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两串糖葫芦，少女塞给宇文忘一串，说，“吃吧，一个人吃没意思。”
宇文忘从小被父亲管得甚紧，哪里吃过什么糖葫芦，此时拿着一串红艳艳的山楂果串儿，咬在嘴里又酸又甜又嘎巴脆，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小孩儿。
少女斜着眼睛看他，嘲笑道，“你以前从来没吃过这玩意儿吧。”
宇文忘大奇，“你怎么知道。”
少女说，“你一口一个，都给你干得差不多了。你看我。”
宇文忘看着她伸出舌尖，一下一下舔着，闭上眼，轻轻地啊了一声，看着她那有趣的模样，他不由地入了神。
“看见了吧，糖葫芦就是这样吃的。”
宇文忘收回目光，像要掩饰自己一样问，“还没请教姑娘芳名呢。”
少女一伸舌头，“别姑娘姑娘的，酸都给你酸死了，我叫郁儿，你以后就叫我郁儿，你呢。”
宇文忘道，“我姓宇文，单名一个忘字。”
郁儿随口道，“看来你比我大些，我叫你宇文哥哥吧。”
宇文忘大喜，从来没人这样叫过他，他问，“郁儿，你的姓是什么。”
郁儿脸色飘过一丝阴云，郁郁地说，“我没有姓。我只有一个人。”
宇文忘看见她不高兴，不知怎么的，自己的心也沉重起来。他们默默地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宇文忘说，“郁儿，我要回客栈了。”
郁儿说，“宇文哥哥，你明天还来吗。”
宇文忘想起自己的大事，忽然脸色一冷，说，“我明天要离开益州。”说完他不再看郁儿一眼，径自走了。
☆ 第五章相逢之巧
果然第二天城门依旧像往常一样开着，行人来来往往，看不出半点异样。
宇文忘从东南城门出城。
纵马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看秋色苍茫，天空阔远，不由生出一股谁主天下的豪情。
身后一阵马蹄声。
一个白色身影伏在马背上，正朝这边疾奔而来。
是郁儿。
她追上宇文忘，放慢速度，笑嘻嘻地看着他。
宇文忘大为惊奇，“你来干什么。”
郁儿道，“宇文哥哥，昨天在碰到你之前，我就想，谁要是给我买两串糖葫芦，我就跟着他，走遍天涯海角都不怕。”
宇文忘皱了皱眉头，道，“不成，你不能跟着我，我要去的地方很远，荒无人烟。”
郁儿道，“我不怕苦。”
宇文忘道，“你快回家。”说着松开缰绳，白马放开四蹄朝前飞奔。
郁儿在背后追着，说，“我没有家，宇文哥哥，你就让我跟着你吧。路上你也好有个人陪你说话，给你解解闷。”
宇文忘道，“你再缠着我，我可要点你的穴道了。”
郁儿半点不放慢，道，“宇文哥哥，你真下得了手就下吧。”
宇文忘便不答话，一回身，手指一弹，郁儿就软绵绵地瘫在马背上，骑的棕马也慢慢放慢了速度。
郁儿微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宇文哥哥，你好狠的心。”
宇文忘狠着心纵马走远了。
进入南诏境内，目之所至，皆是山岭横亘，偶尔还能看到终年不化的雪山，白皑皑地在群峰中鹤立鸡群般高傲。
天擦黑的时候，宇文忘在山谷中一块大石头边坐下，随便吃了些干粮，闭上眼睛练功。他的祖先原为鲜卑族的最强大的一支东戎鲜卑的单于葛乌菟，一次在河里得了一块玉玺，鲜卑人称天为宇，葛乌菟为了感谢天赐文玺，遂改姓宇文，后来成了赫赫有名的将军，精研兵法武功，传下两部秘笈，一是阵法天煞阵，一是内功无功心法，阵法他已经熟读在胸，无功心法却因为年纪尚轻，不能完全领悟。
不一会，他的全身就笼罩在一片蒸腾的白雾中。
山中忽然响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一人粗声粗气的声音传来，“这样走法，要十天才能赶回大和城。太慢了。”
一个尖细的声音道，“若不是为了这个小娘们，咱们就能快一点回去禀告大王。”
一个洪亮的声音道，“迟一天早一天也不是甚么要紧的事，只是带上这个姑娘，我还是觉得欠妥。”
宇文忘吃了一惊，他听出这三人乃是那天在天府客栈遇到的三个黑衣人刀疤，骷髅和老者。
不知道他们口中所说的姑娘是不是鲜于归。
他凝神仔细听着。
骷髅尖声笑道，“咱们这次无功而回，大王一定怪罪，黑鹰，若不是抓到这个美貌小娘们充充数，咱们都吃罪不起。”
黑鹰不服气，“要不是雪山仙子插了一手，咱们就是夺不到东西，也能夺到人。”
刀疤嘿嘿笑道，“什么雪山仙子，我看叫雪山冤魂还差不多。”
黑鹰道，“天黑了，咱们就在这歇个脚，明天再赶路，这山里古怪甚多，大家要当心。”
骷髅道，“你看你是被那雪山冤魂给吓破胆子了，只有鬼才会上这来。”
宇文忘听着他们在山谷的另一边停下。
借着月光，他看到一匹马上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在三个黑衣人中特别触目。
他心中一动，莫非这三个黑衣人掳走的是郁儿。
这么一想，当下跃起，拍拍白马，示意它别出声，宇文忘借着一小片树林的掩护，悄悄潜到那些人的背后。
月光下，被刀疤从马背上拎下来的，分明是郁儿那张俊俏的小脸，她显然被制住穴道，瞪着眼睛，却说不出话来。
宇文忘一阵内疚，若不是他狠心点了郁儿的穴道，她怎么会落入这三个汉子手里。
一念这下，宇文忘纵身而起，跃至三个黑衣人面前，大声道，“三位壮士，这位郁儿姑娘是在下的朋友，恕在下要把她带走。”
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之中，突然有人从天而降，三个不由吃了一吓。待到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顿时心头一松，呵呵大笑起来。
骷髅尖声道，“这位小兄弟八成是看上了这个小娘们，命都不要了。”
郁儿大喜，挣扎了一下，欲扑到宇文忘的怀里，无奈穴道未解，动弹不得，只管用她的大眼睛欢喜无限地看着宇文忘。
宇文忘怒极，一掌向骷髅拍过去，那骷髅一飘躲开，身形甚是奇怪，看起来很僵硬，其实非常灵巧。
宇文忘吃了一惊，没想到这骷髅这么轻易就躲开了他的掌风。
骷髅拔出他的刀，这刀黑沉沉的，在月光下竟然不反光，他尖声叫道，“黑鹰大哥，黑豹二哥，咱们可是黑山三神兽，拜把子兄弟，你们就眼巴巴地看着我黑狼挨这小子的打呀。”
那黑鹰，黑豹也拔出刀，抢上前来。
这三人的刀古怪，刀法也古怪异常，东一下西一下，有点像西南少数民族的跳大神，看似散乱，其实三把刀配合得天衣无缝。在月光下，三人身子乱扭，甚是怪异可怖。
宇文忘从没见过这般古怪的刀法，赤手空拳接了几招，似乎难以招架，他好胜心大起，拔出长剑，使出家传的天宇剑法，每一招看似轻飘，实则雄浑无比。
只见山中清辉如水，三把黑沉沉的刀像三个影子，划出怪异的弧线，一把剑，寒光逼人像一泓雪水，在三把刀中左冲右突，煞是好看。
郁儿的眼中露出焦急的神色，唯恐宇文忘抵挡不住。那她就要被这三个怪人带到什么大和城去献出他们的大王了，这三个怪长得怪模怪样的，想来他们的大王也好不了哪去。
宇文忘正在暗自吃惊，想不到在这种偏僻地方，居然有这样的好手。
他一向以武功自负，以为天下能敌的人无多，没料到在南诏这蛮夷之地，这三个貌不惊人的人合力，居然能略占他的上风。
又斗了几十个来回，宇文忘险象环生，他略一凝神，剑法突然一变，剑势缓慢沉重，似乎不胜其重，长剑就要脱手而去。
郁儿大惊，心想，完了，我连累了宇文哥哥了。
那骷髅黑狼大喜，提刀劈头朝宇文忘砍下。
黑鹰大叫道，“黑狼，不可。”
但还是慢了一步，宇文忘一翻手腕，剑像突袭的长蛇，倏然朝黑狼的手臂砍去，虽然黑狼经黑鹰一喝，急忙躲避，到底还是被削掉一只手掌，他哎呀一声，剑也当地掉在地上。
宇文忘暗叫侥幸，趁着黑鹰和黑豹愣神的工夫，飞掠过去，抓住郁儿，随手解了她的穴道，再一个纵跃，回到白马身边，跃上马背，白马似乎懂得主人的心思，沿着山路，奋蹄而去。
☆ 第一章石洞的黑夜
不弃哥哥。
不弃哥哥。
不弃哥哥。
我慢慢睁开眼睛。
不弃哥哥倒在我的身边，微笑的脸上淡淡地紫着。
我大惊，一定是我昏迷之中，不能控制自己天紫蛇毒，不弃哥哥为我推血中了我的毒。
可恶的天紫蛇毒！
不知道不弃哥哥中了毒多久，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我连祷告和哭都忘了，也来不及拿剑，我将指头送到嘴边，狠命一咬，鲜血迸了出来，滴进不弃哥哥微笑着的嘴里。
我一摸怀里，谢天谢地，还有几颗笑娘给我的药丸，我将药丸放入不弃哥哥口中，可他已经不会吞咽了。我没多想，把药丸嚼碎，俯下身子，趴在不弃哥哥的身子上，嘴对嘴，把淡紫的药沫用舌尖度入不弃哥哥的口中。
我的舌尖触到不弃哥哥的舌尖，只觉得身子一阵阵炭炙般地灼热，我想冰冷的湖水让我生病了。我晕红着脸，焦灼地等等着不弃哥哥醒来。
万一，万一不弃哥哥醒不过来了呢，我忽然想到这个问题，眼睛开始滴下来，滴到不弃哥哥的脸上，眼睛上，和唇上。透过淡淡的紫气，不弃哥哥那么白，像是用雪捏的人儿一样，我惶恐地想，他会不会也像雪捏的人儿一样，慢慢溶化呢。
我觉得一定是过了一万年了，一定是。
在这一万年里，我是那么孤单，孤单得像阳光下永远无人亲近的雪山。
不弃哥哥依然微笑地沉睡，我慢慢抽着了天雪剑，不弃哥哥，我给你血，给你很多很多血。
我看着不弃哥哥的脸，把剑横在脖子上。
无那，你要干什么。
我的剑同时被当一声震落在地上。
不弃哥哥惊恐地瞪着我，他脸上的淡紫已经不见了。
无那，你要干什么。
我拉着他的手，微笑地说，不弃哥哥，你又中了我的天紫蛇毒，我等了很久，我怕你醒不过来，我要给你很多很多血。
不弃哥哥生气地说，无那，以后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永远不理你了。
我说，不弃哥哥，我预感中的一片冰冷原来是那个冰湖，我们回去吧，冰婆婆找不到我们，会着急的，谷中的人还要为我们祝寿，束发呢。
不弃哥哥笑着说，无那，你也不看看四周，你以为我们还在雪血谷吗。
我这把目光从不弃哥哥身上移开，四周有点昏暗，我看到了很多长得奇奇怪怪的石头，别的石头都是从下往上长，这里的石头有从地上往上长的，从石洞的上面往下长，样子就像我们晚上点的蜡烛溶化了一样，它们非常美丽，呈现出很多我见也没见过的颜色，这个地方我们从来没到过，它一定不在雪血谷里，雪血谷永远能看到桃花，梅花，芬芳草和雪山。
我看着不弃哥哥，高兴地说，不弃哥哥，我知道了，我们做了一样的梦，我们现在是在梦里，这是多么美丽的梦境。不弃哥哥，你一定不要忘了，明天醒了，我们再来一起回忆这个梦。
不弃哥哥说，无那，醒醒吧，我们已经离开了雪血谷。冰湖是出谷的秘密通道，冰婆婆每半年失踪一次就是从冰湖出来的。
我迷惑地说，不弃哥哥，那个冰湖呢，怎么没看到，我们明明是掉到湖里才来到这里的。
他说，无那，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找到那个冰湖，只有找到它我们才能回去。
我说，冰婆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关于冰湖的秘密，那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他说，也许冰婆婆觉得时机还不到，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试着去找一找。也许冰婆婆会来找我们的。
我婉惜地说，不弃哥哥，这一落入冰湖，把我们的花冠给弄丢了。
不弃哥哥摸摸我的长发，说，以后我给你再编，比这个更漂亮的。
这里有很多很多石洞，全是那些倒挂着的美丽石头。这洞里面很温暖，我活了十五年了，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温暖。我们像在迷宫里，左弯右拐，找了整整一天，也没看见有湖，不过，石洞上面有水滴滴下来，叮咚，叮咚，声音在洞里回荡着，这洞显得更空了。
我闭上眼睛，看到了许多花团锦簇的影子，还有刀光剑影。
我告诉不弃哥哥，别找了，我们回不去了。
不弃哥哥问我，无那，告诉我你闭上眼睛后看到了什么。
我说，不弃哥哥，我说不出来，好像有很多很好看的东西，反正不是雪血谷。
不弃哥哥说，说明我们暂时回不了雪血谷了，无那，我们要找到走出这个石洞的通道。
天黑了，我们没有找到出去的路，我困了，地上很潮湿，不弃哥哥找了块大石头，跃上去坐下来，让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睡觉。这是十五年来，第一次天黑了我们还在一块，我虽然很累很困，可并不想睡觉，我闻到了不弃哥哥身上的味道，那是芬芳草和味道混着不弃哥哥身上特殊的味道，我闻着闻着，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不弃哥哥抱着我睡觉，那一定很舒服。
可我没说。不弃哥哥也没抱我。我心里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期待。我的心跳得厉害，一定是头一次离开雪血谷，不习惯这么温暖的天气。
黑暗中，我看不到不弃哥哥的脸，只听见他的声音，无那，你饿不饿。
我闭上眼睛，说，不，可能是落入冰湖前我吃了很多芬芳草。
无那，你害怕吗。
不，不弃哥哥，有你在，我不害怕。
以后呢，我们会遇到很多我们不认识的人，遇到很多事情。
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不害怕。不弃哥哥，不知道世间是怎么样子的，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武功。我们能不能打得过他们。
无那，我不会离开你，不管世间是怎么样子的，我们打得过打不过别人，我决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明天我们一定能找到出去的路。
无那，要是遇到别人，不能说我们是从雪血谷里出来的。
为什么。
我想，冰婆婆肯定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雪血谷。
我知道了。不弃哥哥，那说我们从哪儿来的呢。
冰婆婆说过长安，说那是天子脚下，我们就说我们从长安来的。你是我的妹妹，记住了。
我点点头，说，都听你的。
☆ 第二章外面的世界
我们一醒过来，就开始找出去的路。
不知走了多久，我忽然听到顶上有人走路的声音，很轻微，不弃哥哥也听见了，他说，无那，好像上面有人。
他的话还没落音，只听见啊地一声，一束光线投下来，紧跟着掉下一穿白衣服的人来。
不弃哥哥掠过去，双臂一伸，轻轻接住掉下来的人。
那人翻身一跃，立在地上。原来是一个和我们一般大小的姑娘，跟我们一样也穿着白色袍子，可是袖子不像我们的袍子那么宽大，小尖脸，大眼睛，长得好看极了，可她却当地拔出剑来，对着不弃哥哥，满面怒气地瞪着不弃哥哥，用清脆的声音嚷道，谁让你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