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娥继续说道:“将军大人广有府宅,想必颇用得着,倒不如带回府中,自有用处,怎能算是破费?”

谢敬安一笑说道:“本侯府内的东西,用都用不完,哪里缺这些个?”

月娥见他丝毫不退,反而越说越精神,便越发确定他肯定不怀好意,哪里肯退?便说道:“总而言之,无功不受禄,又说,贫不与富交,小妇人虽然是个无知粗鲁的乡野之人,却也明白这个道理,东西我们万万不能收,请将军大人见谅!”

说罢,不等谢敬安狡辩,转头看着姚良,就说道:“小良,新宅未及收拾,鄙陋肮脏,将军大人身份尊贵,怎堪落脚?还不送将军大人?”说完了,便又重新垂眸低眼起来。

姚良方才被两人一阵对当,听得目瞪口呆。但他是最听月娥话的,当下也顾不得了,便说道:“大人…”

却见谢敬安玉面一沉,忽然说道:“不必!”

月娥垂着眸子,听了这声心头一紧,想道:这主儿终于要翻脸了么?只不过他纵然恼,应该也没什么罪名可责怪我的,难道要按我一个“不收贺礼”的罪?亦或者因此而“犯上”,冒犯了他的官威?总而言之,若要怪罪就早些怪罪,免得不知他是何居心,日后纠缠着,反而更难了结。何况我显然不过是一介无知民妇,就算冒犯了他,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又是女子,他碍于身份,也应该是不会同我计较的吧。

因此月娥反而不慌,仍旧低眉垂眼。

姚良吓了一跳,却见谢敬安扇子合着,白玉骨的折扇,跟那玉一样的脸容,简直分不清孰是孰非。

谢敬安略微沉吟,扇子自嘴角擦过,沉沉眸子望着月娥不动声色的样儿,倒如同又看到了那日的素衣观音娘娘,心头更是如十猫九爪地在嘶叫抓挠。

正当姚良心头似有几个吊桶垂着——七上八下之时,谢敬安忽然微微而笑,又恢复了先前那又尊贵又无害的样,叹一声说道:“没想到姚娘子如此不通情理,本侯一片好心,竟吃如此冷遇,哈…只可惜,姚娘子虽固执,但本侯亦有规矩,本侯送出的礼物,从来未曾有收回的,既然双方都固执如此,也罢,东西本侯放在门口,若是姚娘子要用,自然是好,不用的话,就不必管它,随意扔在外头当作一堆废物也可,本侯言尽于此。”

说完,又看向姚良,仍旧是那副和蔼有礼的样子,说道:“小郎,改日本侯再来会你,告辞。”

说罢,转过身去,衣袖飘飘,向外而去。

月娥没想到他居然来这一手,一怔之下,却是没辙,又不能将他拉回来,强逼他将东西带走,眼睁睁看着这祸水甩袖子而去,刹那目瞪口呆。

这边姚良将人送走了,望着那一门口的桌椅板凳全新被褥,另诸种的家具装饰,连插花花瓶都一应俱全,不由地忧心忡忡,叹了口气,赶紧回转来,问道:“姐姐,这可如何是好?”

月娥也是满心苦水,可自然不能跟姚良说,便少不得来到门口,向外一看,目光所及,也被诸多种类惊了一下,暗暗叫苦,扶墙暗想:“怎么弄这么多东西来?这…就算是全部送回店家,也要费事,何况是退不了的。”

姚良说道:“姐姐,你真个不收么?若是放在这里,到了晚间,恐怕不太妥当。”

月娥也是担心这个,如果这些东西放在这里不管,若是有那些心不正的,顺手搬个一两件,很快也就不翼而飞,既得罪了人又丢了东西…到时候真是怎样也说不清。

月娥没想到谢敬安会留这样一个难题下来,如今就算明知他心底有怪,也无可奈何了。月娥想了想,到底叹一口气,说道:“罢了,先搬进来吧。”她顾忌姚良的手,便只让他搬些轻快点的东西,自己则愁眉苦脸地看着那些大的桌子之类,先不思量该怎么将这些大件头运进去,倒只是担忧着日后该怎么想法填这一笔突如其来的“巨债”。

正在月娥犯愁的时候,却见有个人匆匆地自巷口而来,月娥定睛一看,竟然是苏青。

苏青也看到了她,当即加快脚步过来,说道:“月娘,让我好找。”又见这成堆的东西在门边,便说道:“这是在做什么?”月娥少不得说道:“一些家具…你怎么找来了?”见他来到,却不似见了谢敬安一般心烦,只觉得有隐隐欢喜。

苏青说道:“我以为你会等我去接,没想扑了个空,偏药铺有事耽误了,不然就早找来。”又看着家具,问道,“是新买来的?我还想着要替你们置办一些。”

月娥只是苦笑,也不便跟他说是那少年将军不由分说扔下了的,只说道:“不用破费了。”苏青不疑有他,点点头,说道:“小良的手不便用力,我来帮忙吧。”月娥来不及阻挡,苏青挽了袖子,便去抬桌子,月娥见状,便也不再二话,到另一边,跟苏青一起将桌子合力抬了进去。

有了苏青帮忙,事情便方便多了,很快将那大堆的东西都搬进了院子里,然而这却是体力活。苏青身为大夫,也很少做这种功夫。月娥见苏青额头见汗,便进屋内去,想了想,便从怀中将那条昨日里他递给自己擦泪的帕子掏出来,浸在水里打湿了,拿出来递给苏青,轻声说道:“擦擦汗吧。”

苏青伸手接过来,低头一看,认得是自己的,不由地若有所思看向月娥。月娥又轻轻一咳,说道:“小良,你陪陪苏大夫,我去烧点水,待会泡茶喝。”

姚良答应了,苏青说道:“月娘,不要忙碌,你也累了,休息再说。”月娥只不理他,转身出了门去。

月娥忙着安置新宅不提。

且说谢小侯离开之后,纵马狂奔离开小水巷,又匆匆驰过长街,一路不知惊飞跌倒多少路人,怨声载道。小侯爷回了府,气冲冲地上了厅堂,才拍桌子怒吼道:“好个不识好歹的村妇!竟然敢如此对待本侯!”周围人顿时鸦雀无声,不知小侯爷怎地了。唯独那一路跟着回来的,是谢敬安自京城内带回来的侍卫,方才在姚家看的清清楚楚,此刻一个个也是心头纳罕不已:原来这谢敬安自出娘胎,都没有被人拒绝的这样难看过,且是被区区一个乡野民妇。

谢敬安咬牙切齿,他从来都是无往不利,所向披靡,脂粉堆内不知混的多么风生水起,今日本以为是手到擒来…

原本他想的极好:像他这样的人,如此身份,如此容貌,如此手段,这一出马,那无知村妇便必定会春心蠢动,芳心暗许…何况是个粗鄙下堂妇而已,见了自己,还不魂飞魄荡,身子也酥了半边?他在京都之时,别说是二八少女,就算是那些名门贵妇,一个个自以为贞洁矜持,见了他,还不是个个脸颊泛红,眼漾春水?明里暗里的想勾-搭他?

没想到,今日他将这风流的手段用出来,却好像撞上了铁板、冰山,对方凛然不为所动不说,还把自己带去笼络的东西都拒绝了,被姚月娥说“送客”那时,谢小侯只觉得那些个桌椅板凳花瓶茶杯之类,都尽数被人扔到了自己脸上,虽然不曾成真亦未鼻青脸肿,但那种被砸痛而灰头土脸的感觉,却是前所未有的真切。

闭门羹的滋味,原来是如此。第一次喝,刻骨铭心。

谢小侯想来想去,一口气难以发泄,心想:“难不成就此放手?恐怕我今生今世也难以安乐,不收服了这个民妇,哪里彰显我的手段?”他想来想去,又恨恨自言自语,“哼,竟然敢同本侯作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若是真惹怒了本侯,就直接将人绑到府内,又有何不可?此地天高皇帝远,数我最大,连知县也不敢怎样。”

他一念至此,心口的气才稍微平了些,刹那间,又在心底幻想出了诸多不堪情形,用各种想象的手段招数将那美娇娘给折磨了一顿,想象自己为所欲为,而她痛苦不堪对自己告饶的模样,才觉得心头稍微快意销魂。只可惜心头是快意了,身上却越发难熬,那下身一根旗杆,高高举起来,似在抗议。

谢敬安一眼扫见,恨地叫道:“忍不得了!”自椅子上,猛地跳起。

不知小侯爷会做出什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强按捺意乱情迷

谢敬安是个风流性子,且又年轻气盛,于色字头上,也是随性所至,是从不肯节制隐忍的。他受了月娥的气,心底百般想象日后该当如何折辱于她,不料越想越是火起,当下便恨恨转入内堂,叫人传那美姬文如前来。

那美姬妾文如,是谢敬安自京都带来,文如原是青楼女子,却是个清倌儿,被青楼嬷嬷精心调-教出来,虽不曾破瓜,却已是个风月场中的好手,修炼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只等一日挂牌卖好价钱。恰好那日被谢敬安看上,买回了府内。

世间哪个女子不爱他潘安容貌,高贵身段。他又是个京都有名的风流才子,真个是倚马过长桥,满楼红袖招的一等一人物,文如跟了他,自然是心中庆幸,自忖总比头一次就给那些年过半百行将枯木的老厌物,亦或者那些面目可憎行为粗鲁的东西要好,何况自己有幸,竟真跟了他,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这小侯爷有身段有样貌,温存起来又风情无限,因此那一干风月场中的人都暗暗艳羡文如。

文如爱敬着谢敬安,自然使出浑身解数伺候他,果然弄得他如意,所以这一次远调,谢敬安谁也不带,只带了她来。不料这些个年轻贵族子弟的心性,是有名的喜新厌旧,纵然起先还厮缠了几日,到后来就渐渐地生厌,冷落开了。再不曾让文如近身,上次又是匆匆了事,让文如颇为伤神。

此刻文如急急而来,推门入,先看谢小侯坐在椅子上,满面气恼,不由暗暗称奇,又心爱他,便忍了,缓步过去,轻声叫道:“侯爷。”谢敬安却好似在想事情,也不言语,文如无意间一低头,蓦地惊了一跳,见那东西正跳着,将袍子也高高顶起来,如撑了个帐篷。

文如一惊,心头乱跳,不知为何谢敬安竟如此模样,然而她是其中老手,最是识情识趣的人,见状也不由地心喜无限,便顺势跪倒下去,纤纤素手伸出来,隔着衣物抚在那物之上,又款款抬头,柔声叫了一声:“侯爷。”

这一回谢敬安却听到了,低头望着文如眼眸流水的样,那纤纤玉手握着自己之物,缓缓摆动,身体的反应最是真实,谢敬安不由地喉头一动,腰缓缓一挺,整个人抬起头来,微微闭上眼睛。

文如见他不动,情知他是默许了,便放开身段,用出那精湛技艺来,果然伺候的谢敬安微微发出低声呻吟,文如手上动作之间,抬头看谢敬安,但见如此美人儿,原本洁白如玉的脸颊泛现绯红色,宛如桃花初绽,同样是粉色的嘴唇微张,双眸却似闭非闭,玉一般的脖子微微仰着,隐隐地喘息不止,简直风情无限。

文如情动,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血热,她一手动作,一手解开他的腰带,便将手探了进去,触手火热滚烫,热玉一般,她心中更是喜爱,恨不得就此腾身而上,同他肌肤相接才好。

且不说文如心底酥麻难忍,谢敬安只觉得一双素手握着自己之物,上下撩动,浑身无比舒畅,嘴角微张,缓缓地冒出一声吟声,闭着眼睛,只幻想是月娥如此对待自己,不由地心头大跳,那物也随之涨大数倍。浑身微颤,情难自已间,只得伸手紧紧地抓住椅子扶手。

正在此时,却听得耳畔有人叫道:“侯爷,让文如伺候您吧…”娇滴滴的声音,最是勾魂。不料谢敬安听了这个声,满脑子的幻象尽数被击破,猛地睁开眼睛,低头一看,正对上文如娇媚的脸。

这本是一幕叫人血脉贲张的图像,换作以往,恐怕谢敬安早就扑上去了,然而此刻,却如遭雷击一般,蓦地愣在当场。

文如尚不知自己已经做错,兀自在卖力动作。一边试图引诱谢敬安,不料谢敬安一阵焦躁,竟然喝道:“不许出声!”

文如惊了一惊,不知道小侯爷这是怎么了,只好赶紧咬住嘴唇,谢敬安心头一时火热一时冰冷,又想着得又想着弃,暴躁之间,果然起身,将文如大力扯着,向着床上一扔,自己猛虎一般的扑过去。

这动作却是前所未有的狂暴,文如惊呼一声,随即却又无限喜悦,伸手勾住谢敬安的脖子,双腿便也蹭向谢敬安的腰,媚眼如丝,遍体酥软,只待他雷霆雨露。

谢敬安低头望着身下娇媚美人,真个是个春情绽放,只任君采撷的模样,他怔怔看了一会,忽然身体一震,急忙将身滚到一边去,说道:“下去!”

文如大惊失色,不知这是什么状况,被谢敬安这一番折腾,又弄得自己也欲-火焚身,他却关键时刻又退了,文如急忙起身看身边人,却见小侯爷胸口微微起伏,双眸直勾勾盯着帐顶,也不知想什么,不由问道:“侯爷,你无事么?”忽然目光一转,顿时吃惊,却见原先雄赳赳气昂昂的那物,不知何时已经伏下去了。

谢敬安很是颓丧,说道:“无事,你退下。”文如看他样子,又怜又爱,又是担心,虽不知他为何如此,却知道必有缘故,不由探手过来,说道:“侯爷,让文如伺候您,让您舒服…”谢敬安摇头,说道:“不用,本侯忽然不想了,你退下吧。”

他这般说的时候,眉眼里已经带了三分冷意,文如是个聪明伶俐的,怎看不出来他已经不悦,当下急忙答应一声,翻身下床,拉了拉微微凌乱的衣襟,狼狈出了房间。

剩下谢敬安在床上,怔怔看了一会帐顶,又翻来覆去滚了一会,挥拳将床打得山响,胸口那一口气却始终不曾泄得。

原来他方才本正享受文如伺候,只当文如是月娥一般,要让自己尽情凌-辱,不料文如一出声,他睁开眼睛看眼前女子,满面春-色,无限荡漾,跟那个端庄站在自己跟前的人,哪里有丝毫相似,这样一想,忽然又想到她扮素衣观音娘娘,那等圣洁不可侵犯,真好像是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下,将满腔的邪火浇了个正着,满怀的绮念也飞个无影无踪,只想:倘若不是她,也终究没什么趣味。

念想一淡,那东西也失了兴趣,慢慢地软了。

谢敬安咬着牙想了一会,这一回终究没有发泄出,更添了几分心火,对月娥也越发记恨,只想:“无知的野妇,敢跟本侯拿乔,难道本侯就奈何不了你了么?本侯发誓:终有一日,要让你在我身下哭叫求饶,才解我此刻心头之恨。”

且说谢敬安在一边心系月娥,赌咒发誓。在姚宅内,月娥收拾了东西,敬了茶给苏青喝,正拿了托盘返回,出了门口,忽然一阵风吹来,月娥不由地打了个寒战,急忙伸手拉了拉衣裳,只以为是天凉,也不在意。

苏青坐了片刻,也便离开了,姚良便又跑出去,买米买菜,并油盐之类,各样都随便买了些回来,月娥收拾好了,便说道:“以后这些就让我来做,小良你只管跟着张先生学事情便是了。”

姚良说道:“姐姐,这些活还是我来,大不了我早上多起半个时辰,去了市集买了一天够用的,也就罢了。哪里还要姐姐出去忙碌。”

月娥说道:“你要读书,小时候耽误了的,要快些的补回来,若是因为这些琐事弄得分心,却不太好。”姚良面带难色,却也没有反抗月娥,只好答应了。

月娥又说道:“另还有一件事。”姚良问道:“何事?”月娥说道:“我看后院有一大块空地,颇为空闲,以前好似是人家种花种草的,我想着,白白放在那里也浪费,不如种点菜之类的。”

姚良说道:“姐姐打算很好,只不过现在时候,要种什么好呢?”月娥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明儿我找人问去。”

晚上,月娥煮了饭,姐弟两个吃过了,姚良便拿着书看,月娥陪着他在房内,也翻看了几本书,都是些古圣先贤之类书籍。她看了一会,叮嘱姚良早些睡,便回了房。

第二日,月娥果然起了大早,先将早饭做好了,那边姚良也已经起身,梳洗完毕,月娥便唤他来吃饭。两个人对坐着吃饭,姚良吃了两碗粥,就着小菜,吃的饱饱的很是满足,便跟月娥告别,转去了衙门。

月娥飞快地将碗碟收拾好了,就拎一个菜篮子,简衣素妆的出了门,出了小水巷走不多时,便到了早市,月娥问了菜价,买了些时鲜的白菜,萝卜之类,同个面容慈祥的买菜老伯说了会话,才又去割了一块猪肉,都盛在篮子里,沿路返回。

回到家中,月娥将菜篮子放下在厨房内,才去柴房内,捡了一把能用的锄头,到了后院,用力在地上一锄,地面泥土坚硬,纹丝不动。

原来这块地方的原先主人家也不在此住,荒废的久了,是以泥地丝毫也不松动,月娥勉强锄了一会,才开辟了一小块地方,泥土松松散散的被锄开,看的月娥很有成就感,只不过手心里火辣辣的,低头看,已经多了几个白白的小水泡,不由地摇头苦笑。

月娥锄了将近一个时辰,就收了工,回到厨房内,喝了点热水,看到篮子里的小白菜,心念一动,就挑了几棵新鲜的白菜,根部还带着泥土,又用木桶盛了水,提着到了后院。

月娥把小白菜一一栽种在自己锄好的地上,又用葫芦瓢舀了水,挨个一一浇灌好了,看着地面上这一丝丝的嫩绿色,也觉得开心,手上的疼更是一点也不在乎。

此后月娥便用“蚕食”政策,偶尔得了空闲,就去折腾那片空菜地,如此倒也好,相当于锻炼身体了,每每锄了一场下来,浑身就会发热,虽然有些累,精神上却是极为满足的。只是一开始的时候,始终是没有做惯这些事情,将一双粉嫩的手,给磨得冒出水泡,后来水泡又变成了血泡,握一握锄头就钻心的疼。月娥也不在乎,平日里只用纱布裹着,直到有一日苏青来见了,才大惊失色,逼得她上了药,又不许她乱动,月娥哪里闲得住,抽空仍旧去折腾她的菜地,把苏青那么温和脾气的人气的也发了怒。

月娥才答应他,只等把手养好了再说就是了。幸好她的这片菜园子…已经颇见规模,经过她的蚕食,已经攻陷了大半,苏青又担忧她不听自己的劝,终于也挽了袖子动了手,不顾月娥的劝,把剩下的半片空地给锄好了。

然而苏青虽然是个男子,力气倒是有的,但他是个大夫,平素里只做“望闻问切”的工作,至多动手捣捣药,重一点的体力活从没有做过,他又怕留下了没干完月娥又会动手,便卯足劲将剩下的地一鼓作气的弄好,丢了锄头之后,同样浑身发热,额头的汗频频落下,背后的衣裳都湿了一层,也觉得双手酸软火辣,张开手一看,一双素来未曾操劳的手,掌心磨得通红,果然也生了几个白色的水泡,不由苦笑。

月娥捧了茶水过来,见苏青对着双掌苦笑,急忙上前一看,忍不住也哑然。说道:“我让你不要动手,你偏生不听…”一句话说完,蓦地察觉自己话语中的亲昵之情,不由地急忙刹住。苏青身上觉得累手也疼,但是心里却是无限的安详快乐的,便说道:“我生怕我不做,你就又要动手操劳,我到底是男子,能多替你点,就多做一点也是好的。”月娥听了这话,微微一笑。苏青看着她,又说:“我先前倒不知道,你竟然爱伺弄这些…要吃菜的话,去买不就行了?”

月娥不以为意,将茶碗递给他,说道:“热热的喝一口,驱驱寒。”苏青接过来,喝了口茶,只觉得浑身舒泰,月娥才又说道:“买是一回事,自己种又是一回事…我先前…时常就想象自己也能有这样的一块地方,可以自己打理打理,种点可心的蔬菜瓜果,今日梦想成了真,自然要身体力行的。”她说的,是前世现代的自己,苏青却只以为她是说先前在王家的月娘,便点了点头,说道:“我同你认识越久,就觉得你越是…”月娥问道:“越是什么?”苏青缓缓一笑,说道:“总之跟我先前认为的有些不同…比如这种菜的事情,在旁人眼里看来,岂不是自讨苦吃?你却磨得双手掌都破了,倘若我不阻止,你还会继续是么?”月娥放眼看满地的泥土,黑黝黝地翻着,不再是先前那样死硬灰败的颜色,又有几株小白菜,绿油油地迎风招展,不由笑道:“那是自然,我的脾气就是这样,要做就做到底,何况这是好事,我并不觉得累。”她心神畅快,便又跟苏青说,“其实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是个极俗气的人…可惜是个女子,小良又另有前途,否则,在我心里,宁肯再去外头买一块地,每天去操劳着,简简单单的过活…”说着,脸上露出了欢喜的憧憬神色。

苏青见她如此,不由地怔住,停了停,说道:“月娘…如果你愿意,我…”

正在此时,却忽然听到隔着墙壁的外头,有人冷笑一声,说道:“这畜生真是找死,竟在此乱聒噪。”

接着,只听得“嗖”地一声,仿佛是弓箭离弦,然后,自空中掉下一物来,不偏不倚,正落在苏青跟月娥的中间。

射鹊儿横插一脚

苏青正在跟月娥说话,要说出那心底的愿望来之时,却听到外面有人冷声说道:“这畜生竟在本侯头顶聒噪,合该找死!”然后便从天空落下一物。月娥没提防这个,吃了一惊,忍不住低呼出声,苏青眼疾手快,将月娥一把抱过来揽入怀中,两人站住了脚,定睛一看,原来地上躺着的,是一只黑白毛色夹杂的喜鹊儿,被一支箭射中了,自空中落下,死在地上。

苏青跟月娥面面相觑,惊疑不定。顷刻月娥反应过来,身子一动,苏青也察觉,急忙放手,月娥后退一步,看了一眼地上的鹊儿,说道:“不知是谁射下来的。”苏青双眉微皱,说道:“听声音,却好像是…”

其实月娥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一时心惶惶地,还存着侥幸,不肯相信是那人。

两个人正在沉默之中,却听得前方门响,隐隐地透出嘈杂。

月娥怔住,便说道:“你站一会,我去看看发生何事。”

苏青便答应了,月娥自出了后院,过了前厅,却见门扇打开,几个身着黑衣的仆人立在两边,正中间的石子铺路上,却风度翩然地站着一个人。

月娥见状,不由地皱起眉来。

而那人侧面对着月娥,腰挺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好似没有发现她一样,面色冷峻漠然,自有一股无法近身的气概。

月娥心头略一踌躇,却见有个仆人上前来,倒也礼貌,说道:“这位小娘子,侯爷方才在外面射了一只喜鹊,落在了你们院子中,劳烦让我们取出。”

月娥闻言,便也说道:“劳驾等候,我自去取了还给各位便是。”

月娥转身欲走,却听有人说道:“且慢。”

月娥站住脚,回头一看,果然是谢敬安转过头来,望见她的时候,那原本冷漠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丝暖洋洋的笑容,又惊又喜,微笑说道:“我道为何这宅子看了熟悉,却原来是姚娘子跟小郎的宅子,本侯前些日子还来过的…竟如此健忘了。”

月娥略有些愕然地看他,心想:这人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心性,怎么会忘了这是我跟小良住的地方?分明是有意演戏。

她便也不说破,只低眸说道:“侯爷您是贵人多忘事,并不稀奇。既然是侯爷的喜鹊落下来,民妇这就去替侯爷取来就是了。”

谢敬安却说道:“哪里敢劳烦姚娘子,就让小的们去取来便是了。”他装模作样,忽然话锋一转,说道,“本侯一路经过此地,外面风大,喉咙竟有些痒。”说着,又轻轻地咳嗽两声,皱着眉,又看月娥。

月娥心头一动,却仍旧不动声色,说道:“侯爷是尊贵之躯,民妇这宅子粗简,也无好茶水伺候侯爷。不过…从这里出了巷口,便是茶楼,里面好茶应有尽有,定会让侯爷满意。”

谢敬安听了这种明显的绝情逐客的话,心底恨不得一口将月娥咬死。

瞧她姿色虽上佳,却是一点情趣都没有,木木登登的,白白浪费了一副好皮囊,但正是因为如此,却更引得他心痒痒,格外难耐,望着她木然的样子,总是忍不住想象她若是再自己怀中,会是什么旖旎情形。

偏偏还要做出善解人意的样来,只说道:“姚娘子何必如此见外,本侯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既然误打误撞,闯到了姚娘子这里,少不得要叨扰娘子,请娘子赐一杯茶。”

他越是这样的“卑躬屈膝”,月娥就越是害怕。恨不得大叫一声“关门放狗”,然而此人却是个不能惹的,月娥见他如此固执,也只好说道:“既然侯爷不嫌弃,请入厅内暂坐。”

谢敬安这才点头,迈步入内,几个仆人就站在厅外面伺候。

月娥进了里头,见苏青正拎着那只死了的喜鹊儿看,月娥说道:“外面来的是那个将军大人,现在在厅上等茶水喝,这只鹊儿是他打下来的,且还给他。”

苏青点头,说道:“果然是他,寻常听说这位将军文武兼备,如今看来,果然不凡,这一支箭正中喜鹊胸口,射穿出来,准头跟力度都是惊人。”月娥不以为意,说道:“既然是个将军,若是不会武艺,岂不惹人笑话?”又不愿意碰那死喜鹊,想道:“方才他在墙外,总不会一点儿也听不到我跟苏青说话,先前他那句话…也不知是真的指喜鹊,还有另有所指。如今他堵在外面,倘若他不知苏青,也就罢了,但这可能性却微乎其微,那假定他知道苏青在此,有意为难,我若藏着苏青,反而显得我有什么不可告人,不如…”

正想着,却听得苏青说道:“这喜鹊儿让我来送出去吧。”月娥见他这么说,正中下怀,便说道:“那有劳了。”苏青点点头,说道:“没有什么。”两人目光一对,月娥心头微动,情知苏青心底跟自己想的一样。

月娥便去备茶,苏青就带着那喜鹊儿去了前厅。

刚进了厅内,果然见那少年将军端坐在桌子旁边,那等顾盼神飞,不怒自威的气质,只不过眉梢之中,隐约有一丝轻薄,看的人不悦。苏青上前,说道:“草民苏青,见过将军大人。”

谢敬安回头,露出惊讶的神色,说道:“啊?这不是苏小大夫么?怎么…怎么竟然在姚娘子府上?”

苏青不惊,只温温说道:“草民有事而来。”又说,“这只喜鹊是大人所打下的,草民特给大人奉上。”

谢敬安瞥了一眼那死喜鹊,此刻大概恨不得那喜鹊就是苏青,冷冷一笑,旁边的仆人便上前接过来,谢敬安才又说道:“不知苏小大夫有什么事呢?要登门拜访。”

苏青说道:“草民跟姚娘子素有往来,今番是为她送药而来。”

“送药?”谢敬安一怔。

苏青说道:“姚娘子双手有伤。”

谢敬安嘿然半晌,才说道:“苏小大夫也算是有心了,这送药只让药童来不就行了,竟特意亲自走一趟。”

苏青说道:“因还要换药,所以要亲自走一趟的。”

谢敬安也不再说话,只打量着苏青,却见这男子仿佛一潭静水,这身上的凛然不为所动的气质,倒跟月娥有几分相似。谢敬安悟了这个,心中更是不快,左看右看都觉得苏青碍眼。

正在此刻,月娥捧了茶上来,谢敬安那如炬目光才收回来,只盯着月娥看,低头望她的手,果然见两手都缠着白布,谢敬安一时沉吟,见月娥将盘子放下,捧了茶壶茶杯出来,刚要替他倒茶,谢敬安伸手,略望月娥的手上一拢,说道:“本侯自己来。”

月娥急忙抽手,皱眉看向谢敬安,谢敬安却仿佛未觉,自己动手将茶壶捧起来,倒了杯茶,放在鼻端一过,嗅了嗅,点头说道:“不错。”才又拢了袖子遮住半面,饮了一口。

这一番倒并非刻意做作,而是自小的礼仪浑然天成,他人生得好,做起来行云流水,观赏性极高。只是月娥对他是有成见的,又加上方才他似非礼非非礼的动作,便无论怎样都觉得不舒服,见谢敬安如此,只觉得此人实在是做作之中的高手,随时随地,都在作秀,很得现代明星们的精髓。

谢敬安喝茶是假,见人是真,只可惜见了个想见的,还有个碍眼的。喝完了茶之后,心念一转,便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本侯多有叨扰,就此告辞。”说着,痛快利落地站起身来。

这一下倒有些让月娥意外,本来以为他千方百计的进来,定然不知还有什么招数,没想到当真只喝一杯茶就要走,月娥一时愣着,谢敬安却已经起了身,月娥急忙说道:“侯爷!”

谢敬安风度翩翩站住脚,回头看她,今日他着一袭白衣,头戴金冠,面孔又美,当真是光彩照人,这样一转身,正是翩若惊鸿,月娥却只视而不见,眼皮垂着宛如枯木死灰,又似老僧入定,全然看不见这般的活色生香,天生祸水。

月娥只静静说道:“前天承蒙侯爷厚意,买了诸多的家什相送,只不过我贫门小户,承受不起侯爷如此厚重礼物,然而侯爷送出便不肯收回,小妇人姐弟无法,只好暂且收下,但小妇人等也不是贪婪之辈,平白得人之物于心不安,侯爷的东西我们收虽了,但日后有了银子,还是要作价还给侯爷的,到时候还请侯爷收下。”

这番话又当着苏青面,简直如打谢敬安的脸。但谢小侯何许人也,眉尖杀气一闪而过,便笑着说:“好吧,如此本侯跟姚娘子约定好了,也免得为难了姚娘子,本侯也是于心不忍。”说完之后,转过身,哈哈一笑,自走去了。

原来这谢敬安心底想什么呢?他只是在想,这无知村妇,以为自己是何许人也,他买那些家什之类的,也用了百余银两,这些乡野辛苦之人,忙忙碌碌一年到头,也不过这个数目,何况这女子跟姚良两个相依为命,只靠着姚良在镇上的微薄工钱,平日里用度都有些尴尬,还谈什么还给他?

又,他不过是想狠狠地折辱这民妇罢了,难道要让一个民妇屈服,需要一年时间那般长?那他谢敬安三个字也该倒过来写,只要他上了手,自然会将这无知妇人一脚踹开…长得美又怎样,京城内多少淑女贵妇,也很美…如今他只是穷极无聊,吃个意趣罢了。

所以想来想去,谢敬安反而不恼。她想还就让她去,等日后落入自己手中,有得她难受的。

且不说谢敬安想得美好。苏青跟月娥两个送了这煞星离去,面面相觑,苏青说道:“月娘,为何我觉得这位侯爷似乎别有用意?”月娥也是这么想的,然而在苏青面前,却只掩饰,说道:“没什么…这些个达官贵人,总是如此来去自如的,我们惹不起,以后只躲着就是了。”

苏青答应一声,又说道:“这几日我一直在跟爹争,我只说非你不娶,瞧他的样子,也是时候该明白我的心意了吧。”

月娥心头一动,便低头微笑不语。苏青又说:“等爹同意了,我便将你明媒正娶进门,你要是想买田买地,我便给你买来,只不许你再像是现在这样,伤了自己。”

月娥脸上绯红,急忙说道:“打住,现在不许说这些。”虽然很是喜欢听苏青说,但是总觉得那样的设想实在是太过美好,完美的像是一个遥远的梦境。反觉得很惶恐,总觉得可望而不可即。

为夺美苦心安排

且说敬安离开之后,心底思量着势必要用点非常手段,否则如此不温不火勾搭着,那人儿何时才能上手?原来月娥跟苏青在墙内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在墙外听到,字字句句,都不曾漏下。听了苏青所言,这农妇倒也是个有脾气的…也有些性格,跟自己以前所经历的那些女子全然不同。

谢敬安想来想去,第一他不愿承认自己竟不能令一个农妇对自己倾心,第二却觉得,这姚月娘的确有点意思,倘若就那么轻而易举抢了过来,见不得他的能耐不说,事情如此草草结束,却不是他最想要的。

他打定了主意,便回到府中,命人召唤了两个下属前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吩咐了一顿。两人领命而去,自行安排。

月娥全不知谢敬安暗地里用计安排,只求他不来打扰自己宁静也就罢了,她手上的伤在苏青照料下,养的也差不多了。她白日里在家中做做家务,洗衣做饭,又伺弄院子里的菜地,浇水松土,日子过得安稳而有秩序,心底快活,不亦乐乎。

后院里的那些白菜,有那些不能成活的,月娥便取了出来,再换了继续种,又去请教那些卖菜菜农,得了好些经验,回头一一用上,简直如照顾自家孩子,无微不至,耐心细致的很。如此一来,果然有几棵苗子熬了过来,精神奕奕的开始生长。月娥见果然成功了,简直欢喜的什么似的。

一日姚良自镇内回来,带了路边铺子里的点心给月娥吃,月娥这几日在街市上晃动,心底有个想法,一直在想着。此刻一边吃着,一边问道:“小良,你平素最喜欢吃什么?”姚良并不挑食,闻言说道:“我只觉得姐姐做什么我都喜欢吃。”月娥掩嘴一笑,说道:“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有想吃的东西…比如点心包子之类,我闲来无事,试着做给你吃。”

姚良想了想,便说道:“姐姐这样说,我好似记得,小时候在别的地方曾经吃过一种东西,皮儿薄薄的,馅儿也厚实,似乎有肉丁,也有米饭,吃起来很香,也不知是什么做成的,只吃了那一次,后来就没吃过了,我看这里好似没有。”月娥点了点头,问道:“嗯,那个叫什么?”小良想了一会,说道:“我只记得当时有个名字,叫…鬼蓬头的,颇为吓人,当时我吃的时候,还有人在旁吓唬我,所以一直记得清。”月娥听了,不由地也吓一跳,果然这名字可怕。

“鬼蓬头,鬼蓬头?好古怪的名字。”月娥沉思了一会,心头乱七八糟地想道:“里面有米饭,就不是包子了,难道是寿司?不不…这个时候好似没有那种东西,让我好好地想想看。”

两人吃过了东西,姚良自去读书,月娥就着灯光冥思苦想,后来回了房内。晚上做梦也在想,到天明的时候,终于给她想到了一样东西,脑中灵光一闪,也睡不住了,就早早地便爬起身来,简单梳洗了一番,就提着篮子上街去了。

月娥在市集上转了会,买了点要用的菜,便兴冲冲要回转家去,却见迎面走来两个大婶,似在说什么,肩并肩,眉飞色舞的,两人体型丰满,把个路挡的死死的,一时也没有留意到对面的月娥,月娥不以为意,就闪身让她们两个过去,却听得两人说道:“那王家如今可没什么指望了…听说王老爷子一病不起,如今奄奄一息。”另一人说道:“可不是报应?那婆子先前是个厉害角色,把个媳妇欺负的跳河,如今倒好,儿子也没了,老子也没了,看她怎么跳脚。”

月娥听了这个,心蓦地一惊,呆呆地想:“什么,莫非王四鹄已经死了?”

却又听得那两人继续说道:“谁叫她先前作死…不过那王家的小的也不做好事,平素里只是赌博喝酒,这一顿,听说是因为他带人去纠缠王家那个下堂的小媳妇,才闹出的事情。”

“也算是恶有恶报…听闻现在人在牢中,还有一口气在,那婆子在家中镇日跳脚哀嚎,又有什么用?听闻连县老爷去求,都没用的,我看却是死定了。”

两人说着说着,便走远了。这边月娥挎着篮子,木木站了半晌,才转身回了家去。

将要用的材料放在一边,月娥有些心神不属,一时想到王婆子的丑陋嘴脸,王家那老东西的贼心不死,对自己所作所为,心底就万分厌恶,恨不得他们两个就即刻死了。再想到王四鹄平日里的粗鲁对待,冷心冷面,一时也觉得心冷。但是…

月娥闭了闭眼,想到那日在客栈里面,他被谢小侯踩在脚下,欲生不得欲死不能的凄惨样子,又觉得阵阵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