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何大进也郁闷得很, 从外头回来的他就发现宋金不在病房了,一问才知道被护士医生推去手术室了,“难道…又是因为那雷声…”

唐三胖想到雷声, 说:“金哥上回伤口裂开,也是因为雷声吧,这次…”他隐约明白了什么,说, “大进哥, 我在路上想起一个问题,如果我们三个人聚在一起会回去,那之前为什么不会?在何家村, 在酒店,之前一直没有响过只有我们三个人才能听见的雷声,不是吗?”

何大进抬头瞧他, 问:“你是想说, 雷声出现是有规律的?”

“是啊,你想, 当初我们变回年轻人的时候,我们做什么了?当时的我觉得自己快要被溺死了, 然后就回来了。这次会不会也是因为金哥受了重伤,差点没命,所以要回去了?”

何大进皱眉,沉思一会说:“我现在就怕一件事,他这伤一直不好,拖久了别说外逃,就算是在医院躺着,也容易出事。”他说着才想起这些话不该对唐三胖说,否则他又会想着回去的事了。

唐三胖坐在一旁,沉默很久才坦然说:“大进哥,你们为了我可以留下来,可我为了你们,也可以回去。”

何大进知道自己嘴笨,说不过宋金也说不过他,干脆不说这事,说:“等宋金醒了你跟他说去。”

此时的宋金已经醒了,两人在外面叽叽咕咕的话也听见了一些。但他没出声,一是不想三胖进来唠叨,二是他没什么力气。

伤口太疼,耗尽了他的精力。

医生刚才检查的时候诧异说,伤口竟然比之前深了点。

上一次医生也说过同样的话。

本来伤口就在心脏附近,继续这么深下去,再来一道雷,可能就要伤到心脏那边去了。

宋金没有吱声,他本来就是个很能忍的人。

不会有事的,只要明天大家散伙了,什么事都不会有。

他再坚持一下,明晚跟儿孙们吃完饭,他再离开这座城市,只要离开了就没事了吧。他们三个是一起来的,少了一个人估计是回不去的。

宋金想着,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他需要养足精力,明晚回家吃饭。

……

“我刚回来你就不跟我吃饭?狗子你变了。”好不容易结束巡演归来的白薇揪着宋飞的袖子扯,说:“晚上你要去哪吃饭?”

宋飞抱着她,倚着长椅说:“回家,我爷爷说想跟家里人吃顿饭。我怕我爷爷跟我爸他们打起来,我是要负责救场的人。”

白薇噗嗤一笑:“你超人啊,真打起来你要帮谁?”

“谁有道理就帮谁,不过估计是我爷爷没道理,他向来不讲道理。”宋飞感慨一番,又说,“不过现在的爷爷不同了,不再专丨制,不再暴脾气,不再乱骂人。”

白薇说:“就算你爷爷没道理你也要帮,爷爷他多不容易啊。”

“是是是,听社长的。”宋飞依依不舍地松开搂着她的胳膊,说,“我要回去了,长辈喊吃饭,我作为小辈要早点回去。”

白薇轻轻叹息,说:“去吧。”

宋飞将脸凑近了看她,说:“这么舍不得我?那你赶紧做宋家的媳妇,就能一起回家吃饭了。”

白薇又笑了起来:“为了一顿饭就得卖了我自己,我是这么没出息的人吗?”

才待了两个小时,白薇就要把他送出门了,送他上车的时候她又说:“记得照顾好爷爷,替我向爷爷问好。”

“收到,社长大人。”

………

已经过了下班的高峰期,路没有刚下班的时候那么堵了。

从公司里出来的宋安宁看看时间,加快了脚步。等到了岔路口的时候,她往警察局的方向开。

到了警局,人已经不多,她走到侯小左的办公室,往里面看,他果然还在里面。她敲敲门,似乎是因为现在是下班时间,所以没人埋头说请进,而是直接往门口那看。

一见是宋安宁,就有人笑着朝侯小左的方向喊:“侯哥,你女朋友来了。”

这一次侯小左没有让他们别胡说了,放下手上的工作在众目睽睽下走了出去。走到门口还直接牵了她的手往外带,目睹了过程的众人“哇”地一声恍然。

“看来今晚有人请吃饭了!”

宋安宁听见他们的起哄声,笑了笑说:“你要请客呀,侯警官。”

“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惯例了,什么事都要起哄。”侯小左笑笑,说,“你等我一会,我忙完手上的事和你去吃饭。”

宋安宁说:“今晚不行,我得回家吃,我二叔的救命恩人要来我们家吃饭。”

侯小左微顿,想起来了,说:“元彬吗?”

“嗯,他也奇怪,伤还没好,就说过两天要离开这,所以想跟我们吃一顿饭。”宋安宁说,“如果不是我不相信我爷爷是那种花心的人,我真要觉得元彬跟我爷爷有血缘关系了,不过不可能,我爷爷不是那种会对不起我奶奶的人。”

侯小左发现宋安宁是个理智派,理智到就算元彬跟她爷爷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但没有亲子鉴定这种证据,依旧选择相信她的爷爷。

宋金的这一顿是离别的晚宴,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忍不住说什么奇怪的话。侯小左说:“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如果…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做了什么奇怪的事,你能不能帮着他?”

宋安宁微微皱眉,不解问:“为什么?他会说什么话?”

侯小左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让我帮他。”宋安宁见他没有继续要说的意思,就说,“好吧,我知道了,谁让…我喜欢你呢。”

她一笑,趁他不注意,又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就走了。

早就备好纸巾的侯小左又擦起了脸,他开始期待下一次见她的时候了。

………

宋家的人向来很守时,等宋金从医院过来时,宋家在当地的儿孙们都已经回到了家,家里的厨师和保姆也正在厨房做饭,就等贵客驾临,将盛宴盛出。

宋金再次回到家,心里感触良多。

上次离开时还是个行走的炸丨弹老头,这次回来就是个受重伤,走路都怕被风吹倒的年轻人。

上回他们待他犹如陌生人,这次他们待他宛如国宾。

原来他的儿孙们并不冷淡,只是对他冷淡,那种冷淡,也有他的错。或许说,大部分错都在他的身上。

唯一知情的宋飞一早就在等他,见他从车上下来时有点站不稳当,立即上前低声:“爷爷,你这个样子护士怎么肯让你出门?”

宋金悄声:“何大进正在那躺着呢。”

他说话声音低沉,宋飞没想到爷爷这么虚弱,说:“等会吃完饭我就送您回去。”

“回什么医院,直接回酒店,收拾东西走。”

宋飞意外问:“去哪?”

“回头再说。”

宋书杰听见儿子一直叽叽咕咕跟元彬说话,远远就说:“小飞,你跟元先生认识很久了?”

宋飞回神,抬头说:“啊,也不是,认识几个月,一见如故。”

宋书杰的目光还落在元彬的脸上,这小伙子真的跟他们家老头子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受伤比较没有气场的缘故,神态看起来并不相似。他们家老头子,年纪70,走路还能带风,比一般的年轻人都要有精神。

宋家准备的晚宴偏向清淡,就连菜色都是考虑了伤者的口味,没有一种菜是配了辣椒胡椒这些刺激燥热的配料。

贴心到宋金以为来错了地方。

宋书豪说:“元先生请坐。”

宋家吃饭的桌子是大圆桌,这是宋老太太的偏好,她觉得一家人就得团团圆圆坐在一起,你看得见我,我看得见你。长桌子的话太生分,棱角分明得让人感觉生硬,连感情都多几分棱角,所以宋家从来不用长桌,而是用十分中式的大圆桌,哪怕如今宋家子孙已经很多,这个习惯仍没有换。

宋家也没有固定位置一说,先来的先坐,坐哪了就在哪。

但宋金有习惯坐的地方,久了大家也都默认那个位置是他的。这会宋金习惯性往那一坐,惹得众人都往他看去,但片刻就收回了视线。

那里久没人坐,这会坐了人,又是跟宋老爷样貌相像的人,恍惚间,还以为宋老爷子又回来了。一时众人都忘了请他挪位置。

宋飞为了方便照顾爷爷,这会坐在了宋金一旁,低声:“爷爷失踪后,这个位置就一直空着,有一回小七往这坐,还被三叔骂了一顿。”

“哦。”宋飞心中没有太大波澜,只是刚才大家的眼神他都看到了。

像是要叫他挪位置,但是大概碍于客人身份,又忍住了。

原来在众人眼里,他这个老头子还是有点分量,在家里是有存在感的。

只是他一直不知道,可为什么他会不知道,觉得自己在家里可有可无?

连宋金都有些茫然了。

第94章

宋家的厨师十年没换, 做的菜很符合宋金的口味。只是他身上有伤,动动手就牵扯得伤口巨疼, 哪怕是嚼咽的微微颤动, 伤口也疼得不行。他吃得很慢,没吃几口就吃不动了。

宋飞一直担心地看着爷爷, 他总觉得今晚爷爷不大对劲,吃饭这事又不急,家里人又不会跑, 怎么就不能等伤好点再走,看起来急匆匆的。最诡异的是,这件事大进爷爷和三胖爷爷都不阻拦。

身为长子,宋书豪是今晚的主心骨, 见元彬放下了筷子, 问:“饭菜不合元先生的口味吗?”

“合,但医生叮嘱了不能吃太多。”宋金补充说,“少食多餐。”

宋书豪了然:“那等会再让厨房备些吃的。”

宋金点点头, 伸手拿起盘子一旁的杯子喝茶,喝了一口才发现是甜橙子。他顿了顿,问:“有茶吗?绿茶。”

宋书豪略有些意外, 让佣人去倒茶, 这才说:“现在的年轻人一般不喝茶,尤其是晚上, 喝了会失眠。看来元先生平时都是喝茶的人,不怕晚上难入睡。”

朝宋金瞧了很久的孙女说:“爷爷也爱喝茶, 那个位置是爷爷爱坐的。妈妈,他跟照片里的爷爷长得一模一样。”

似乎是终于有人打开了话闸子,沉默了一晚的气氛瞬间…更加沉寂。等着瞬间的尴尬过去了,宋书豪才示意佣人把残羹收拾走,不急不缓喝了口茶,才说:“元先生,我很感激你救下了我的弟弟,往后无论是什么事,您需要什么帮助,我们宋家都会尽力做到。”

宋书杰也说道:“元先生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吧,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我们可以安排职位,也可以送您继续深造,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

宋金一笑,问:“你们是刻意要忽略一件事吗?”

“元先生指的是什么?”

“我跟你们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的事。你们是故意忽略了这件事,还是根本不想提,怕我有别的意图吗?”

宋书豪没想到他会当着众人的面点明这件事,气势汹汹,仿佛来者不善。他说:“诚然,元先生跟我们父亲长得很像,不,甚至可以说是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世界上的人那么多,有人长得相似并不奇怪。”

“所以你们完全不认为我是你们父亲的私生子?”

“不认为。”宋书杰仍是客客气气,“元先生,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对我们宋家而言,你是恩人,也仅仅是恩人。我的父亲虽然脾气不好,但他顾及家人,更不会做出背叛我母亲的事。”

这话宋金爱听,这些兔崽子没一股脑批判他这个顽固的老头子。他的目光落在客厅墙壁上,自己的照片,那里面的人,也同样风华正茂,大好青春。他说:“我跟宋先生长得明明一样,在别人眼里,只怕一口就咬定我和宋先生有什么血缘关系了吧,可你们却没有一个人信。”

是出于儿子对父亲的信任吗?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他会做出什么对不起他们的母亲,甚至是他们的事来。

宋金的心里,有些安慰。

宋安宁见气氛又转沉默,想到侯小左的话,虽然这种时候她这个小辈不该说什么,但还是笑笑说:“爸,叔叔,元先生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你们看看他的脸色多不好,就别问了。”

宋飞也说:“对啊,别问了,元先生你要不要去花园走走?”

宋金说:“去走走吧。”

他也想在临走之前,看看他平时最喜欢待的花园。每天饭后,他总要在家里转转,身体才舒坦。

花园没有什么变化,想来他也不过才走了几个月,又不是好几年,能有什么变化。

不过走了几步他还是发现了不同,花花草草总是长得很快,几个月没修也该像碎发那样长出来,乱糟糟的了。但这些没有,跟他走的时候一样。

花园里的花草都是他打理的,从不让佣人碰。

“这些牡丹是我父亲种的。”

不知何时宋书豪也来了花园里,他走到他身旁,略有些担心,说:“元先生,你的脸色很不好,还是进去休息休息吧。”

“我没事。”宋金没有走了,他停在原地,环视一圈,问,“这些花草平时都有人修剪吧。”

“嗯,以前都是我父亲亲手修剪,最近他不在家,就换做佣人修理。”宋书豪说,“或许是因为这些花草是他和我母亲一起栽种的,我母亲恨喜欢,所以从来都是我父亲亲手修剪,从不让别人插手。”

“那现在…”

“我父亲虽然失踪了,但如果他哪天回来,也不愿意看见一个乱糟糟的花园吧,那他一定会很难过,像是对不起我的母亲。”

宋金听着最后一句,细细想着,确实是这样。他说:“我听说,宋老先生的脾气不太好,人又专shu制又顽固,我以为你们会讨厌这样的父亲,没想到还挺在乎他。”

他说这话时心跳得有点快,心一急跳,伤口又开始疼了。

宋书豪很意外他会这么说,这样的话当着对方亲儿子的面说,总有那么点不尊重对方的意思。他只当他是年轻人,还不太懂世故圆滑,说:“我们并不讨厌他,只是畏惧。”

“畏惧啊…”宋金念着这两个字,说,“来自子孙的畏惧,好像有点可笑。”

宋书豪终于说道:“元先生,虽然你是宋家的恩人,今晚也是客人,但还是希望你能注意言辞。我父亲于你,并没有对不起的地方吧。”

宋金目光灼灼盯着他,说:“你们还真的笃定我不是你父亲的私生子了,我这张脸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是,你的确跟我父亲长得很像。但我们还是信任他,不会做出伤害我母亲的事。”宋书豪沉默片刻,说,“因为他既是宋氏集团的董事长,同时也是我们的父亲,更是我母亲深爱的人,他也深爱着我的母亲。”

宋金嗤笑一声:“所以你们是相信你们的母亲,才选择相信你们的父亲。哪怕你们的母亲不在世了,也选择相信他,他于你们,没有可信的地方吧?”

宋书豪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奇怪,他说:“这不是一样的吗?我的父亲和母亲,还有我们几个儿子,都是一家人,为什么要分得那么清楚谁信了谁?只要是信,就不分是谁。诚然我父亲这几年的脾气变了很多,但这不能说明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他只是变了…变得让人陌生,让人惧怕,除了我的母亲,谁也不能走进他的世界,谁也不能左右他的思维,越是这样,就越是固执。但这不是成为我们不相信他的理由。”

宋金听后长久沉默,看着这满院的花草,许久才说:“他不是一个好父亲。”

宋书豪皱眉,但或许是元彬长得跟他的父亲一模一样,在灯火下,猛地一看,似乎看见了年轻时候的父亲。

他犹记得那时候随父亲南下,他每天都要等到很晚才睡觉,只为见早出晚归的父亲一面。

那时灯火昏黑,每晚父亲都坐在床边摸摸他的头,让他快睡。

背对灯火的父亲,在昏昏欲睡的他眼中,看起来那么模糊不清,那么疲累不堪。但他进了家门总是先来看他,因为知道他在等他归来。

那几年过得很辛苦,但他一刻都不曾怨过总是不陪着自己的父亲。

后来父亲有空了,但母亲进门了,再后来弟弟出生,他也渐渐长大,去了外地上学,去了国外深造,等他重新回到父亲身边,却发现自己长大了,不再是需要总跟父亲待在一起的年纪了。

再后来…再后来日子慢慢过着,一家人在大花园里,偶有争吵,大多和睦。

母亲在的时候,父亲脸上还能看见笑,不那么顽固,不那么古怪。

母亲过世后,父亲就彻底变了,总是困在自己的角落里,拒绝任何人的关心。

是,固执、专丨制,甚至是蛮横不讲理。

路越走越远。

离得也越来越远。

直到父亲失踪,警察来调查,进了父亲的书房,他们才发现,父亲的桌上只放了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是全家福。

那一刻他才知道,父亲从来不曾想过要把他们推远,母亲过世后,最痛苦的就是父亲吧。

只是失去了挚爱的父亲,没有多余的力气走近他们。

他们不来,他就走远了。

越走越远。

宋书豪说:“不,他是个好父亲,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

宋金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