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莫名其妙了,徐斯临怪道,那个人不过就是个普通男人,他为什么要不停地想他?

*

沈青辰回到家时,天色尚早,正想带老爹去程奕的医馆,才出门就遇上了明湘。

明湘穿着一身豆青色的碎花粗布襦裙,头上手里挽着一筐新鲜的菜叶,正往她家走来。

“青辰哥,你要带老伯出去吗?今日天气好,太阳还要一会才下山,我原说过来带伯父在院里走走呢。”她笑着说道,笑容像是早春枝头的杜鹃花。

青辰点点头,“嗯,我带父亲去程大夫的医馆。我不在的时候,谢谢你帮我看着他。我爹他……有的时候不是很好,叫你受累了。”

明湘看着穿了身浅灰色程子衣的进士才子,衣袂翻飞、俊雅萧肃,心跳便有些加快,微垂着头温柔道:“青辰哥不要这般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也不费什么功夫。再说,老伯现在都能认出我来了,有时见了我都会笑呢,我陪着他一点也不累。我愿意跟他说话,有时他说话听着也有趣呢。”

父亲的状况青辰很清楚,他连自己这个女儿都认不得,又怎么会认识她呢。父亲举止不正常,有的时候肢体不受他自己控制,会伤到人,明湘愿意过来陪他,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这个姑娘太善良了,青辰觉得,她是认识的人中,最接近天使的那个。

明湘又道:“青辰哥,这些是我在地里种的菜,今日刚割的,拿一些过来给你尝尝。”

“谢谢。以后不要再给我送这么多东西了,我跟父亲就两个人,也吃不完。”青辰心中有点愧疚,每次明湘给自己送来吃的,自己要给她银子,她怎么都不肯要,“有的时候我都放坏了,这样太浪费粮食了。你听我的,好吗?”青辰不得不撒了个慌。

明湘这才点点头,“嗯,我知道了,青辰哥。”

她点头的时候,青辰见她的发髻上沾了根菜叶,顺手就帮她取了下来。明湘见状,一时有些羞,“青辰哥,我刚才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青辰诚实地摇摇头:“一根菜叶而已,不丑。你一直都很美的。”

一直……青辰哥说“一直”,说明他一直都在注意她。明湘的心里立刻涌上了一阵喜悦。

其实自打一年前他们赁了她家的屋子,她就喜欢上他了。他虽是租客,家境贫寒,但是个进士老爷,是将无数士子挤落金榜的大才子,而自己连字都认得不多。

起先他对自己是有些疏淡的,好像有什么秘密,不太愿意让人介入他的生活,让她心里很是失落。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他跟自己说的话多了,还经常会帮她劈柴。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明湘发现,他吸引自己的并不仅仅是才气,还有干净清爽的气质,温和体贴的言行。还有,他是个孝子。

与明湘到了别,沈青辰便掺父亲继续往医馆去。走了一会儿她回了下头,发现明湘捧着竹筐,远远地站在路边,还在看着他们。

*

夜幕降临时,青辰才从医馆回到家。

今天程奕的医馆挺热闹的,除了沈青辰竟还有两个客人。他边给人施针边跟青辰说话,说起了那天青辰切肉取箭的事,对着针下的客人把沈青辰好一顿夸。结果那病人听得脸色难堪,还问了一句“大夫你说了这么多,莫不是要让他来为我施针么”。

走的时候,她趁程奕没注意,照例把二两银子放在他枕头下了。可以想见,下次程奕肯定又要骂骂咧咧地给自己塞猪肉了。

回到院子里,青辰一眼就看到了明湘留下的那筐鲜菜。她拎了筐子正要进屋,却赫然发现筐底下压着一张字条。

沈青辰展开字条看了一眼,冷汗登时就流了下来。

明湘被抓走了!

字条上没有署名,只留了一句话,让她拿信去换人。

是锦衣卫。

自从上次被尾随后,锦衣卫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青辰还以为他们是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便不再来寻她。没想到今天他们又来了,仍然索要这莫须有的信,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明湘抓走了。

头顶上的天空夜幕低垂,星光黯淡。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明湘还在这院子里跟她有说有笑,明媚得就像是幽谷里的山茶花。一转眼的功夫,院子里就只余了笑貌音容。

沈青辰看着桌上的那筐青菜,感觉心被揪着,慌乱又烦躁,心中一股面对强权使不上劲的无力感。

为什么是明湘!她宁愿被抓走的是自己。

她把老爹扶进屋里,然后自己回到院子里站着,迎着夜晚的冷风,深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从救下那个刚毅而又狠利的锦衣卫指挥使开始,一直到被尾随,再到今日离家前的种种……青辰越想,竟是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果他们想威胁她,那应该抓走她的父亲才是,比起明湘来,父亲才是她的至亲。况且她白天在翰林院,家中只有父亲一人,还患有癔症,带走他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功夫。

这样太不合理了。

青辰想着,忽然浑身一震,除非,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威胁。他们知道她手里其实根本没有信。

那如今的局面又该怎么解释呢?

要宵禁了,容不得青辰细想,她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想见宋老师……

第20章

九月的夜里,风正凉。

沈青辰拿着锦衣卫留下的那张字条,去了明湘的家中。此时,明湘的父母正因女儿不见了而茶饭不思。

她的母亲见青辰来了,迎上来愁眉不展道:“明湘那丫头说是给你送筐菜,到现在也没回来。”

看见她的样子,青辰的心仿佛又被狠狠地扯了一下,她把那张字条递给她看,“大娘,明湘她……被锦衣卫带走了。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明湘的爹原是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乍听她这样说,与自己的老伴互看了一眼,声音沙哑而颤抖,“锦……衣卫?”

大明朝锦衣卫的眼线遍布全国,上至宰相藩王,下至平民百姓,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但凡是惊动了锦衣卫而被抓走的,往往又要遭受重刑,所以百姓们一听到锦衣卫这三个字,便心生恐惧。

明湘的娘眼眶登时就泛了泪光,拉着青辰问:“进士老爷,我们明湘……是要死了吗?”

青辰见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喉咙像是被哽住了,心中又坠又沉,吸了口气,对二人道:“大叔,大娘,对不起,明湘是因为我被带走的。我连累了她,不论用什么办法,我都会把她找回来的。”

两个老人跟他们的女儿一样,都是善良的人,没有怪青辰,只是老泪从脸上滑了下来,斑驳纵横。青辰在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他们对她这进士老爷的期盼,唯一的期盼。

不再耽搁,把父亲托付给他们照顾后,青辰就快步出了门。

空气中,水气微微湿润,聚了又散。

一弯上弦月半藏在云层中,星光幽淡。

宋府的大门前挂着两个红绉纱灯笼,在一条夜幕笼罩的街道上兀自亮着光,橙黄色的一团淡淡弥散向远方,显得朦胧而温暖。

赶了一路,沈青辰在天色全黑时终于到了这扇门前。她的手掌在门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匆匆拍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一个披着衣服的小厮提着灯笼来开了门,问:“何人来访?”

“劳、劳烦通传一下,我是宋大人的学生,翰林院的庶吉士沈青辰,有急事找宋大人。”她边说边扒着门边不停地喘气,额头已是细汗涔涔。

小厮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一身粗布衣衫,又探头看了看她身后,也不见有马车,便心生怠慢,“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可有名帖?”

“……我忘了带名帖,还请小哥通融通融。”沈青辰走得急,心里又一直担心明湘受苦,就忘了这是等级森严的大明朝。宋越虽是她的老师,可也是内阁次辅,堂堂的二品大员,不是她随便想见就能见的。

那小厮瞥她一眼,“要见宋大人的多了,但凡年轻点的都自称是他的学生,大人身居高位,公务忙的很,入了夜自然也要休息,可没那么多闲功夫见你们。既然没有名帖,那就快走罢。”说罢就要关门。

沈青辰忙伸进一只胳膊拦住他,“可否请小哥为我带句话,我就在这门外等着,大人听了若不肯见我,小哥再轰我不迟。”

“不行不行。”小厮紧了紧衣服,“没带名帖的都像你这么说,我若每个都去回,大人便是不见也要被烦死。若真有事,便取了名帖再来。”

“可这马上就要宵禁了,若我回去取了名帖,便赶不及回来……”

“那我可就管不着了。”

在这样紧急的关头,沈青辰才意识到,她平时的一声老师里,是如天梯般难爬的阶石,是多少人梦寐登顶的品级金字塔。

九月的夜风吹过,汗湿的肌肤渗进一股寒意。沈青辰垂下拦在门边的手,眼睁睁地看着那府邸的大门再次闭阖,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

“回去吧。”

她怔怔地面对着那扇大门,宋老师与她就只有一门之隔。

月光洒落在阶梯上,她的脑子里闪过明湘笑意盈盈的脸,青辰咬了咬牙,再次拍响了大门。

过了一会儿,小厮又来开门,这回已是很不耐烦,“怎么又是你,不是让你走吗?宋大人府前岂容你胡闹,你要是再不走,我便让官府的人来将你拿了去。”

“——等等。”忽然有个声音传来。

“什么事这么吵?”

小厮回头见了来人,忙行礼道:“回周大人,有个人自称是宋大人的学生,没有名帖,非要见宋大人。”

门缝中露出了周世平的脸,那双眼睛因为看到沈青辰而掠过一丝异色,随即青辰就听到他说:“放他进来吧。”

青辰没有想到会遇见他,很感激地对他道了声谢,跟着他进了门。

夜风流连经过树梢,清淡月色下的枝叶影影绰绰。

在灯笼的光照下,青辰才发现他面色很红,眼中遍布红丝,周身还有一股酒味,显然是喝了不少。

“我记得你,前几日才来过的小门生嘛。你叫什么来着,沈……”周世平停下脚步,问。

青辰拱手行了个礼,“回大人,在下叫沈青辰。”

他紧紧地盯着她的脸,只觉得清隽雅致,叫人挪不开眼,“这么晚了还来寻你的老师啊。正好,本官一个人正无趣的很,子望也不陪我,你先陪我赏会月。”

周世平今日自己喝了很多酒,酒劲上来后便思了淫/欲,正愁到了京城地界无法偷偷狎/妓,却看到了一张让他颇感兴趣的脸,一时想起时下士人们正热衷的男风,心思便动了动。

青辰一愣,面露难色道:“大人见谅,在下寻老师……有些急事。”

“诶——急什么急。先赏会月再去就是,你的老师就在府中,跑不了。”他阴阳怪气道,说着还借着酒意去硬拉青辰,一抓那覆着宽袖的胳膊,只觉柔软纤细异常。

青辰被他那样一抓,只觉浑身的毛孔都在排斥,她使劲挣扎了一下,严肃道:“周大人,您喝多了,请自重!”

他讪笑了一下,“自重?我告诉你,你的老师虽然是阁老,官比我大的多,但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你要是识趣的,就乖着点,别惊动了你的老师,叫他为难。”

他喝了酒,力道又大,青辰只觉得自己在被拖着走,胳膊被拽得生疼。

便在这时,一盏灯笼出现在不远处。打着灯笼的是这府邸的管事,上次青辰来的时候,他见过她,还给她拿了套襕衫。

青辰认出了他,忙大声道:“李管事,我是宋大人的学生沈青辰,前些日子来过的。周大人喝多了,您过来看一眼吧。”

李管事提了灯笼走近,一见两人在拉扯,周世平还一身酒味,心下已明白几分,“周大人可有碍?这位公子既是来寻宋大人的,老奴带他去便是了。”

周世平一看被坏了好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不甘地看了看沈青辰,袖子一甩走了,“晦气!”

沈青辰心有余悸,揉着被周世平捏红的手腕,向李管事道了谢。李管事只叹口气道:“这位周大人爱喝酒,宋大人也拿他没办法。”

不一会儿,两人便到了宋越的书房前,只见房门紧闭,窗子上透出淡淡的光。

李管事在门外请示,片刻后,青辰就听到他熟悉的声音传来,“让她进来。”

书房内,宋越正在案几前行文,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纻丝睡袍,身后披了件轻薄的月色外衣。桌上的烛火正在簇簇跳动,照得他玉面无暇,双眸漆深。

青辰见到老师,一瞬间有种卷鸟归巢的感觉,又像是久漂的孤舟终于靠了岸,一阵阵情绪立时翻涌上来。

宋越搁下笔,见她垂手呆呆地立在门口,神情微有些不同,便问:“这副神情,发生什么事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双眸,双唇微微颤抖道:“锦衣卫又来了,酉时的时候抓了我的邻居。学生不该这么晚了还打搅老师的,只是她……是个女子。请老师原谅。”

他看着她,眉眼似清风明月,周身的清贵之气依旧浑然天成,“怎么这么晚才来?”

寂寂的夜里,沈青辰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片刻后,他又淡淡道:“酉时到现在已是半个时辰又一刻了,你怎么跑得那么慢?”

第21章

见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宋越又道:“下次遇了事,只往我这再跑得快一点。你是我的学生,不找我找谁?”

他的话语温和而沉稳,一字一字响起,就像是一段缓缓流泻的夜章。沈青辰听了,只觉心中热热的,胀胀的。因周世平而起伏不安的心情,一下就被这句话抚平了。

刚才挣扎的时候,周世平说了一句话——“就算他是阁老,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青辰不知道他这句话中有多少夸大的成分,但隐隐觉得,周世平这个人心术不正,会做出什么事来尚未可知。

她想了想,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宋越。她的老师身居高位,政务繁忙,心系的是全国的百姓,别人一眨眼一抬手的功夫,他的文书上可能已经写下造福于一方百姓的文字。今夜还有明湘这件事要麻烦他,自己受的那点委屈不提也罢。

宋越把她引到圆几前坐下,卷起袖子,为她倒了热茶。在他的注视下,青辰很快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后,他只道:“明湘她无碍,你放心。”

青辰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不过紧张的心情因这句话还是舒缓了下来,她相信他。

“老师何出此言?”

“你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吗?”

青辰点点头,“学生思量过,确是有些地方不明白。他们既是要威胁我,为何不带走我父亲,却带走了与我并无亲缘关系的姑娘。”

说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垂下头小声补了一句,“老师……我与明湘并无……我们是清白的。”

进士是士子中的精英,有着美好的前程,而庶吉士是进士中的精英,有着“储相”一称,前途更是不可限量。所以每科放榜之后,很多人家都想要攀附新科进士,庶吉士更是引得人们抢得头破血流。献上自己的亲生女儿,是抢人的招数里最常见的一招。良婿的资源有限,有的人家甚至是默认进士们可以先受用着,日后再行纳妾之礼。

刚放榜的时候,就有不少人来找过沈青辰,金钱与女儿不值钱似的一股脑端上,青辰一概没有要,统统推拒了。

宋越看着自己的学生,因不可描述的事而羞红的脸,心只道,你就是想也无福消受啊。

“一个人做一件不符常理的事情,通常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欺骗自己的心,要么是欺骗别人的心。”他端起杯子来喝了口茶,正色道。

“欺骗别人的心?”青辰凝眉想了想,“老师是说,那位指挥使将明湘带走,是做给别人看的吗?”

“不错。”宋越点了点头,“他并未抓走你父亲,可见目的并不在信,也知你手里并没有信。你这件事,应该与前些日子的侵地案子有关,侵地的是兵部的武库清吏司郎中,徐延的远亲。我猜想,你是恰好救了他一命,就被他顺手用来做场戏罢了。”

宋越继续道:“陆慎云出身武将世家,十八岁就考得了武状元,性子孤僻冷漠,行事又果决狠利。他这样利用你做戏,倒也不奇怪。”

做戏?青辰听着老师所言,想起了自己曾经救下的那个人,刚毅,阴沉,右眉下有道疤,看着自己的目光是冰冷的,只对视就能让人不寒而栗。她其实并不求他感谢自己,只是没想到,他转头就利用了自己。

“在如今的朝廷里,做给自己看的事情不多,做给别人看的事倒是不少。你习惯就好。”

青辰咀嚼着他话中的意思,大约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

皇帝朱瑞怠政,国事几乎都交给内阁和司礼监来管,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国策就这么下达了,合作还算愉快。可内阁和司礼监到底不姓朱,再亲也是外人,是外人就会为了自己打算,再加上六部九卿有那么多徐党的人,可以想见欺上瞒下的事必不会少。

早在上课的时候她就学过,在这个时代,多少官员的手都是黑的,朝廷里早就已经形成了贪污一条龙,盐、铁、茶、丝绸、瓷器……无一不被触及,贪没的金额就是多少年后变成了史册上小小的黑字,那也是触目惊心的。资本主义刚刚萌芽的大明朝就这么一点点,一点点被蚕食着。

“在想什么?”见她又不说话,他看了她一眼。

“没什么。”青辰摇摇头,历史被擦去了尘埃晾在眼前,总是能让人感到唏嘘。

“老师,学生有一点不解。”

“说吧。”

“既是做戏,为何是带走明湘?带走父亲不是也一样吗?”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一下桌面,“明湘与你父亲的区别,是一个能说话,一个不能好好说话。”

青辰皱了一下眉,“……老师是说,他们带走明湘,是想让她说话?可是说什么呢?”

“你。”宋越看着她,目光如炬,“你不是普通人,是庶吉士,储相。你非但硬充郎中救了他,被尾随时,又有身为内阁次辅的我出手相救。陆慎云是个锦衣卫,又生性多疑,对你好奇想要了解你,倒也并不奇怪。”

那个阴冷的人对她好奇,想了解她?

沈青辰想着,只觉得浑身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本能地想退后,不想跟这般心思深沉的人扯上关系。她的身边已经有了许多不简单的人,她的身上还背负着一个秘密,恐怕无法再多负担一个锦衣卫的指挥使。

“你救他的时候,可曾不小心说了什么,或是……叫他瞧见了什么?”宋越问,脑海中掠过那日她换衣时的那道影子。

青辰没有察觉这话中的深意,仔细想了想就摇摇头,“没有。”

她在那人面前最大的失礼,就是拿刀切了他的肉,此外她想不到自己还做了什么引他注意的事。突如其来的这些事情,已经将她彻底扰乱了。

“嗯。”

“……老师,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想不明白。”青辰抬起头来,灯火中的容颜俊秀清逸,仿佛能透了光,眼神中有着困惑和一丝疲惫,“陆大人既然是为了做戏给别人看,那只将明湘带走便是,为什么又留了信给我,让我拿信去换人呢?”

“因为他知道,你会来找我。”淡淡的声音,落在凉凉的夜里。

青辰听了一怔。

“你被尾随的时候我出面了,你的事情我是知道的。所以他便猜测,你一定还会再来找我。他本来就是做给别人看的,并不打算要你交出什么信,等我为你出面去找他要人,他自然就会把人放了,这件事也就了结了。他达成了目的,又卖了我个人情,没什么不好。”

怪不得他一开始就说,明湘无碍,原来这前后的因果,他早就想清楚了。青辰听罢,感觉胸口有些闷闷的。朝廷水深,那位锦衣卫指挥使当真不是普通人,竟连她会做什么都猜到了。她顿时觉得有些背脊发凉,这种受人摆布的感觉很不好。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青辰抬起头来看了眼宋越,他正端起茶杯来轻轻啜了一口。

茶烟袅袅,氤氲了他的脸。烟散后,只见他的脸上凝了一层薄薄的光,耳畔可见细细的绒毛。成熟内敛,清贵端凝,多智近妖……他果然不愧是惊才绝艳的少年才子,十七岁便进金銮殿的一甲榜眼,在这官场上历经风暴的内阁次辅。打她初进书房才说了一句话,他似乎就已经看破了全局。

“明天你随我去趟北镇抚司,明湘就能出来了。”

“谢谢老师……学生愧对老师。”自己这个做学生的,受可教导之恩还没有机会回报,反倒还让老师为自己卖了次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