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辰不情不愿抬起头来,他这样抬头, 慕明棠才发现他眼睛都是红的。

慕明棠马上就有些心软了,口气一再掉档,最后变得十分温和:“空腹睡觉不好,我先陪你去吃饭?”

谢玄辰这才委委屈屈地应了。慕明棠虽然才吃了早饭,但是陪谢玄辰坐在饭桌上后,也不由用了一些。现在已经差不多中午了,用了这顿饭之后,午饭就省了。

他们吃了饭,把饭桌交给下人收拾,两人往寝殿走。谢玄辰一挨着床榻,就很自然地抱住慕明棠,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他抱得太过顺手,慕明棠都怀疑自己是个抱枕。谢玄辰靠在她肩上,闭着眼睛,闭目养神。过了一会,慕明棠悄悄打了个哈欠。

慕明棠也觉得很尴尬,为什么是她先困了?

谢玄辰闭着眼睛笑了,他现在还靠在慕明棠肩膀上,笑的时候胸腔微微震动,慕明棠能清楚地感受到身后的细微起伏。

慕明棠尴尬,凶巴巴地恐吓:“笑什么?”

谢玄辰声音懒懒的,说:“既然困了,再睡一会吧。反正今日也无事,不如和我睡一会。”

“可是,外面还堆着许多礼帖没有处理。”

谢玄辰立即睁开眼睛,不服气地直起身来:“他们重要还是我重要?”

“你重要你重要。”慕明棠没办法,决意先敷衍谢玄辰一会,等他睡着了她再起来。慕明棠计划得很好,没想到睡到床铺上后,听着枕边均匀熟悉的呼吸声,竟然毫无障碍地睡过去了。

他们两人这一觉直睡到下午,丫鬟本来不敢打搅,可是王府有客至,她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丫鬟在寝殿门口踌躇,不知道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她们还没商量出个主意来,谢玄辰自己醒了。

丫鬟们隔着屏风,看到里面有人影坐起来,慌忙下跪:“王爷。”

谢玄辰睡梦中听到门口有说话声,很快就醒来了。他支起身,起到一半感觉到有阻力,回头,见慕明棠压着他的袖子,睡得极其安稳。

谢玄辰立刻止住动作,慕明棠压了一大片衣袖,若是抽出来,很容易惊醒她。谢玄辰小心试了试,最终不敢冒险,而是将外衣脱下,盖在她身上。

他重新换了件黑色长衣,大步朝外走来。丫鬟们明白他的意思,不敢在寝殿门口说话,一直跟着谢玄辰到了梢间才停下。

谢玄辰坐到檀木扶椅上,问:“怎么了?”

“回禀王爷,枢密副使祝杨宏祝大人携全家来给王爷拜年。”

“是他?”谢玄辰听到这个名字可谓既在意料之中,又稍稍有些意外。

他以为,祝杨宏会晚些日子上门。没想到初一就来了。

谢玄辰说:“请他们进来吧。让他们去清心堂,不要到后面吵到了王妃。”

“是。”

慕明棠睡得好好的,突然惊醒。她爬起身来时还是懵的,随着她的动作,肩膀上滑下一件衣服来,慕明棠拿起来看,不正是谢玄辰的么。

衣服在,人却没了。他去哪儿了?

慕明棠赶紧穿鞋下地。外面的侍女听到声音,齐齐走入到殿内。

“王妃,您醒了。”

“王爷呢?”

“枢密院祝大人携家来给王爷拜年,王爷和祝大人去清心堂了。”

慕明棠听到反应了半晌,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祝家来拜年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大概是一刻钟前。”

都来了这么久,慕明棠又尴尬又乌龙,不由埋怨道:“有客人来,怎么没人叫我?”

丫鬟诺诺应道:“王爷不让奴等打搅王妃午休。”

又是谢玄辰,慕明棠听到颇有些咬牙切齿:“他又干这种事。有客人来拜年,他既然知道了,那就这样偷偷摸摸的走了?”

丫鬟们对视一眼,不敢接话。慕明棠这话本也不是和丫鬟说的,她匆匆让人给自己整理了头发,又换了身外衫,就往清心堂走。

慕明棠走到清心堂,门口的丫鬟见了她,连忙问好:“王妃。”

里面听到声音,说话声瞬即停了。谢玄辰抛下祝家人,自己走向门口:“不是不让他们吵醒你么,你怎么这么快醒来了?”

祝太太等人知道是慕明棠来了,都站起身看向门口。祝家众人坐在另一间屋子里,和门堂隔着一扇落地罩,慕明棠进门后,借着祝家人听不到,咬牙切齿地对谢玄辰低语:“你又自己偷偷起床,明知道有人来,还不告诉我?”

谢玄辰不服,说:“什么叫偷偷?你睡得正好,我还能为了一丁点事,把你吵醒?”

祝杨宏和祝太太等人已经看着他们了,慕明棠不好再多说,只能瞪了谢玄辰一眼,打算回去再和他算账。

慕明棠和谢玄辰走近,祝家人见慕明棠进来,再次问好:“见过王妃,王妃新年和遂。”

祝雨青和她的几个姐妹也上前行礼:“小女给王妃请安。”

慕明棠一看还有这么多小辈,越发尴尬。她笑着说:“祝大人祝太太不必多礼,快请起。这几位便是祝大人的郎君千金了吧,果然虎父无犬子,令郎令千金都是人中龙凤。”

祝太太谦虚过后,宾主次第落座。慕明棠总得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来迟了,忍着尴尬,说:“我方才正在午睡,不曾得知几位到访,所以来迟了。实在是失礼。”

慕明棠说完自己都觉得绝望,祝家既然上门拜年,就绝不可能挑一个不方便的时间。现在已经申时,她这个时辰还在睡觉,也很容易让人误会。

说出来大家可能不信,其实她是一个非常勤劳的人,她只是陪谢玄辰睡觉而已。结果这个人到时间醒了,还偷偷摸摸起床,反倒害得她迟了。

想到这里,慕明棠又瞪了谢玄辰一眼。

祝家众人都注意到慕明棠的眼神,一时没人敢说话。谢玄辰非常淡定地开口,说:“无妨,我朝贺回来后睡了一会,拉着她陪我一起,结果刚才我出来时没有叫她,她正在和我闹脾气呢。”

祝杨宏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么曲折的内情,不由感叹年轻人就是火气旺,大中午的都如此造作。在场还有未成婚的女儿,祝杨宏不好意思再问下去,说道:“是我们来的不巧,搅扰了王爷王妃。”

慕明棠赶紧揭开这个话题,问:“方才打断了诸位谈话,实在对不住。刚刚祝大人和王爷在说什么?”

“正说起枢密院的事。”谢玄辰回头,给慕明棠解释,“祝杨宏此次回京,调任枢密院副使。”

竟然是枢密副使!如今三权分立,三司使管财政,中书门下主管政务,枢密院管军事。不过枢密院虽然专管军权,可是里面当官的人全部都是文人,祝杨宏能升为枢密副使,已然是非常难得的特例了。

慕明棠立刻说:“恭喜祝大人升迁。”

祝杨宏连连谦虚,谢玄辰又和祝杨宏说了些枢密院的事,但都至于表层,并不多谈。

现在并不是谈话的场所,内外俱是皇帝的眼线,谈的深了,对祝杨宏对谢玄辰都非好事。

慢慢的,话题还是转向家长里短的方向,这才是最安全的话题。慕明棠记得祝雨青,这回祝太太还带来了另外三个庶女,有些眼生。祝太太回头示意女儿,道:“雨青,还不快上前给王妃见礼。”

祝雨青在姐妹们艳羡的目光中单独上前,给慕明棠行礼。慕明棠问了几句话后,剩下三个庶女才并成一排,齐齐给慕明棠请安。

慕明棠注意到这几个姑娘行礼时,虽然万福的动作是统一的,然而小动作却颇多。有的衣服明显花了心思,有的刻意展现自己的规矩,有的看起来一派天真…总之,挺热闹。

而她们做这些,无非只是想让慕明棠多看她们两眼。如果能就此引起慕明棠的注意,那就抓到一飞冲天的捷径了。

慕明棠心里啧了一声,表面上什么都不表示,笑着请姑娘们起来,一人送了一件见面礼。祝家的嫡女庶女们如何攀比她不管,慕明棠这里一定做到一视同仁。几个姑娘得到的荷包外表看起来都一样,里面庶女的是一个份例,而嫡女祝雨青的要贵重些。

年轻姑娘们得了见面礼,都喜气洋洋。一众女孩子中,慕明棠明显对祝雨青另眼相待,让祝太太也十分高兴。

慕明棠看着祝家姐妹们中隐晦的暗流,心生感慨。她其实和这些姑娘没差多少岁,她却已经成婚了,连这些姐妹小心思仿佛也离她很远了。慕明棠怀着一个已婚女子的自觉,问起这些姑娘们的婚事来:“祝家几位小娘子各有千秋,看着就让人喜欢。不知几位小姐订婚了不曾?”

听到慕明棠的话,几个姑娘们的动作明显一怔,祝太太也不知不觉变得认真:“并不曾。先前我们随着将军住在雅州,那时候她们还小,我想多留她们几年,就没舍得给她们说亲。现在到了京城,眼看这些姑娘们都大了,留也留不住了,我正想着这件事呢。妾身刚到京城,不认识几户人家,不如王妃见多识广。若是王妃不嫌弃麻烦,妾身想请王妃帮个忙,若哪家有适龄郎君,有劳王妃多替她们留意些。”

慕明棠自然笑着应下了。听到慕明棠应承,祝家几个小姐无论嫡庶,都露出期待又羞怯的表情。

已婚女子慕明棠看着这些羞怯的小女儿心思委实感慨,她是不是和谢玄辰待久了,也越来越落伍。或许,她得多和年轻人走动些。

慕明棠这样想着,顺势说道:“我自成亲后犯懒,少出去交际,已经不太知道你们这些年轻姑娘喜欢什么了。不如等开春后,京城里的游园会兴办起来,我带着你们去游园会走走。到时有许多官宦千金、公卿之女参加,你们正好结识些手帕交,说不定什么时候,姻缘便来了。”

如今理学兴起,女子的规矩日益严苛,未婚娘子出门必须有兄弟陪同才行。这些游园会、赏花会虽然名义上是给女子办的,可是各家小姐都带来了自己的兄弟、表兄弟,最后,就演变成年轻人相互相看的大好场合。

慕明棠发话后,祝家几位姑娘都露出雀跃之色,慕明棠虽然说自己很少出去交际,安王在京城里地位似乎也很微妙,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慕明棠的地位摆在这里,能送到她手里的帖子,不会差的。

以前,慕明棠只是全部推掉,不出去而已。只要她想,门房里有的是请帖供她挑。

慕明棠能接触到的相亲资源,远远比武将出身、初来乍到的祝家高多了。这无疑是个大好的消息,可以说是这次拜年最大的收获。祝太太虽然出门前就想过让慕明棠给自己女儿介绍对象,但是完全没想到,慕明棠一开口就是这样大的情面。

祝太太身为母亲,让她亲自去相看女婿,总比经人介绍放心多了。

祝雨青是嫡女,心思浅,直接把惊喜表现了出来,祝太太咳嗽了一声,祝雨青才勉强收敛住脸色。祝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祝雨青一眼,之后才满面堆笑对慕明棠道谢:“多谢王妃。小女顽劣,承蒙王妃不嫌弃,妾身不胜感激。”

慕明棠也笑着客套:“祝太太太客气了。”

女眷们说话,谢玄辰、祝杨宏和几个郎君就在一边陪坐,眼看女眷们说的其乐融融,欢声笑语,男子虽然插不进去,但是看着也热闹。

尤其祝杨宏知道慕明棠此举是为了给女儿们挑婿,这个人情可非同小可。祝杨宏很郑重地给慕明棠拱手道谢:“末将多谢安王妃。”

“祝大人快快请起,是我该谢你当年驰援襄阳才是。”

祝杨宏说道:“末将不敢居功。当年在襄阳作乱的贼子是王爷所杀,通知末将去救援也是王爷的手令。襄阳平定概是王爷的功劳,末将不过拾了王爷的漏罢了。”

这时候谢玄辰接话了:“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不必推辞。何况,我就算有功,现在谢礼也收了,再揪住不放就没意思了。”

谢礼?祝杨宏瞬间领悟,一时竟还真说不出话来。他忍不住又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能不能节制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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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舍

慕明棠先是怔了一下, 随即才反应过来谢玄辰口中的“谢礼”是什么,脸瞬间红了。祝家几个姑娘看看年轻俊美的王爷,再看看红了脸的安王妃, 后知后觉,都羞涩地低下头去。

慕明棠狠狠瞪了谢玄辰一眼,又窘又气, 这个人怎么老给她拆台!祝杨宏瞧见上面那对小年轻眉来眼去,深知再待下去就要碍了谢玄辰的眼了,十分有眼力劲地起身告辞。

祝家姐妹们脸颊微红,都不敢抬头看, 飞快地行礼告退。等出去后,她们才相互推搡着笑闹。

话语主题,自然是围绕着方才的安王和安王妃打转了。她们正是少女怀春之龄, 如今看到这样一对宛如幻想的夫妻, 自然也对未来的夫婿生出无限期待。

等祝家人走远后, 慕明棠才气恼地看向谢玄辰:“当着客人, 你说什么呢!”

“我说的不对吗?”谢玄辰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错处, “你是不是嫁给我了, 我的谢礼是不是已经收了?”

“这…”慕明棠语塞, 怒道,“你强词夺理!”

“说不过我, 就说我强词夺理。”谢玄辰轻哼了一声,若有所思,“虽说军中有令, 不得扰民,不得收百姓谢礼。不过只破例一次,倒也还好。”

慕明棠恼了:“你还说!我不管你了,我这就回去搬到罩间睡。”

谢玄辰一听慕明棠说要搬出去,立马就怂了。怪不得他总听人说男人吵架吵不过媳妇,原来吵得赢的,都没有媳妇了。

虽然不排除慕明棠有赌气的成分在,但是,万一呢?

他一点都不想堵自己的运气。

谢玄辰顿时无比后悔,他好不容易哄着她忘了这件事,他为什么要嘴贱,和慕明棠吵架?吵赢了慕明棠,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谢玄辰立即改口,一把按住慕明棠,眼睛都不眨地说道:“是我强词夺理,是我胡说八道,你不要生气。是你说的,新年第一天不能生气,要不然不吉利。”

慕明棠抽自己手抽不回来,深吸一口气:“我没生气。你放开,我早就该想到这个问题了,先前是我太忙,久而久之就忘记了。”

她怎么还记得这回事,谢玄辰苦不堪言,他现在的心情就是后悔,非常后悔。谢玄辰死活不松手,说道:“你说的新年要图好兆头,你要是今日搬家,岂不是预兆着接下来一整年都颠簸流离,居无定所?”

慕明棠扫了他一眼,道:“那就是说,我换一天搬家就行了?”

谢玄辰诡异地停顿了片刻,隐晦道:“我觉得,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慕明棠也来劲了,故意问:“为什么?”

先前谢玄辰一直以会引起皇帝注意,会让丫鬟生疑之类的借口,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另有安排,现在他再用类似的说法,显然不行了。

谢玄辰默了一下,直接说道:“因为我不愿意。”

慕明棠问那句话本来是话赶话,说完之后她就有些后悔。有些事情难得糊涂,谢玄辰粗枝大叶,他连他自己的事都懒得动脑筋,她和他计较这些,岂不是存心给自己找堵?

慕明棠自己想着,气已经消了,她正打算说些什么圆场,既让她搬出去,又不至于损伤两人颜面。她完全没有防备,谢玄辰竟然说他不愿意。

不怕他绕圈子,只怕他打直球,慕明棠一下子懵住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谢玄辰见慕明棠表情错愕,不像是女子听到情话时害羞欣喜的样子,心里也咯噔一声。谢玄辰多年来行走御前,在好几个皇帝面前训练出极佳的反应速度,他见慕明棠表情不对,立即不动声色,仿佛本来就是这个意思般说道:“你在其他地方,晚上我未必顾及得到你。再说,万一我突然生病了,你又不在,怎么办?”

慕明棠心神大起大落,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幸好刚才没有贸然接腔,不然就要闹大丑了。

慕明棠看起来松了口气,其实心底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原来,他只是为了安全考虑呀。

慕明棠无暇理会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在谢玄辰的安全面前,她那些小情绪根本不值一提。慕明棠点头,说道:“也是,你的身体要紧。等你完全好了,我再搬出去也不迟。”

她说完,佯怒瞪了他一眼:“以后不许乱说。”

“嗯。”谢玄辰乖巧点头,看起来和往常别无二致,但是心里却生出一股怅然来。

这是他头一次,感受到这种患得患失,求而不得的微妙之感。

所以说,上次他意外发病时,他的感觉并不是敏感猜疑,而是真的,不是吗?慕明棠虽然嘴里说着喜欢他,要永远陪着他,其实,这种喜欢类似于小姑娘喜欢戏文里的大英雄,她的心动是真的吗?自然是真的。然而这种喜欢,却不含□□。

那不是对于一个人的喜欢,而是对幻想。

谢玄辰有些难言的怅然,又觉得这样也挺好。慕明棠如愿以偿,心目中的幻想永不破灭,一辈子也能快快乐乐,心满意足。

那个幻想虽然不是他,但至少是他一部分的投影。他应该知足的。

谢玄辰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可是对着慕明棠,依然谈笑如常。现在客人已走,谢玄辰和慕明棠也从清心堂移回玉麟堂。

年后虽然是联络人情关系的高峰期,可惜对于安王府而言,除了祝杨宏这种自身有功,理由又十分立得住的人,其他人委实不敢上门。谢玄辰真正的旧部更是如此,谢玄辰还要待在京城,马崇等人也要继续在军中供职,这种时候惹恼皇帝,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他们两人回玉麟堂后,因为不久之前那场微妙又危险的谈话,两人一下午都各怀心思。他们注意力都不集中,竟然频频冷场,后来,慕明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低头看拜帖和礼单,不再说话了。

谢玄辰随意翻书,越翻越觉得上面的字惹人心烦。丫鬟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了趟客人,王爷和王妃之间的气氛突然降温了,明明出门前,一切还是好好的。

屋里气氛压抑,谢玄辰明显心情不太好,侍女们没人敢在这种时候触霉头,全都躲在屋外候着。一个丫鬟从外面回来,她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在门口禀报了一声,然后硬着头皮走进去。

进屋后,丫鬟全神紧绷,小心说道:“王妃,蒋家方才派婆子过来,问王妃明日是否归宁,蒋家该备什么样的菜?”

初二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尤其慕明棠和蒋明薇这种刚出嫁的,初二必回。慕明棠本来就心里不痛快,蒋家这下可算是撞到了枪口上。她轻哼了一声,冷冷道:“告诉蒋太太,准备蒋明薇喜欢的菜就好了,我不会回去。”

丫鬟略有为难,这样做明显不合礼节,岂不是明摆着给蒋家没脸?见丫鬟不动,慕明棠目光不善地扫了她一眼,问:“你到底是哪家的下人?连自己的身份也记不清了?”

丫鬟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下来了,立刻说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回蒋家的婆子。”

丫鬟走出去之后,慕明棠咬牙切齿地低语:“初二回娘家,蒋家算我哪门子的娘家?”

慕明棠完全不想和蒋家装面子,甚至连想个借口出来都欠奉。虽然慕明棠知道,丫鬟出去传话时,一定会适当美化,说慕明棠要照顾王爷、脱不开身之流。反正谢玄辰是全天下都知道的病危人物,慕明棠无论推脱什么都有现成的理由。

虽然已经把人打发走了,但是慕明棠心情久久无法平复。谢玄辰微叹了口气,合上书问道:“心情不好?”

“没有。”慕明棠不想表现给谢玄辰,粉饰道,“没什么,只不过听到讨厌的人,不太舒服罢了。”

一说起这个慕明棠又来气:“他们哪来的脸,以我的娘家自居?我出嫁前闹成那样,就算不反目成仇,也该默认彼此完全撕破脸,日后再不会走动了吧。他们对自己都没点数吗,竟然还敢问我初二回不回去,喜欢吃什么菜?”

慕明棠光想起蒋鸿浩假惺惺的语气就怄得慌,恨恨道:“都说了我会按他的意思嫁人,还他们这一年收养之恩,往后两不相欠,再无关系。现在蒋家官也升了,蒋明薇王妃也做了,他们又过来和我装收养情深?他们可滚一边去吧,和他们同桌吃饭,我还怕折寿呢。”

说起厌恶的人,慕明棠表情生动起来,又恢复了往日神采飞扬的活泛劲。谢玄辰看着她鲜活的眉眼,心中紧绷的弦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谢玄辰说:“好了,别气了。你不喜欢,不理会他们就是。你要还是气不过,我一会下令,让以后蒋家之人不得踏入王府半步。”

这样就无异于公开撕破脸了,慕明棠虽然生气,但是知道轻重。现在并不是争一时意气的时候,如果得罪狠了蒋家,引发皇帝猜忌,谢玄辰出现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争这一时之气有什么用?如果谢玄辰没事,一直平平安安活下去,那她的存在本身就让蒋家没脸,她又何必现在白费力气?

慕明棠摇摇头,说:“没必要。我没有那么高的境界,比如对厌恶之人最大的报复就是不在乎他们之类,我还是喜欢当面讽刺他们,最好能亲自骂得他们说不出话来。如果以后不让他们上门,我去哪寻找骂人的乐趣?”

谢玄辰忍不住笑了,他看着慕明棠张牙舞爪的“凶狠”模样,笑着点头:“好,都依你。”

慕明棠这些话虽然粗糙,但是竟莫名解气。她实在真实得可爱,有些时候,甚至会让人艳羡她的这份真实。

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直白而毫不掩饰,活的痛痛快快,坦坦荡荡。

经过蒋家这一打岔,两人方才无名的僵硬缓和很多。慕明棠自己想了一会,还是生气。她用力地放下笔,说:“不行,我心里还是不舒服。他们让我不舒服,那我就去挑事,总之要让其他人更不舒服。”

“所以?”

“我们去给隔壁他们拜年吧。”慕明棠说完,见谢玄辰挑了挑眉,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连忙越过桌子握住谢玄辰的手腕,用力说服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不要乱想,我完全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你难道就不好奇吗,昨天他们俩冷战,今日怎么样了?”

“我不好奇。”谢玄辰想都不想,回绝了。大过年的慕明棠去找谢玄济,一个她曾经的未婚夫,现在心思还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男人。让谢玄辰不要在意,有点难。

慕明棠生怕谢玄辰不相信,干脆绕过桌子,挤在他身边说:“可是我好奇啊。我真的只是想看热闹,你脑子里一天天的不要乱想!”

慕明棠轻轻摇他的胳膊,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谢玄辰不答应,慕明棠就一直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看。谢玄辰心想苦肉计如此明显,他会信?

他又不是傻。

谢玄辰不说话,慕明棠就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看。过了一会,谢玄辰低低叹了口气:“好了,依你。”

“谢王爷!”慕明棠马上转阴为晴,对着谢玄辰灿烂一笑,站起身就欢欢喜喜地去换衣服了。

只剩下谢玄辰,在后面幽幽叹了口气。

所以这么明显的苦肉计,他到底为什么会心软?还是说,苦肉计本来就是给在乎的人设计的。

因为在乎,因为不舍得,所以处处被拿捏。谁最先忍不住,谁就输了。

他不舍得。所以连慕明棠要去见其他男人这种要求,都不舍得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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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斗

谢玄辰和慕明棠突然袭击,可谓打了晋王府一个措手不及。

晋王府的下人发现竟然是安王和安王妃到了的时候, 吓得魂都要飞了。他们慌忙跑到里面通知主子, 等慕明棠和谢玄辰走到时,正好看到蒋明薇匆匆赶出来。

晋王府已有正妻, 那亲眷拜访,自然是来了蒋明薇这里。蒋明薇明显是刚刚打理好的, 脸上匆忙扑了粉, 一些痕迹倒是掩盖住了, 但是脸色白的不自然, 显得僵硬死气。

谢玄辰和慕明棠两人来的毫无预兆, 甚至连拜帖都没有, 就这样突兀的登门, 其实是有些失礼的。然而谁让谢玄辰不是客, 而是兄长呢。兄长做出来的事,无理也是有理的。

蒋明薇气色不好,而且看扑粉的潦草情况,恐怕之前精神状态并不适合见人。按道理这种情况下客人要识眼色地避开,然而慕明棠能这么体贴才怪了,主人越不方便, 她越要问。

“我和王爷本来正在说话,不知道怎么了, 突然特别想见三弟、弟妹,所以就过来了。弟妹不会怪我们唐突吧?”

蒋明薇露出女主人式的笑容,她本意是让自己得体大方, 然而她表情僵硬,脸上死白,怎么看都有些死板:“嫂嫂说哪里的话,我们是一家人,又是邻府,来去有如自己家一般,哪会唐突呢?”

“那就好。”慕明棠点点头,说,“弟妹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不然,我还以为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呢。对了,怎么不见晋王?”

这句话说出来后蒋明薇明显更尴尬了,她勉强地笑了笑,说:“王爷另外有事,现在不在屋里。我这就让人去叫王爷。”

蒋明薇几乎都要控制不住脸上的神色,昨日谢玄济不知听到了什么消息,竟然怀疑起她来。谢玄济在宫里就很不满,只不过碍于皇帝等人,勉强忍着,等终于从宫里回来,谢玄济连掩饰都不曾,扭头就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昨夜下人贺岁,当着全府的人,蒋明薇是自己一个人接见下人,一个人回屋守夜。就连今日朝贺,谢玄济回来后,直接便去了怜菡的院子,根本没来见过她这个正妻。

正巧府中采办出了一些问题,谢玄济心情不悦,当着怜菡和众多下人的面说:“王妃既然没精力管这些事,那就不要管了,以后厨房和采办交给怜菡吧。”

蒋明薇昨夜哭了半宿,今天下午因为这件事,又哭了许久。谢玄辰和慕明棠进来之前,蒋明薇正和陪嫁嬷嬷哭诉。陪嫁丫鬟和嬷嬷轮番劝了很久,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那就是让蒋明薇放软身段去哄谢玄济,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让谢玄济在她的屋里过夜。

今日大年初一,事关正妃的立身根基,断不能被怜菡抢了去。

蒋明薇正天人交战着,没想到突然听下人说安王和安王妃来了。蒋明薇吓得不轻,赶紧让丫鬟给她脸上敷了粉,将将盖住泪痕,就赶紧走出来。

险险在门口遇到慕明棠和谢玄辰。

至于谢玄济为什么不在…这岂不是完全可以预料的事情。蒋明薇打发了丫鬟去请谢玄济,慕明棠应了一声,不敢再问谢玄济了。

她已经感觉到身边那位祖宗很不痛快了,她再提谢玄济,保不准谢玄辰当场就要翻脸。

不过,慕明棠也有点意外。在慕府时,父亲一直宿在母亲屋里,她成婚后也和谢玄辰同住,在她的印象里,正妻住的地方,默认也是男子的起居之处。

怎么看蒋明薇这里,并非如此呢?以致于客人来了后宅主院,蒋明薇还得派人去请谢玄济。正月初一谢玄济不至于有朝务,此刻晋王府也没有访客,那谢玄济在哪里?

事关别人家务,慕明棠不好意思问太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慕明棠错觉,她呆惯了自家王府,总觉得蒋明薇这里有点挤,并且也太暗了些。

不够宽敞明亮,远不如玉麟堂待着舒服。

他们这里客套话过了一遍,谢玄济才姗姗来迟,同来的还有一个娉袅婀娜的年轻女子。看架势,谢玄济也是匆忙赶来的。

谢玄济一见屋里的谢玄辰、慕明棠,就立刻拱手赔罪:“臣弟疏忽,不知道二哥至。请兄长降罪。”

“是我们突然兴起,怪不得你们。”谢玄辰说完,随口接了一句,“你们夫妻两人住得很远吗,怎么赶过来需要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