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书铁券,是陆慎云的吧?”他问。

“嗯。”

“……那是陆家世代传承的荣耀,不该拿来救我的,我死……”

她立刻捂住他的嘴,“不许你死。我会还给他的。”

他慢慢拉下她的手,淡淡一笑。

这时,护送他们的锦衣卫策马过来,隔着帘子道:“沈大人,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她眉头轻轻一蹙,“跟踪?是什么人?”

“看样子,是杀手。”

青辰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杀手?”

“不奇怪。”宋越道,“如今与徐延撕破了脸,他是一定不会放过我的。行刑时想必已派了杀手备着,若有意外,便以杀手取我性命。”

“二位大人,很快就能出城了。卑职在郊外的山里有座老屋,平时也没人去。那个地方山高雾大,不容易被发现,不如先到那里躲一躲吧。”

医馆是去不了了。二人的府邸也回不了,宋越还是戴罪之身,朝廷若来拿人,她只能再把他交出去。他一旦再入牢狱,徐延便更是有可趁之机。

眼下,只能藏起来。

第169章

青辰看了宋越一眼, 很快对帘外那人道:“那麻烦你,请带路, 往山里去吧。”

那人听了点点头, 立刻掉转马头去跟其他的锦衣卫道:“你们二人,去拖住他们, 剩下的三个,跟我一起保护两位大人。”

话音落,那两人便立刻策马往回走。青辰透过窗子,只看到马蹄飞奔扬起的灰尘。阳光有些耀眼, 她看不清这两个人到底要面对多少个杀手。

方才那名锦衣卫策马上来道:“大人坐好, 马车要跑快一些了。”

青辰这才收回目光, 坐好了。

她的心突突地直跳,右眼皮又开始不停地闪。

马车快速前进,向出城的方向驶去。等驶出城门七八里地,马车便拐入了一条上山的小道。

带路的那锦衣卫策马靠近,又隔着帘子道:“两位大人, 再往上的路, 马车就不好走了。两位大人还是下车, 坐到我们的马背上来吧。”

“好。”

青辰与宋越换了前行的方式,各自坐到一命锦衣卫身后,车夫驾着空马车, 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上山的路不太好走, 不过骑在马背上, 总归是比在马车里要快一点。日头很烈, 青辰能看到为她策马的锦衣卫已是满头大汗,背上都湿透了。

再扭头去看宋越,他的额角也有汗珠,脸色看着不是太好。他的身子本来就还虚,再这样暴晒,她很担心他会中暑,一颗心一直揪着。

山道狭窄,锦衣卫的马在拼命爬坡,因为驮着两个人,他们的两匹马渐渐慢了下来。到山路转弯的时候,忽然间,一支箭“嗖”地一声向他们射过来。

它堪堪高出宋越的肩膀,落入了他们身旁的树丛,穿过树叶,插进树干里。

“笃”地一声!

青辰见此情景,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嘴唇微微颤抖。他却是安慰地笑笑,“没事。”

身后的锦衣卫道:“得再快点,他们要追上来了。”

马儿被使劲儿地抽打,蹄子更是奋力地攀爬,炎炎烈日,它们的周身已是汗得油亮,嚼子旁更有水沫溅出来。

等走到马都不能走的地方,青辰等人便慌忙弃了马,靠双腿去走。这时又有一名锦衣卫策着马拐到了别的道上,去诱惑敌人。

宋越的身子使不上劲儿,她便去扶着他,走了一小段就已是气喘吁吁,两条腿都在打颤。好在,他们越走植被越是繁茂,雾也越来越大,在山雾和树林掩印下,杀手们已经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了。

半个时辰后,在半山腰的树林间,他们总算是看到了一小块空地,坐落着一间小竹屋。

远看此处,山色空蒙,烟雾缭绕。

“到了。”

青辰紧张地回头看,没有发现有人追来。

带路的那锦衣卫又道:“大人放心,此处很隐蔽。这间屋子原是我祖父为打猎而修的,四周都是树林,从未有其他人来过,他们找不到的。两位大人随我进来吧。”说罢,便径自推开了围着屋子的竹篱笆,请他们进。

青辰点了点头,扶着宋越进了小院的石凳上坐着,用袖子给他擦汗,“今日天热,走了这么久,你可觉得哪儿不舒服吗?”

他慢慢拉下她的手,微笑道:“我没事。”

“此处有些简陋,二位大人别嫌弃。我上次来这儿,也是一年前了。”那人介绍道,“屋里只有一间房,柜子里有一床薄被。灶台在外面,东边那个角落。屋子后面有条小溪,大人可到那里取水。这附近还有些梨树……也有山鸡和野兔,我们会帮大人猎的。”

青辰点点头,“谢谢。这一路若不是有你们……”

“沈大人不必客气。二位大人都是心系社稷百姓之人,保护两位大人,是我等锦衣卫份内之事。”

这时,已是有另一人去溪中取来了水,递给宋越和青辰。

“二位大人先歇歇脚吧。”那人又道,“离这儿不远还有间小屋。我等便先到那里去,也好轮流放哨。大人若有什么吩咐,只过来告知一声。”

“多谢!”

三个锦衣卫去了,院子里就只剩下宋越和青辰。

虽有树荫遮阳,但外面还是太热了,青辰一直担心宋越中暑,便将他扶到了屋里。

这小竹屋果然如那锦衣卫所言,简陋得很。屋里只有一张竹床,一个小木柜,一张圆几,两把凳子。因是一年多没人住了,家具上都积了不少灰尘,屋角还有些蛛网,不过因是竹子做的,倒让人觉得屋里很清凉。

青辰把窗子支开,阳光便落进来,空气中可见游弋的细小尘埃。

她擦了擦凳子,扶他坐上去,又用帕子沾了溪水,给他擦脸上的细汗,“这样舒服些了吗?”

他接过帕子,抬眸着她,“不用一直照顾我。我没事,缓一缓就好了。你歇一会,方才走了这么远的路。”

“我不累。”她摇摇头,说罢,又喘了口气。

他抿唇一笑,也不戳破她,重新浸了帕子,为她擦脸颊上的尘土。

“我想我应该跟你说,”他边仔细擦着,边道,“你其实不必经历这些的,不跟我在一起,你就不用这么辛苦地逃亡……”

青辰看着他,“我知道。”

“我是犯人,你不是。你是正三品的户部侍郎,明年最有希望补入内阁的红人……”

“我知道。”

“跟着我一起逃,对你不好。”

“我知道。”

他眨了眨眼,把帕子投入水中,“既然都知道,就应该做出正确的选择。”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情绪有些激动,“老师说的没错。学生这辈子……还没做过如此正确的选择。”

“……不可意气用事。”

“我不想再听你说赶我走的话。”

她吸了吸鼻子,转身就出了屋门。

到了院子里,她有些赌气地坐到石凳上,忘着远处烟雾缭绕的青山,沉默不语。胡思乱想,心潮起伏了一会儿后,只觉得有人靠近了,在身后轻轻拥住她。

“好了,我不说了。”他在她耳畔轻声道,“别生气了。”

她不肯理他,宋越就拥着她不放,又哄道:“真不说了,我保证。别不理我。”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一旁的地面上,落了他修长的身影。

屋外热,她怕他待久了不舒服,这才肯说话:“真不说了?”

他轻轻一笑,“嗯。山里寂寞啊,有你陪着多好。只是沈大人是朝廷炙手可热的人物,如今倒要委屈你,做一阵子山野粗妇了。”

她撅了撅嘴,“我愿意!”

他放开她,“我去屋后的溪里洗洗身子。在牢里待了这么多天,只昨天临刑前才匆匆擦了擦,都不好意思跟你呆在一起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只想,我又不嫌弃你……

竹屋的柜子里有身素衣,是主人家搁下备用的。宋越抱着衣裳和盆子、香胰,到屋后溪边沐浴去了。

青辰也不再坐着,起身收拾屋子。

她拿了笤帚,先除了下蛛网,又拭了灰尘,把屋里清扫了一番。方才爬山虽然已有些乏了,可做这些的时候,倒也不觉得累。她想起了一句话来,大意是喜欢一个人,总愿意为对方做琐碎的事,因为,有你在,生活便要有点样子。

打扫完后,阳光晒了进来,照得一室干净明亮。

青辰想去打些水,擦擦桌子和床,只才拎上木桶没走几步,就听到屋后传来清泠泠的水声,这才反应过来,宋越还在溪边沐浴……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住了,在斜阳下静静立着,竟感到心潮莫名有些起伏。擦了额角的汗,她很快转身回去,还是先劈柴生火吧。

溪边,在繁密的树丛遮掩下,宋越褪去衣物,好好地擦洗了一番。溪水很清,不急不徐地自山上蜿蜒而下,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

主人留下的胰子还未用过,打湿了,很快就散发出桂花的香甜气味来。溪水淋到身上,清凉舒爽无比,他捧起水来喝了一口,那水很是甘甜。

……

宋越沐浴完毕,回到院子里,只见青辰已抱了些柴火,正在灶台前生火。

她转过头来看他,“你洗好了?”

他神清气爽地答:“洗好了,不怕近你身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方才锦衣卫来了,送来些野蘑菇和一只山鸡。我还找到了一些梨子,还有一坛酒。”

“酒?”

“嗯。那个锦衣卫刚才让我在树下挖的。”青辰想起什么,又道,“山里的路不好走,很快要起大雾了,他们说那些人没有追上来,只是好像在山脚下守着了。”

他点点头,去晒好了衣物,又走回来,“我来做吧。想吃蘑菇炖山鸡,还是山鸡炖蘑菇?”

青辰就看着他笑,“我都要!”

宋越也笑,“一定满足你。”

他做饭的时候,她便去打了水,顺便在溪边简单擦了擦身子。他把饭菜做好的时候,她把桌子也擦好了,又把被褥铺到了床上。

宋越将膳食分了分,端了些去给那三个锦衣卫,青辰则把膳食端到屋里的圆桌上,只是那圆桌有些不稳,好像有些坏了。

等他回来了,天也快黑了,点上了灯,他们就一起吃饭。

青辰是真饿了,吃了不少,宋越看她胃口还不错,便逗道:“蘑菇炖山鸡好吃,还是山鸡炖蘑菇好吃?”

她边啃着梨子边笑,又将一个梨子塞到他手里,“半斤八两吧。”

吃完了饭,他们便到院子里坐着,吹着夏夜的凉风,看着寥落的星辰。

她仰头看夜空,他则看着她的侧脸上卷曲的睫毛,“累不累?”

“不累。”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是她这半年多来,心中最轻松的时刻。

“在想什么?”他又问。

她回头看他,眼睛眨了眨,“你。”

他一瞬不瞬地回望她,漆黑的眸子里印了星光,“真想我?”

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低头,“……嗯。”

“来。”他向她伸出手。

她楞了一下,把手交到他的手里。

下一刻,她就被整个带到了他的怀里,头枕着他的肩膀,侧坐到他的腿上。她抬头去看他,还没有数完那幽黑深邃的眸子里到底有几颗星,他就已经俯下身来,封住了她的唇。

头顶上的黑色苍穹中,星光闪烁,不远处树林里偶尔传来一声蝉鸣。夜风钻入墨色的枝丛,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她的心一牵一牵地跳着,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服。铺天盖地而来的,全都是他的气息,贪恋却不失温柔。他身上胰子的香味儿混合着夜风中的青草香,是直勾到人心底的魅惑香引。

她倒在他的怀里,寻找到了一个舒服得不能再舒服的位置。所有他施与的亲吻的抚摸,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温柔的不能再温柔。他就好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切都是那么合适。

那种感觉,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体会。

后来,那个吻结束的时候,青辰浑身已是又热又软。

夜风吹来,她浑身颤栗,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尝了罂粟,有一种恣意纵情,上了瘾要发疯的感觉。

夜里,他们躺在唯一的一张床上睡觉。她挨在他的身边,闻道他身上的胰子味道,头在他怀里蹭了好久才渐渐入眠。

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宋越半睁开眼,趁着月色看她,幽黑的眸子与她的身影纠缠。纠缠了很久很久。

……

第二天早上,他们很早就清醒了,只是没有起来。两个人相拥躺在床上,想着各自的心事,却不彼此点破。

到了下午,换了名锦衣卫来送食物,是一只山雀和一些野菜。

宋越把这些做好了,青辰便送了一些过去。只她才走到门口,就发现屋外丢了只染血的箭头。

带他们来的那名锦衣卫受伤了。

她有些紧张地询问,那人只说是打猎的时候碰上了追他们的人,肩上被射了一箭。好在他们有随身带药的习惯,这会以金创药上了伤口,倒也不会致命。

她看着那个人有些苍白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只默默从中衣上扯下干净的一块,帮他包扎了下伤口。

回到竹屋的时候,青辰没有跟宋越提起这件事,怕他担心,也怕他又赶自己走。

宋越卷了袖子,正半跪在地上,以屋里简陋的工具修理那快要坏掉的圆桌。

看她进门时神情有些不对,袖子上还沾了血,他便已猜到一二,“出什么事了吗?”

青辰本能地摇了摇头,把袖口的血渍藏到身后,“没、没有。”撒完慌后她就不敢看他的眼睛了,转身假装去整理了下床铺。

宋越也收回目光,又叮叮叮敲了几下桌腿,“锦衣卫受伤了?”

她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犹豫片刻后道:“……只是下山打猎的时候被他们碰上了,肩上中了一箭,已经上了药,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他修好了桌子,站起来,把工具都收到壁橱里,然后看她,“今天晚上趁着天黑,你下山吧。”

她跟他在一起,迟早有一天会被徐延的人找到。他们要杀他,自然也不会留下她这个目击者。

“我不走。”

他说过不赶她走的,这才过了一天。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别过头去不肯再跟他说话。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无论如何,她是不会走的。

是夜,两人之间有些不太愉快,大家就都不再说话了。

……

第四天的黄昏,锦衣卫又上门来,这一回却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猎到。

大家便只分了梨子吃了,还喝了些坛子里的酒。

夜幕四合时,烟雾缭绕的树林间渐渐响起簌簌的声音,下雨了。

青辰坐在屋里,瞅着烧了一半的灯芯,不说话。看到下雨了,她便立刻起身,到院子里去收晾晒的衣服。

宋越看到她出门,忙叫住她,“我来收,你快回屋里去。”

她看了他一眼,脚步却依然往屋外走。下午面对空空的灶台,她看出来他又想让她走,于是干脆先堵住他的话,说了句“你别说话,我不走”。

宋越当时没有说话,后来也就一直说,直到刚才。雷声响,雨点落。

他钻入雨中,一只手快速收了衣服,一只手拉住她,“进屋。”

她却站在雨里不肯动了。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很快淋湿了两人。她看着他,心里很堵地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想着让我走。我不敢听锦衣卫的消息,不敢看他们送来的食物,就怕形势越来越遭,你就越来越想赶我走。我想跟你在一起,不管这里有多难,你能不能不要再说那样的话,能不能让我安安心心地留在你身边,而不是每天晚上都担心,早上起来,发现你又不见了。”

看着她执意淋雨的模样,他也有些激动,干脆道:“我不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