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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让我去录唱片?”他望着天花板,眼神有一点受伤,“丁丁,你已经不再相信我了吗?”

弄清始末,文熙二话没说,甩门出去,庞子文没有追来。

北京初夏的夜晚还有些凉气,文熙只穿件棉布长裙,怒火抵不过夜露。抬头看见街头硕大的M字店招,走过去才想起,麦记还不是24小时营业。公车和地铁都已结束末班,马路上车辆稀少,文熙在这片静谧里,不适应感仍非常强烈。

偶有亮黄色面的驶过,速度非常快,像梦一样,眨眼就不见。

她的这个梦,还要做多久呢?

文熙蜷在街边一张长椅上,路灯在她头顶上遥遥注视,夜风拂拨发丝轻瑟——她头发长了不少,几缕垂在椅边,摇晃似飞。

庞子文看着她,想起一年前路灯下倔强的身影,彼时也有月色笼罩在她身上,镀一层银芒,好像随时会消失在那光芒里。震惊于自己的感觉,他大步跑过去,倾身将她轻拥入怀。

文熙没睡实,一碰就醒来。

偎在熟悉的怀抱里,怀疑和失望已乏力记起,灌满嗅觉的,是她在这个混乱的时空里,唯一感受真实的味道。

文熙问:“庞子文,我是不是你的唯一?”

庞子文的回答,文熙没有听到。

高烧让她昏迷许久,清醒了头痛欲裂,难受得只想再昏过去。

庞子文彻底守着,内疚和心疼双刃划心,几天下来两颊深陷。

文熙在床上赖了些时日,很多事也想清了。做签约歌手,出唱片,是庞子文一直以来的梦想。机会翩然而至,他的雀跃到了沸点上,却被自己兜头一盆冷水浇下,神经会受不了的。

毕竟他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孩子,她不应该用成年人的处事态度去要求他。

这种想法一经出现,曾经的亲密无间,也去将不还。争吵无忌,忍让伪善。微妙的关系变化,两人都有所觉察,彼此刻意忽略罢了。

不为忽略改变的,是一种危险的客气,悄然滋生,孢子开花。

而庞子文高辨识度的声音,终于被真正的艺人策划相中。这位策划,文熙并不陌生。郑有才,几年后声名鼎鼎的制作人,文熙因工作关系,曾与他有过接触。

这光景的郑有才,刚入行不久,而立未及,然眼光的独到,及策划手段的狠准有效,已让文熙钦佩不已。

庞子文这边则稍有猜疑,上次是他错怪了文熙,这次她几乎未作考虑,就让他签约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庞子文心怯,他怕文熙还在生自己的气。惴惴之下,手指也无灵气,弦僵曲涩,词句呆板。

郑有才雷厉风行,将几首他在迪吧唱过的旧歌重新编曲,灌了张试音唱片推出。此举原意是造势,不料效果出奇地好,首发量单一个北京城都没喂饱。

平媒、电台的软硬报道铺天盖地涌来,他是最流行的摇滚,他是最摇滚的流行,他是少年沧桑,他在纯音乐的内沿。

他一夜成名。

庞子文接到迟北方的电话,“你个蛤蟆提不容易,可别大浪都挨过了,自己不往好水里游。”

再没多说什么,只顾着笑,笑着笑着,后来两人都哭了。

厨房里丁文熙大声喊:“小文儿,下楼给我买瓶醋去。”

“我不敢,”庞子文对电话低声说,“因为风浪不是我一个人扛下来的。”

拿着新公司的合同回家时,庞子文像小学生带了满分见家长,迫不及待邀功,只感觉电梯前所未有的缓慢。司乘老太太咦了一声,“庞儿,阿姨瞧你长得像咱楼底下小卖部贴画儿上那小伙子。”

庞子文噗哧一乐,“李阿姨,这您得给我做主,他们把我照片偷走了,非说拿去避邪,我们丁丁这会儿还在家哭呢。”

老太太拍他一巴掌,“净贫嘴!小丁拎棵大萝卜,刚乐呵呵的上楼。”

于是庞子文推开家门就说:“唉,今天特别想吃萝卜——”

文熙拿萝卜丁丢他,“李阿姨连这都跟你通报?”

“真聪明。”他走到她身后,反剪手,掐着合同,“那你猜猜我今天见了什么人?”

文熙嘟囔,“肉好像切多了。”

庞子文说:“我最喜欢的摇滚歌手是谁?”

文熙看他一眼,“见着他了?不是说定居国外了吗?”

庞子文又说:“他当年签的公司的哪家?”绷了半分钟,将她圈在怀中,手中的文件夹正对她的视线,“念!”

封面那个LOGO,在当时几乎所有流行磁带和CD上都能看见,文熙抢过来翻看。

庞子文等待欣赏她的狂喜,嘴角深得已近抽搐。

文熙脸色惨白,推开他,去客厅打电话,“郑哥,我是文熙…喂?”电话被挂了。

庞子文被她的反应伤害,凛着嗓子道:“不用给他打电话了。”

文熙狠剜他一眼,“你闭嘴,白眼狼。”

庞子文笑着走过来,“好吧,我是白眼狼,不过不会这么对你。”低头欲吻她。

文熙躲开,一双眼睛像要冒出火来,“你这么做想过后果没有?”

“什么后果?踩着郑有才做踏板,被他鄙视,被他骂?随他的便。”庞子文松开她,转个身看墙角那把多日未碰的吉它,“这口青春饭,我能眼看着见底儿的那天,我必须得为自己考虑,趁现在一帆风顺,能走多远是多远。丁丁,现实一点,人情不能当饭吃。”

文熙连连摇头,“我没在给你讲人情,郑有才因为你,升职加薪,我们不欠他人情。可是你想过没有?他不只是踏板,还是你弹起来之后安稳落地的保障。我不现实?庞子文,问问你自己,你现在耳朵里除了掌声和赞美声,还有什么?我告诉你,败给你的人,会做的,不是伏地认输。你威胁到他们的生存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只有郑有才会保护你,他需要你来巩固自己现在的地位,他会替你缓冲反击。”手指敲着桌上一纸薄薄合同,“你以为这些人会为你做什么?他们只会看你在这场群殴中能撑多久,以此判断下一场在你身上投多大的注。”

庞子文笑一声,“我用不着他们。人做天看,我有今天,是努力的结果,要说感谢,只有你丁文熙一个。其他人我他妈从来不指望!”

文熙跌坐在沙发上,“小文儿,你真感谢我,就听我的。你只知道走远,不想着海上风大,帆不强,桨不硬,走越远死得越快。”

“下次,丁丁,下次的下次,我什么都听你的。”这次不行。庞子文蹲下来,头埋在她双掌里,久久才说,“他们替我付了违约金。”

庞子文树大招风,四面八方是看不见的敌对势力。文熙自知非这行业内的人,很多规则参不懂,防不胜防。

几次去找郑有才,均被拒之门外。到底堵了个正着,郑有才不耐烦道:“你这丫头真有意思,我不找他晦气就不错了,还敢来让我帮忙!”

文熙说:“我知道你没那闲心跟他算旧账。”他若是浪费时间在无意义恩怨的人,也够不上日后的成就。

郑有才气得直笑,“我确实不愿意再往他身上花心思。”沉默片刻,“让他踏踏实实唱歌,别太费心人际关系。另外有句话问你,文熙。你为什么在这儿?”

为什么跑到这儿来向他求救,为什么替庞子文奔走,为什么来北京,为什么不按最简捷熟悉的路程到将来?为什么刻意改变人生轨迹?

“不用回答我,回答你自己吧。”拍拍她仿若被压弯的肩膀,郑有才转身走开。

文熙答不出,她曾愿意相信这答案是爱,便冠冕堂皇,华丽磅礴。可是当发现庞子文的重大失误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他是否会受到伤害,而是他的前程,是否因此出现障碍。

似乎潜意识里,她期待的,只是在庞子文身上,完成自己不美满的人生。他激昂的斗志,对事业的热爱,充满野心的眼神,关于理想的信仰,都如同刚踏进这社会的自己。

她替他避开小人,选择正确路线,纠正他不良习惯,所有的一切,单纯是为了他一帆风顺地完成理想。至于完成之后,他有多开心,她从没想象过。

娱乐圈的复杂远超过文熙的预料,半生不熟的年代,似懂非懂的人情世故。她看着庞子文被安排拍广告、做播音、写书、走秀…

像看一艘小船,被迫不停盛载货物,能承受的,不能承受的,他没有选择。她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水漫上来,漫上来。

他在船尾弹吉它,“丁丁说他是小画家…”

他抱着她,“我们一起,谁也不担心谁。”

他喊:“救我,丁丁。”

文熙伸手拉他,忽然那张写着“他一夜成名”的报纸,被水浸湿,蒙住她的口鼻…

文熙挣扎着醒来,天已大亮,庞子文又一夜未归。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看到外层玻璃的右下角,布满霜花。

窗外雪下得很大,无声无息。

老吕来电话,“文熙,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有事的不是老吕,是刚被他保出来的庞子文。

他神情郁卒,看到文熙,眼瞳晃晃闪躲,话说得却歌儿一般清晰,“我没碰。”

但是警察不信,老吕也不信,尿检是阳性。

文熙这一刻觉得,自己信不信根本就无谓。她已经绝望了,不是因为庞子文涉嫌飞大麻,而是发生这件事后,她唯一想到的是,公司会怎么处理?

公司处理得中规中矩,解除合作协议,并按照附件违约赔偿办法,公司支付庞子文协议未尽期限内应得基本劳务费的20%,而庞子文则要赔偿已签定但无法完成拍摄的影视、剧作等经济损失。金额不大,刚好是足以让文熙一筹莫展的数字。

她没有任何办法,但更加没办法眼看那个一身灿烂的少年被人毁了,再从监狱里出来毁人。

从公司出来的时候,连下了三天的雪停了。

庞子文没问文熙,这笔钱从哪儿来,就像当初他也没问过,她早就知道壁虎不怀好意,为什么不告诉他。

分手的时候庞子文说:“丁文熙,你不是我的唯一。”

不是任何人的唯一,丁文熙是独立的。

她生活在他身边,可是他不曾真正拥有过这个女孩儿,从来没有。

丁文熙,我却希望自己是你的唯一,生生世世。

天并没有晴,灰蒙着,用站前卖报纸那老头的话说,这叫捯口气儿,预备再来个三天。

三天后,文熙已回到气候温润的家乡,带着庞子文当初背去北京的那把旧吉它。

2-1、轨迹

多年之后,丁文熙想起庞子文,不再仅仅是一道背着把吉它在铁轨上低头行走的剪影。她还记得他暖暖笑容,漂亮的眼睛黝黑狭长,边角飞挑。

还有,他一直待她很好。

那场可能成为爱情的事件,文熙想,是自己没有认真参与。

无论是16岁,还是31岁,她对爱情的理解,都过于平淡了。

丁文熙听从父母安排回到学校,称自己在北京读了高中,直接进入毕业班,准备高考。

对于女儿,夫妻二人始终有深深愧意,认为是他们之间的争吵,刺激了叛逆期的文熙,离家出走以逃避家人。听到她说在北京上学,已经很欣慰,过多细节也没敢追问。

文熙到家之后,看到父母相敬如宾,不免苦笑,其实她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他们在自己面前假装恩爱。

然而生活里有些表演总是无奈,就像她自己,仍然得在这个时代里扮做伪LOLI。要去上学,要倚靠家里生活,要高考。

备考心情,是与记忆里十分相符的枯燥。枯燥对此刻的文熙来说,更像解脱,每天只要机械地将一道道习题填满,仿佛就是将人生填满。看累了书,站在窗口远眺,楼下那盏路灯一如继往地黑暗着。小区的草坪刚被修剪过,空气中弥漫了青草汁水的味道,清新微涩,可是很美好。会让文熙想到当初那个少年。

两年前也是在这时的夏夜,他怀抱吉它坐在路灯下,等她出现,对她说:“我们一起。”

要是能再来一次,她还会选择跟他一起的,然后很努力地去爱,不去计较自己并不是真正的16岁这种事。

说穿了,有谁又会相信这种事呢?一封将人带回到过去的邮件。

同学们已开始忙于报志愿,丁文熙的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大学的名号,哪里包分配,哪里好就业。文熙对母亲说:“妈,我不考北京的学校。”

她不想再重蹈覆辙,有些事经历一次,下辈子都会难过。

丁母对于女儿的话,感到啼笑皆非。丁父忍不住从旁插嘴,“也要你能考得上才行。”

尽管文熙说一直在上课,但并没多少人对她的成绩有所期待。

不会有人想得到,在上考场之前,文熙已将试题猜对了七七八八。

人们总是会纠结答错的试题,文熙也不例外,高考考场上为难过她的题目,阔别多年,再次在书本上见到时,她还是一眼就把它们认出来了。这些天与其说是在复习,不如说在拼命作弊。

7月底,成绩出来,丁文熙以远高于录取线的分数,成为第一批次重点院校招收的学生。通知书的发送单位,正是众人艳羡不已,而文熙避之不及的院校。

黑马本人犹为震惊,黑头黑脸地看着亲自来送录取通知书的班主任老师。这人怎么可以乱改学生志愿,这是危害别人的一生。

班主任扬着脸邀功,“我帮这孩子分析了一下实力,补填了一个。”

文熙真疑惑,这人连她名字都叫不准,还帮她分析实力?

父母却很感激,很欣慰,也很雀跃,已经完全忘记了文熙之前说的不想去北京上学的事。

临行前夕,丁母默默地帮女儿收拾行李,丁父说:“北京你也熟悉,我们就不送你去了,路上多加小心。”

文熙坐在父亲的钢琴前,轻敲键盘,跟随旋律在心里哼唱:“谁人定我去或留…”

隐隐有种被玩弄的感觉,说什么允许重来,她却还是走在熟悉的轨道上。

上大学、找工作,找到工作抢客户,抢到客户升职,升完职,客户被抢…想到自己是朝着这样的一条路走,人生就很没斗志。

周悦、赵磊,以及周悦和赵磊。烦透了。可是迟早会与这些人相遇,且不说远,进了“母校”,严建飞是一定要面对的。

他们曾经有缘无份,昨日重现,她要以什么样的姿态,与他见面?

这一次的北京之行顺利无波,文熙觉得自己坐在一部转向的时光飞船上,它迷路了,绕了一圈,又把她载回来了。

同样的学校,同样的院系,同样的室友。不同的是,丁文熙带来的行李里,多了一把体积庞大的木吉它。一进寝室,就听见一口熟悉的天津腔:“哟,咱屋来了一搞音乐的姐姐。”

是对铺的唐东言,大嗓门,人极爽快。

陕北娃庄庄住唐东言的上铺,热情地向文熙摆手打招呼。

文熙的上铺就是王秀娟。这个多年以后嗲着嗓子强调自己叫Linda的姑娘,此刻还很羞怯,偷瞄着丁文熙,又好奇又不愿让人发现她的好奇。

文熙放下吉它,站在门口看着大家,噗哧笑了出来。

这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同学会,原班人马Costume Play大学青葱时代。

文熙在工作之后,偶尔回想起大学,觉得那时的人实在很单纯。单纯的同学关系,单纯的争强好胜,单纯的嫉妒,单纯的暗恋。再来体验,物是人依然,只是她自己的心思,没办法单纯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