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舒狠狠咬着唇,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一拳打在韩止肩头,“韩止,你混蛋!你说这番不负责任的话是吓唬谁呢?一命抵一命,说得容易,你是想逼死外祖母、大舅母,还有姨母吗?”

韩止闭了眼,显然心情也是极压抑的,哑声问道:“那你说,我能如何?”

那日的情景,他这些天已经想了千百遍,想到后来,也忍不住问自己,那一日,见到微表妹推倒瑶表妹,他怎么就按耐不住脾气,推了微表妹一把呢?

微表妹再任性,到底只是一个女孩子,他和她计较什么啊!

和舒摇摇头:“大表哥,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么,我生气,不是要你去给程微赔命,而是气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她!说什么两个人一起去扶瑶表姐,你不小心碰倒了程微,呵呵,大表哥,今日你不妨和我说实话,是不是你见瑶表姐摔倒了,认为是程微推倒的,所以恼怒之下才推开程微的?”

韩止猛然睁眼去瞧和舒,满脸的不可思议:“舒表弟,你是如何知道的?”

和舒盯着韩止,露出果然如此的冷笑:“我还用想么,别人或许不察,我早就瞧出来,大表哥,但凡沾了瑶表姐的事,你就把理智丢到了九霄云外去!”

“这关瑶表妹什么事儿?”韩止站直了身子,“舒表弟,我知道你和微表妹感情好,可是,这世上的道理,不是感情好就能不顾对错的。是,确实如你所说,我是见到微表妹推倒瑶表妹,才在急切之中推开微表妹去扶瑶表妹的,无论如何,伤了微表妹是我的错,可这并不代表,微表妹就没有错了。”

和舒翻了个白眼:“程微错在哪里了?你就确定她推了瑶表姐?”

韩止忍不住扶额:“舒表弟,你不要胡搅蛮缠,那是我亲眼瞧见的!”

和舒冷笑一声:“瞧见?谁说眼睛就不会骗人了?退一万步说,就算程微推了瑶表姐又怎么样?大表哥,你别忘了,程微才是你的亲表妹,我的亲表姐!瑶表姐,说起来,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舒表弟!”韩止几乎被和舒这番话给惊呆了,“你这是什么歪理?瑶表妹是庶女出身不错,可姑母既然是她嫡母,那她就是咱们的表姐妹,你这话要是传出去,才是离经叛道呢!”

和舒双手环抱在胸前,笑容惊心动魄又放荡不羁:“大表哥,别给我讲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程微才是姨母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娘和姨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无论程微是不是做错了,都轮不到别人给她委屈受。”

说到这,他目光流转,落在韩止眼里,显得越发叛逆:“瑶表姐平日对人是还不错,可她再好,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程微要欺负她,我还要给程微帮把手呢!”

“舒表弟,就是都像你这样纵容,才让微表妹越发刁蛮任性,你这不是疼她,是害了她!”

“害她?”和舒几乎要大笑了,“那现在害程微躺在床上的是谁呀?”

见韩止不说话了,他目光微沉,忽然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了,大表哥,你喜欢瑶表姐,是不是?”

 

第二十六章 醒来

韩止面色大变,斥道:“舒表弟,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这很复杂么?”和舒嗤笑,“大表哥,其实你还不如程微呢!”

韩止终于有些恼了:“舒表弟,你不要太过分!”

和舒后退几步:“大表哥,你的想法我管不了,不过我丑话先说在前面,程微要是真的出了事,我不管瑶表姐是怎么摔倒的,反正是因为她那一摔才引出之后这些事来,我定会要她好看!”

“和舒!”

“别,别,大表哥,我年纪小,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懂喜不喜欢!”和舒一句话把韩止要说的话堵回去,抬脚跨出了门口,“我去看程微,就不打扰大表哥继续抄写家训了。”

等那大红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韩止转回头望着书房。

风从门口灌入,把地上凌乱的纸张吹得不停翻动,他默默走进去,俯下身一张一张的捡起来,捡到后来,忽然手一扬,纸张四散飘落,整个人滑落在地,对着地面狠狠砸了一拳。

负责整理书房的书童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喊道:“世子——”

“出去!”

书童担忧地看了一眼韩止的背影,默默关上了房门。

和舒返回梅苑,却发觉梅苑多了不少人,见良辰立在门口,问道:“良辰姐姐,外祖母过来了?”

良辰知道这位表公子虽然身世不堪,却和三表姑娘一样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忙道:“是的,刚刚老国公爷请了北冥真人来府上,此时正要给三表姑娘诊治呢。”

和舒面色一喜:“真的请了真人来?”说着抬脚就往里走去。

“表——”美景刚想喊住他,良辰拉了美景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和舒走进去,就见堂屋里或坐或站了不少人,俱是朝夕相见的长辈们,唯有一人一身道袍,白须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此刻正端着茶盏喝茶,身后还立着两个梳着道髻的小童,不用多问,必是北冥真人无疑了。

屋中人正围着北冥真人说话,无人注意到和舒的到来,他放轻脚步,默默站到了角落里。

“真人,我那外孙女到底如何?”与北冥真人相对而坐的是老卫国公,近六十岁的人,中气十足,半点不显老态。

北冥真人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然后把茶盏放下,才道:“老国公莫急,小姑娘的情况贫道已经瞧过了,是受惊过度导致魂魄不稳的缘故,等下贫道化了符水喂她服下,再看效果。”

“那就劳烦真人了。”老国公悄悄松了口气,看着北冥真人不紧不慢喝茶的模样,恨不得劈手夺过来替他喝下。

好在又等了片刻,北冥真人总算把茶盏放下了,起身道:“这便开始吧。”

他走到桌案前,从小童手里接过布袋,取出黄纸朱砂等物,一气呵成写成一张符箓,随后召来另一位手捧一杯清水的小童,口中念念有词,众人还未看分明,符箓已经燃烧起来,化作灰烬落入了水中。

“把这杯符水端去给小姑娘饮下吧。”

韩氏忙亲手接过,小心翼翼端着去了里屋,留在堂屋的人屏气凝神,提着心等着,唯有北冥真人老神在在,闭目养神。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内室传来动静:“姑娘醒了!”

这话像是一道惊雷,打破了室内令人紧张的沉默,老夫人忙站了起来,抬脚往里屋走去。

卫国公夫人陶氏见状,忙跟了上去。

老卫国公面露笑容,对着北冥真人连连道谢。

北冥真人站起来道:“既然人已经醒了,那贫道就该告辞了。”

老国公连忙挽留,北冥真人道:“正巧圣上传了贫道进宫,就不多留了。”

二人正说着,忽听里屋传来女孩子的叫声:“不要过来!”

随后就是杯盏落地跌得粉碎的声音。

“真人,这是——”

“贫道进去看看。”北冥真人走进里屋,就见那一直昏睡的小姑娘半坐起来,双手捂着眼睛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最里头床角处,蜷着身子瑟瑟发抖。

“真人,您快瞧瞧,我这外孙女醒来后,才睁开眼睛就又变成了这般模样,捂着眼睛死活不让人靠近。”老夫人焦急地道。

北冥真人上前几步,打量了片刻,摇头道:“这个,应该是小姑娘受惊吓后落下的症状,就不是符水可以医治的了。”

“那该如何?”老夫人追问。

“按时服用些养心安神的汤药,仔细调养些时日,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忘性大,慢慢也就好了。”

听北冥真人这样一说,老夫人等人总算放下心来,毕恭毕敬把这位高人送了出去。

和舒悄悄溜了进来,站在床头静静看着程微,轻轻喊道:“程微——”

程微捂着眼睛的手一顿,好一会儿,才迟疑地问:“和舒?”

和舒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上前一步:“是我——”

听到靠近的脚步声,程微忍不住尖叫:“你别过来!”

和舒停下脚步,拧着眉问:“程微,你这是怎么了?”

程微身子一颤,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总之,你不要过来。”

“行,我不过去,那你总要放下眼睛瞧瞧我吧,咱们可是许久未见面了。”

“不,不,我不瞧你,我谁也不瞧!母亲,母亲——”程微情绪激动,放声喊着韩氏。

随着老夫人一起去送北冥真人的韩氏忙奔了进来,见程微状若癫狂的模样,叹了口气,走上前道:“微儿,娘在这里。”

程微紧紧捂住眼睛,同样不敢看韩氏:“母亲,您带我回怀仁伯府吧,我想回去。”

这话正被随后走进来的老夫人听见,老夫人心下一酸,快步走过去揽住程微:“微儿,你是不要外祖母了么?”

熟悉的怀抱和声音令程微泪如雨下,她深深埋在老夫人怀里哭道:“不是的,外祖母,我就是太怕了…”

老夫人看向韩氏,韩氏忍不住道:“母亲,眼看也要过年了,我是该带微儿回去了,等她养好了,再带她来给您拜年。”

老夫人紧紧揽着程微,面露不舍。

陶氏见状跟着劝道:“老夫人,微儿是在国公府受得惊吓,现在刚醒来,害怕这里也是难免的,若是回伯府养着,说不定更有利于恢复。”

老夫人听了,这才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府里众人听闻程微已醒,午后便要回怀仁伯府去,都赶来探望,韩止听闻后,连日来头一次踏出书房,来到了梅苑。

第二十七章 道歉

“大姐。”梅苑的小径上,韩止遇到了迎面走来的韩秋华等人。

韩秋华看了形容憔悴的韩止一眼,低叹一声,招呼道:“大弟过来了,我们刚从微表妹屋里出来。”

听到“微表妹”三个字,韩止神情有了些许变化,话里不经意间带了几分迟疑:“微表妹她…如何了?”

韩秋华摇头叹息:“不吃也不喝,蒙着眼睛不见人,只吵着要回去。”

韩止听了神情一僵。

韩秋梦笑嘻嘻道:“大哥,你去看微表姐,说不定她就好了呢。”

“三妹——”韩秋华暗恼韩秋梦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警告般瞪了她一眼。

韩秋梦撇了撇嘴不说话了,却低着头,拿眼角余光偷瞄着韩止的表情。

韩止恢复了平静表情,对韩秋华道:“大姐,那我就先进去看微表妹了。”

“好,那你快进去吧,也不要呆久了,微表妹精神状态不大好。”

“嗯。”韩止应了一声,抬脚向里走去,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急促的声音。

“欢颜,欢颜,黑色的布巾呢,还没找到么?”随后就是扑通一声巨响。

他连忙走了进去,就见程微跌坐在地上,那个叫欢颜的小丫鬟手捧着一条长长的黑色布巾冲了过去,一脸紧张地问:“姑娘,您摔疼了么?婢子扶您起来!”

“布巾找到了么?”程微紧闭着双眼,凭着声音去触碰欢颜。

“找到了,找到了,姑娘您看!”欢颜连声道,忙把那黑色布巾塞到程微手中。

程微闭着眼,什么都看不到,却并不计较这丫头的傻话,而是微仰着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欢颜,那你快给我把眼睛蒙好吧。”

“嗳。”欢颜点头应着,把那黑色布巾一抖,轻轻覆在程微眼睛上,随后缠了一圈又一圈,在她脑后打了个结,邀功道,“姑娘,婢子缠得严实吧,是不是一点光都看不见了?”

“嗯。”程微半坐在地上,自清醒后头一次露出安心的表情。

欢颜见了忍不住一笑:“姑娘,婢子还给您在脑后扎了一个蝴蝶结呢,很好看的。”

“是么?”程微半仰着头,望着欢颜的方向。

韩止立在门口,忍不住皱了皱眉。

微表妹的这个丫鬟未免太呆了,竟半点不会照顾人。

他再忍不住,抬脚走了进去。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程微身体猛然一僵,随后头转向门口的方向,一脸戒备。

韩止见她蒙着眼,怕惊着她,忙道:“微表妹,是我。”说着就向程微走去。

“你别过来!”程微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表情一下子扭曲起来,一脸惊恐。

“微表妹,你,你是怎么了?我是止表哥啊。”韩止站在不远处,与程微不过几步的距离,可程微这样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

或者说,程微每次见他时,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

他立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望着消瘦得吓人的程微,忽然间觉得,这个一起长大的表妹,好像一下子陌生起来。

一时之间,韩止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只知道这样的滋味并不好受。

他沉下脸对欢颜道:“表姑娘这个样子,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屋里伺候着?”

欢颜浑然不觉眼前之人是这府上尊贵的世子,理直气壮地道:“我们姑娘怕见人,只让婢子在这里伺候着。”

韩止皱了皱眉,又往前迈了一步:“微表妹,我扶你到床上去,地上凉——”

“不用!”没等韩止话说完,程微就断然拒绝,一手摸索着去扶床柱,一手去摸欢颜,“欢颜,你扶我上去。”

“嗳。”欢颜俯身去搀扶程微。

韩止冷着脸一把推开欢颜,伸手把程微横抱起来。

程微惊恐的叫了一声,拳打脚踢:“放开,你放开!”

韩止不顾她的挣扎抱得更紧,直接把人放到了床榻上,然后在一侧坐下,抿了唇问道:“微表妹,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恼恨我伤了你,要打要骂,都由你!可你这样疯疯癫癫的,像个什么样子?”

“疯疯癫癫?”程微停止了动作,喃喃反问。

见程微似乎听进去了,韩止接着道:“难道不是么?自从你醒了,捂着眼睛谁也不看,现在更是连人都不许靠近了,不是疯疯癫癫是什么?微表妹,你这样,别人且不说,不是让祖父祖母操碎了心?”

“外祖父,外祖母…”程微似乎被韩止的话触动了,渐渐安静下来。

韩止轻轻松了一口气,伸出手,温声道:“微表妹,表哥替你把布巾解下来吧。”

“不要!”程微一挥手,啪的一声打在了韩止手腕上。

她瘦了许多,手腕上戴的镯子有些空荡,撞在韩止手臂上,凉意袭人。

韩止目光微沉,盯着那花纹奇特的镯子瞧。

程微看不到韩止的表情,却觉得昔日只要一靠近心中就能生出无限欢喜的这个人,此刻却让她畏如蛇蝎,只想拔腿就跑。

只可惜她逃无可逃,只得往后退了退身子,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口道:“大表哥,我不想把布巾摘下来。”

她怎么敢摘下来,那些自小到大熟悉无比的人,只要看一眼,就会看到他们横死的样子,那样的惨状,那样的真实,到现在她都没疯,已经是奇迹了!

或者,韩止说得对,她是已经疯了,所以才会看到那些恐怖的情景?

程微心头升起几分希翼:“大表哥,你刚刚说,我疯了?”

要真是如此,是不是说明她看到的都是假的,无论是她喜欢的人,还是讨厌的人,他们统统都是好好的,活生生的?

程微话里的期盼如此明显,让韩止心中一惊,反而不敢胡乱刺激她了,伸手握住她的手,严肃道:“微表妹,别乱想,你这不好好的么。”

“哦。”程微半低着头,语气中难掩失望,然后把手抽了出来。

韩止看了有些不安,温声道:“微表妹,是我错了,当时不该推你,你原谅我,可好?”

程微半天不语,好一会儿才抿了抿唇,轻声道:“不,我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