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抬眸,望着程澈:“二哥更不想,是不是?”

程澈便温柔地笑了:“是,二哥更不想。二哥愿用一身所学为大梁、为百姓们做点什么,更希望用踏踏实实挣来的功勋光明正大娶你。”

“我懂了。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这是二哥的志向吧?”程微抿唇一笑,“无论怎样,我会一直等着二哥,绝不给二哥拖后腿。”

“放心,二哥虽有那样的志向,却更有凯旋而归的自信,安心等着我回来就是了。”

百味斋一谈,不过三日,程澈就以参议的身份随军离京。

送别那日,程微把熬了一宿做出来的护身符塞给程澈,笑着道:“二哥,我们等你回来,到时候你还给我做鹿肉火锅吃。”

“好,一言为定。”程澈翻身上马,回头望一眼送别的亲人们,策马而去。

三月底的清晨犹带凉意,和舒紧了紧披风的带子,走至程微身旁:“回去吧。”

“嗯。”

程微面上一点看不出离别的感伤,马车上,韩氏就嗔道:“你这丫头心还真大,一点看不出来担心你二哥的样子。”

程微笑吟吟道:“西姜蛮夷,二哥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我回去要亲手酿一坛好酒,等着二哥回来喝。”

当她知道,无论碧落黄泉,总能与二哥在一起时,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你还会酿酒了?”韩氏来了兴趣。

“咳咳,梅子很快就可以摘了,到时候去老四酒肆打一坛好酒,把梅子丢进去就是了。”

这也行?

韩氏忽然觉得把闺女养成这样,将来要想嫁人,任重道远。

程澈不在身边的日子,对程微来说就像是揣着无尽心事的夏风,忽然就放缓了脚步,迟迟不见来到。

她白日沉浸在符法研究中,待到夜深人静之时,却辗转难寐。

这一日,程微准备妥当,上了宫里来接的马车,前往慈宁宫开始对皇后进行下一个阶段的治疗。

因嫌车厢里气闷,她掀起车帘无意间往外看了一眼,不由一怔。

这条路不是去皇宫的,看路线,似乎是…去平王那所民宅!

程微皱眉。

这个平王,明明腿脚已经好了,还几次三番约她见面,被她推拒了后,竟然动上歪脑筋了。

这是打算劫人啊?

程微越想越恼。

她知道平王选在这个时候见面,为免打草惊蛇,定不会把她怎么样,可这种被人逼迫的滋味,实在令人气闷。

马车绕来绕去,在一处民宅隐蔽的后门停了下来。

平王见程微心切,一直等在那里,一见车子停下便对车夫点了点头。

车夫弯腰:“姑娘,请下车吧。”

里面一点动静也无。

车夫一愣,不由看向平王。

平王担心程微有什么意外,立刻大步流星走过来。

车夫见状忙悄无声息退至一旁。

平王盯着纹丝不动的车门帘,缓了缓神,伸手去掀车门脸,竭力摆出一张温和的脸笑:“三——”

里面一只绣花鞋劈头盖脸打过来。

“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劫持姑奶奶!知道我是谁吗?我师父是国师,我外公是老卫国公,我舅舅正在北齐浴血奋战,我兄长正前往西姜边境的路上。我的亲人师长,都在为大梁卖命,要是这样姑奶奶还被歹人欺负了去,简直没脸见人了!”

从车厢里利落窜出来的少女举着绣花鞋闭眼就打,毫不留情。

平王完全懵了,一时竟躲不过被鞋底啪啪抽了好几下,赶忙抱头鼠窜,喊道:“三姑娘,别打,别打,是本王!”

第四百四十六章 被时光掩藏的秘密

程微举着绣花鞋停在半空,一脸无辜:“咦,原来是王爷啊。我怎么会在这里?”

平王擦了擦脸上鞋印,阴沉着一张脸道:“进去再说。”

二人进去落座,平王这才忍气解释道:“本王几次请三姑娘,三姑娘都推脱不来,无奈只能出此下策,还望三姑娘勿怪。”

程微明显可以感觉到平王腿疾痊愈后阴晴不定的脾气似乎也好了许多,淡淡道:“王爷叫我来有什么事?今日太后召我进宫讲经,若是去迟了,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这个三姑娘不要担心,等一下本王立刻命人送你回去,不会耽误进宫的。”

平王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递给程微:“三姑娘可否帮本王看看,这样的脉象是什么意思?”

程微接过来,只见上面写着:“某某脉息…外形不甚显,内形觉微小不动…喜脉不甚充盛…”

她直接把明显是誊写的纸张还了回去:“我看不懂。”

迎上平王困惑的眼神,程微解释道;“我是符医,只会用符法治病救人,王爷想弄懂这些,随便找一位有经验的大夫不就是了。”

平王把那张纸塞回衣袖中,干笑道:“我以为三姑娘对这些都是精通的。”

那纸上记录的脉象,是华贵妃怀上太子时留下来的底子,他花了好些天的工夫才弄来,原想着请程微看是最方便的,如今看来,只能另做打算了。

昌庆帝命素尘道长用符术救治小皇孙的事情已经传到平王耳中,据说当时华贵妃百般阻拦。平王就更加笃定太子的真实身世有问题。

一想到要把太子拉下马,平王身体里的血都沸腾起来。

他对太子,从来都没有服气过。

一个男儿,长得比女子还秀气,文采武艺平平,真的坐上那个位置,别用不了几年就把祖宗基业给丢了。

平王心里憋着一股劲。根本没有心思多留程微。很快就命那车夫把人送回去。

程微用鞋底痛快抽了平王,又不用帮忙,顿觉神清气爽。上马车时冲车夫笑着点了点头。

车夫吓得头一缩。

程微大笑。

进了宫,与太后寒暄过后,程微开始给皇后治疗。

“太后,请给我准备一间不见光的屋子。只留我与皇后娘娘二人就行了。”

不见光的屋子皇宫里自是有的,太后命人准备好。把早已服过安神药物犹在昏睡的皇后抬进去。

暗室内转眼间只剩下程微与沉睡的皇后。

程微定了定神,让心静下来,这才走向皇后。

皇后安静睡着,头发梳拢整齐。露出白净秀美的面庞来,丝毫看不出疯癫模样。

程微伸手画符,点在皇后眉心上。

数息后。皇后缓缓睁眼,那一瞬间的茫然与寻常人的反应并无太大区别。

屋子里很黑。不见光亮,只有袅袅飘来的熟悉熏香安抚着人心。

皇后眨了眨眼,忽听一个声音呢喃:“真真。”

她一下子愣在那里。

“真真——”那声音温和醇厚,带了叹息与忧愁。

皇后张了张嘴,吐不出一个字来。

一双手忽然覆上她的:“真真,你听不出来朕的声音了吗?”

皇后一震,下意识道:“皇上——”

程微见状一喜。

她用的这个法子,能在熟悉又全然黑暗的房间里诱导人产生幻觉,对于丧失了正常人定力与判断力的疯癫患者来说,最为见效。

此刻,皇后就是把她的声音听成了皇上的。

在迷失的幻觉中,皇后反而是条理清楚的。她只要趁机解开皇后心结,对皇后后面的治疗就进了一大步。

“真真,是我。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朕现在知道了,不是你的错,都是朕误会了你。”

皇后睁大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循着声音望向程微所在方向,一眨眼,泪落千行。

黑暗中,皇后无声的哭泣程微却感觉得到,她伸手握住皇后的手:“真真,醒过来,原谅朕吧,以后咱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程微能明显感觉到皇后的手一僵,紧接着就是一股大力传来。

人在发疯时力气是极大的,她直接被掀了个跟头,肩头撞在桌角处,剧痛传来。

皇后胡乱挥着手:“你走,你走,我不原谅,不原谅!”

程微有些心惊。按着太后的说法,皇后的心结就是皇上的误会,她这么说,怎么反而刺激地皇后更加疯狂?

程微不甘心半途而废,挣扎着爬起来,强忍剧痛抓住皇后的手:“真真,你现在不原谅朕也没关系,朕会一直陪着你,等你消气。”

“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的,咱们的孩子死了,死了!”皇后死死攥着程微的手,指甲陷入程微手背里。

程微疼得冷汗直流,咬了咬牙道:“真真,朕知道你伤心小公主的死,朕也很伤心。小公主生病了,她去了天上会一直看着咱们的。等以后,朕与你还会有许多小公主——”

皇后一把推开程微,声嘶力竭:“不是小公主,是小皇子,我的小皇子!”

程微一愣。

太后曾说皇后生育过一个小公主,可惜养到半岁就没了,为了这事她还特意问过母亲。母亲说当年她常进宫看过小公主,粉雕玉琢的。小公主病死时,皇后险些哭瞎了眼睛,就连皇上都很痛心。

按理来说,皇后就算疯癫,也不会把小公主说成是小皇子。要知道,越是精神异常之人,对某些往事的记忆就越深刻,他们也许记不住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却能把几十年前的某一日吃了什么记得清清楚楚。

“真真,朕怎么不知道有小皇子?他病了吗?朕命御医来给他看看。”

皇后猛然后退,缩到矮榻上,一脸惊恐:“别抱走我的孩子,皇上,救救我——”

程微忙追过去安抚:“朕在这里,真真,你要告诉朕发生了什么,朕才能救你与…小皇子。”

皇后如抓着救命稻草般抓住程微的手:“是邓安!华婕妤派他来抱走咱们的小皇子!皇上,您快拦着他,关雎宫里只有我和青娥了,拦不住的,怎么也拦不住的——”

皇后形容越来越疯狂,程微听得心惊肉跳之余,匆忙捏指画符点在皇后眉心。

皇后软倒在矮榻上。

第四百四十七章 邓安

门打开,光线涌进来,仿佛陡然间换了一个世界。

太后看到程微一身狼狈的瞬间大惊,忙去看皇后,就见皇后安静躺在矮榻上,除了鬓发比先前凌乱,并无其他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程微:“玄微道长,你这是——”

程微心跳如鼓,望着太后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太后看到程微身上的抓伤了然,语带歉疚问道:“是被皇后伤的吧?实在是抱歉,皇后有时候力气会很大…那今日的治疗…”

程微脸色苍白:“太后,请您屏退左右,我想单独和您说说皇后的情况。”

另换了无人打扰的屋子,太后开口道:“玄微道长要不要先收拾一下?哀家看你肩头渗血了。”

程微没有接话,抬眸看着太后,开门见山地问:“太后,皇后娘娘生育过小皇子?”

太后一怔,随即摇头:“并无。皇后入宫的第二年就生下了大梁的嫡公主。只可惜小公主病弱,没到一岁就夭折了,连序齿都没赶上。皇后为此伤怀好几年,在发生那件事前再未怀上过。”

“那发生那件事之后呢?”程微不动声色问。

太后一愣,显然一时不明白程微问这话是何意。

程微把皇后的话如实重复一遍。

太后完全愣住了,喃喃重复道:“皇后说,华婕妤派邓安抱走了小皇子,关雎宫只剩下她和青娥,怎么都拦不住?”

好一会儿后,太后猛然回神,一把抓住程微手腕:“玄微道长。皇后果真如此说的?”

程微手腕本就被皇后抓得一片乌青,再被太后这么一抓,顿时疼得倒抽一口气,缓缓道:“太后,我是一字不落重复的皇后的话。原本按着您所说皇后心结,我用符法化解,谁知不但化解不成。皇后更加癫狂。由此可见。皇后真正的心结不是皇上的误会。或者说,至少不完全是,而是有让她更伤心的事。”

太后松开手。渐渐冷静下来:“是了,皇后被幽禁之前,华贵妃还只是婕妤的身份。她说关雎宫只剩下她与青娥,那只可能是被幽禁之后。”

“乔嬷嬷。去把青娥带来,哀家有话问她。”

乔嬷嬷在门口应一声是。

程微自觉参与这些事不合适。喊道:“太后——”

太后勉强笑道:“无妨,反正你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也不在乎留下听听了,这样对你以后治疗皇后还有帮助。”

程微嘴角微抽。

总觉得“你知道的太多了”这句话不是夸奖!

不多时青娥进来。拜倒在地:“太后——”

“青娥,你起来回话。”

“是。”青娥站起来,一抬眸发现太后身旁的程微。不由愣住。

太后察觉端倪,问道:“怎么。你认识哀家旁边的姑娘?”

青娥收回目光,忙摇头:“奴婢不认识。”

“青娥,你跟着皇后,有二十多年了吧。”

“是,当年婢子年纪小,犯了错被女官责打,皇后娘娘瞧见了把奴婢救下来,从此就跟着皇后了。”

“既如此,你对皇后算得上忠心吧?”

青娥一听,立刻跪了下来:“太后明鉴,奴婢对皇后娘娘自是忠心不二。”

太后啪的一拍桌子,厉声道:“既如此,皇后被幽禁后产子,你怎么不设法告诉哀家一声,让人平白害了小皇孙去!”

青娥猛然抬头,满脸震惊望着太后,失声道:“太后,您,您都知道了?”

太后这才彻底相信程微所言不是信口雌黄,拿起手边茶蛊掷向青娥:“还不把当年的事仔细说给哀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