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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雨骤

精致的庭院内曲觞流水,花木成荫。朱红的围栏之下,是一把造型古朴的青竹躺椅,椅上的人一身纯白衣衫,墨黑的长发以同色的绸带系了垂在胸前,正闲闲翻着一本棋谱。

听到有人走近,他却连头都没有抬,淡而清雅的声音响起:“小红,给客人看座。”

带我进来的那个一身鲜红的女子答应了,搬来一个同样是青竹制成的小凳,放在躺椅之旁,对我说:“请坐。”

藏在袖下的手有些抖,连原本粗哑的嗓音也更加低沉,生铁相刮一样难听:“谢谢这位小妹了。”

对面半卧的人这才把一双纯黑的双瞳微抬了起来,淡扫过我的脸庞,语气仍旧波澜不惊:“这位公子贵姓?”

按说第一次见面,又是平辈论交,这样的态度颇有轻慢。然而这样的轻慢由他做了出来,却分毫不显得突兀,仿佛他天生就该如此。

话出口之后,那双不染一丝杂质的黑瞳抬起,淡淡望着我。

袖子里藏着的手居然越抖越厉害,落荒而逃总比当场失态强,在沉不住气前我索性先站起身来,拱了手:“在下原本是要拜会另一位友人的,没想到误入了先生雅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胡乱说完,见机就要溜,我却没走出一步,就听到身边响起那个轻淡的声音:“站住。”

略微有些好笑,我也没转头:“我又不是你的下人,先生的语气好霸道!”

那边丝毫没有理会我的话,再次开口,却是更冷淡的一句:“过来!”

我忍不住回头冷笑:“好大派头啊,先生您这是呼猫还是唤狗?”

“过来。”第三次开口,浅白的薄唇紧紧抿起,不知是用力太大还是其他原因,竟然已经看不出一丝血色。

心底一颤,脚上就再也抬不起来,我站住不动。

合了合眼眸,他用手撑住椅背,似乎是要站起,却在刚坐直后就一晃,身子差点跌出椅外。

那边的红衣女子也一声惊呼,我冲过去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掌心出了一层冷汗,平定了下心绪才忙开口:“你小心…”

话声响起的瞬间,被额发盖住的脸颊就被微凉的修长手指抚上。那块疤其实已经被我特意梳下来的头发盖住了大半,颜色现在也浅了,看起来并没有多么可怖,托着我下颌的手却微微颤抖着,轻轻在疤痕上抚过了一遍又一遍。

“疼么?”耳边传来柔和的低问,浅浅一如叹息,散在空中,了无痕迹般飘渺。抑制不住的轻咳响起,同咳声一起,鲜红的血自苍白无色的薄唇间涌出来,点点洒在那一袭白衣上,怒放的红梅一样,触目惊心。

再也顾不上伪装和刻意的疏离,慌着抱住他冰凉的身体,我忙叫:“萧大哥!”

轻靠在我肩头微微咳着,他唇角还留着一抹残红,映衬下薄唇更加苍白得厉害。抱着他的手不敢用力,只能轻拥着他,我的身体颤抖,什么都忘了说,也忘了做,只是低低叫他:“萧大哥。”

只是靠着我休息了片刻,合着的重瞳再张开,那双修长的手推开我的肩膀,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公子,你逾越了。”

愣愣地看着他,我有些失措。

慢慢靠回椅中,他淡淡地:“小红,送客。”

那个在一旁侍立的红衣女子答应了,走过来到我面前:“客人请。”

我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叫出来:“你刚刚吐血了!”

合了双眸,他的样子像是已经不打算再看我,声音极淡:“干你何事?”

身旁的红衣女子侧身拦在我面前:“这位公子,我们送客了。”

脚步不知道是怎么移动的,呆愣着从那个门前种满青竹的小院中出来,而后站在了人潮汹涌的街头,眼前还浮现着出门前看到的情景,他就那样合着眼睛靠在青竹椅上,任血迹留在唇角和衣衫上,鲜红得夺目,而眉间的颜色,却像是要化在清风中。

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掌心开始有了刺痛:我这样做,是不是对的?

苏倩迎上来,看我脸色不对,颇有些疑惑:“怎么?”

深吸一口气,我抬头看她,扯起嘴角,觉得自己像在哭:“是真的。”

苏倩一愣,半晌才像明白过来:“真的是白阁主在里面?”

我点头,不知是哭还是笑:“真的是他。”

变了脸色,苏倩先对身旁跟着的弟子厉声说:“快把进去的人都撤回来!”接着才呼出一口气,“幸亏没有贸然攻过去。”

没心思听她说话,我转身去上站在一旁的马,手臂却滑了又滑,翻了两次才上去。等好不容易坐稳了抬起头,就看到苏倩还在马下,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叹了口气:“白阁主还好么?”

她什么不问,偏偏来问这句,我苦笑:“苏倩,我是不是太一意孤行了?”

听我这么说,她脸色就白了起来,摇了摇头说:“我只希望你最后别后悔。”

后悔么?我现在已经后悔了,在看到他苍白脸色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后悔。什么在行宫里休养?他过得根本不好…不好到连他脸上的倦意已经那么明显。

只是,现在还能回头么?

那天小镇上炸药在瞬间掀飞了客栈的半层楼,我所在的那处墙角极其幸运地留下了半人高的砖墙,危急间我在瞬间蹲下,避开了炸药的冲击,却还是给飞来的残片打中额头,血流披面,那一刻眼前只留下一片血红,还知道攥紧刚才店小二交给我的那封信。

之后冷静地离开火场,混在小镇上烧伤的百姓里,用头上的朱钗交换了粗布衣裳,躲开四处查找皇后下落的御前侍卫,等两天后大队的人马离开,才买了马匹悄然一个人回到京城的凤来阁,以普通江湖浪人的身份求见苏倩,请她瞒下我的消息。

那以后我就在京城的一处僻静小院落里住下,一个月之后等伤口结疤恢复,江湖上就多了一个浪荡不羁的半面人任棠。

做这一切的时候,头脑无比清晰,没有半分犹豫。

知道他会思念担心,知道他一定要开始苛待自己,知道再见他一定是万分难堪,但随着时光一点点流逝,却还是按部就班,绝不回头。

我总以为,萧焕在有些时候太过决绝,比如天山上那一别,现在才知道,原来我竟然也不差。

人流汹涌的京师街头,我向苏倩笑了笑,不再犹豫,纵马前行。

白迟帆重出江湖掀起的轰动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短短几天时间,凤来阁就收到了数百封署名给白迟帆的拜帖,找上门的帮派也有不少,弄得整个凤来阁上下疲于应付。

那天苏倩被这些事烦得够呛,转头又看到躺在长椅上悠哉啃桃子的我,恶狠狠一眼就瞪了过来:“信不信我把桃子和你都戳上一百个窟窿。”

这么多年下来,苏倩这种色厉内荏的威胁一点都吓不到我,冲她呲了个牙,我继续啃桃。

苏倩实在气不过,又恶狠狠开口:“过两天白道武林在京郊有聚会,你跟我一起去。”

我摇头晃脑地正想拒绝,耳边突然一阵冰冷,一把闪着寒光的袖刀贴着我的耳朵飞了过去,打在长椅背上,犹自颤抖。我立刻从善如流,飞快改口:“行,我去,我去。”

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苏倩这才收刀离去。

这次的北方白道武林聚会,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是北方几省声势比较大的几个门派一起聚首,顺带商议些江湖中的事务而已。地点就设在京郊的捭阖山庄里,捭阖山庄庄主姓李,说起来李氏也算京师武林世家,多年前捭阖山庄也曾盛极一时,只不过庄内近几代都没出什么特别有声望的人物,所以渐渐有式微之势。到了这一代的庄主李潜游,虽然也有心重振捭阖山庄的雄风,不过毕竟才能平庸,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直到如今捭阖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还是颇为尴尬。

阁主失踪不见,这次代表凤来阁去的人是苏倩,任棠不大好以真面目出现在这个集会上,我就戴了人皮面具,扮成普通的凤来阁弟子混在其中。

捭阖山庄距离京师极近,苏倩一大早带领弟子出发,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到了山庄外的草驿内,李潜游亲自在迎宾的草庐外等候嘉宾到来,礼数颇为周到,见了苏倩一番客气,令人把凤来阁的人马带回山庄去。

这一片红墙青瓦的庄园三面环山,门前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溪,风景清幽,位置极佳。

苏倩进了庄之后先被安置在偏厢喝茶休息,等各派首领逐渐到齐之后,才被带到山庄恢弘的大堂前。

见了面之后各位掌门都一番寒暄慰问,唯独苏倩平时就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谁都爱答不理,于是凤来阁这边就相对冷清得多。

坐在椅上喝了不知进门后的第几杯茶,苏倩脸上就流露出了一丝不耐。

也不能怪她,苏倩生性就不喜应酬,原来的这类场合,不是我去就是慕颜去,可惜这次我名义上已经失踪,慕颜又远在云南,所以只有让她来。

不过这次的集会也的确无聊,唯一还能跟他说上几句话的少林方丈雪真大师因为闭关没有到,其他的人都是言谈无趣,庸俗不堪,看他们假惺惺地聚在一起客套还真折磨人的眼睛和耳朵。

人终于已经到齐,我正想要不要开始午宴了,李潜游突然从门外走进来,相当郑重地:“诸位同道,今日来的还有凤来阁的白迟帆白先生。”

这话一出,堂内倒有一大半人即刻停了应酬,一齐看向李潜游。

李潜游说着,侧身请出了身后的人,一袭浅色的青衣,脸上的神情淡然,深幽清寒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整个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一眼见到了那个身影,我顿时捏紧了手中的大刀,这是萧焕。以为他再散播白迟帆重出江湖的消息,自己也不会真的出来,毕竟朝廷事务那么繁忙,他不一定有空闲真的现身武林,再加上当年白迟帆的仇家并不少,他贸然出现,绝对是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额角几乎要渗出汗来,萧焕身后又走出了一道穿着黑色劲装的身影,我顿时松了口气,那是宏青,既然宏青在,随行营的御前侍卫就也在,这世上能突破御前侍卫随行营暗卫的人,还真不多。

进来之后目光就准确扫到了这边,略微迟疑之后,宏青就把目光落在我身上,冲我一笑。

不愧是随行营中眼力第一的副统领,宏青果然很快就看出了我。

也冲他笑笑,我安下心来,就松开佩刀,仍旧在苏倩身后站好。

那边大堂上,一开始的寂静之后,已经隐约有了些骚动。

之前的传言再凶,这还是八年以来,白迟帆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新近几年入江湖的弟子可能不认识,但是在场的各派掌门和前辈高手全都把目光直直盯在门口那一袭青衣上,没有瞬间离开。

看到众人这样,李潜游脸上也颇有得色,毕竟退隐江湖八年后,白迟帆是在自己山庄里现身的,这本来就颇有面子。

看着李潜游身边那个熟悉的身影,脸色有点发青,趁着堂内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门口,我和苏倩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

交换了完眼神,李潜游已经躬身把萧焕往苏倩这里来请,我这才发现,在苏倩椅子的上首,还设置着一把八仙椅,本来我以为是有什么武林元老要到,没想到这居然是留给白迟帆的。

远远看那袭青衣走进,苏倩立刻起身抱了拳,恭敬低头:“白阁主。”

苏倩这一喊,把在场的人心中最后的那点疑虑也喊没了,凤来阁苏堂主亲口承认来者是白迟帆,那就是千真万确了。

微笑了笑,抬起苏倩的胳膊,萧焕开口:“小倩,不必多礼。”他说着,回头对李潜游说,“我坐在苏堂主之前颇为失礼,李庄主能否给我另设一个偏僻的位置?”

李潜游一愣,有些讶然:“这有什么不对么?我还疑惑白先生怎么不与凤来阁的诸位一起来,这…”

“凤来阁的阁主是凌夫人,”萧焕淡淡地,“凤来阁与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这话一出,又是满堂哗然,白迟帆之于凤来阁,已经像明月一定要在天空中一样深入人心,以至于八年后白迟帆复出,江湖人都还以为白迟帆就是凤来阁主,即便不是现在的凤来阁主,那么还一定是与凤来阁有莫大关系的。没想到今天白迟帆一出来,开口就先否认了自己和凤来阁的联系。

李潜游虽然尴尬,还好很快反应过来,令人把椅子搬到了他的主座之旁,总算既尊重白迟帆,又没有把人压在苏倩之上。

分宾主都坐下之后,午宴前不免有一番闲谈,说了一会儿,李潜游为了表示对贵客的敬重,也为了显示自己跟白迟帆熟悉,就向身边的萧焕笑着说:“白先生这几年隐居世外,想必过得惬意了?”

捧着手中的茶杯,萧焕还是轻淡开口:“什么隐居世外,不过是这几年,去给人做男宠去了。”

场内顿时又是一片寂静,李潜游的脸上有些难堪,忙打哈哈:“白先生真是说笑了。”

萧焕也不抬眼,继续说:“也不值得拿这个来说笑,给人做了几年男宠,谁知却伺候得不好,结果被恩客一怒之下休了。如今迫于无奈,只好又出来晃着罢了。”

我原来没领教过,现在才知道萧焕多有冷场的本事,这满屋子人,都快给他冻成冰棍,李潜游更是一脸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幸亏一个眼色好的掌门挺身而出又起了个话头,场面才没有继续尴尬下去。不过接下来李潜游就不怎么敢跟萧焕搭话了,转而招呼其他掌门帮主,直到酒菜都摆上了,李潜游才又举杯向萧焕说:“今日白先生赏光到鄙庄来,愚人真是万分荣幸,这一杯敬白先生。”

在苏倩身后的偏席上坐着,我一直瞥着那个方向,看到这里,本来认为萧焕一定会推说身体不适不能饮酒,没想到他只是微点了头,就举起面前的酒杯:“李庄主客气。”说罢一饮而尽。

我看得一阵冒火,却不能站起来制止,只能把手里的筷子捏了又捏。

苏倩注意到我在这里银牙暗咬,微转了身压低声音:“看不过去你就回去赔个罪吧,白阁主虽然生气,估计也不会太为难你的。”

能回去我不早回了,还能在这里耗着?我没好气瞪她一眼:“你别添乱了成不成?”

苏倩撇了撇唇角,回转了身。

午宴慢慢进行,萧焕虽然坐着没怎么动,也来了几个昔日跟凤来阁交情不错的掌门敬酒,每一次都没有推脱,几次下来也有五六杯酒落入了喉中。

他现在的身体真的再经不起酒劲,我看得实在心焦,急得都快抓耳挠腮了,忙连连冲萧焕身后站着的宏青使眼色。

还好宏青机灵,看到我眼色后就站了出来,再有掌门上来敬酒,立刻出面说我家先生不胜酒力,把酒都挡了过去。

总算略微松了口气,我正准备收回目光,萧焕一直低着的眼眸却蓦然抬了起来,正对上我的眼睛。

那双纯黑的眼眸隔着喧闹的人群望过来,我几乎要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还是那年在金陵凤来阁的武林大会上,我抬起头,看到人群之后他的眼睛,如同身在梦中,却没有哪一个梦能如此清晰逼人。

屏住呼吸,我慌乱撤回自己的目光,之后如坐针毡,却再也不敢抬头去看他所在的方向。

午宴之后各门派掌门帮主还有不少事情要通气商议,我趁宴后的间隙,在僻静处拉住苏倩:“反正也没我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苏倩不做声,瞥瞥我:“要躲白阁主?”

这女人永远都把话说得这么直接,我一阵无语,只当没听到她说的话,拍拍她的肩膀:“一切靠你。”说完就借机开溜。

出了庄就策马一路狂奔,正是晌午,半个多时辰下来,到京城的时候不但马出了一身汗气喘吁吁,我也大汗淋漓,人皮面具贴在脸上黏黏糊糊颇不好受,我索性撕了下来放到怀里。

心烦意乱地不想回凤来阁,我干脆策马直奔南城的栖云楼,到楼门口的时候,正好思望在门内站着跟人闲聊,看到我就笑了:“任公子今日来得好早啊,我家公子才刚起床梳洗完毕呢。”

我笑了笑,自己觉得脸色一定不大好:“随云刚起?我现在进去好么?”

“别人肯定不成,要是任公子你的话…”思望笑着卖了个关子,“我家公子可曾有过把任公子拒之门外的时候?”

我呼出口气:“那么思望,麻烦你通报了,多谢。”

“哎呀,任公子今天也客气起来了。”思望笑笑,示意我跟着进去。

栖云楼,京师最红也是最贵的相公馆,而栖云楼之所以声名远播,却是因为他们的楼主,随云公子。出身没落名门,虽然堕入红尘,却依旧满身诗书清华,绝雅出尘,京师有多少惊鸿一瞥之后就为他癫狂的少女,就有多少为他不惜一抛千金的达官贵族。

但从十八岁进入栖云楼,到二十四岁接掌下满楼产业,自从进楼那一刻起许下卖艺不卖身誓言,不管是当初有多少权贵逼迫,还是后来随云公子的初夜被炒万两黄金的天价,也并不见他破誓。

到如今执掌栖云楼已经有九年,随云公子却依然如清风皓月,不染半点污秽。

说起啦,我结识他也算巧合,几个月前我为了要创出任棠的名声,故意在栖云楼挑衅闹事,打趴下了二十个护院,扬言非要随云出来陪客才肯善罢甘休。逼得最后随云不得不亲自出面。

那天看他一步步走进凌乱不堪的前堂,就如闲步在繁花盛开的庭院中一样,笑容温煦了一室的争怒和对峙。

有些发愣地看着他,我本以为他会礼貌拒绝,没想到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两圈之后,他缓缓一笑:“好,我陪这位公子。”

于是,我就成了如今随云公子唯一陪过夜的客人,炙手可热的风月场红人任棠任公子。

不过…在思望的带领下穿过雅致的庭院,进到随云独居的那个临水小楼前推门进去,里面坐在藤椅上看书的人抬头看到我之后,略一惊讶就笑起来:“你这丫头,今天这么早跑过来干什么?”

跟在我身后的思望笑了笑:“是啊,今天‘任公子’不知怎么,这么早就跑来见公子了呢。”

“任公子”三个字还特地咬重了说。

我只有在一旁默然…当初那么爽快就答应下来陪我,全是因为随云早看穿了我是个女人…那晚在栖云楼给恩客准备的巨大客房里,我在他耐心温和的目光注视下手足无措,不得已只好坦诚自己是个女人,扮成男人来花楼完全是有难言之隐。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早做好了打算,如果随云不肯替我隐瞒真相的话,我就只有把他打晕关起来了。

没想到他听了之后只是笑了笑,就说:“一个年轻女子能做到这一步,必然是有莫大的苦衷的,你放心,我既然让你进来,就没想过不帮你。”

体贴的话语,宽和的心境,那一晚我站在他对面,竟然觉得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