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向晚呀了一声,扶着就宁端的肩膀才险险站稳,只觉得他温热的手指在自己脚腕上按了几下,碰到某处时疼痛难忍,不由得低低喊了出来。

宁端收了手,面无表情道,“扭着了。”

席向晚抽抽鼻子,仍然按着他的肩膀,“能扶我坐一会儿吗?”

“我已令人去通知席老夫人,她在派人来寻你的路上。”宁端看着她道,“我也可直接将你送过去。”

“你怎么送?”

宁端单膝跪在地上,他抬眼望着席向晚,见她鬓边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也不知道方才跑了多久,鼻尖又是红彤彤的,看起来活像个小可怜。

他面不改色,“我抱着你,轻功过去。”

席向晚看他一本正经的表情,登徒子三个字都噎在喉咙口,只能干巴巴道,“不行。”

宁端哦了一声,也不见失望,转而道,“我带你去那边。”

席向晚转头看了看,果然见到那不远处也有一处石头制作的桌椅,心道想来观音庙中的尼姑法师们也都知道姑娘夫人们的体力不怎么样,走三步喘一步的,娇弱得很。

宁端说完就站起了身,他扶住席向晚的手臂,席向晚于是试探着往前踏了一步,顿时脚踝上就传来钻心的疼痛。

她咬着嘴唇不声不吭地将脚掌落下,又往前迈了一步,接着再是一步。

宁端在旁慢吞吞地跟着,见席向晚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显然是疼得狠了,却闷不作声地咬牙前行,好像身边的他就是个死人似的。

看起来这么娇气,反倒比谁都硬骨头。

宁端想着,直接伸出手将席向晚整个抱了起来,他只单手就稳稳地将她抱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大步向前走去,十几步路的功夫就到了干净的石椅子边上,将席向晚给放在了那上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除夕快乐呀~

第28章

席向晚红着脸,不知道该谢他还是骂他,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那天晚上……”宁端原本想说荷包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就跟又自己意识似的给转了回去,“也是有人想害你?”

席向晚抬头看看他,将脚掌小心地落在地上,“我没事,那些人不会得逞的。”

“你险些就被捉到了。”

“我的丫鬟没有被人追,等她找到祖母或者慧印法师,就能找人来救我了。”席向晚镇定道,“而且,方才我一路跑,一路留了不少记号,只要人来得及时,总能找到我的。”

宁端这才发现席向晚头上耳朵上的饰品都不知去处,大约都是刚才逃跑的时候扔在地上了。

也不知道丢了多少女儿家的东西在路上,被人捡走麻烦就大了。

“对了,”席向晚锤着自己已经几乎没有了知觉的小腿,“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我得再送你些什么。”

宁端没有说话。

席向晚也不觉得尴尬,她专心致志地揉着自己的小腿肚子,想了半晌才问道,“你府上应当也不缺什么。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没有。”

席向晚问出问题时,原先也没有打算能听到宁端能给出个确切答案,遂笑了笑,“也不知道谁是我和你有缘还是怎么,三番两次落难时你似乎都在一旁。”

这缘分也未免太深厚了些。

她落水,他帮忙遮掩;她在街上遇上易启岳和席青容,宁端正好就在一旁;包氏找来玷污她清白的地痞被她设计堵在墙边,又正好让宁端带着官兵捉走……这林林总总放在一起,若席向晚是宁端,也绝不相信这世上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

对方仍然是那一身红衣,不过今日着的是飞鱼服,比暗纹曳撒多了几分霸气。

他正垂着眼面无表情地打量她敲打自己小腿的动作,目不转睛的模样令席向晚有些不自在地住了手。

她当然知道宁端不可能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这可是宁端!

……可即便如此,被对方一直盯着手上的动作,这人还长得这么好看,席向晚的心尖儿还是颤了颤,“宁端……”

宁端被这一声唤得回过了神来,方才发觉自己一直失礼地看着席向晚那白得好像能发光的纤细手指。他抬了抬视线,正好撞上席向晚的眼睛,她的眼睛细细长长,却又不显得小气,眼尾勾勒出来全是少女独有的娇俏神色,眼瞳清澈得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底。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宁端就知道,她不怕他。

——这个还没有及笄的小丫头,究竟为什么不怕他?

都察院的差事不好当,虽然宁端名义上是副都御使,实际上却已经是都察院暗中的一把手,他天生一张冷面,在得了皇帝的命令主管都察院之后威严更甚,一身气势光是就一抬眼就能将人吓得尿裤子。

别说那些闺阁姑娘,哪怕是朝廷里的命官大臣,在见到他的时候也都是紧咬着牙关才能撑住官威,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就落入都察院的手中,直通刑部大牢。

唯独席向晚不同,从第一面起,她就直愣愣地望着他的眼睛。

那横冲直撞、毫不畏惧的架势,把宁端给撞倒了。

“……宁端。”席向晚见宁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好像要从她面上看出朵花来似的,不由自主地红了耳尖,再度喊了他一声。

宁端颔首,神情毫无异样,“想报答我?”他见席向晚点了头,接着道,“我要一碗豆花。”

席向晚睁大了眼睛看了宁端半晌,见他从脸上到眼底都没有丝毫笑意,才确定他不是在说笑。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席向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先还残留着的后怕和紧张一挥而空。她边笑边扭开了脸去,“失礼了。只是……一碗豆花?宁大人买不到么?”

“你需像上次送给席元坤那样,亲自送到我手里。”宁端面无表情地接着说道。

席向晚的笑声这才收了收,可那双眼睛望向宁端时仍然是笑盈盈弯起的,“你爱喝甜的豆花,还是咸的豆花?”

在席向晚带笑的注视下,宁端动了动嘴唇,“我……”

“姑娘!”一声高昂又惊喜的呼唤打断了宁端的回答。

“是我的丫鬟。”席向晚早听出了碧兰的声音,笑着对宁端解释道,“你看,也用不了多久。”

宁端没解释碧兰能来这么快也是有他的人带路功劳,而是站了起来,朝席向晚伸手,“我扶你起来。”

席向晚微微一怔,莞尔,“我可没那么娇气。”

方才休息了那么一会儿,又和宁端有说有笑,席向晚已经恢复了一点力气,按着石桌就顺利地站了起来,只是双腿还酸痛得厉害,只怕后面两天的日子不太好过。

不过,后面几日的事情,也不必非要奔波来去才能办的。

席向晚安抚了两句跑到她身旁的碧兰,而后抬头朝跟在后头快步走来的席老夫人笑了笑,“孙女让祖母担心了。”

席老夫人拄着拐杖走得极快,她身边的婆子都差点跟不住,“晚丫头,什么地方受伤了没有?”

“我没事,”席向晚道,“好在我慌不择路跑到这里时正好见到宁大人,那追着我的婆子也已经拿下了,我只是累了些,没有受伤,祖母且放心吧。”

席老夫人灰白的眉毛仍然紧皱在一起,“怎有人敢在观音娘娘面前做出这样的事情!”

席向晚才重生回来不久,先前又不往外跑,想来想去,这时候真对她恨得咬牙切齿的,也只有席府自家的人了。

席青容还没那么大的能耐将手伸到席老夫人院子里去,这八成就是包氏设的局。

只不过包氏也不蠢,想来那个婆子是不会招出什么来的。

就如同前几天已经先后在大理寺画了押的秦妈妈和金莲一样,两人将责任全扛了下来,包氏好一个清清白白被身旁恶奴奸仆蒙在鼓里的当家夫人!

有席明德护着,包氏的地位仍然很稳,因而她才肆无忌惮,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陷席向晚于不利。拿捏住了席向晚,就等于拿捏住了整个大房一系。

而席向晚现在能做的,不过是见招拆招。想要将包氏一举扳倒,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需要徐徐图之。

席向晚比包氏还多活了好几年,自然平静得很,她若真气得自乱阵脚,只会反过来地将把柄送到包氏手里去。

席老夫人唏嘘地握住席向晚的手,怦怦乱跳的心脏才缓和下来。她出了口气,终于有心思将目光放在了宁端身上,眼中有些惊疑不定。

她见过许多武将和朝中要员,却几乎没在几个人身上见到过能和这个年轻人相比拼的气势和压力。

哪怕席老夫人见多识广,在和宁端对视一眼后,心脏也忍不住缩紧起来。

她一眼就看得出来宁端眼里什么东西也映不进去。他既然什么也不在意,自然也就什么障碍都能铲除,正所谓壁立千仞无欲而刚。

席老夫人虽然听说过宁端此人,可亲眼见到他的第一面,她就已经对这个年轻人生出了警戒之心来。

这宁端不是适合留在她家纯真善良的晚丫头身边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席老夫人: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席爹:附议。

王氏:母亲说得是。

哥哥*3:谁想娶走我家妹妹都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第29章

“祖母,这是都察院副都御使宁端宁大人。”席向晚见席老夫人半晌没有开口,便打了个圆场,“方才是他救了我。”

席老夫人略一沉吟,向宁端点头示意,“老身谢过宁大人。”

宁端也行了一礼,起身见到席向晚直直看着自己,于是顿了顿,开口道,“举手之劳。”

席老夫人没想到宁端居然还说了话,顿时又多看他一眼,有些狐疑:倒是比她想的要有礼,难不成是她看走眼了?

这多看了一眼,席老夫人就立刻注意到宁端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席向晚的身上。他神情虽然极淡,可显然对她家孙女还是有不少在意的。

这点在意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可能也就罢了,可如果换成一个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的宁端,这一点点在意也已经登峰造极了。

席老夫人顿时警觉起来,她清了清嗓子,试探道,“先前追着我家丫头那婆子,宁大人准备如何处置?”

宁端抬眼看向席向晚,见她也笑盈盈望着自己,正想开口令人将那婆子提来,席向晚却抢先开了口。

“便是带回去,也问不出什么来。”她转头对席老夫人道,“咱们在庙里就不要大动干戈了,这些事交给官府处理便好,咱们还要去还愿呢。”

席老夫人闻言拧眉低头看向席向晚的脚,摇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上香替你还了愿。这脚伤成这样,还怎么下山?”

“怎么好让祖母代劳……”

席老夫人用拐杖往地上一捶,摆出了长辈的尊严气势,“碧兰,好好照顾你家姑娘。”

这次,席老夫人特地留了两个最为信任的婆子在席向晚身侧,又板着脸和宁端道了别,转头便去了观音庙的大殿。

但她临走时,隐晦地朝其中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地指了指立在一旁的宁端。

晚丫头过了春便及笄,也是时候相看夫家了,尽管包氏有意打压,大房一系仍然对席向晚的婚事上心得很。

他们从没想过让席向晚嫁到哪个身不由己的后院里,绞尽脑汁地讨好夫家,想着怎么当个贤妻良母,而后荒废一辈子。

因此这亲家需真心爱她、不纳妾、不养外室,又得有能力护住她、信任她、携手共进,这样的夫家可不是说找到就能找到的。

这成排的条件里,哪怕就是第一条,宁端都合格不了,叫席老夫人怎么放心。

那样一个浑身冷冰冰杀气的年轻人,哪有可能真喜欢上谁家的姑娘?

席向晚被碧兰和另一个婆子强行扶着又坐回了刚才的位置上,抿着嘴唇有些尴尬地看向宁端,见他仍然是一脸面无表情,不禁有些忐忑,“你若有事……”

宁端摇了摇头。他问,“你来还什么愿?”

宁端这样的人,能不骗就不骗,日后他总有办法知道你是不是对他说了谎。与其以后让火烧破了纸,还不如一开始就坦诚相待。于是席向晚想了想,就诚实地告诉了他,“我对祖母说我做了个梦,梦里神仙告诉我两件事情,如今应验了,就来还愿。”

至于这梦是不是真的嘛……席向晚就不打算说了。

“恭喜。”

席向晚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没想到宁端还会说客套话。那日半夜在席府,他可是一点多的面子都没给席明德。

立在席向晚身后的碧兰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宁端,见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家姑娘,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若是这位能呼一下跳上席府围墙的大人突然要对姑娘不轨,也不知道她拦不拦得住?

席向晚不知道自己大丫鬟心里想的是什么,她笑了一会儿才对宁端道,“我大嫂有喜了,明年这时候,我就有小侄女小侄子可以抱了。”

她说这话时眉眼弯弯,嘴角噙着期待的笑意,看得宁端心口一紧,像是被人隔空攥了一把。他又不自觉地用拇指缓缓蹭过腰间佩刀的刀柄,才要开口说话,席向晚背后的嬷嬷低垂着脸说道,“明年这时候,姑娘也该嫁人了。”

席向晚不由得一怔。若不是这嬷嬷是祖母身边的旧人心腹,她都要以为这话是用来讽刺她的了。

宁端一个外男还站在眼前,怎么就讨论起她的婚事来了?

庆国虽然民风较为开化,可在未婚少女面前说这些话总归不好。

好在席向晚是个活了快四十的人,这时候倒并不觉得害羞,反正是碧兰在一旁替她唰地一下涨红了整张脸,“赵嬷嬷!”

“瞧我这嘴,该打。”赵嬷嬷失笑起来,自罚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而后不再说话。

这倒是让席向晚后知后觉地察觉了些东西出来。她回头看了看赵嬷嬷不动如山的神情,下意识地歪了歪脑袋,有些好笑。

——赵嬷嬷这是替祖母在试探宁端是不是对她有意?

那怎么可能呢?这可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宁首辅。

席向晚若不是活了几十年死过一次,又觉得自己现在多活一次的每一天都是赚的,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见到宁端就吓得转开目光。

而这还仅仅是尚未锋芒毕露的年轻宁端呢。

再有一年……他就会被提拔成新帝的头号心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了。

尽管这么想着,席向晚再回头看向宁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扑闪了一下睫毛,将视线从他锐利的双眼稍稍下移到高挺的鼻梁上,干巴巴道,“……总之,是件喜事。”

“是。”宁端简洁地应和,语气却很干脆。

见他脸上表情并无变化,席向晚才放下心来,些微的尴尬和窘迫也一扫而空,正想问问宁端何时休沐,好挑个时间去给他送豆花,却见到有个一身轻便甲胄的汉子往这边跑了过来。

那汉子一手扶着腰间佩刀,显然要找的人是宁端,可跑到近前看见席向晚和后边的延缓嬷嬷时,又有些犹豫地停住了脚步,隔了三五步行礼道,“宁大人。”

宁端头也不转地问道,“找到人了?”

“是!”汉子响亮有力地应答,“顺着东北角去找时,在那里一举捉获三人,带着麻袋草绳和迷药,看来早有准备。”

碧兰后怕地在席向晚身后喊了一声“姑娘”。

宁端一直看着席向晚的眼睛,却见她眼底清凌凌的,一丝惊恐都没有。于是他顿了顿,伸手邀道,“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阿晚(轻松):反正宁端他又不可能喜欢我的呀。

宁端:我可以。

第30章

席向晚有点诧异宁端居然会邀请自己去看绑匪,转念一想点头同意,“好。”她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小心地动了动脚踝,觉得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疼了,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

“姑娘小心。”碧兰绕到另一边扶住了她,害怕地轻声问道,“姑娘,真要去看那几个人啊?”

席向晚颔首,又道,“你若害怕,不一同去也可以。”

碧兰顿时挺起胸膛,“姑娘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说得义正言辞,手心里却冰凉一片,席向晚无奈一笑,“好,你跟在我身边,害怕的话莫要抬头去看就是了。赵嬷嬷便留在此处吧,省得祖母回来找不见我,又担惊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