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更厉害了。

泪珠一串串落下来,好像雨水润泽了梨花瓣。

他从来没有真正的欺负过纪瑶,不曾真正的折磨过她,原来她委屈难过的时候是这样的。

眼泪那么多啊,好像一条河流淹没了他。

他无法动弹,无法去碰触,只觉那眼泪好像刀子一样扎在他身上,让他觉得疼。

他到底是不行的。

杨绍突然道:“罢了,本侯只是想看看你的真心,既然你真的愿意做任何事…”

纪瑶一愣,急忙把外袍穿起来,又胡乱的系上腰带:“那侯爷是不是愿意相帮了?”

她仰着头,眼泪沾在脸上,甚至还有鼻涕,有种不忍相看的狼狈。

可她顾不得擦。

不知自己倘若陷入危险,纪瑶会不会也愿意这样不顾一切?想着心头蓦然一痛,他的眸色更为深邃了:“你是想这样来一趟,本侯就不遗余力吗?你父亲犯的错,不同寻常。”

是,她衣服也没脱,其实什么也没做的。

既然她对杨绍说毫无情意,是不能让他白白的帮自己,纪瑶道:“那你要我做什么…”想着又添一句,“除了刚才的事情,我都可以。”

杨绍道:“此话当真?”

“是。”

“空口无凭。”

纪瑶怔住,想一想道:“我可以写契约。”

她走到书案前,提起笔。

可面对雪白的宣纸,又不知如何写了,耳边听得杨绍道:“我纪瑶愿为怀远侯杨绍所差遣,无论何时何地,但凡杨绍召见,必前来效力…”

纪瑶依言写下,但到最后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卖身的奴婢,她停了下,有点为难:“侯爷,期限呢?”

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吧?

她可不要真的做奴婢啊!

小姑娘眸中含着惊恐,杨绍心道,明明是自己要立契约的,这会儿又怕了吗?他淡淡道:“你觉得期限该写多久?”

她想就写一年。

因为这事对杨绍来说肯定不算很难,她一个姑娘家替他做事一年差不多了吧?而且真的不容易,她还得跟家里撒谎逃出来,可她怕杨绍不高兴,只好道:“两年吧。”

“那就两年。”

纪瑶看他答应了,便写上自己的名字,刚要摁上手印时又忙在后面加了一句,“脱衣服不在此内。”

什么…杨绍觉得她简直可笑,他真要做什么,纪瑶拦得住?他就是现在把她要了,她又能如何?

也就是哭了。

杨绍对她的这种傻子行径懒得发话。

纪瑶摁上了手印交给他:“这样可以了吗?”

杨绍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比起前世,她的一手书法倒是漂亮多了,她居然也能静下心练书法了:“你这字不错。”

纪瑶愣了下,他怎么突然夸她的字?不过心里还是有几分高兴,毕竟是一个成果:“多亏父亲,哥哥指点。”想到父亲,她又问,“侯爷肯定会说话算数吧…侯爷你向来一诺千金。”

“你知道就好。”杨绍将契约放入一个红漆描金的盒子。

看着他锁上锁,纪瑶有种感觉自己的命也被锁了,前途一片黑暗,心头发憷,说道:“其实我也不知能为侯爷做什么…不过侯爷假使需要,最好在白天,晚上我怕出不来,万一惹母亲怀疑…”

“那是你的事。”

纪瑶禁声。

杨绍道:“本侯要歇息了,替本侯宽衣。”

纪瑶跟他走到卧房。

此处与印象里不同,她是嫁给杨绍之后才住进来的,想来是重新经过了一番修葺,摆设也改变了。如今这床就不一样,她记得原本是一张紫檀木雕梨花的拔步床,非常的宽大,现在这张床有点简单,挂着淡青色的蚊帐。

杨绍对着她而立。

她伸手去脱男人身上的外袍。

离得近了,闻到一阵清淡的皂荚味,似乎是刚洗过澡,纪瑶的脸忍不住一红,她怀疑他里面没穿里衣。

果然一敞开,就看到他赤-裸的胸膛,伟岸的身材尽在眼前,幸好还是有里裤的,纪瑶深吸一口气,飞快得将他的外袍脱下来,放在旁边的楠木衣架上。

“放好了。”他道。

歪七歪八的,她就从来没给他好好宽过衣。

纪瑶只好走过去,把外袍拿下来,用手仔细抚平了,再小心搁在衣架上。

他躺下。

她给他盖上被子:“侯爷,是不是可以了?”今日还不知怎么跟家里交代呢,指不定得劳烦沈妍,说在清月酒庄不小心喝醉酒…

不管如何,她得走了。

杨绍闭上眼睛道:“本侯今日被你打搅,怕难以入眠,你给本侯唱个曲。”

什么!

纪瑶整个都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杨绍:快来哄本宝宝睡觉。

纪瑶:T_T

看了大家这两天的评论,我其实也觉得很不舒服,压力很大,但是说什么故意虐,或者灌水添字数,我是不承认的。

我写得所有情节最终都是为了让男女主面对自己的心,而且我是真的要开始撒糖了啊,你们咋就不信呢,我要哭呜呜呜呜呜!

第76章 076

她很少唱曲儿, 年幼时天真活泼,谁逗上两句都能哼一哼, 大了反而不太轻易开口,更别说给男人唱曲儿了。

可今日才定下契约,总不能立刻就反悔的,纪瑶想一想, 低声哼了曲《西江月·顷在黄州》。

“酒醉,乘月至溪桥,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 我欲醉眠芳草…”不是什么激昂的歌, 春晚安宁, 月色温柔, 她声音浅浅的,柔柔的, 在这深夜时分尤为的动人。

他前世就想听她唱曲,可每次都被拒绝,说唱不好。他也没有勉强, 现在听来跟想得一样, 很是不错。

他沉入其中。

纪瑶唱完了, 轻声道:“侯爷…”

杨绍没有反应。

她身子略微前倾,想看看他是不是睡着了, 自己也好离开,谁想到男人突然睁开眼, 手一揽,箍住了她的腰。

隔着被子,她贴在他胸口,纪瑶的脸腾得红了。

“你干什么?”他问。

“你不答话,我不敢走,想看你是否睡着。”纪瑶手心出汗,生怕他对自己不利。

刚才让她脱衣服,这回该不是又有别的花样?毕竟那天她惹怒了杨绍,他记仇,如今就是想要报复她,让她难受。她轻声道:“侯爷,现在真的很晚了,我怕母亲担心…”

那张脸近在眼前,妍丽如花,吐气如兰。

要是按照他之前的想法,必定是要将她压在身下狠狠的蹂-躏。

他是想要折磨纪瑶,想要她苦苦哀求,想要她后悔,甚至想要把前世的仇一并报了!

然而她一哭,他根本下不了手。

她哭得越凶,他的心越软。

他如今清楚的知道,前世那些所谓的报复根本就只是一个妄想,就算当时纪瑶未死,他也是放她一走了之了罢。

男人的眸色如水般,翻涌着时亮时暗,纪瑶与他眼对眼,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突然间男人松开了手:“是很晚了,你回去吧,把我的衣服披上。”

“不,不用。”

“你不怕冻伤了家里问起?”他道。

纪瑶愣了愣,急忙把那件玄色的衣袍穿上。

太长了,马上就拖到了地上,但是鼻尖却充盈着一股清新的皂香味,好像他在拥抱着自己,脸颊不由一热。

“那我走了,侯爷。”她行一礼告退。

身后传来杨绍的声音:“陈素,送她回去。”

“是。”

陈素让车夫将马车驾来,载着纪瑶与木香归家。

到纪家时,纪瑶生怕被家人发现,把杨绍的衣服脱了放在车厢里,与陈素道谢声方才走入大门。

刚才不便说什么,木香此刻道:“姑娘,你没事吧?侯爷有没有,奴婢担心极了…”

最初她真的吓死了,以为杨绍毫不留情,真要她脱衣服,她都不知道怎么办,左右为难。幸好后来没有坚持,至于这份契约,还得看具体他会让自己做什么。不过刚才他又让她披衣服,又让马车送,似乎也不是那么生气?纪瑶有点糊涂。

但今晚跑出去的事情被廖氏发现了,纪瑶只好说是去了清月酒庄,在那里喝醉酒,后来在酒庄睡了一阵糊弄过去。

第二日她就让木香出去跟沈妍通消息,生怕母亲哪日问起好能瞒天过海。

沈妍一口就答应了。

隔了一日,纪彰就归家了。

众人都围上去问东问西。

纪彰道:“做几日牢有什么,又不曾受苦,其间刑部堂官来问过几句…不过今日说,乃一场误会,那张秋山虽然不是主谋,但也是同谋,真凶贪慕郑家娘子美貌,张秋山便与他合谋,想要郑家钱财。谁想郑家娘子极为刚烈,一直反抗,后来碰到那父子俩回来,二人把他们一起杀了。”

纪廷元摸不着头脑:“那是真凶认罪说的,还是那审讯衙役说的?”

“说是衙役也认罪了,他收受谢鸣韶的银子,想要诬陷我,至于真凶,更是说得一清二楚,张秋山乃是同谋,也杀了人…”

“哎哟,问那么清楚作甚?”廖氏是欢天喜地,“你能平安就好了,快快,去洗个澡,把身上的晦气洗洗干净。”

可纪廷元还是觉得奇怪:“怎么突然就水落石出了?”

明明这案子不简单啊,刑部又捂得严实,都不知道在里面搞什么,结果才一日,就解决了。难道是杨绍出的手?可妹夫不是没见到杨绍吗?

不过也难说的,纪廷元瞄一眼妹妹,指不定杨绍仍然喜欢妹妹,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偷偷的把事情给办好了。

哎呀,真是可怜!

纪廷元摇摇头。

唯独纪瑶清楚,肯定是杨绍出面了。可见这件事对他来说多简单,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爹爹,那谢鸣韶如今如何?”纪瑶问。

“听说刑部去抓人了。”纪彰气愤道,“这种人就应该关一辈子,死性不改!才放出来没多久,就开始害人!”

“可不是吗,应该天打雷劈,老天收了他才行。”廖氏也忍不住咒骂,“上回老爷也没诬陷他,是他自己犯错,偏偏还要怪在老爷头上,这回该判他个三千里流放。”

如她所愿,这回谢鸣韶捅了马蜂窝,宋焱听说这件事也是忍无可忍,手往御桌上一拍,喝道:“敢陷害朝廷命官,岂有此理,着刑部即刻派人押解谢鸣韶去澄州七星塔,终身劳役。”

圣旨马上就传了下去。

宋焱侧头看着杨绍笑:“都督,你早该跟朕说了,朕都不知此事,不然怎能让纪大人吃苦。”

“倘若纪大人真触犯律例了呢?”

“这…”宋焱道,“朕也可以网开一面。”

“不,皇上,无论是谁皇上都该秉公办理,哪怕是微臣,”杨绍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回张秋山确实是同谋,纪大人遭受陷害,不然该贬官还得贬官,绝无例外。至多皇上看几分薄面,不至于贬到贫瘠之地,或者几年后再复启用。”

听到这话,宋焱肃然起敬,感慨道:“都督高风亮节,也亏得那些人还弹劾你,都督竟然还要提拔他们,如此以德报怨!”

“皇上谬赞,此乃微臣本分,微臣愿大燕繁华昌盛,永享太平。”

宋焱越发崇敬他。

没过几日,封了他与乔安之子宋翰为太子,同时间,升任杨绍为太子太师,自此,朝中更是无人能及。

至于谢鸣韶自是悲惨难当,在被押解去七星塔的路上,想到余生都要在那里度过,终身劳役,再无任何希望,竟是途中想要逃跑,被衙役一剑刺死。

这日休沐,纪瑶正在屋中写字时,木香来传话:“侯爷让你去侯府。”

纪瑶放下笔,惊讶道:“谁来告诉你的?”

“是一个叫周念的小厮,说是新来的。”

新来的?莫非是杨绍安插进来的?纪瑶暗想,不过不这样,真的会被家里发现。若是被哥哥知道,肯定要跟杨绍过不去,哪里有闺秀去做这种事情的,肯定得偷偷的。

她便跟廖氏说去沈妍的酒庄。

廖氏道:“怎么又去?你别是学会喝酒了吧?”

“没有,我就是心里闷,不知道选谁做将来的夫婿,想找阿妍说说话。”

“哦,你终于想清楚,要定下来了?”廖氏心花怒放,“好好好,那你去吧。”

纪瑶便假装去清月酒庄,等马车走了,她马上溜出来,去了怀远侯府。

门口自有陈素来接,用一顶轿子抬去杨绍那里。

走进去,她有点忐忑不安,因为不晓得杨绍会让她做什么,要是故意为难,她又该如何?

结果没想到杨绍迎面递来一件衣袍:“缝补下。”

啊,纪瑶发懵。

“会吗?”

“会…”纪瑶把衣袍翻来覆去看了下,发现在腰间有处两个指头般大的洞。

说实话凭她现在的手艺不难,可这事情是不是太过简单了?他的府里又不是没有绣娘,做什么叫她缝补?

说什么效力,竟是做些家常事情吗?

纪瑶奇怪极了。

她坐下来。

陈素拿来银针,还有各色的丝线。

纪瑶挑了与衣袍同种颜色的湖绿色丝线,穿入针就缝了起来。

旁边,杨绍佯装看舆图,然而余光却总能看见她的身影。

屋里安安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纪瑶很快就缝得七七八八,松开手,仔细一看非常满意,她的女红多好啊,几乎都看不出什么痕迹。再在上面绣半朵云纹,就大功告成了。

到时,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纪瑶拿过去给杨绍看:“侯爷,你看如何?”

针脚极为缜密,跟家里的绣娘都差不多了,杨绍心道她竟然还练过女红?前世可是什么都绣不好的,别说什么缝补衣物。

他目光有点惊诧。

纪瑶追问道:“怎么样,侯爷?”

“不错。”

通过他的检验了,纪瑶就去绣云纹,岂料刚刚把最后一针刺上去的时候,听到陈素的声音:“侯爷,太夫人来了,就在门口。小人说侯爷忙,可太夫人不听…”

“啊!”纪瑶吓死,放下衣袍就找地方躲。这个时候被撞见怎么办,她一个姑娘家在男人的房里,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她好像一只老鼠在找地洞钻,眼见旁边有个黄花梨方角四件柜门,马上就躲了进去。

杨绍眉头拧了拧,太夫人就在此时走入了屋内。

“你到底在忙什么?”她一来就抱怨,“朝堂那么多官员,事儿就堆在你一个人身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