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是逞能,当时微表姐和瑶表姐就从我身旁走过,我瞧得清清楚楚呢!”面对前不久才给了她难堪的人,陈灵芸自然不甘示弱。

“瞧得清清楚楚?”韩秋梦撇了撇嘴,“那你又是发呆,又是摇头做什么?”

“我想回忆的仔细点不行啊?”陈灵芸甩了个白眼过去。

韩秋梦嗤笑道:“那你可是说呀,到底看清了没有,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我当然看清楚了,先前不是说了吗,微表姐下马车时往前栽倒,瑶表姐伸手拉住她,然后冲到了她前面去!”

陈灵芸这话说的斩钉截铁,由不得人不信。

韩止看向程瑶的目光更加温柔起来。

原来是这样,他早该想到的,瑶表妹早就说过,她情愿自己受伤害,也不愿意微表妹受伤害,见到微表妹摔倒,她又怎么会袖手旁观呢?

而容昕,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对着程瑶,说出一句自己都没想到的话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瑶表姐,那你怎么不早点说呢,害我以为程微又胡闹了。”

他说着,忍不住去瞧程微,程微却紧抿着唇,看都不看他一眼,而是望着程瑶,声音有些黯哑地问:“二姐,你那时候拉我做什么呀?”

程瑶微微笑着,伸手替程微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温声道:“那个时候,瞧见你要摔了,我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程微站在那里,明明比程瑶高了半个头,却微微前倾着身子,咬了唇道:“那你也不要垫在我身下啊,可疼呢!”

她想说她右手肘都磕破了,现在一动就疼得不行,可是一想到二姐摔得比她还重,却一声不吭,就不好意思提了。

“并不疼的。”程瑶柔声道。

望着相亲相爱的姐妹二人,韩秋华神情莫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便是如此,瑶表妹也该早些说清楚的,那就不会引来这些误会了。”

“大姐!”韩止愕然看了韩秋华一眼。

韩秋华微微一笑:“怎么了,大弟?”

“事情弄清楚了就好。”面对长姐,韩止不好埋怨她话里对程瑶隐含的责备,只说了这么一句。

韩秋华笑道:“是呀,事情不问,怎么会清楚呢?瑶表妹,你说是不是?”

程瑶点头:“大表姐说的是,其实都怪我想太多了,怕三妹知道了不好受。”

这些人里,陶心怡除了和岚郡主交好,和程瑶关系也不错,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呀,就是太心善了,替人受了伤,还要怕人家知道了难过。”

陈灵芸站在那里,由众人瞩目的中心又变成了边缘人物,却完全忘了这种落差,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灵芸,你怎么啦,脸色好奇怪。”程彤悄悄碰了碰陈灵芸的胳膊。

陈灵芸回神,神色变幻莫测,好一会儿才咬着唇轻轻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头晕。”

她一定是瞧错了,若是说出来,这些人恐怕都不会相信的,韩秋梦就更会说她是为了逞能胡说了。

程彤扑哧一笑:“你呀,肯定是果子露喝多了,那也是酒呢。”

是了,她定是喝多了,才在回忆时出现了臆想,陈灵芸默默地想。

“呀,快看,下雪了呢!”年纪最小的韩羽对兄姐们的争执并不怎么感兴趣,早就悄悄溜到窗前玩,第一时间发现外面下起了雪。

他这一声招呼把众人都吸引到窗前。

窗外白梅横斜,暗香浮动,雪花簌簌而落,洋洋洒洒显得活泼肆意,让人瞧着,心情无端轻快起来。

陶心怡抚掌道:“品酒赏雪,无诗岂不是可惜,不如这样,咱们继续玩击鼓传花,接到花的人,可以选择饮酒,也可以选择作诗,诗不用太难,就以梅、雪为题好了。等雪稍小些,咱们还可以踏雪寻梅去。”

这一提议立刻得到了众人赞同,很快大家就围坐在一起玩起来。鼓声停下,白梅恰好落在了陶心怡手里,她站起来道:“既然是我提议的可以选作诗,那就先抛砖引玉好了。”

趁着侍女奉上笔墨纸砚的工夫,程微碰了碰韩秋华,低声道:“大表姐,我想出去走一走。”

“微表妹——”

“大表姐,你知道的,我不能饮酒,又不善作诗,偏偏最爱下雪天。你们玩吧,我出去散散步,等下便回了。”程微勉强扯出个笑容。

韩秋华见状不再勉强,叮嘱道:“裹严实些,带上手炉。”

“嗯,我晓得了。”

韩秋华侧头吩咐侍女:“给表姑娘撑好伞,仔细别滑着。”

程微静悄悄走出了门,身后侍女忙撑着伞跟上。

韩秋华收回目光,对韩止道:“大弟,既然事情弄清楚了,我觉得,你欠微表妹一个道歉呢。”

PS:收到两个长评,太感动了。

第十五章 冰雪林中着此身

韩止盯着面前的酒杯,清冽酒香萦绕在鼻端,说话也比以往肆意了些:“我怕她多想…大姐,你难道没发现,微表妹和以前不一样了?”

韩秋华几乎要气笑了,打量着韩止许久,才道:“大弟,其实,我觉得这几年,你才是更奇怪的那一个,微表妹一直是这个样子啊。”

韩止牵了牵嘴角:“大姐,微表妹有没有变化,你问问容昕就知道了。”

“我问他一个半大孩子做什么,看一个人,是用自己的眼睛看,又不是听别人说的。”

“半大孩子?”韩止念着这几个字,表情很有几分微妙。

他比容昕大了还不到一岁而已!

韩秋华自知失言,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道:“你已经行过小成年礼,自是不同了。”

韩止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垂了眼,把玩着光润微凉的酒杯。

韩秋华推了推他:“去吧,微表妹今日定是伤心极了,只有你才能把她哄好。”

见韩止还在犹豫,脸一沉:“大弟,你不想还惹祖母生气吧?”

一听韩秋华提起这个,韩止下意识打了个哆嗦,随后就是一阵气闷。

微表妹生日宴上闹出那件事后,这放到谁家,当老太太的不得觉着女孩子家轻浮,要勃然大怒啊,只有他家老太太兴冲冲打点好了一切,要不是母亲和他拼死拦着,恐怕收了沉甸甸荷包的官媒就要冲向怀仁伯府了!

拦下后,老太太摆了好几天脸色,见缝插针就要把提亲的事重提一遍,连带着母亲和他一起好几个月夹着尾巴做人,话都不敢乱说,生怕哪句话哪个词儿又让祖母想起这一茬来。

关键是,连吃到个双黄蛋,祖母都能引到他的亲事上来,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

十六岁的少年曾无数次地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或者调戏良家妇女了?

他就只是对微表妹没有男女之情而已!

那段时间,韩止最怕别人提到两个人,一个是程微,一个就是祖母,他甚至很认真地想过,非要选一个最怕的,毫无疑问是祖母!

“我这就去。”韩止站起来,似乎是起得急了,身子微晃。

“大弟,是不是喝多了,小心着点儿。”韩秋华笑眯眯道。

韩止走得飞快,到了门口却心有所感地回头,恰与一道视线不经意地撞上。

程瑶似是受了惊吓般,慌乱别开了眼睛。

韩止就站在那里定定瞧着,隐约能看到少女含羞垂首时露出的通红耳朵,小巧精致,他甚至觉得自己能看清那上面柔软可爱的绒毛,让他的心跟着扑通扑通跳起来。

韩止辨不清忽然涌上来的灼热是入腹的白酒,还是他本来的心情,握着微汗的手心,忘了迈开脚步。

正在这时,听到了欢快的笑声:“落到程瑶手上了,落到程瑶手上了!”

热闹的声音响起:“瑶表姐,你是饮酒,还是作诗呀?”

“我选作诗好了。”程瑶站起来,永远是那样自信从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上好紫毫笔,左手揽袖,右手悬腕,一个个秀雅小字跃然纸上。

而围在旁边的人已经忍不住念起来:“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韩止听到这首咏梅诗,不由一震,深深看了程瑶一眼,似是下了什么决定般,抬脚往外走去。

“冰雪林中著此身…散作乾坤万里春…”陶心怡又把整首诗喃喃念了一遍,整个人已是有些痴了,好一会儿,望着程瑶的眼神闪闪发亮,“程瑶,你这首小诗简直是绝了。”

她边说边激动的走了数步,望向窗外的飞雪白梅:“这林子名听雪,却是以白梅代之,偏偏此刻又下了雪,这真是名副其实的冰雪林了,更是把白梅的品质展现的淋漓尽致。”

“确实是好诗。”接口的是陶心怡的兄长陶跃然。

陶跃然比陶心怡长两岁,先前一直在嘉阳读书,这次来京城,是想拜在名士顾先生门下,不曾想顾先生带着弟子出了远门,至今未归。

而随顾先生出行的弟子,正是程微的二哥程澈。

陶跃然击掌赞道:“特别是最后两句,以花喻人,妙不可言。”

那句“散作乾坤万里春”,无疑是对先前行事的最佳诠释。

虽为他人牺牲,依然无怨无言。

陶跃然自幼苦读,不像妹妹常来卫国公府小住,对程家姐妹算不上太熟悉,偶有交集都是客气有礼的,可这时,却忘了那些束缚,目光灼灼望着程瑶,由衷赞道:“有妹如此,难怪程家二哥能够拜在顾先生门下了。”

“大哥!”陶心怡斜飞他一眼,“什么呀,人家程瑶本来就是京城第一才女,这又和别人有什么相干了?”

短短时间作出惊艳诗作的程瑶依然笑得云淡风轻:“心怡,你这意思,是说我二哥无才了?”

陶心怡有些急了:“我可没那么说——”

收到程瑶揶揄的目光,那个如青松修竹般的男子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不由耳根微红,不敢吭声了。

那个人,就是这么被人提起,她多听一次,都觉得欢喜。

而程瑶,总是最懂她的。

其实,以前陶心怡和程瑶关系并不这么好。

自古文人相轻,放到女子身上,同样如是。

陶心怡自幼饱读诗书,在当地颇有才名,谁知每次来姑母家小住,总会时不时听人提起怀仁伯府那位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程二姑娘。

要是二人并无交集也就罢了,偏偏程瑶算是国公府上的表小姐,常来常往,二人哪有不打交道的。

原本陶心怡对程瑶是有些小心结的,二人究竟什么时候关系好起来的呢?

陶心怡有些不大确定了,似乎就是前年,机缘巧合,程瑶与她分享了一个小秘密,而她,在那般情景下,自然而然就吐露了自己的小秘密,从此,二人就渐渐亲近起来了。

程微显然深谙适可而止的道理,见陶心怡有些羞恼,笑道:“咱们继续吧。”

陶心怡嗔道:“还继续什么呀,有了你这首诗珠玉在前,恐怕都没人敢开口了。我瞧着程微和大表哥都先后出去了,咱们点心也吃了,酒也饮了,趁着天色尚早,干脆也去踏雪赏梅吧。”

这话得到众人响应,于是都披上外出的衣裳,擎着伞,三三两两走出了木楼。

程微在一处木桩旁已经停了有一会儿,身后撑伞的侍女心中有些奇怪,一个木头桩子有什么好看的?

好奇的侍女并不敢流露出任何异样,只是悄悄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腕。

“雪已经小多了,站在这梅树下落不到身上多少,你不必撑着了,怪麻烦的。”程微忽然开口道。

侍女先是有些惊异,随后忙道:“姑娘,还是撑着吧,当心着了凉。”

程微皱了皱眉:“不会的,撑着伞我嫌气闷,你听吩咐就是了。”

侍女当下不敢多说,诺诺称是,收拢了伞退至不远处,等站定了,心中不由纳罕。

要说起来,在世子生辰宴上,能进木楼伺候的侍女都是出挑的,她不敢说数一数二,却也是那些没见过场面的小丫鬟不能比的,这三表姑娘一皱眉,她居然就不由自主听了,实在是怪了。

感受到手腕的轻松,侍女悄悄打量着程微,忽然觉得那有几分臃肿的背影可爱了起来。

而这时,程微又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第十六章 恶语伤人六月寒

在听到这熟悉脚步声的一瞬间,程微几乎是不可自控的嘴角轻扬起来。

止表哥果然来找她了,她就知道,止表哥才不会对她视如陌路呢,知道误会了她,是来找她道歉吗?

哼,刚刚还那样冷漠的态度,害她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和他好了,就当不认识的!

程微想到那时候的伤心绝望,心中还是很委屈,特别是她为了断绝自己的念想,在心里发狠说要是以后再多看韩止一眼,就当一辈子的丑丫头,一辈子嫁不出去!

程微站在白梅树下,心里有些矛盾。

这个时候的人,大多还是很信这些的,程微也不例外,尤其是这大半年来还有个不知是鬼是妖的东西缠上了她,让小姑娘对鬼神之事就更是深信不疑了。

可是,他是止表哥呢。她要是一辈子不多看他一眼,他也会难过吧?

程微想了想,还是决定,若是等会儿韩止多说些好话,哄得她高兴,就勉强原谅他吧。

不嫁人…其实也没什么,她生的不好看,男子以貌取人的多,将来夫君定然不喜欢她的,若是像父亲那样宠爱姨娘庶子,她打又打不过,定会活活气死的!

程微忽然觉得不嫁人是个不错的主意,父亲母亲对她虽冷淡,但她有二哥呀,等二哥回来她就问一问,以后若是有了嫂嫂,不会嫌弃她的吧?

程微一想起那年程澈说只认定她一个妹妹,就算全天下人都不在意她,不理会她,他都会一直疼爱她,就对答案格外笃定。

“微表妹——”身后响起了处于变声期的少年特有的声音,并不好听,可听在程微耳中,就是止不住的微笑起来。

见她立在那里,一直没有回头,韩止不由皱了皱眉。

微表妹总是这样孩子气,做什么事都由着自己心意,喜欢一个人也好,讨厌一个人也好,永远是那么直来直往,不曾想过这喜欢或讨厌,是否给别人带来了不便和难堪。

想着先前确实误会了程微,韩止低叹一声,示意侍女走到远处候着,绕到了程微面前,再次喊道:“微表妹。”

似乎从她生日宴起,二人就再没这么靠近过了,程微觉得脸热得像火烧,慌忙别过头去,别扭地问道:“大表哥过来做什么?”

“大表哥?不是止表哥了?”韩止摇摇头。

从小到大,只要二人闹了别扭,程微就会这样喊他,果真是长不大的。

程微轻轻哼了一声:“不敢乱喊了,免得有的人又会误会我心如蛇蝎。”

“微表妹!”韩止加重了语气,无奈中不自觉流露出习惯性的纵容熟稔,“先前是我不对,表哥向你赔不是,你就不要生气了。”

程微许久没听韩止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了,几乎就要忍不住答应,忙狠狠咬了咬唇才克制住,不甘心地问:“那你先前怎么会那样想我?”

韩止耐着性子解释:“是我瞧错了。”

“便是瞧错了,也不该那样想。”程微抬头与他对视,一双丹凤眼清亮有神,遗憾的是再委屈也做不出杏眼那种梨花带雨的姿态来,微挑的眼角总让人觉得眼前的小姑娘骄傲又肆意。

韩止便忍不住皱了皱眉。

要是在厅中时,程微或许会看出韩止神色的微妙变化,可此时眼前的人恢复了她最熟悉的样子,心中被喜悦填满,就忽略了这些,忍不住对他倾诉委屈:“就算别人可以那样想,止表哥也不能!你明明知道,我才不会那样呢,更何况还是二姐姐!”

程微还不懂得,这世上的事,尤其是女孩子的心思,没有哪个男子是该明明知道的,就算他曾经能,将来也未见得能,更何况,他还不曾把你放在心上呢。

韩止确实是有些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