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整张白纸被写满,再看了一遍,确定无误,她气冲冲地走到他身边。“喂!”

彼时何阮东已经睡下,突地被吵醒,脸上有些许不悦。

“什么事?”话音刚落,一张纸被用力地扔在他脸上。

“签名!”

“签什么名?”

“你不是挺有骨气的吗?不屑娶我这个老婆?那好,我可以成全你,以后我们可以不当一对真夫妻。但是,你必须要承诺,今生今世,不得打酒庄任何主意,有关酒庄决策的事,你永远不得参与和过问!”就怕父亲对他有所期望,将来会让他插手更多酒庄的事。如果他注定跟自己是貌合神离的一对,她才不要被他占了这个大便宜。

听着她的话,他粗略地浏览纸上的内容。法文写得歪歪斜斜,显示操笔者心情极不佳。“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别在酒庄上班?”

“那不是……反正在酒庄里,你要听从指挥,你永远只是个领薪水的员工,除了这个头衔,别无其它!”

他沉默,陷入思索中。

“怎么?不愿意?还是你早就对酒庄心怀不轨?”

他略微抬头,却没有看她,然后执起笔一挥,苍劲有力的中文名字跃然纸上。

“把英文名字也签一个!”

“……你不会中文?”这让他颇奇怪,因为他们一家子都是以中文交谈,虽然她的读音有待改进。

“要你管!快!”她霸道地催促。

何阮东微微一笑,淡定地把自己的英文名字签上去。为了能图个清静,这样也好。

霍晶铃迅速把纸收走,转身之时,她听到他小声地开口:“其实你大可放心,我对你家酒庄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不会一辈子留在这!

绝对不会!

09

九月是一年当中最繁忙的日子,各个葡萄园均忙着采摘葡萄,所以即使新婚,何阮东并未因此而多休息一天。

霍晶铃醒来时他已经不在房间,阳光从大片玻璃窗明晃晃地洒进来,形成格子状映照在地上,即使房间内冷气十足,仍感到热气腾腾。碎花图案的布艺沙发上干净整齐,薄被和枕头已不见了踪影,丝毫没人睡过的痕迹。

四周除了静,还是静。猜想打后的每一天早上醒来也是如此,有股无力感在心底扩散。她狠狠地深呼吸,最后强打起精神起来。

早餐桌上,雪姨准备了各种各样的食物,就怕不够,一味的催她多吃。

“你太瘦了,得努力养胖,这样才能孕育孩子。”

孩子?她整个人呆住。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哦,俩个人根本不同床,要怎样生孩子?除非她是圣母玛利亚。

“你呀,现在是大人了啦,小姐脾性要适当收敛。阮东的性格好,但也不是没脾气的,你别老想压制着他,老惹他生气。”

为什么是她惹他生气?他只是个入赘男好不好?

一顿早餐下来,听雪姨碎碎念个不停,说的全是中国妇女该如何安心侍奉丈夫之类的话题,霍晶铃觉得自己够耐性才忍住没发火。

有谁结婚像她这样憋屈的?

好不容易熬到把食物吃完,她回房间换了套轻便的服装就驱车出去。在附近的葡萄园逛了一圈,看到酒农们忙碌地工作,她又回到酒庄。

果然,父亲和何阮东都在忙着接收送来的葡萄。

“你怎么来了?”看到女儿出现在此,霍令山甚感意外,今天才婚礼的第二天。“你该好好休息的,别太操劳。”

意思暧昧不明,霍晶铃一听就撅起嘴垂下头不回答。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休息个屁!

霍令山误以为女儿害羞,也没多话,眨眼便转身大声吆喝酿酒工人把葡萄送进压榨去梗机中去梗。

葡萄的采摘时间跟将来酿出来的酒味有莫大的关联,采摘得太迟或太早,都会使葡萄失去其独特的品质。有些易突变的品种一摘下来就变质,所以这个时候需要争分夺秒。

霍晶铃深知个中道理,故并没打扰他们,只静静地待在旁边,看着那些人进进出出。一轮忙碌过后,终于可以休歇片刻。环视四周,不远处何阮东正拎着一串葡萄在吃,她悄然走过去。

何阮东边咀嚼边做记录,内容是葡萄籽和皮的味道。

“这个干什么的?”她指了指小本子问。

何阮东看看她,把嘴里的葡萄渣吐出来。“试味,通过记录这些,大概可猜测到将来成酒的味道。”

“真的?”他连这都懂?这个方法有听过,但在学校里老师没明说。

“嗯。”

“教我!”她以命令式的口吻要求。

黑漆漆的双眸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可以称为情绪的反应,独特的低沉嗓音慢条斯理地说:“你应该先学会懂礼貌。”然后又扔了两颗葡萄进嘴里缓缓咀嚼。

霍晶铃一愣,随之而来是不悦。她又被他教训了?

“这是你的义务!”她蛮横地把手覆到他记录的小本子上,脸容倔强,就偏要对他不讲礼貌。

“不!”平静的语气,把说话只浓缩为一个字。被她瞪着,他又把嘴里的渣吐出来,索性不记录了,把本子收起来,往酒窖走去。

“喂,不许走!”她追上去扯住他的手臂。其实有关这方面的知识,她大可去问父亲。但就因为他拒绝,所以她才要跟他扛上。

何阮东没理睬她,径自做自己的事。

整天时间,工人们就看到自家大小姐缠着新鲜出炉的附马爷左转右转,他们都好奇,何阮东到底施了什么魔法,可以让大小姐对他这般痴缠。

被拒绝的霍晶铃不死心,连着几天早上就跟着来酒庄。只要他一空闲下来,她就来施压。她把自己这种死缠烂打的精神自动升级为锲而不舍,为了学更多有关酿酒的知识,即使对着他那个死人脸也不计较。

只可惜何阮东态度非常坚决,换作别的人,对于她的压迫加威协加利诱,早就屈服了。然而他居然神色如常,坚守立场,不肯退让半步。

好!非常好!

梳着长发的手突然停住,沐浴完毕的她眯起眼看着窗外的月色。你只管拽,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房间门传来“咔嚓”一声,知道他洗澡回来了,她马上放下手里的梳子。

猜不透这个臭男人,房间里明明有配套浴室,愣是每晚都要到外面的浴室洗澡。

他关好门,悄然无声地回沙发区。霍晶铃看着镜里的自己,丝质睡裙把她的曲线勾勒得玲珑有致,V字领口不算暴露,却有几分性感。她捊了捊卷曲的长发,又拎起唇膏把嘴唇涂得更加红艳,看到自己更明艳动力,才勾起嘴角瞄了眼他那边。

知道他每晚都有个习惯,会把当天所做的事整理成笔记。那些笔记她偷偷看过,只是以中文书写,她看不明白。不教她也没关系,如果可以得到笔记的内容,凭她的资质,要领悟易如反掌。

硬的不成,就来软的。她扭动着妙曼的身躯,缓缓踱步过去。

何阮东正在写字,头顶的光突然被黑暗所取替,他抬头,看到她单手叉着腰站在跟前,于是不着痕迹地把本子合上。

非常清楚她的意图,因为他的拒绝,这些天她不断找茬,左说不对右指不满。其实教她没问题,但他就是讨厌她这种颐指气使的态度。

“什么事?”

“我来跟你谈一场交易!”

“交易?”

她勾起嘴角,斜斜地俯视他:“对!”

墨眉一挑,何阮东侧起脸,“。”

霍晶铃走近两步,涂着鲜红色蔻丹的手指往他的本子一点。“把你这个东西卖给我!”

“卖?”

她点点头:“对!”

“你要我这个烂本子有什么用?”他奇怪,这破东西竟然引起她的兴趣?

“这个你不用管。”

“嗯。”他摸着下巴作沉思状。

浅蓝的明眸本来很淡定,在看到他这模样后开始不老定。“快给我开个价!”

“你是打算……看我的记录?”

被捅破目的,霍晶铃连脖子也烧红,弯眉一拧,开始不耐烦了。“你这个破本子能得到我的重视,还肯出钱买,你该感到荣幸!”

习惯地抬起下巴,俨然一副纡尊降贵的娇蛮模样。何阮东笑了笑,连笔带本子收好,动作悠然地把它放在枕头底下,拍拍枕头,再徐徐躺下。

这下,霍晶铃终于沉不住气:“喂!”

何阮东翻了个身,面对着沙发背,眼不见为净。

房间内冷气正在“轰轰”地运转,凉风吹送,却冷却不了她心底冒起的那团火。这简直就是看不起她!

“喂!你说话!”她继续娇声喝斥,然而何阮东对此却听而不见。霍晶铃火大,用力扒他的手臂:“喂!”

他纹身不动,就是不理睬,霍晶铃单膝跪到沙发边沿,伸手企图让他翻身,结果出其不意地,他大手一捞,便把她压在身下。

“放……放开我!”她挣扎着,耐何手被拑住,她抬起腿,下一刻他厚大的掌从小腿摸了上去。那带着茧的粗糙感,摩挲得她浑身发抖。

他的头缓缓附下,一寸一寸地凑近她的耳边。

“你……你想怎样?”霍晶铃别过脸,闭着眼颤声说。

温热的气息吹到她的耳际,彷如羽毛轻掸,连心坎也痒起来。

他——想吻她?

“我真想……”他贴着她的耳坠,轻轻地,带着一丝危险:“把你绑起来,用布堵住你的嘴巴,好让我耳根清静。”

“噌!”她迅速睁开眼,在他幽黑的瞳孔内,映出自己呆滞的脸。

随后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衣服,见她仍愣在沙发上,皱着眉说:“起来,别占了我的位置。还是……”他顿了顿,“你刚才以为我会对你不轨?”

她不敢置信的瞪着他,并非因为他的说话,而是他明摆着的不屑态度,还有暗藏在语气里的嘲弄!好像即使她脱光,他也不屑一顾。

“何——阮——东!”她咬着牙,指着房门口,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你——给我滚出去!我的房间,不欢迎你!”

他眯起眼,脸冷得像冰,大概料不到她会因恼羞成怒而赶人。

“这里是我家,你只是个入赘男。你拿霍家的钱,却没为我们作任何贡献。我待你客气,是仁至义尽。只要我不爽,你的待遇连狗都不如!”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宠她爱她,她霍晶铃,从来就不需要看人脸色。但是这个男人,已经让她在短短一个月内受尽了冷眼。

高贵美丽如她,骄傲自负如她,需要受这种侮辱吗?

“你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真可以不把我当一回事?放屁!请你认清,谁才是你的主人!现在,我叫你滚出去!滚!”

她螓首微低,愤怒已超越临界点,完全不理会自己的说话是多么的伤人,多么的不留余地。

高大的身躯转身、出去,背脊始终挺直,脚步轻得几乎没任何声响。他走,正如他来时般悄然无声。

随着关门声响起,霍晶铃终于隐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10

每天晚饭后,都是霍家最沉寂的时刻。

这么大的房子,晚饭后各人回房间的回房间,外出的外出,把偌大的空间映衬得更加空洞。

霍晶铃倚着玻璃窗,手握红酒,看着外面暗蓝色的天上挂着的皎洁月光,感觉更为寂寞。

他已经四晚没回房间。

那晚以后,她白天都没出去。俩人只有在晚间饭桌上才见面,然后吃过饭,他就不知所踪。

一对新婚夫妻,形同陌路人,这多少教人心酸。

要问她有没有后悔当晚说过的话,答案是肯定的,但她不想道歉。

不说话就不说话,形同陌路就开同陌路,谁稀罕?他不在,她还乐得无拘无束。

想到这,她倏地把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带着浓郁果香的酒液滑进喉咙,比平常多了点酸涩味。她把杯子倒转,剩余的几滴桃红色液体缓缓往杯口的边沿滑下,几秒便汇聚成流。

掉。她定定地看着,想像着它滴落在地上的样子,结果思路被敲门声打断。

是他?

不可能!

他进房间从不敲门。

把酒杯放好,她匆匆去开门。

“睡了吗?有没有打扰你们?”雪姨捧着托盘微笑着立于门前。

你们……用的是复数。霍晶铃有点失落,摇摇头。“还没睡啦。”然后避开身,让雪姨进来。

“汤炖的时间长,我还担心太晚。咦?”雪姨左右看看,才发现房间内除了她别无他人。“阮东呢?”

“不知道。”霍晶铃讪讪地走到窗边,拎起刚才清空了的酒杯,又倒了半杯。

“怎么会不知道?”雪姨把托盘放下,回头见她的酒杯已举至嘴边,连忙叫道:“酒放下,要喝汤!”

她一愣:“什么汤?”刚才吃饭的时候怎么不端上来?

“是我专门给你们俩人炖的,补身!特别阮东,他白天跑来跑去,肯定消耗不少体力,喝这个最好。”雪姨走过去把她手上的玻璃杯拿走,嘴里还唠叨念着:“材料不好找,等了好多天才有。都要给我喝光,不许浪费!哦对,你当老婆的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去哪儿呢?”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她嘀咕了句,离远瞄向那冒着白烟的汤碗,深褐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腥味,有些难闻。

“当人家老婆不能这样的,连丈夫的去向都不清不楚,那怎么行?”雪姨拍拍她的肩。“快去找他回来,汤要热着喝,!”

本想说不,但随即她又改变主意。找就找,找他只是为了不辜负雪姨的心意,并非她示弱!

有了这个最好不过的理由,她便心安理得多了。

维拉酒庄虽然只有两层高,占地面积却相当宽广。撇开酒庄那边,单是住宅就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房间。

寻遍屋内每个角落,仍然不见何阮东的踪影。倒是在地下层之前他住过的房间,看到属于他的东西。

那他晚上是在这过夜了?霍晶铃皱皱眉头。隔壁还住着两个佣人,再过几个房间就是费斯兄弟俩,他就不怕被人发现?

带着满腔疑问出到花园,四周除了几盏庭园灯不太吸力地亮着,连鬼影都没个。她沿着主屋一直走至尽头,不知不觉去到酒窖的入口。

月色撩人,映在厚重的木门上,照得那把古老的铜制锁闪闪发亮。

咦?不对!她凑近看看,果然,锁并未扣上。那谁在里面?酒窖的钥匙不是在父亲哪吗?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睡了。

想到这,霍晶铃用力地拍门。

过了好久,她拍得手都酸软,门才发出“嘎吱”的声音——开了。

借着暗淡的灯光,她勉强看清开门的人。“这么晚你在酒窖干嘛?”难怪找不着他,原来躲在这里。

看到她出现在此,何阮东浓如墨染的眉不自觉地弯曲了起来。

不管他是高兴不高兴,霍晶铃推开高大的身躯走进酒窖。室内没有窗户,完全封闭的空间里只有一个昏黄的电灯炮。一边的墙角上并排放着几张破旧的木凳,几本书叠起充当枕头。

她转身,蓝眸瞪着他:“你晚上就睡这里?”

“不然呢?”他没看她,神色自若地走到凳子坐下。

“你就不怕被父亲发现吗?发现你对他的女儿一点都不好,才新婚就跟她吵架,还跑了出来?”

“我没吵。”

“你!”短短的三个字,就把她给堵住,但又不忿气:“没错,都我在吵!谁叫你惹我!”

他抬起明亮的眼眸,那神情彷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霍晶铃咬咬唇,知道自己那晚的话说得过分,有些站不住脚,可是“对不起”这句话愣是说不出口。

“你到底想怎样?”她放软语气,算是道歉了。

谁知何阮东默不作声,完全不吃这套,她又急了。“你就那么讨厌我吗?放着高床软枕不要,宁愿睡在这?”

“是你叫我滚的,我不过是如你所愿。”

“何阮东,我叫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泪水在眼眶内打转,她颤着唇,神情委屈地瞪着他。“是谁在新婚夜就要分床而睡的?你根本没把我当妻子看待!既然这样,为何你又要答应结婚?钱对你真的这么重要?”

她的本意并不想表现得像个怨妇,但既然话已出,就乘机问清楚。

可惜何阮东没给她答复,他定定地看着墙角,神情深不可测。

霍晶铃失望至极,已经作了让步,仍是没法好好相处。她擦擦眼泪,毅然退出酒窖,把厚重的木门用力关上。

“呯”的一声巨响,隔断的不止空间,还有她好不容易萌生出来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