头乌黑柔韧的长发,以一根缀满碎宝石的发带系住,自然搭在光洁的肩膀上。不远处炉火的微光照在他□的肌肤上,反射出类似黄金的色泽。

剑唇微挑,他在嘴角聚起一个了然而不无戏谑的微笑,轻转过身子:“走路滑了一下…苍苍,敏敏,你们胸前怎么有血啊?”

对面没有传来回答,她们看着一滴水珠从他浸淫了雾气的额角滑下,一路滑过他直飞入鬓的长眉,笑意盎然的眼角,峭直如壁的脸颊,然后滴在他鼓起的胸肌上,水珠闪了一下,滑过他宽阔结实的胸膛,小溪一样孜孜不倦的继续向下走去,再往下,不是平坦温暖的小腹,而是另外一具让人窒息的躯体。

他手臂里抱着的是一个□的青年男子。那男子昏迷着,苍白无血色薄唇紧抿,睫毛长如蝶翼,安然的合在一起,眉角俊逸,自在的舒展着,长发并未挽起,微现凌乱的散落在英挺男子的臂弯里。

他的身躯修长,略显消瘦,皮肤有些苍白,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如果说英挺男子是黄金酒爵,那么他就是一块白玉。

君子如玉,玉的光华不炫目,也不迷人,但是无论身处如何璀璨夺目的珠宝之中,玉总能温和的发出淡淡的光晕,含蓄却不容忽视的散发出自己的光彩。

所以,骤然间看到这样一个身体□的男子,你的心里居然会悄悄的泛起一丝莫名的安宁,就仿佛这样无礼的注视着一个裸体的男子,不但不是什么罪恶的事情,反倒是同簪花饮酒,渔樵对答一样的风雅韵事。

库莫尔正面对着我和敏佳,笑吟吟看着我们。

敏佳早就紧捂着鼻孔瞪大眼睛,站得仿佛一尊雕塑。

我先清醒过来,呵呵笑,转过身拉住敏佳很认真地看着她:“敏佳,小白光身子好看吗?”

敏佳不迭地点头。

“敏佳,我丈夫的光身子我都让你看,我是不是对你很好?”我接着问。

敏佳继续点头,眼睛仍旧直愣愣看着前方。

“那么看完了,咱们就走吧。”我一把捂住她的眼睛,拽着她就往帷帐后拖。

郦铭觞开口:“既然进来了,留下来帮忙。”

我和敏佳老老实实回头,低头走到郦铭觞身前。

“敏佳帮忙看火,不能大也不能小。小姑娘拿个毯子在一边等着。”郦铭觞紧接着吩咐。

我们忙凑过去,我站在木桶边,看到萧焕的长发还是披在肩上,就从头上拔下一根玉簪,把他的头发拢成个髻挽起来。

挽头发的时候触到他颈中的肌肤,是温热的,我的唇角不自觉挑了起来。

库莫尔抬头看了我一眼:“苍苍,你箭伤未愈,脸色不大好,还是先去歇着吧。”

我摇头笑笑:“我在这里挺好。”

他也笑笑,就不再说什么了。

治疗的时间其实并不短,但只要能看着他,即使是此刻他昏迷不醒,我都觉得像是身在梦中,一刻都不想放过。

浸过药水后,郦铭觞又取出银针,将萧焕的穴位全都疏通了一遍,才松了口气:“臭小子的命救回来了。”

我听到这句话,稍稍松了口气,却看到他胸前有道新添的伤疤,虽然不大,也已经结了血痂,但在他的胸膛上看着依然刺目。

看我注意到了那个伤疤,库莫尔在旁开口:“这是小白看到你胸前中了暗器,抢上去时伤到的。”

像被什么刺了下,我手上抖了抖。

那时的我虽然没有看清,但如果不是为了抢过来抱住我,萧焕怎么会连这样一个暗器都躲不过?

可即使如此,当他抱着我时,我还是想把他推开。

轻叹了口气,库莫尔笑了下:“苍苍,如果想哭,你可以等小白醒了后哭给他看。”

我将目光移到萧焕的脸上,他还是那么平和地昏睡着,苍白的脸上依旧看不到一点血色。

我静了下,俯身低头吻住他无色的薄唇。

不管周围还有什么人看着,我只是静静地感受他的体温,然后我眼中的一滴眼泪就这么滑下来,落在他的脸颊上。

库莫尔没有说话,敏佳早就出去了,郦铭觞沉默地收拾好药箱,屈指弹弹肩上的衣衫:“这趟可真费心力,回去要找这小子把诊费要回来”一面说,一面提着药箱就走出门。

他到快去快回。

“郦先生!现在是深夜,你怎么回去?”我想起来在他身后问,可是他早就掀开门帘,身影很快隐没在黑夜中。

“这位郦先生要想只身闯到大营里来,只怕也没人能拦住他。”库莫尔忽然在旁说了一句。

“难道郦先生也会武功?”我有些奇怪,郦铭觞可从来没有在人前显露过武功。

库莫尔一笑:“这个太医的身手绝不在归先生之下。”

他自己提到了归无常,就顿了下:“他在伤了你之后就不见了…在御前侍卫中劫持你,用你的性命来威胁小白,不是我授意他做的。这个人是个能人,我一直有笼络之心,但这次他伤到了你,下次看到他的时候,我只怕会下杀手。”

我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提到归无常,我总有种怪异的感觉。

当日他将我带出京城的时候,有得是时间杀我,或者利用我来做很多事情,但他却好像只是将我带到女真大营,此后就再也不管。

还有那两枚突如其来的暗器…我伤得其实不重,暗器命中之处看似要害,却巧妙地避开了心脏,我之所以会昏睡几日,除了伤后的低热外,还有萧焕怕我伤势反复,给我开的伤药中有不少安神成分。

以归无常之能,真想置我于死地的话,该不会这么轻描淡写吧?

不过是一半会儿也想不出头绪,我就向库莫尔笑了下,没向他说出心中的疑虑。

忙了一阵,我还是开始头晕,转身想走回床上躺着。

还没抬步,库莫尔已经伸手把我拦腰抱起,走到床边把我放在床上。

我冲他笑笑:“谢谢你,库莫尔。”

经历了一次生死之后,我和库莫尔像是更加熟识了,就算此刻开口直呼他的名字,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