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而复返?”

“对呀,我无意间溜达到红梅树旁,正巧撞见止表哥和二姐在一起互诉衷肠,这才知道,原来止表哥很早就喜欢二姐了,而二姐呢,明知他喜欢她,却从不对我说呢。”程微说到这里,心头涌上浓浓的酸涩和悲哀。

毕竟是她掏心掏肺对待了十多年的姐妹,怎么一朝之间,就成这个样子了呢?

甚至,甚至还不如她和程彤那样,明明白白的两看相厌。

“母亲。”她抬眸,深深望进韩氏眼波里,“不论如何,您总该清楚,若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止表哥的心上人是二姐,我是绝对不会做出向他吐露心意这种蠢事的!”

韩氏不自觉点头。

这一点,她是相信的,次女没有别的优点,就是性子倔,随她!

不过,是不是真如次女所说,侄儿对庶女早已暗生情愫,她总不能只听次女这样一说,就全信了。

程微悄悄观察韩氏神色,知道她已经有所动摇,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从没指望母亲完全信了她,只要能认真听她说这些话,就是好的开始。

“母亲若是不信,就等等看吧,止表哥对二姐痴心一片,早晚会来求您呢。只是这次,不带二姐进宫行么?”

韩氏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既然你这么说了,姑且让你二姐留在家里。不过要是将来证明止儿没有这个意思,你就莫再胡思乱想。这么多年,我看瑶儿对你很上心,别到最后你和哪个都不好,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韩氏说这话有感而发,想起了早逝的妹妹韩玉珠。

这样的结果,程微已经相当满意,暗道这样行事果然是对的,以前是她太笨了,才吃亏不讨好。

“夫人,二姑娘过来了。”

“请进来。”

浅紫色的棉帘掀起,程瑶走了进来。

她外面披着石青色灰鼠斗篷,里面是鹅黄色镶草绿宽边的对襟小袄,配水红挑线裙儿。这样的打扮喜庆中不失清雅,恰似一朵睡莲,米分白花瓣露出红蕊,让人移不开眼睛。

“母亲,三妹。”程瑶未语先笑,“今日三妹竟比我还早呢。母亲,我是不是来迟了,没耽误您时间吧?”

韩氏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眼见庶女举止温婉,言语体贴,就迟疑起来。

她下意识用眼角余光瞥一眼程微。次女面白如玉,好似覆了一层寒霜。

罢了,就这一次,要是以后证明次女胡言乱语,那就对庶女好些就是了。

程瑶观察韩氏神色,心中隐隐有不妙的预感,于是把带来的礼物展开:“母亲,这是我要送给太子妃的礼物,您看合适不?”

韩氏和程微同时看去。

那是一对枕巾,上面绣了栩栩如生的两个胖小子,相对而坐,其中一个手捧石榴笑嘻嘻吃着,另外一个好奇的伸出双手,手心上各落了一只蝙蝠。

更难得的是,那被咬了几口的石榴露出晶莹石榴籽儿,个个闪着光泽,冷眼瞧着,竟和真的一样!

“母亲,您看如何?”程瑶含笑问着,心中笃定嫡母会很高兴她把这对枕巾献给太子妃的。

“实在难得!寓意好,绣样新奇,更难得的是绣工精致完美。”韩氏连连赞叹,最后道,“瑶儿,太子妃有孕在身,去的人太多恐怕惊扰着,这次你就留在家里吧,我带你三妹进宫瞧瞧就是了。”

“可是——”程瑶险些失态,对上韩氏目光,很快稳住心神,“母亲,瑶儿心里也很惦记太子妃呢。”

韩氏笑着点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放心吧,等我们从宫里回来,就把太子妃的情况对你说说。”

“那这枕巾——”

“让微儿替你带过去就是了。”韩氏说得格外利落。

于是,直到韩氏和程微母女二人走了,程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这是她熬了数夜绣好的枕巾进宫了,她被甩下了?

第六十章 望诊太子妃

不提程瑶是否哭晕,程微跟着韩氏进了皇城,由宫人领着去了东宫。

碧瓦朱墙,飞檐瑞兽,奇花异草装点着金碧辉煌的宫城,为恢弘庄严凭添了几分秾丽,一路走来,皆是程微熟悉的景色。

可是于她来说,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

金漆门匾,朱红大门,因为天色尚早,又有几分阴沉,一眼望去还带着暮夜的朦胧,远处看不分明,跟着宫人亦步亦趋的走进去,有种走进凶兽巨口的荒谬紧张感。

程微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微儿?”韩氏投来疑惑的眼神。

程微抬头,露出个浅淡笑容:“无事。”

母女二人一前一后往前走,韩氏迟疑了一下,低声问:“脚上还没好利落么?”

程微颇为意外韩氏会问起这个,怔了怔吐出两个字:“好了。”

说话的工夫,二人已经到了地方,惯例是要等上一段时间的。

不料才落座不久,宮婢奉上来的茶水只喝了几口,就有内侍来请:“夫人、三姑娘,太子妃有请。”

程微母女对视一眼,都颇为意外。

韩氏心中一紧,别是雅儿出了什么事吧?

想完又暗啐自己一口,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晦气话呢,雅儿福泽深厚,命格贵重,又有龙气庇佑,哪会出事!

虽这么想,她还是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程微见状跟上,因为一早服用了止痛符,脚上并不觉得痛。

进了殿内,明亮堂皇驱散了暗沉,二人转进内室。太子妃程雅侧卧在美人榻上,喊了一声:“母亲,三妹,你们来啦。”

韩氏忙拉着程微跪下来:“给太子妃请安。”

“快起来——”程雅坐起来,想要下来扶,一旁的嬷嬷抢先一步把韩氏扶了起来。

程雅嗔道:“母亲怎么对我如此客气?”

“礼不可废。”韩氏随口一句好堵住宫人们的嘴,仔细打量着程雅。“太子妃瘦了。”

程雅拉着韩氏坐下来。抬头对程微笑道:“三妹,你也来我身边坐。”

等二人都坐好,她扫宫人们一眼:“你们都退下吧。”

“是。”

宫人们鱼贯而出。最终还是留了一个嬷嬷并两个宫娥站在程雅不远处,不离左右。

程微心想,天家规矩就是如此,任你有满腹的话。这样一来,就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雅儿。这些日子你吃的可好?害喜厉害么?”

“也还好。”程雅不愿韩氏担心,温声道。

程微悄悄抬眼,按着阿慧教她的理论观察程雅面部。

大姐姐眼睑有些水肿,唇色发白。精神不佳,按着符医胎产科的理论,应是营养不良。轻度贫血的症状。

她头一次结合理论望诊,犹豫不定。忍不住悄悄问阿慧。

阿慧便道:“我见不到人,仅凭你说哪能确定呢,这样吧,你让我借着你的双眼瞧瞧。”

程微想了想,答应下来。

阿慧的声音很快响起:“程微,你仔细观察一下她额头和旁处有何不同。”

程微认真打量片刻,道:“有两个痘痘,被脂米分刻意盖住了。”

阿慧提醒道:“你看她发迹处!”

见程微迟迟没有定论,忍不住给出了答案:“她发迹处肤色比之旁处要暗,应是心中压力过大的表现。我跟你说,人有孕时,心中压力大了就容易造成小产。”

“那怎么办?”程微听得都紧张起来。

“你无需太紧张,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毕竟妇人从怀孕到生产,遇到的各种状况太多了,等回去,我先教你保胎符。至于现在,让她多宽心就是了。”

“三妹——”

程微回神:“大姐姐?”

程雅笑了:“在想什么呢,那么认真?”

“我在想…”程微匆忙找着借口,“在想女子可真神奇,长大后这里居然会怀宝宝呢。”

幼妹的懵懂令程雅会心一笑。

她当年何尝不是如此,以为女子长大嫁人后,和男子在一间屋里睡过就会生出小宝宝来了,直到十三岁那年,宫里派来的教养嬷嬷教给了她那些…

“三妹觉得大姐会生小皇孙,还是皇孙女呢?”程雅问出这句话后,立刻后悔了。

玄清观北冥道长座下有位女弟子,叫素尘,本事不小,常来往于后宫,颇受嫔妃们追捧。她先前害喜厉害,吃了太医院开的方子不见效果,贵妃娘娘就请了素尘道长来。

素尘道长让她饮下符水,害喜的症状果真缓解不少,可她却添了一桩心病。

素尘道长对她说,她这一胎,十有八九是女胎。

还说,若想一举诞下皇孙,可以喝下她特制的一种符水,胎儿三个月以内,能有一定几率转换性别。

女胎转换成男胎,要说程雅不心动,那是骗人的。

没有人比她自己清楚,太子殿下对她是何等冷淡,要不是有那例行的初一十五,她根本连太子的面都鲜少见到。

这一胎若是女孩…

程雅不愿想下去,可是让她去喝那转换胎儿性别的符水,她又下不了决心。

子女是缘分,强行改变性别,她总觉得有违天合,可是说出这话的又是玄清观的道长…

连日来,程雅觉得自己想这些都有些魔障了,今日竟忍不住对三妹问出来,为难一个小姑娘。

就连韩氏都觉得长女这问题让人太为难,特别是拿来问不靠谱的次女,那丫头忒较真,万一开口说是女孩,岂不是给太子妃添堵?

“太子妃——”

程雅抱歉地笑笑:“母亲,我就是随口问着玩儿,不是说小孩子眼亮么?”

韩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说的是几岁大的孩子,你妹妹都十好几了!”

程微却把程雅这话当成了一个考验,认真望诊一番,又把结论与阿慧沟通过,郑重道:“大姐姐,我看了,你会生个小皇孙的。”

“什么?”程雅脱口而出,忍不住看一眼伺候她的宫人,随后紧紧盯着程微,“三妹,你真这样以为?”

程微想到要缓解大姐姐的压力,就笑了:“是呀,大姐姐放心,您一定会生个小皇孙的。”

她变白了,人又消瘦,在亲近的人面前这么一笑,清冷中带了温柔甜蜜,让人瞧了,只觉可怜又可爱。

程雅一时都有些看愣了。

这时,忽然传来男子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是谁说,太子妃一定会生小皇孙?”

第六十一章 太子

程微身子一僵,迟迟没有回头、

她始终忘不了,幻象里,那个她叫了多年姐夫的人,冷冰冰道:既然没有保住太孙,那你们就给太子妃陪葬吧。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问一句,大姐姐如何了!

尤其令她难以释怀的,是他点头,让程瑶剖了大姐姐的肚子。

她只要一想到,温婉可亲的大姐姐,从未和人高声说过话的大姐姐,为了配得上太子妃的身份而从小努力学习的大姐姐,孤零零冷冰冰躺在那个阴暗的屋子里,赤裸着下体,被人开膛破肚,死无全尸,连一丁点的尊严都没留住,就无法原谅这两个人。

一个是程瑶,一个是太子!

“殿下。”程雅颇为意外,忙起身下榻。

在她印象里,除了初一十五,还有确定她有孕的那几日,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太子都没有在其他时候过来了。

韩氏忙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发觉程微没有反应,她暗暗咬了咬牙,悄悄扯了程微一下。

程微这才转过身来,紧挨着韩氏半蹲行礼:“给太子殿下请安。”

太子边往内走边道:“夫人何必多礼,快起来。”

他说着,目光从程微身上扫过,露出思索的神情,看了程雅一眼。

程雅笑道:“殿下莫非认不出了,这是三妹。”

“是三姑娘?”太子颇为意外地挑眉,盯着少女因低头而露出的一截纤长脖颈,欺霜赛雪,凝滑如脂。

“我还在想这是哪位姑娘呢,怎么瞧着不大一样了?”太子说着话走了过来。在离程微不远处站定。

程微半低着头,看见那双绣有四爪蟒纹的皂靴就在她不远处,寒气自心底升起,下意识后退半步。

往日里,程微把这位太子殿下当做寻常人家的姐夫般亲近,在他面前从不唯唯诺诺,往往是问起什么就痛快说什么。这还是头一次。太子问了这许多,她还垂着头,一声不吭。

在程雅想来。幼妹一年来颇多不愉快的遭遇,又大病一场,加之许久未进宫了,对太子生疏是正常的。就替妹妹笑着解释道:“殿下,三妹她前些日子身子不大好。人瘦了又白了,乍一看是觉得不一样了,其实要是仔细瞧,并没有变的。”

“是么?”太子并未多看程雅。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程微,语气里多了几分好奇,“那三姑娘别总低着头。也让我看看,别以后路上遇到。连妻妹都能认错了,那岂不是让本宫闹了笑话。”

太子声音慵懒低沉,听着很动听,可落在程微耳里,却好似长虫在身上缠绕爬过,冰冷滑腻,让她忍不住想尖叫。

人怎么可以这样表里不一呢,程瑶是如此,太子亦是如此,往常进宫,对她们都和和气气,一点没有太子的架子,让她都不自觉把他当姐夫待了,甚至偶然听人提起他对大姐姐冷淡,她都不信。

说什么太子殿下不喜欢大姐姐,鲜少往大姐姐这里来,可她每次进宫,明明都能遇见的!

就是这样一个人,对难产而亡的大姐姐,冷漠如斯!

“三姑娘这是怎么了,大半年未进宫,见了本宫连头都不敢抬了?”太子悠悠问道。

以往对这位又黑又胖的妻妹,他从未认真打量过,现在让他回想她的模样,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脸上一茬接一茬的长痘痘,像割韭菜似的,让他没有再看第二眼的耐心。

可此时,只瞧这一段白皙的脖颈,他就忍不住想看看,那个又黑又胖的妻妹究竟变成什么样了。

太子这声催促,让程微惊醒。

是了,她以后既然要走那条艰难的路,尽最大的努力去救亲人,就不该在外人面前流露半分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