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rdi敲敲桌面,灰色的眼珠子露出笑意:“你找得到他,签个字的面子,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念这个情分的。”

我脸上没有表情:“仅此一次。”

他点点头,目光有些歉意:“上头也是没办法。”

我致电梁丰年,他手机在全球呼,可是没有人接听。

看来劳通总裁室诸位精英助理亦忙得人仰马翻。

当晚梁丰年打回电话给我,我跟他说我要找他老板签字。

一会儿梁丰年打电话给我:“劳先生说,明早十点他在办公室等你。”

我翌日早上过去劳通大厦。

接待处的小姐这一次极为客气,躬身引着我走到电梯,附赠美丽微笑欢送我合上电梯门。

电梯停在三十八层。

秘书将我安置在会客厅的舒适沙发:“江小姐请稍等,劳先生在会议室,今天公司有高管例会。”

我尽量把注意力专注在公事,却还是有些莫名紧张。

过了整整一个冬天,离开了香港一个多月,我戒了烟和药物,写完了一本记事本,头发长了许多,甚至连托比都爱上了吃港式香肠,可是再也没有见过他,我已经隔了那么那么久没有见过他。

一刻钟之后,我穿过走廊去他的办公室。

开阔大气的空间一切如昔,走廊另一侧尽头的助理办公室闭着门,环境越发的优雅尊贵。

我开始觉得全身都在发紧。

脚步在门前迟疑了几秒,终于鼓足勇气,轻轻推门开了那间办公室

我往里面走了几步,劳家卓坐在桌子后面埋首签署文件,一边抬起头来。

熟悉的情境,甚至在这个专属于他的空间里,连气息都是熟悉的。

他气质是一贯清冷雍容,黑色衬衣外面一件白色羊毛线衫,身姿笔直端正。

我看了他一眼,心头轻轻一跳。

他剧烈消瘦,面上苍白,殊无血色,纵然英俊依旧,但有分明有着颓然的消沉。

我兀自发怔,劳家卓开腔:“你不是有事找我?”

声音有些低,有些中气不足,却显出了微微的不耐烦。

我走了几步将手上的文件递到他面前,低着头说:“劳先生,麻烦你。”

劳家卓点点头,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合同,然后在最后的几页纸张下方飞快地签字,我盯着他的手,衬衣外露出的白皙手腕,瘦骨支离。

他合上文件夹抬起头看我,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细节方面底下负责部门会跟贵公司设计方谈。”

劳家卓将文件递给我:“麻烦你跑一趟,秘书会送你下去。”

他历来威望素著,如今这么冷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这么打扰他,我有点讪讪的。

我拿了文件要走。

劳家卓在我身后忽然开口:“琦璇找你,你给个电话她吧。”

我愣了一下,迟疑了一秒,还是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推门走出去了。

我过了好几天,终于打了个电话给琦璇。

琦璇接到我电话,高兴得不得了,语气热忱更甚以往:“映映,感谢上帝,你终于致电予我,我找你好久。”

她说:“映映,我有一个朋友非常欣赏你,号称是你的粉丝,我向他炫耀说你是我屋里人,下午有没有空,来家里喝茶好不好?”

我客气地说:“我要上班。”

琦璇丝毫没有不快:“那下了班过来好不好,顺便吃饭。”

我最受不得别人好意,于是问:“你在本地?”

琦璇答:“是啊。”

她笑着说:“我在香港都是住石澳大屋,家里舒服嘛,你一定要来。”

我笑着称是。

琦璇撒着娇:“我一时嘴快答应了,你可不许让我丢面子。”

我在电话这端迟疑了一下。

琦璇想了一想,说了一句:“家卓这几天在北美出差,你过来玩好不好?”

下午放工,我穿着工作衫去了石澳。

花园洋伞碧绿草地上,白色的两张小圆桌,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两个人。

佣人引着我走进来。

琦璇站起来笑着招手,大声地叫我:“映映!”

我还来不及应她,一旁的小椅子上一个小小身影快速地跑过来,甜甜软软的童音:“小婶婶!”

孩童活泼地抱住我的腿。

身后两人拍掌大笑。

琦璇过来抱起小哈:“宝贝,高不高兴?”

小哈点头:“小婶婶,带我玩龟龟!”

我这时才分神看来,传说中的我的拥趸,竟然是Fredy Chen。

他哈哈大笑上前拥抱我。

他们两人打量我一身,目光惊奇地看着我。

Fredy取笑说:“啧,真是没面子,经过Emma West和我的手出来的,竟然有这么没有创意的衣着品味。”

琦璇一把推开他,笑吟吟地夸赞我:“映映,你穿白衫像柯德莉夏萍,真漂亮。”

琦璇陪小哈吃不顶,我同Fredy聊天:“你们认识?”

Fredy点头:“秀场经常碰到,我们算老朋友了。”

琦璇插嘴:“我都没想到,上次Fredy聊到你,说他之前碰到有一个有天分的女孩子,可惜却不专注,我一时好奇,他翻给我你摄影画册,我才认出那是你。”

我笑:“好久之前了。”

Fredy说:“亲爱的,我最近正有一单好case要找你。”

我摆手:“我已经洗手从良,你买屋设计请找我。”

Fredy说:“不要这么快拒绝我,那是非常美丽的衣衫,你会有兴趣的。”

琦璇问:“谁的作品?”

Fredy说:“Tximas M。”

琦璇一听,立即加入游说我:“映映,他是天才,快去快去。”

Fredy说:“明天晚上琦璇办派对你会来吧,我带给你看看。”

琦璇已经嘴快:“她当然要来。”

她笑吟吟地挽住我的手:“就是一个小型聚会,我回来都会邀几个朋友过来聚聚,你会来的对吧?”

第二日下午我在劳家石澳大屋的客厅,看到Fredy带来的那几件春装,风格大胆独特,极简的设计却带足了优雅,细节处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妩媚,忍不住暗暗赞叹,每个女子都钟爱漂亮衣衫。

“他们需要一个亚洲面孔,诠释其中的Z款,”Fredy笑着说:“怎么样?”

我有些迟疑:“已经一年多没站在过镜头下,我有否变丑变胖?”

Fredy笑着逗我:“夜半少食甜食。”

我沮丧地将手中的目录扔到沙发上。

Fredy慌忙接住:“求求你,大小姐,改日你去我工作室试镜,先拍一组照片出来给Tximas M大爷过目,他甚为挑剔,我已经被他折磨至疯。”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下一章,可以尽情YY。

(六二)

绮璇牵着小朋友进来,保姆陪着他在一楼的客厅看卡通片,绮璇返身回厨房查看晚上派对的酒水和布置。

我们说完正事空闲下来喝一杯咖啡。

花园落地长窗的窗帘拉开了一半,已经是早春三月,廊下的一排经花匠精心培育的蔷薇已经小心翼翼地绽放出袅袅花蕾。

下午时分的太阳非常温柔。

我坐着发呆了一会,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汽车的响声。

我扭转过头,从落地玻璃窗远远看过去,葱葱郁郁的花园道上,两台汽车正缓缓驶入,后面的那一辆,香槟色的微微光泽,熟悉得令我视线骤然停顿。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我下意识想把自己藏起来,然后才发现外面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里。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车看。

司机下来拉开后座车门,熟悉的高挑瘦削的身影跨出,他穿了一件黑色风衣,依旧是那么好的风度。

徐峰从车里搬出他的电脑和文件交给佣人,劳家卓已经径自抬脚往屋里走。

隔着一段距离,我看见佣人服侍着他脱了外套,然后低声说了一句话。

劳家卓蓦地转头,朝着大屋右侧花房看了一眼,也就是仅仅一眼,他随即穿过客厅,直接上了楼。

我眼望着绮璇。

绮璇吐吐舌头:“我以为他下周才回来。”

绮璇想了想,又软软地哀求:“映映,你再给家卓一次机会?”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们之间很多事情,不是机会就可以解决的。”

琦璇说:“要做他身旁的那个人,的确是要比一般人艰难许多,需忍得很多,很多事情,你若没有办法释怀,就很难甘心情愿了。”

琦璇有些惆怅:“以前我就觉得映映多么好,老二娶到你真是福气,你简直可以为了他全心全意将自己打磨成最适合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能够豁达地承认以前的自己原来也不是这么难,我点点头:“是,但是命运走到了这一步。”

绮璇看着我说:“大姐和我说过,说你变化良多,我起初以为分别多年有变化那是自然,这两日见到你我才明白——”

“你变化的不是容貌,而是整个人的气质和历练。不过我——我也终于理解,为什么分别四年之后,家卓仍爱你那么深。”

绮璇满心希望地看着我:“映映,你会不会放得下一切,我们重新像以前一样是一家人?”

我诚实地跟她说:“我现在不再想谈感情,等时间给我答案。”

绮璇微笑着拥抱了我。

“妈咪……”劳小哈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里跑了出来,有些疑惑的神情看着两个女人凄凄焉焉的表情。

绮璇马上朝他伸出手:“小哈,过来。”

劳小哈在他妈咪身边腻了一会,然后拉起我的手:“小婶婶,你过来——”

他拉着我陪他看卡通片。

我和劳小哈在大厅内按着电视遥控器,我看见杨宗文从楼上匆匆下来。

我站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他怎么了?”

杨宗文冲着我笑,含糊其辞:“没事,我找他理财、理财。”

佣人提着他的医药箱子,送他走出大宅。

杨宗文说:“映映,我医院还有事,改日再聊。”

我点点头,转头返身回客厅,看到劳小哈已经蹦蹦跳跳地爬上了二楼。

我慌忙追上去。

劳小哈直接朝着二楼尽头房间跑了进去:“叔叔!”

劳家卓应声出来。

他穿了黑色西裤白色衬衣,清锐白皙脸孔,身体单薄得让人暗暗心惊。

劳小哈糯糯软软的童音朝他撒娇要他抱抱,劳家卓笑着蹲下来抱起了他。

劳家卓站起来,身子却有些轻轻打晃,只好将身体倚在了二楼走廊的旋梯上。

他明显有些虚喘,仍是微笑着说:“宝贝,怎么了?”

劳小哈赖在他的肩头不肯动:“叔叔,我想你。”

劳家卓待他一直都宽纵宠爱:“前几天爸爸不是还带你见过叔叔?”

劳小哈大声否决:“那是电脑,是爹地和叔叔开会,不算!”

劳家卓还想说话,却忽然侧过头低声咳嗽,但咳了一声,马上皱着眉头忍住了。

他一动不动地靠在旋梯的扶手,整个人站得笔直僵硬,我看着他微微合了合眼喘了口气,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小哈的身体,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承受起手上的重量。

我上前从他手中接过了劳小哈。

我瞪着他的粉嫩脸蛋,扮鬼脸吓唬他说:“别吵你叔叔。”

我对劳家卓道:“我带他下去。”

劳家卓一手撑住了楼梯,勉强对我点点头。

劳小哈开始闹我:“小婶婶,你最近去哪里了?”

我直接将他抱起,劳小哈在我怀里哇哇大叫:“小婶婶,我要龟龟,你带我去你家好不好?”

他把脑袋拱进我胸前用力地蹭:“小婶婶,为什么叔叔不肯带我找你了,你是不是不要叔叔了,呜呜……”

我将劳小哈交给保姆,一根棒子一颗糖把他哄住了,保姆喜笑颜开:“映映小姐,小哈少爷同你真亲近。”

劳家上下个个把他宠上天,只有我不怕他敢揍他,他不同我亲近才怪。

我转身上楼。

劳家卓的房间门虚掩着,熟悉的喑哑空洞的咳嗽声低低传出,我推门进去,看到佣人正扶着他躺下,他一手掩着嘴角轻轻地咳,一手从床边柜子拿过药瓶,佣人倒了水端上去。

我看着他倒了数粒药片,就着手边的清水吞了下去。

他挥手让佣人出去。

他抬眼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我,并没有说话。

我说:“你还好吧?”

劳家卓半躺在床上,敛着眉头,衬衣领子烫得笔挺,衬得他苍白的一张脸更加没有表情:“咳咳,没、没事。”

口气虽然很强硬,但是人已经撑不住身上的疲惫,他倚在枕上,一句话就带起了低低喘咳,手不自觉地按住了胸口的左侧。

我见他喘得辛苦,走近他身旁低声问:“难受吗,要不要吸点氧?”

劳家卓抬头望了望我,目光饱含尽力忍受着的痛楚,口气却越发的平寒漠然,他摇头说:“你下去吧,不必理会我。”

只是这么强提了口气跟我说话,他额头瞬间沁出薄薄一层汗,不知身体上何处的疼痛得逼迫得他深深地咬住了唇,搁在被上的手已经把锦缎被面揉成了一团褶皱,整个人气色更加的衰败下去。

劳家卓深深吸了口气,声音虚弱到微不可闻,传到我耳中却分外清楚,他说:“出去。”

他永远有本事拒人千里。

我下楼来,一楼的餐厅灯火通明。

绮璇邀我坐下来,她马上和我说:“映映,晚上不办派对了。”

我疑惑看看她。

绮璇笑笑说:“家卓身体要静养,他在家我就不吵他了,本来也是几个朋友聚聚,改天就好。”

我点点头:“这也好。”

绮璇对我说:“Freddy方才有约先走了,改日再邀请你们来玩。”

晚餐是西式,奶油蘑菇汤和烟熏三文鱼都做得非常美味,琦璇中意白酒蛤蜊意面,餐后的甜点也是异常绵软可口。

可是我食不知味。

天很快就黑了。

花园里的灯早早亮了起来。

我告辞出门。

我走出客厅,在大门廊下时,正碰到一个年轻的男子匆匆拾阶而上。

迎面而来的男子见到我,原本略有愁容的脸色顿时一喜,他如获大赦地叫了我一声:“江小姐,你在真是太好了。”

眼前的人有些眼熟。

他已经主动自我介绍说:“我是劳先生总裁室行政助理,我姓姜,姜柏声。”

我客气点点头:“姜先生。”

姜柏声问我:“江小姐,劳先生现时有没有空?”

我说:“他在楼上。”

姜柏声明显徘徊不前:“我现在上去,会不会打扰到他休息?”

我委婉地答:“他是不是刚刚出差回来?可能有些累。”

姜柏声脸垮了下去:“劳先生批下来的一个重要文件,今日我们发现做错了一个数据,算了半天找不出来,要请劳先生调阅他电脑中的原文件,梁先生今晚人在应酬走不开……

他充满期盼的大眼望着我:“江小姐,麻烦你帮我跟劳先生说一声好不好?”

我无法忽略楼上那个人今晚衰弱的气色和精神,有些想阻拦他,对姜柏声说:“一定要现在吗?”

姜柏声大约年纪略轻,性格不像总裁室梁丰年之流的稳重持成,他表情丰富许多,一张年轻脸庞上愁眉苦脸:“他这段时间本来梁先生就勒令底下人不许打扰,谁知道现在出了这样的纰漏,我现在不找他,文件明天一早开会要用我会死得更惨,江小姐,救我一命。”

我只好说:“我让佣人替你通报一声。”

姜柏声露出笑容猛的点头:“拜托你,我在楼下等。”

我返身走回大屋,从楼梯走上去一路非常安静,一个佣人都不见,我直接走到他房间。

劳家卓换了件舒适的灰色羊绒线衫,正坐在沙发中出神,什么也没做。

我敲了敲门。

他低低咳嗽一声转过头,征询的目光看着我。

我说:“下面有个下属找你,姓姜,梁丰年手下的助理。”

他点点头:“让他上来。”

我站到走廊的旋梯处唤了一声。

姜柏声答应着走上来。

劳家卓从房间中起身,慢慢走到外边的一个会客厅。

姜柏声丝毫不敢怠慢,立刻抽出文件袋,简洁地阐述了实情,躬身站在一旁等候。

劳家卓并不说话,只接过文件翻着看了一眼。

他目光在纸张上面停留了一刻,随即眉头微微地蹙了起来。

我就知道他会不高兴,真是君王作派。

劳家卓忽然开口:“映映,把我房间的电脑拿出来。”

我正悄悄地往楼下走,只好停住脚步,回头给他取电脑。

我替他搁在沙发前的茶几上,他动手掀开盖子,按亮电源。

劳家卓一边滑动鼠标,头也不抬对着姜柏声说:“在这站着做什么,下楼去喝杯茶。”

姜柏声得了吩咐下去了。

他没让我走。

我只好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