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光阴转瞬而过,敬安人在西北,一日也未曾回京,终日练兵鏖战,除此之外再无他事。西北之地,人人都知有一名少年将军,身带斑斓雪豹一只,神勇无匹,所向披靡,百姓们少了许多匪贼骚扰,人人赞颂将军。

而毛匪莫敢逆其缨,西北匪贼,渐渐不至先前那般猖狂,却更恨敬安入骨。

半年时光到,皇帝宣召敬安回京述职。敬安带着小暴,途径紫云,便绕了个弯,去往天水镇。

已是晚间,一人一豹,来到昔日的旧屋之前,小暴低吼一声,敬安伸手拍拍它的头,小暴安抚。敬安伸手推门而入,每间房子都细细看过去,孤零零,在月娥先前的屋内睡了一夜。

次日早上,外面有人前来,敬安出外一看,却是苏青,两人见面,各都一惊。

苏青呆了会,才认出面前那肤色微黑,憔悴面容之人乃是昔日的谢小侯,一惊之下,急忙行礼。

敬安见苏青的容颜未曾大改,便说道:“一向可好?”便落座。

苏青说道:“无非如此,侯爷可好?”敬安望着他,说道:“你是大夫,望闻问切,最是厉害,你说我好么?”

苏青见他样子不好,就知道必定有事,听他这样问,便觉得心头惨然,反而问道:“侯爷…发生何事?”敬安说道:“怎么,你看出了本侯身上有事?”

苏青问道:“可是…她出了什么意外?”敬安垂眸,淡淡一笑说道:“倒叫你看了笑话…我时常回想,你当初说的那一番话,甚是有道理,竟被你说中了,果然我无能,护不了她,反害了她,如今…你该当笑出声来了罢。”

苏青心头揪痛,皱眉后退一步,说道:“月娘出了事?”敬安说道:“是。”苏青默然半晌,终于说道:“侯爷…”敬安说道:“你怎地不说了?当时你说我说的极畅快,我如今闷,你倒是说两句来。”

苏青摇头,说道:“侯爷…”敬安瞪着他,说道:“当初她不过是走了,你便将我大骂了一顿,如今她死了,你怎么反而无话了?想来你也不过是个狠心绝情的人,见她死了,无望了,就不肯替她出头了,是否如此?倘若你是个有骨气的,就骂我一顿,打我一顿啊。”

苏青鼻子泛酸,只是摇头不语。敬安厉声说道:“懦夫,你不敢么?本侯绝对不会还手,你打就是了!”

苏青转过身,向外而去,敬安说道:“你站住!”苏青便出了门,敬安拍案而起,说道:“你给我站住!”苏青踉跄出门,敬安上前,将他一把拉住,说道:“你…”苏青一眨眼,泪铿然而落。

敬安见他如此,自也仰头吸了口气,忍了忍,终于说道:“苏青,别走,同我…说一会儿话罢。”

苏青抬手擦了擦泪,看了敬安一眼,却没再固执离开,敬安见他没反驳,便回身仍旧坐了,苏青也进门来,半晌,苏青说道:“侯爷,你这手上有伤。”敬安扫了一眼,说道:“无妨,自会好的。”苏青起身,将敬安的手握住,便替他挽袖子,没料想,袖子越挽,越是心惊,先前只见他手上带伤未愈,如今掳起袖子来,却见这手臂上,也是处处伤痕,苏青大惊,那手便抖着停了,说道:“侯爷,你这是…”

敬安扫了一眼,仍旧淡淡地,说道:“没什么…那些匪徒很是凶恶,不过再凶,能凶的过本侯么?你放心,本侯身上的伤不是白得的,有一道伤,必是死数十人或数百人,哈,值了。”

苏青后退,靠在门板上,仰头,将眼闭上。

不知过了多久,苏青听到敬安说道:“昔日,对不住了,倘若不是我,或许此刻,她会好端端地,跟你…在一起。”

苏青再睁开眼之际,却已不见那人。

敬安回京之后,呆了短短两日,便又返回西北,似乎那京城锦绣繁华之地,却不如那黄土连天狂风怒吼的西北好受用。

敬安在京的两日,去过一趟白衣庵,其他时候,便只去会那昔日的重烟姑娘,敬安离京之后,便有人来恭喜重烟,重烟姑娘只是笑,却不言语,私底下几个密友相问,重烟姑娘才吐露真相,说道:“奴家也不知是何缘故,昔日小侯爷来之时,便也不做其他,只叫奴家换了布衣素服,静静地侧坐着,困了就叫奴自己睡,他也不靠前,一看就是一夜,也不知是怎地…”

只有那昔日的红牌、在一年多前嫁了京内富商做妾室的文如姑娘,来楼里,看了重烟,望着她侧面眉眼,才一笑,说道:“原来如此,他竟也有今日…”

三个月后,西北军中传来消息,破虏将军谢敬安,因中了敌军圈套,孤军奋战,身受重伤,又旧伤复发,逝。

谁曾许一世无伤

西北军中传来噩耗,传令官八百里加急,跑死多少匹马,将主帅阵亡之事传到京城。进京之内,一人报天子,一人报往大理寺。大理寺内东炎正在坐堂,外面门吏传了信,堂官上来,行礼说了,东炎听了这噩耗,大叫一声,便昏死过去,两边的人急忙来救。

东炎醒来,大哭不止,旁侧同僚闻者伤心,连大理寺卿也泪流不止。

皇上龙颜震惊,亦是泪撒当场,当下立刻命钦差前往西北,又派黄门去谢府吊唁,那往西北的钦差出发之际,东炎上表陈词,要同钦差一块儿去,天子体恤他兄弟情深,便准奏。

西北军中皆着缟素,白幡飘扬,三军将士哀声震天。

那些西北军护佑下的百姓,感念自敬安来后,匪众不敢猖狂来犯,百姓才能有些安定好日子过,如今敬安身故,百姓们自愿而出,香烛纸钱,夹道而行相送破虏将军灵柩,百姓同士兵们挤挤挨挨,一路前行,漫天的白幡同纸钱乱舞。

东炎同天赐钦差一路上餐风露宿,紧赶慢赶,来临之时,看的便正是这幅场景,东炎摧心折肺,自马上翻身下来,踉跄向前两步,手扶着敬安的灵柩,放声大哭,痛心彻骨,神智昏昏。

东炎本要再见敬安一面,怎奈灵柩都被钉死,东炎便命开启,周大等部属便劝,只说人死不能复生,必要入土为安。

东炎听了这话,几乎呕血,一口气上不来,周大急忙叫人扶着东炎。这边上西北军统领等便将灵柩下葬,东炎上前来,见沙土埋了敬安灵柩,一时恨不得就跳到里面去,被周大等死活拦住了。

这等生离死别场景,三军在内,连同旁边百姓们哭了许久,几个时辰后,才各自散去。

只有几个西北军的将领,连同周大等近身,及东炎留下。东炎守在敬安墓碑边上,守了许久,说道:“他究竟是怎么出事的?”周大说道:“敌方狡诈,引了侯爷入圈套,力战不敌…受了重伤,正好胸口旧伤复发,急救无效,就…”

东炎低头垂泪不已,哽咽无语,周大将东炎扶了,说道:“大公子节哀。”同一个近身一起,将东炎扶了,东炎一步一回头,哭的神伤魂消。

此后,西北军将士数万,为破虏将军守灵三日。

第三日正午过后,山路上却有一辆马车骨碌骨碌而至。一路到了破虏将军的墓地之外才停了。

马车上,一个青年纵身跳下,在地上站定向周围看了会,马车里头,有人问道:“是这里了么?”青年说道:“是了,我…我已看到了。”马车内寂然无声,过了片刻,却有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探了出来。

青年见状,急忙回身,将那手握住,说道:“姐姐,小心。”里面那人不语,却慢慢地探头出来,只见她遍身缟素,一头如云乌发,肤白如雪,樱唇檀口,分明是个绝色人儿——正是昔日在白衣庵旧地里失踪、生死不知的月娥。

而那车边的青年,虽然年纪不大,却平添一种沉稳之气,面容清秀,正是月娥的弟弟姚良。

月娥探身出来,姚良急忙上前接了。月娥扶着他的手,缓缓地出来,下车,姚良扶着月娥的手指引她向前,月娥双眼空空地望着前方,双手紧紧地抓住姚良的衣襟…蓦地姚良说道:“姐姐,小心前面石头…”说着,将月娥带了一带,月娥脚下踩到石块,眼睛却仍然呆呆地望着前方,虽然身子踉跄,但眼神却丝毫不变,只是一种空洞呆滞之色,竟是…已经瞎了。

月娥站直身子,问道:“快要到了么?”因眼神空洞,倒是看不出脸上是何表情,只是声音微微颤抖。

姚良说道:“姐姐,就快到了。”看了月娥一眼,心头甚是不忍,说道:“姐姐…”

月娥一手握住姚良的手,另一只手探出,向空中挥了一下,似要碰到什么,却什么也碰不到,姚良看了一眼,便觉不忍,只转过头去。

片刻,姚良扶着月娥到了敬安的墓前,月娥急急上前两步,姚良扶着她站定了,月娥说道:“在哪里,在哪里?”一边问一边发抖,眼空空地望向别处,手不停地摸来摸去。

姚良望了月娥一眼,又看面前的墓碑,心十分发酸,说道:“姐姐…在这里。”伸手将月娥的手握住,引着,向前搭了搭…

月娥被姚良握着手,向前探出,净白如羊脂玉的纤纤素手,同苍凉黄土,坚硬墓碑,鲜红题字成极刺眼的对衬。

月娥的手指头当空抖了几抖,尖尖地手指,便碰到了敬安的墓碑顶,手指碰到那冰冷的墓碑石,一下子便缩了回来。

姚良说道:“姐姐…”

月娥怔了怔,才又自己伸手出去,这一回,却摸上了那碑石,手指紧紧地抓住,这瞬间,眼中的泪刹那奔涌而出。

姚良无声,也抬手擦眼中的泪,月娥的手指抖抖地向下移动,摸那墓碑上的题字,隐隐地摸到下面,清清楚楚,是“谢敬安”三字,刻骨铭心,难以忘怀,如此鲜明…纵然他死,亦是。或许,正因他死,而越发的深刻入骨了。

月娥从头到尾,将墓碑上的字摸了一遍,姚良在旁边,叫道:“姐…姐姐…”

月娥说道:“别出声,小良。”

姚良欲言又止。

月娥双膝微曲,便跪倒在地,双臂伸开,缓缓地抱了那墓碑,将脸慢慢贴在上面,轻声说道:“怎么、竟不灵了呢,难道非要挂上去才灵的么?我明明写了,要你一世无伤的…怎会如此?不是说那菩提树甚是灵验的么?难道,真个儿是骗人的?”

眼泪自那空洞的眼中涌出来,顺着墓碑便往下流淌。月娥说道:“你知道我为何总是不愿见你,甚至讨厌你,我就是怕如此…我怕你有朝一日,会离开我,是变心了也好,是殒身了也罢,我只是怕这些,我不要你离开我…是,我从未对你说过,我是如此胆小之人,故而在你跟前,从不敢袒露心中所想,…我只怕我真的喜欢上了你,你却离开我啊…哈哈,如今,你果然走了,我该…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吗?可是为何,我心里还是这么难受,甚至定要来亲自看看…看看你。”

月娥低头,紧紧地抱了那墓碑,仿佛那墓碑便是敬安一般,垂眸说道:“为何,竟然会如此呢?你真是很坏,任性,强横,不通情理,死缠烂打,我逃都来不及,我实在不该喜欢你的,实在该远远地离开,听闻你死了,我该松一口气才对,可是就算不说…我的心里,那么喜欢,那么喜欢你…我对夫人说过的,她不疼你,讨厌你,想你死…都不打紧,我疼你,我喜欢你,我不要你死啊…你为什么还要死呢?——你可知,你很坏么?三番两次,折磨我,让我不得安生,先前知道你没死,我是多高兴,多高兴…你怪我没有回来找你么?我是迫不得已的,敬安…我是迫不得已,我不能回来,我怕…我怕你讨厌我了。”

泪流不止,哽咽的说不下去。连声儿都颤抖的听不清楚,月娥顿了顿,才又说道:“可是,我只是想叫你好好地啊…白衣庵的菩提树枯了,我求阿秀公子,每个月都帮我挂许愿结,难道都不灵验么?早知如此,我就不顾那些,仍旧回到你身边来了,怎么会就死了?是骗人的么?——阿秀公子说是骗人的,我也希望是骗人的,所以我才一定要来,亲自看一看,你、你出来啊,你出来告诉我一声,这是骗人的,是骗人的。敬安…”

她痛哭了一会,几乎大叫出声,近乎失态,双膝跪在墓碑之前,手紧紧地抱着墓碑,闭着眼睛,说道:“我不是个大胆的人,我…自欺欺人了那么久,你定然、会瞧不起我,可是我…我心里喜欢你,我是喜欢你的,…你听到了么,谢敬安…你不是问我心里怎么想的么,如今我说给你知道,说给你啊…”

身子紧紧地贴在墓碑上,柔软贴着坚硬,似乎是想用自己的温暖来将他的冷驱走,月娥哭着,大声叫道:“你回来好不好,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应你,只要你回来,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只要你回来…我求求你了,求你了…”

明知无望,却仍旧卑微的祈求,眼中的泪,怎么总是流不干呢?

一双手从旁边伸出,轻轻地握住了月娥的肩膀。

月娥哭的一片迷蒙,微微转头,哽咽说道:“小良,我…我没事,这些话,我这一辈子,只说一次,你就容我,容我在他坟前,哭一顿罢。”

身后那人不语,手上用力,竟将月娥从那墓碑上拉扯开去,月娥微微一惊,说道:“小良…”

那人用力极大,月娥忽觉得不妥,顿时变了面色,问道:“你…你…你是谁?小良呢?”一边问,一边死死地抓住敬安的墓碑不放,手指头紧紧蹭着粗糙的碑石,蹭出血来。

那人仍旧无声,一手抓着她的肩膀,一手就去掰月娥握着墓碑的手指,他的力气极大,月娥惊恐叫道:“走开,走开!你是谁?要做什么?小良?小良!”

那人索性大力将她一抱,紧紧地将月娥抱入怀中,月娥惊慌挣扎,动了一会,闻到那人身上气息,忽地僵住。

月娥缓缓停了挣扎,眼睛仓皇地四处乱看,却什么也看不到,伸手在那人身上摸了摸,便沿着胸口,向下一路摸过去,颤抖说道:“你…你是谁?”

那人喉头一动,月娥摸到,吓得又缩回手去,过了片刻,却又试探着摸过去,问道:“你…你说话啊…你是…”

蓦地,下巴被人挑起,月娥什么也看不到,却觉得有人用力压下来,便将她的唇吻住。

月娥大惊,呜呜地挣扎了一会,却逐渐没了力气,那人强行启开她的牙关,以扫荡之姿而入,似饥饿了许久一般,要将她生吞了相似。月娥觉得似要被人撕碎,然而这种霸道的温存,恍惚间让人觉得熟悉,让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月娥忘了反抗,那人用力吻了她一会,低头相看,见怀中的人面色呆呆的,唇被亲吻的嫣红一片,似要滴血,眼中却还带着泪,只怔怔地仰头望着自己,然而偏生是看不到的…他眉皱了皱,便重把人紧紧抱住怀中。

月娥颤抖着,喘息未定,说道:“你…你是谁呀?”

他低下头,在月娥的眉心亲了一口,轻怜密爱,俊美的脸上,半是欣喜,半是心疼。

月娥伸出手来,便摸上他的脸颊,在下巴处摸了摸,便摸到他的唇,他的鼻子,眼睛,眉毛…鬓发,一丝一丝地摸过,越摸,眼中的泪越流的急,眼睛一眨不眨,泪水涌涌地不断。

不知过了多久,月娥开口,说道:“侯…侯爷?”

那人身子一抖,将她紧紧抱了,不出声。

月娥的手离开他的脸上,却又重新摸过去,叫道:“侯爷?是不是…”

仍旧没有回应。

月娥的手急切地在他身上流连,仓皇地唤道:“侯爷,谢敬安?”

耳畔仍旧无声。

月娥急得无法,伸手轻轻打他胸口,哭道:“是不是你?你说话啊,怎地不说话?谢敬安,敬安?”想了想,忽地停手,却伸手回来,哆哆嗦嗦地便摸到他领间,胡乱地将他的领子扯开,便欲摸进去:那里,他受过伤之处。

是不是那个人,应该,摸摸看就知道了的。

月娥的手碰到那人温热的肌肤。

那人忽地将她的手握住。

一阵风吹过,他身上,是一种昔日熟悉的味道,曾经让她又怕又依恋的味道。

月娥眨了眨眼,叫道:“敬安…”

耳畔,是一声轻轻地叹息。

月娥身子大抖,浑身的力气仿佛也被这一声轻轻叹息抽走,双唇抖着,却一遍遍叫着说道:“敬安,敬安,敬安…”

那人低头,将脸贴在她的脸上,在月娥耳畔,轻声说道:“傻月儿,你该叫我什么?难道你又忘了?”

月娥伸手捂住嘴,忘了呼吸,忘了言语。她的双眼虽看不到,但这一瞬间,好似有一朵原本枯萎的花,忽然在眼前、在心尖上铿然绽放,以一种能唤回春天的力量。

只共君两两倾欢

月娥先前扒在墓碑上紧紧抱着,身子冰凉,冷到指尖儿上,敬安将她用力抱了,他身上一团儿热包过来,月娥将脸贴在他的胸口,眼睛虽看不到,手却四处摸了摸,最后听着他胸口一颗心砰砰而跳,虽则欢喜,泪却不停往下掉。

敬安说道:“这眼睛是怎么了?好生同我说说。”月娥怔了怔,手在他胸前摸索两下,伸手抓着他的衣裳,生怕他离开似的,说道:“没…没什么。”敬安见她面上隐约露出张皇之色,便不再往下问,只说道:“我抱你回去。”

月娥呆了呆,觉得身子腾空而起,被他拥入怀中,只得用力抓着他的衣裳不放,却问道:“小良,小良呢?”敬安说道:“先前他见了我,要同你说,被我赶走了。”月娥怔怔望着声音所来之处,却看不到人,迟疑着问道:“你…来了多久了?”

敬安说道:“来了很久,足以将你说的那些都听到,如今你便是想反悔,都来不及。”

月娥先是一抖,后来,那苍白的脸颊上便微微泛出红晕,敬安低头看着,又是心酸,又是喜欢,说道:“你的脸红什么。”月娥说道:“你既然没死,怎么说死了,你诚心叫我伤心,又来偷听我说话,怎么竟然这样坏…”虽然看不到他,却仍向着他胸口靠了靠,把脸躲进去,不免又掉了两滴泪,却是喜极而泣心酸之意。

敬安低低笑了笑,却叹息说道:“幸好我能听到你这番话,不然,过了今夜,怕是以后都没机会再听了。”

月娥吓得又爬出来,问道:“你、你说什么?”敬安说道:“乖,我抱你回去,细细同你说。”

月娥想了想,便答应一声,仍旧将脸贴在他胸口,想一阵,泪落一阵,直把敬安胸前的衣裳都染湿了。

风越发大了,黄沙微微扬起,敬安抱着月娥上了大路,周大骑马,正护在马车旁边,姚良跟在旁边,见状便叫道:“侯爷…”又忐忑不安地唤月娥,月娥听了姚良声响,便叫道:“小良!”敬安便说道:“别急,他跟在身边,无事的。”月娥看不到,听了敬安的声音,才安稳,姚良也才停口。

周大上前,便说道:“侯爷可放心了,那些人探了消息,方才自回去了。”敬安说道:“都走了?”周大说道:“兄弟们盯得紧,一个不剩。”敬安说道:“很好,等会回府,你便去同他们说,按照原先所布置的行事。”

周大点头领命,便看向敬安怀中的月娥,先前月娥在敬安坟前失声痛哭之时,他远远地也看到了,纵然铁血无情,也觉得虎目湿润,敬安这些日子的光景他看的最是清楚,直到此刻也才知道,月娥真个跟其他之人不同。周大思想从前,心头颇为愧疚,见状,犹豫了会儿,终于说道:“侯爷,姚娘子,…无碍么?”

敬安点点头,月娥听了周大的声音,微微动了动,低声说道:“周爷…”敬安笑笑,说道:“你总是叫他周爷,怕他担不起。”周大也说道:“我实在担不起,娘子…无碍便好。”早从姚良口中得知月娥双目盲了,不由地一时心酸,便不再说下去。

当下,姚良同周大等人骑马,敬安抱了月娥,上了马车。月娥问道:“你方才,跟周爷说什么?”敬安说道:“说给你,你别多想,我是在布置今晚的突袭围剿。”

月娥闻言抖了抖,说道:“什么?”

敬安说道:“我前些日子同这些贼人交战,怎奈他们狡诈的很,且这地方地形险要,他们被我打怕了,便只龟缩不出。我这番诈死,就是诱敌之计。”

月娥不语,似乎发呆。敬安说道:“你心里怪我?你可知,这一番,我是真的差一些些就死了…”

月娥问道:“你说什么?”

敬安想想,便叹一口气,说道:“当时我一时不慎,被困住,自忖必死,反而觉得轻松,自失了你,整个人像是没了魂魄,因此中了敌人圈套之后,便只等死罢了,不料…危急时候,却幸而得一人相救,只可惜,那人为了救我,自己却身亡了。”

月娥听得惊心,问道:“是谁舍身相救?”敬安说道:“说来你大概不认得,…是云骑尉蒋方。先前他自求从京中调出,没想到竟到了我麾下…他箭法超群,一人射杀数十人,又引了敌军离开,我才侥幸脱困,他却力战不敌…”说到这里,也觉难过。

月娥听了,也觉难过,说道:“没想到,竟有人如此忠勇。”

敬安点了点头,将她紧抱。

月娥察觉他身子微抖,便问道:“你…你真的没事么?”

敬安才苦笑,说道:“受了点伤,却不甚严重,…你心底大概怪我为何诈死,我一来,是为了让那些贼人以为我真的身故,西北军群龙无首,他们便可肆无忌惮,倾巢而出,我便趁机灭之。但是,我心里,另有一个想法…”

月娥问道:“什么想法?”

敬安却不回答,只说道:“先前,你在我的坟前,哭着说的那些话,我听得清清楚楚。”月娥怔了怔,便蜷缩起身子,缩进敬安怀中,敬安看她略见胆怯之态,就将她牢牢抱了,说道:“月前,我回过京城一趟,你怎不来见我?”月娥说道:“我…我眼盲了…”

敬安说道:“这又如何?”月娥低头,说道:“我怕。”敬安说道:“是有人不许你见我?”月娥一急,说道:“不是,不是…他是为了我好。”敬安目光一变,说道:“他?”月娥伸手将他抱住,说道:“你、你别乱想…”

敬安一笑,说道:“我还没说什么。”却也甜甜蜜蜜叫她抱了,抚摸月娥的头发,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同他为难…当初你怎么逃出生天,我自也心里有数,恐怕,跟他也脱不了干系,不过,他竟不许你见我…哼,此事我却要同他好生算一算账,说一说才是。”

月娥说道:“是阿秀公子救了我,你别为难他,我很…感激他。”

敬安说道:“你放心,我明白。”低头在月娥额前吻了一吻,说道:“这么久日子,想我么?”月娥面上微红,却说道:“想。”敬安听了这字,顿时笑面如花,只可惜月娥看不到,敬安看她双眸低垂,欢喜之余,又觉心疼,便在她脸颊上亲了亲,说道:“傻月儿,幸亏你来了。”

两个人静静相抱,过了许久。月娥说道:“你方才说,这一番是为了诱敌,还有个原因,却是什么?”敬安说道:“你还知道问么?”

月娥抱着他不放,说道:“你恼我了?”敬安说道:“如今你来了,我的心也放下。实话同你说罢了,倘若你不来,今晚上这一场大战过后,明日,那灵柩里放的,真个就是我的尸身了。”

月娥听得呆了,半晌才说道:“你说什么!”伸手来打敬安的胸,敬安将她的手握了,说道:“不然,我为何做的如此张扬?连大哥…他都不知道我是诈死的,我这一番,一是为了除贼,二却是为了你,倘若你真个死了,不出现,或者还活着,得知我的消息,却仍不现身,那我还有什么所望?索性就死在战场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总比日日折磨要好些,因此我才绝意如此的。”说着,便低下头来,额头蹭着月娥的额,低低呢喃。

月娥用力打了他两下,心头又痛又怜,气愤说道:“倘若我不来,或是我来迟了,那岂不是…你怎么忍心…”敬安将她抱入怀中,静静说道:“倘若你不在了,那也就罢了,我便去黄泉路找你了。——倘若你还在,我算准了你定然会来。”

月娥忍无可忍,靠在敬安胸口便哭,说道:“你也太狠心了,我只想叫你好好地,纵然没了我,也要好好地才是…”

敬安说道:“没了你,我怎样才能好好地?这不是傻话么?”一手抱着她,一手扶了她的下巴,低头便吻了下去,月娥哭了几声,便给他压住,顿时做声不得,眼泪只默默流下,敬安厮缠良久,才将月娥放开,说道:“倘若我不狠心,怎会叫你回到我身边来?”

月娥定了定神,才又说道:“可是,今晚上你仍要出去…我,我担心…”敬安说道:“你放心,既然见了你,我绝不会有事。”月娥说道:“可是,我仍怕,刀剑无眼…”敬安说道:“乖,我见了你,比什么都高兴,谁也伤不到我分毫,只要我不想自己死,谁也奈何不了我。”豪气丛生说着,笃定一笑,低头又去亲吻怀中之人。

马车停在将军府的后门处,周大等见四周无人,才去通报,敬安便抱了月娥下来,叫周大自去安排小良住处,小良不放心月娥,却硬是被周大拉走了,姚良无法,却又知道敬安绝不会为难月娥,便也跟着周大去了。

敬安抱了月娥一径入内,进了房里,才松一口气。月娥听不到周遭声响,略觉得忐忑,说道:“到了哪里?”敬安说道:“我房里了。”月娥怔了怔,摸索着握住敬安的手,说道:“你晚上真要去么?”敬安说道:“嗯…”月娥低头,说道:“可是我的心很慌,我才刚见了你。”

敬安将她抱了,说道:“月儿,你该信我,我绝不负你。”月娥只是落泪,不语。

敬安凑近过去,将她拥入怀中,说道:“别哭,我们既然见了,该当开心才是…我这一路上被你抱着,虽然高兴,但被你摸得火都起了。”

月娥本来哭,忽地听他说起这个,便撒开他的手,说道:“你又胡说什么?才刚见了,怎么就开始没正经了?”敬安偏将她抱了,说道:“怎么没正经,你是我娘子,我是你夫君…何况我一年多没有…”

月娥红了脸,便试着后退,怎奈什么都看不到,自不方便的,敬安轻易将她拉回来,便将她抱入怀中,说道:“你先前说…只要我回来,你便什么都应了我,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抵赖也是不成的。”

月娥看不到他的脸,仓皇地挣扎,哪里能争得过他,敬安望着她空洞无神的眼睛,一时心酸,便停了手,只是轻轻地将她抱住,脸贴着脸蹭了蹭,才低声在月娥耳畔,说道:“好月儿,别怕,别怕,我不强来就是了,你只说…你肯不肯?不肯的话,我便不强迫你,好么?我再也不强迫你了。”

想到曾以为她死了,那些个悔恨交加的日日夜夜,他便恨不得自己也跟着死一千次才好。这一次的诈死诱敌,存着的本就是同归于尽的心,却没想到,上天怜惜!

既然如此,自当该百倍珍惜才是。敬安忍着泪,只是轻轻地亲吻月娥的脸。

月娥本来极想逃开,听了敬安这话,却慢慢地定了神,顿了顿,才慢慢伸手,从他胸口,摸到脸颊,敬安不知他要做什么,便只不动,问道:“月儿?”

月娥听到他的声儿,摸了摸敬安的脸,便试探着慢慢地低头下去,向着他唇的方向亲过去。

月娥看不到,试探着亲下,嘴唇便错亲在敬安的唇角上,然而如此简单动作,却令敬安身子大震,一时木了。

月娥在他嘴角亲了亲,便慢慢地蹭着,向敬安的唇上亲过去,动作温柔之极,敬安身子一阵麻酥酥的,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只觉她的唇仿佛有魔力一般,娇娇香香的贴在自己的唇上,那软软嫩嫩的丁香舌,微微探出,蜻蜓点水般的在他的唇上掠过。

敬安情不自禁呻吟一声,再也无可忍,趁着月娥离开的功夫,便喘息说道:“月儿…你…你在干什么?”

月娥的手在敬安脸上摸了一会,便顺着脖子慢慢向下,就去扯他的衣裳,她虽看不见,这动作却极是刺激。敬安身子更抖,忍不住向后退了退,颤抖说道:“月儿…停手!…你这样…我、我会忍不住…”实则早忍不住。

月娥微微一笑,低头,便试探着去亲他的脖子,一路向下,轻声说道:“谁要你…忍了?”

听了这一声,敬安的反应甚是直接,身子一翻,便将月娥压在身下,月娥看不到他,却伸手,勾住了敬安的脖子,敬安便去解她的衣裳,把自己的也褪了,胡乱亲了几口,唇齿相接,难舍难分。

忆旧事血火交加

对敬安来说,能得月娥主动亲近,真是做梦也不曾有过之事。且失而复得,最是珍贵,他虽然生性如火,这一年却如冰似的过,重逢欢喜之际,自是忍不住的,然而他却又知道月娥在此事上有些难为…先前他用尽手段,百般纠缠,经过这一场生离死别,心头未免也有诸多感慨,因此纵然想着,却不肯再如先前那般,由着自己性子为难她了,因此便生忍了。

如今,被月娥撩拨几下,敬安只觉得脑中轰然发声,几乎无法自控,待得她一声低语,敬安大惊之余大喜,顿时便将人压了床上,脱衣扯裙,霎时间便将彼此衣物除掉,将人拥了,肌肤相接瞬间,察觉怀中之人娇柔温香,却是实实在在之人,并非先前魂梦牵绕,求之不得的凄惶悲苦…敬安一时之间莫名激动,眼泪立刻就落了几滴。

月娥双目不能见,缓缓地便闭眼,感觉敬安低头吻着自己,一寸一寸而过,他的手压在身上,所到之处,三分昔日畏惧,却是七分现世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