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南安王淡淡问道。

女先生面红耳赤,显然对即将说出来的话深以为耻:“那两首诗乃前人所作,并非卫国公世子夫人所作,魁首自然要另选他人。”

这话一出,许多人震惊得连杯中酒都洒了大半,溅到衣襟上浑然不觉。

韩止愣神之后,猛然站了起来:“这不可能!”

他大步走到女先生面前,勉强露出一抹笑容:“先生,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女先生一脸鄙夷:“那两首诗被人叫破乃前人所作,已经有小娘子连书都拿出来了,想来是没有世子所说的误会。”

卫国公府门第虽高,作为一个授业先生,哪怕身份再低微,亦无法容忍这种事。

“什么书?在哪里?”韩止脑中嗡嗡作响,不明白这陡然间的天翻地覆是怎么回事。

瑶表妹抄袭前人诗作?这怎么可能?

“内子于诗词一道素来颇有天赋,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女先生撇嘴一笑:“那书是数年前著成,世子夫人那时不过十来岁女童,纵是生而知之,也不可能作出这般水平的诗来。”

这时有声音响起来:“那书是叫《拾珍遗录》吧,我一年前外出游历,偶然从一路人那里匆匆翻阅过此书,今日见到那两首诗,还以为自己记岔了呢。”

立刻又有一个声音附和道:“不错,我也曾读到过今日两首诗中的一首,刚刚一直在纳闷是怎么回事,原来如此——”

韩止面色惨白,强自镇定冲南安王一礼:“王爷,请容我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南安王神色淡淡:“世子请去吧。”

陶跃然起身:“世子,我陪你一起去吧。”

韩止心乱如麻,胡乱点了点头。

待二人一离去,议论声顿时响了起来。

本来把诗会当成凑热闹的小霸王容昕眼睛发亮,问南安王:“王叔,闹出这么大的事来,怎么不见您奇怪?”

南安王唇畔笑意浅浅,目光淡然通透:“王叔曾读过世子夫人流传出去的诗作,本来诧异其年纪轻轻如何会写出不同风格、感悟的佳作来,现在么,正好不奇怪了。”

容昕听得一头雾水,起身道:“我也瞧瞧热闹去!”

第四百二十五章 哑口无言

韩止一言不发往前走,陶跃然追了上去,拉住他道:“止表弟,你冷静些。”

韩止脚步一顿,神色茫然:“我很冷静,我就是去看看怎么回事儿,不能让这些人随便往内子身上泼脏水。”

“止表弟——”陶跃然欲言又止,狠了狠心道,“那些人说的是真的,其实我也偶然在荟城看到过那本书…”

“什么书?”韩止打断陶跃然的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这就去看看!“

他甩开陶跃然的手大步往前走,陶跃然望着前面强撑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心挂陶氏身体,忙跟了上去。

女客那边已经有许多夫人带着女儿匆匆告辞,只是离去前目光总会在呆立的卫国公世子夫人身上扫上一遍,竭力摆出来的平静面庞下是难以掩饰的兴奋,不难想象,诗会上曝出的这个丑闻将会以怎样的速度传遍京城大街小巷了。

程瑶默默站着,承受着宛若凌迟的各色目光,脑袋还是懵的。

怎么会有那样一本书?

什么古籍,什么遗珍,那些诗明明不是这里存在过的,好端端怎么会冒出这样一本书来?

一定是有人害她!

程瑶眼珠转了转,视线最终落在角落里默默看戏的程微身上,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冷光,大步走了过去。

程微看着气势汹汹站在她面前的程瑶,挑了挑眉。

这个时候。程瑶不学着大舅母干脆利落的昏倒暂避丑闻,居然还能来找她麻烦,到底是内心太强大,还是对她的恨意已经超过羞耻心了?

正琢磨着,程瑶已经开口:“程微,是你故意害我对不对?”

她开口一哭,就找回了状态。挺直了脊背无声落泪:“我知道。你因为止表哥的事一直怨我,可你怎么找我麻烦都行,却不能这样害我啊。你让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女客虽走了不少,还是有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留了下来,程瑶这一哭,众人赶忙把耳朵竖了起来。默默围观。

正巧走到屏风处的韩止脚步一顿,匆匆走了过来。

“霄儿——”

程瑶哽咽声一停。见是韩止,眼角的泪簌簌而落:“世子,我…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韩止见她如此,下意识就找起理由来。

瑶表妹很小时就显露出非凡的才气来。或许真是她在闺中作过的诗,被微表妹瞧见偷偷编成了书也不一定…

“微表妹——”

当的一声响,程微把茶盏往桌案上一拍。站了起来。

她个子高挑,一站起来就比程瑶高出半个头来。顿时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看也不看韩止一眼,直盯着程瑶问:“你是谁?”

程瑶被问得一怔。

程微冷笑一声:“怀仁伯府的庶出二姑娘,还是远房表姑娘?你先摆正自己的身份,再来说说我是如何害得你!”

“我——”程瑶一滞,万万没想到程微如此伶牙俐齿,一句话就点出了她的尴尬身份。

程微转身走向池依莲,冲她颔首微笑:“池姑娘,可否把书借我一观?”

那本《拾珍遗录》被众女传阅一圈,又回到了池依莲手里。

池依莲把书递过去,笑道:“可要仔细些,这书我爱惜得很,刚刚被卫国公夫人拿去砸人,心疼死我了。”

“池姑娘放心,我会好好爱惜的,绝不拿它砸人。”

程微把书接过,一眼就落在成书日期上,看着韩止夫妇冷笑出声:“表哥表嫂,你们还是先看清楚成书日期再说话。承平十八年,那时候我才七岁,请大家说说,我是怎么害人了?是七岁的我收集了表嫂的大作编成这本书,还是九岁的表嫂已经是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诗中仙了?”

韩止被问得哑口无言,面色铁青,程瑶垂死挣扎:“这成书日期,谁又能保证一定是那个时候——”

一声轻笑响起,池依莲站了起来。

她身材娇小,瞧着很是怯弱,可神情却是从容中透着玩味,摆弄着垂在胸前的发梢道:“这个呀,我可以说一下。我刚刚得到这本书时,如获至宝,就请岭西当地有名的先生鉴定过了,这纸张确实是多年前的无疑。”

她说着扫程微与程瑶一眼,笑盈盈道:“你们这些恩恩怨怨呀,我不知晓。不过岭西离京城万里之遥,这书可是我在岭西得到的呢。”

这话无异于告诉众人,别说是七岁的女童,就是如今的程微,能编成这么一本书还弄到万里之外去,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程瑶似是受了很大打击,不停摇头。

韩止立在原地,表情麻木。

程微斜睨他一眼,淡淡道:“大表哥,大舅母刚刚昏过去了,我觉得先去看看她比较重要。”

韩止回神,胡乱点点头,抬脚就走。

“世子——”程雅下意识抓住韩止衣袖。

韩止回头,看着程瑶的眼神格外复杂,闭了闭眼才睁开,叹道:“我先去看看母亲。”

说完,一点点掰开程瑶捉住他衣袖的手指,头也不回离去。

热闹已经看完,留下的人带着对卫国公世子夫人的鄙夷和满腹的意犹未尽陆续离去。

程微这才上前一步靠近程瑶,低声道:“大表嫂,我从小崇拜你才华横溢,现在才知道,你居然不懂得‘别人的永远是别人的’这种三岁稚子都明白的道理。”

她说完抬脚就走,小霸王容昕追上来:“程微,等等我。”

程微看向他。

“你去哪啊?”

程微态度冷淡:“去看一下我大舅母。”

容昕不以为意,笑道:“我跟你一起去。”

程微不置可否,转身便走,才到屋门口就听里面杯盏落地的声音传来,紧跟着就是陶氏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个孽子,还有脸见我,若不是你,那个下流胚子如何能进国公府的大门?”

“母亲,您听我说——”

“滚,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

陶跃然劝道:“表弟,姑母情绪太激动,怕身子受不住,你暂且先出去吧,等她冷静下来再说。”

韩止浑浑噩噩被陶跃然推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程微。

第四百二十六章 后果

二人对视,有那么一瞬间天安地静,心绪都有些复杂。

韩止最终未发一言,冲程微点点头,狼狈离去。

程微心里叹了口气。

曝出程瑶抄袭前人诗词,国公府瞬间成为各府茶余饭后的谈资,要说影响,定然是有的,特别是对止表哥将来子嗣的影响。

试想,谁愿意娶一个母亲品行如此恶劣的女儿呢?

不过——

程微无声笑笑。

程瑶身有寒毒,是生不出孩子来的呀。

要问后悔么?丝毫不。

难道程瑶躲在国公府的羽翼下,就该一辈子顶着才女光环来膈应人吗?

她相信,比起一个外表光鲜内里龌龊不堪的孙媳妇,外祖母等人情愿认清其真面目,别让她教歪了子孙后辈。

程微挺直脊背,抬脚走进去。

陶氏躺在床榻上,脸色枯黄,像是刚刚生了一场大病,见到程微进来,勉强挤出一抹笑容:“世孙与微儿来啦。”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卫国公叹口气:“世孙、微儿,你大舅母乏了,你们先回去吧。”

程微屈膝行礼,与容昕一同退了出去。

“程微,你别郁闷啊,这么点事,动摇不了国公府的根基。放眼京城,哪个府上没有点丑事呢。”

程微好笑看容昕一眼,道:“我不郁闷,只是也没什么可高兴的,不是么?”

真不知道小霸王的喜上眉梢从何而来,这家伙该不会又要出幺蛾子了吧?

“怎么没有可高兴的事,你等着,很快就有了。”容昕挤挤眼,甩开程微大步往前走。

程微一脸莫名其妙,摇摇头,抬脚回了蘅芜苑,吩咐画眉去请程澈过来。

等人的时间总是煎熬,程微在室内来回踱步。总算听到画眉在门口喊:“姑娘,二公子到了。”

程微脚步一顿,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

程澈出现在房门口,画眉与欢颜退了出去。

“微微——”程澈望着程微笑。

程微冲过去。直接扑到程澈身上,修长双腿勾住他的腰,八爪鱼般把人缠得死死的。

程澈瞬间呆滞,颇有些无措,不知手该往哪里放才好。慌乱道:“微微,快下去!”

“偏不,好久没见二哥,我想你了呢。”程微边说边往上爬了爬,笑盈盈问,“二哥想不想我?”

软玉温香在怀,程澈身心甜蜜又煎熬,傻站着一个字说不出来。

胖鱼踱着步走过来,歪头看看二人,向后退几步。随后一个箭步窜进了程澈怀里,毛茸茸大尾巴蹭了蹭程微,举起爪子按住了程澈衣襟:“喵——”

程微扑哧一笑:“二哥,你看,胖鱼都想你了呢。只有你,口是心非。”

程澈忙走到罗汉床旁把程微放下,无奈道:“别总戏弄二哥。今日高兴了?”

程微抿唇一笑:“二哥,那《拾珍遗录》是你传出去的吗?”

程澈有些好笑:“不然呢?当初咱们不是说好了,这个事交给二哥来处理。”

“可那纸张是怎么回事?”程微最想不明白的是这个。

“我有个朋友是开书坊的,正好有一些放了数年的纸张未曾用过。”

“二哥居然还有开书坊的朋友。那他认不认识寒酥先生?”

“据说是认得的。”

程微立刻来了兴趣:“那寒酥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见她这样兴奋,程澈颇不是滋味:“微微认为寒酥先生是什么样子的?”

“寒酥先生啊——”程微想了想道,“朝来试看青枝上,几朵寒酥未肯消。寒酥寓指雪花。想来寒酥先生是个爱雪之人。不过他的话本子格外精彩,主人公感情细腻真挚,还常常有情不自禁之举,而正是这偶尔出格的小举动,才促成了一桩桩良缘。所以我猜啊,寒酥先生一定是个外表冷清。内心火热骚动的人。”

程澈听到最后嘴角一抽。

内心火热就罢了,骚动是个什么鬼?这绝对不是他!

“二哥?”

程澈清清喉咙:“罢了,不相干的人你就少关注些。”

绝对不能让微微知道他就是寒酥先生!

程微撇了撇嘴,又问:“那书怎么还能传到岭西去呢?岭西离京城这么远。”

“这个微微应该知道啊。”

“嗯?”

程澈揉揉她的发:“有钱能使鬼推磨。”

程微恍然:“不错,二哥没看到我今日捐出一万两银子后大舅母的脸色呢。”

她说着看程澈一眼,后知后觉地问:“二哥不会怪我乱花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