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辰现在确实已经在理智的边缘,下一瞬间可能彻底失控,也可能恢复正常,已然非常危险。慕明棠一看着就知道谢玄辰不太好,平时治疗的时候,谢玄辰结束后虽然累,但是绝不是这种紧绷感和脆弱感。

现在有点像谢玄济和蒋明薇大婚那次,谢玄辰意外失控,又生生忍住的样子。

慕明棠不敢让他再待在有熏香屋子里,赶紧拉着他出来。她跨过门板的时候,都险些被门框拌了一跤。

谢玄辰看着不太对劲,但是扶住慕明棠却十分迅速。他碰到慕明棠后立刻紧紧握住她,慕明棠其实有些疼,谢玄辰的力道,比平时要大多了。

可见他现在情况真的不太好,连力道都控制不好。

慕明棠忍着没说,低声问:“你怎么样了?”

谢玄辰摇头,只能说现在是不幸中的万幸。幸好他早就开始治疗,已经可以适应少部分的乌羽飞,然而皇帝陷阱里的这个浓度,还是太大了。

他无意多说,低声道:“我们回家。”

“好。”慕明棠也不想在这座恶心人的宫殿里待了。她立刻扶着谢玄辰往外走,刚才的那些太监早就跑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地上两具身体,和身后损坏的大门。

刚才被谢玄辰扔出来那套香炉,多半便是加了料的那件了。谢玄辰本来在里面一边忍着头疼一边寻找刺激源,没想到中途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更没想到外面那些杂碎敢对慕明棠动手。

正好这时候谢玄辰找到了,就直接顺手扔了出来。

他们刚刚走到门口,忽然间许多禁卫军围了上来,个个全副武装,真刀实枪。慕明棠看到这些人,心里骤然通亮。

报信那个太监都没跑出去便被谢玄辰砸死了,禁卫军从哪里接到了消息,知道谢玄辰发病了,而且在没有人带路的情况下,如此准确地找到了位置。

可想而知,从一开始,这些士兵,这些刀枪剑戟,就埋伏在偏殿外面了吧。

皇帝今日,不仅仅是要让谢玄辰在众人面前失控,彻底毁掉谢玄辰的名声,还要一并让谢玄辰这个人在世界上消失。

谢玄辰失控,在宫闱中滥杀无辜,禁卫军在制服谢玄辰的同时不小心失手,误杀了谢玄辰,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不是吗?

怪不得刚才那些太监敢直接上手掐慕明棠,因为在他们的计划里,谢玄辰今日必死无疑,慕明棠,多半也是走不出宫廷的。

对付一个将死之人,还顾忌什么身份地位。

慕明棠和谢玄辰看到禁卫军脸色都不好,禁卫军看到谢玄辰好端端从宫殿里面走了出来,也惊疑不定。

这是什么情况?为何谢玄辰看着精神不好,却并不是发疯的样子?现在谢玄辰没有主动攻击,那他们要怎么办?

禁卫军被计划外的变故打乱阵脚,一时间拿不定注意,不知道该进该退。谢玄辰看到他们冷冷笑了一声,正眼都懒得施舍一个,直接和慕明棠往外走去。

谢玄辰主动向包围圈走来,站在前排的禁卫军不由往后退。前后士兵刀甲相撞,军心立马涣散。首领见势不对,猛地喝道:“站住!陛下有令,今日中秋戒严,任何人不经审查,不得通行。”

谢玄辰听到,终于抬眼看向禁卫军首领,薄唇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他此刻眼睛通红,唇色苍白,有一种脆弱又危险的美感。禁卫军首领被那双眼睛注视的时候,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凉了,一时都不敢动弹。等他反应过来,谢玄辰已经走远了。

其余禁卫军也是类似反应,他们本是奉命来捉拿,以及格杀谢玄辰。然而如今他们的目标对象就站在眼前,谢玄辰也没有说任何威胁的话,只是一个眼神,就没人敢伸手拦他。一层层兵甲像涟漪一样,沉默而压抑地给谢玄辰和慕明棠让开路,就这样目送两人远去。

谢玄辰走后,副官凑近禁卫军首领,略带着些担忧道:“将军,安王走了。圣上明明有令…”

禁卫军首领低低叹了口气:“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拦他,也什么都别做。先去禀报圣上,事情有变吧。”

皇帝看到慕明棠突然从席位上跑出去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大概有变。但是皇帝那时候还胜券在握,因为他知道,致胜的关键从来不是别人,而是谢玄辰。

所以慕明棠发现了也没关系,就算他们明知道有诈又怎么样,谢玄辰即便明知不对,也没法抵抗药物的操纵。

从一开始,皇帝就是稳赢的,区别只是在于赢得漂亮不漂亮而已。慕明棠离席的时候,皇帝只是觉得今日收场恐怕不能完美,除此之外,并没有多做担忧。

他不觉得慕明棠能对结果产生什么影响,所以压根也没派人去抓慕明棠回来。

皇帝等了一会,忽然见门外有人踌躇。不消皇帝说,御前大太监便已经悄悄走过去了。然而等回来时,御前太监的表情明显不好了。

皇帝心里生出些防备,等听完御前太监的禀报后,皇帝的脸色也彻底阴了下来。

众人只见御前大红人公公往外走了一趟,回来后在皇帝身边附耳说了什么,皇帝的脸色便变了。皇帝的变化太过明显,不光后宫之人,就是下面的臣子也看出来。

大殿中歌舞声一时停顿,先是安王妃突兀离席,后来皇帝脸色也不太好,此时便是傻子都能想出来,恐怕是安王那里发生什么变故了。

皇帝勉强笑了笑,站起身说道:“中秋佳节,众爱卿尽情玩乐,不醉不归。朕另有要事,便先行一步了。”

皇帝说完,都没有理会欲言又止的皇后等人,一甩袖子就转身走了。

只剩下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了?

过了一会,出去打听消息的下人陆陆续续回来,官宦圈和后妃圈逐步散播开消息,刚刚,安王和安王妃一声招呼都没打,直接出宫了。

听说,禁卫军也被惊动了。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然能引得禁卫军出马。

慕明棠回府后,才刚一回到熟悉的环境,就立刻一叠声吩咐丫鬟:“快备水,开窗通风。来人,立即请太医来。”

☆、心意

慕明棠说到这里,微微迟疑了一下。她也知道,此刻最好是请小道士过来,然而这个风口浪尖,如果他们叫了小道士,外面人立刻便能知道解毒的关键是小道士了。

谢玄辰一眼就看明白了慕明棠的顾虑,他此刻脸色依旧苍白,可是已经比在宫里时好了许多,嘴唇也恢复了极淡极淡的血色:“无所谓了,直接唤李祖冬过来吧。”

反正今日之后,就算他们不暴露,皇帝也一定会查到小道士身上。真正关键的时期是刚解毒那个阶段,如今大势已定,没有必要再遮着掩着了。

今日这次,谢玄辰和皇帝无疑彻底撕破了脸。以前皇帝和谢玄辰相互防备,皇帝想让谢玄辰死,谢玄辰也觉得是皇帝动的手脚。然而一切毕竟停留在猜测阶段,两方没有挑开,还能彼此维持叔侄情面。

但是今天这场鸿门宴,坐实了一切猜测。

皇帝知道谢玄辰知道了,谢玄辰也知道是皇帝动的手脚。撕去叔慈子孝的表象,两方人都露出阴森森的真面目来。

慕明棠一想也是,便改口道:“不必去叫太医了,唤李道长过来。”

小道士已经习惯在一些奇怪的时间点出诊。他来了后很淡定地给谢玄辰把脉,按了一会,小道上脸上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了。

小道士的淡定一扫而空,语气十分凝重:“怎么回事,他今日为什么突然接触了这么大剂量的乌羽飞?不要命了吗?”

慕明棠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简简单单回了一句:“是个意外。”

小道士此刻凝重的语气毫不作假,谢玄辰此刻的脉象可谓十分凶险,小道士知道这种治疗方法就是悬崖上走钢丝,所以一直很小心地把握着用量,突然加大剂量,会很危险的。

但是小道士也知道慕明棠和谢玄辰不是没轻没重拿命作死的人,再看这两人此刻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小道士略一多想,就记起来今日中秋,慕明棠和谢玄辰入宫赴宴了。

小道士无声“哦”了一声,不敢再多问了。他重新换了个姿势诊脉,一边诊,一边在草纸上写写画画。

慕明棠小心翼翼地问:“小道长,他如今情况怎么样?”

“十分凶险,但是熬过来了,也不是没有好处。”小道士说道,“我一直不敢冒险,每次增加剂量都十分小心,这样治下去,拖的时间长,后期效果也未必好。如今一下子把上限拔高,我知道了他现在最高可以忍多少,之后再安排治疗就方便多了。”

说到这里,小道士由衷感叹:“我一直不敢尝试,没想到你们一上手就加这么多。动手还是你们自己人狠。”

这话说出来慕明棠和谢玄辰都不想接。外人尚且会瞻前顾后,于心不忍,自家人捅起刀子来,那是直奔着死穴,一点都不客气。

不过小道士的话虽不讨喜,但他前面透露出来的转机还是非常有用的。皇帝这一手阴毒无比,但是误打误撞,也加快了谢玄辰解毒。

至少,这个剂量的乌羽飞,已经对谢玄辰效果不大了。

小道士刷刷刷运笔如飞,写下了好几张药方。知道了接下来该怎么治,那其他的就简单多了。

小道士可以确定,这种前无仅有,后面恐怕也少有来者的解毒方法是有效的,以现在看,大体已经成功,剩下的就是水磨工夫,用药调理,加不断巩固。

小道士开完药之后,又嘱咐了几句,就拍拍袖子回去了。他倒是心大,小道士即将出门之前,谢玄辰难得良心发现,提醒了一句:“这几天,你自己多注意些,不要走夜路了。”

“嗯?”

“虽然他们动手也已经太晚了,但是保不准,万一呢。”

小道士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玄辰在说什么,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谢玄辰说完了就不管了,挥手赶小道士离开。等人走后,丫鬟也被慕明棠打发下去熬药。

在玉麟堂伺候的丫鬟已经非常有眼力劲儿了,很快就自觉散去,将室内空间让给慕明棠和谢玄辰。慕明棠站起身,到窗户跟前仔细看了看有没有人,才一扇扇合住。

谢玄辰问:“你在看什么?”

“我怕外面藏着人,我们在里面说话,一不小心全被他们听走了。”

谢玄辰对此只是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无妨了。”

“什么?”

“有没有人偷听都没差别,反正明天,这些人都不会留着。”

慕明棠被谢玄辰的话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事到如今,我和他之间已经没有情面可言,府里也没必要留着他派来的眼线了。明日,这些人要么死,要么滚,总得选一个。”

王府里人员成分十分复杂,里面不知道混了多少家眼线,这段时间有改投谢玄辰的,有明哲保身的,也有忠心耿耿依然效忠自己主子的。从前谢玄辰一直让各方势力维持在一个平衡状态,水足够浑,才适合渔翁得利。但是现在,谢玄辰连平衡都不想维持了。

那些来路不明的人,留着做面子情的人,以及各家的眼线,从现在开始全部滚。

慕明棠惊讶,谢玄辰这是要和皇帝公开宣战?把人赶走,无疑于宣告全城,谢玄辰和皇帝彻底闹掰了。

慕明棠想过接下来他们和宫里会冷战,但是没想到,一切来得如此迅猛凶险。慕明棠悠悠叹了口气,坐到谢玄辰身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头还疼吗?”

谢玄辰想都不想摇头:“没事了。”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他病歪歪地嚷嚷自己头疼的时候,必然活蹦乱跳健康得不行,但如果他说自己没事,那就是情况很不好了。

慕明棠在心里叹气,没有拆穿他,而是柔声道:“没事就好。那我给你揉揉额头吧。”

谢玄辰下意识想推辞,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是不是傻。他最终半推半就,靠在塌上,感受到慕明棠跪坐在身边,轻轻为他揉捏头上各个穴位。

经历了今日这一出,谢玄辰其实是非常累的,仿佛整个人气血被掏空。可是此刻慕明棠的手轻轻压在他额头上,谢玄辰又觉得遭再多罪都值得。

其实谢玄辰经过这段时间的脱敏,对乌羽飞的香味已经可以很轻松地分辨了。当时香料一燃,他就察觉到不对。

可惜明知道又如何,还是一样无计可施。谢玄辰当时头疼欲裂,眼前所有线条都在扭曲旋转,只觉得浑身暴虐,心里有着发泄不完的黑暗。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他曾无数次被这种念头把控,生生毁了自己的生活。可是那时他刚意识这种感觉又来了的时候,产生的第一念头,不是愤怒,不是恨,竟然是害怕。

他害怕自己折在这里,往后余生,再也无法参与慕明棠的生活。他甚至还没有带她回襄阳,没有带她去谢毅和殷夫人的墓前,没有陪她喝完后院的十七坛酒。

他们还有许许多多事情没有做,他甚至没有给慕明棠留下任何纪念。他们之间没有孩子,没有血脉牵绊,一旦他死了,他的痕迹就彻底从慕明棠的人生中消散了。

谢玄辰怎么能甘心,他就是黄泉路上,也不会安宁的。

所以他不能就这样死去,他在令人窒息的香味中硬是撑了过来,找到香味源头,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皇帝这次是真的动了杀机,孤注一掷,可想而知他准备了多么浓的药。在皇帝看来,这次必然是万无一失的。其实依谢玄辰自己说,他也觉得这个局万无一失。

能在最后关头生生守住最后一丝理智,谢玄辰自己都觉得意外。

谢玄辰一闭眼就能想到当时的情形,以及之前许多个相似的、痛苦绝望的日日夜夜。都说人在临死关头才能知道什么最重要,谢玄辰就发现,他还有许多的遗憾。

慕明棠缓慢地按摩穴位,她只觉得谢玄辰十分安静地闭目养神了一会,突然开口道:“你说我们未来第一个孩子,该叫什么名字?”

慕明棠一下子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他看着安安静静的,脑子里是如何跳跃到如此遥远的话题。慕明棠有些尴尬,说:“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吧。”

“不早了。”谢玄辰忽然睁开眼,定定看着慕明棠。慕明棠本来就心虚,见他睁开眼,下意识地要收回手。

谢玄辰却一把握住,牢牢锁在掌心。

“我一直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缺,故而从没有执着地想要什么东西。可是今天我发现,我有。”

慕明棠抽手抽不回来,莫名不敢和他对视:“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我有遗憾,也有执念。人生无常,恒有一死,如果我明日便死了,我并无怨言,但是会很遗憾。”谢玄辰眼睛明亮,光芒灼灼,灯光下浮光跃动,让人一时不敢逼视,“我会遗憾明明我想要的一直就在身边,可是我却总是困于从前的思维里,一直没有迈出这一步。也会遗憾许多话我得靠偷听才能得知,却从未和你当面求证过。”

谢玄辰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慕明棠:“如果从这个角度,你会遗憾吗?”

这是几个月前,萧思懿问她的问题。萧思懿问她嫁人后有没有遗憾,慕明棠回答都不。现在谢玄辰也问她,会遗憾吗。

慕明棠沉默了,她之前一直不好意思说,就这样含混着拖过去。她想反正日子还长,她会有一辈子和谢玄辰在一起,为什么要着急呢。

但如果真如谢玄辰所说,他将在明天离开,慕明棠必然终生都无法释怀。

慕明棠也想通了,她一直是一个很通透的人,人生在世,面子气节都是虚物,活得好才重要。没必要死要面子活受罪,也没必要对感情顾左右而言他,耽误彼此的时间。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慕明棠想明白后,微微点了下头。

“如果是你,我会。”

谢玄辰听到这句话终于安心了,果然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他就该早一点主动出击,要不然浪费了多少时间。

慕明棠亲眼看到谢玄辰眼睛骤然发亮,仿佛星辰在他眼中爆炸,有一种燃烧的美丽。慕明棠每日和谢玄辰朝夕相对,按道理已经看习惯了这张脸,可是今日他一往直前,展露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强势和执着,竟然让人不敢逼视。

慕明棠还是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微微撇开脸。谢玄辰觉得自己满血复活,头也不疼了,说话也不虚了,甚至还有种立刻做一些夫妻之间该做之事的冲动。他好歹按捺住自己脑子里叫嚣的念头,试探地问:“那我们,以后就按夫妻相处?”

慕明棠听完后沉默了一下,看向谢玄辰的眼神忽然不对劲了:“那你之前,一直把我当什么?”

谢玄辰立刻想给刚才的自己一巴掌,都说了人不能太飘,他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谢玄辰知道这是道送命题,他不敢直接回答,拐着弯试图补救:“我的意思是,我们以后不再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玩闹,而是以成年夫妻的模式相处。”

慕明棠听完更生气了,压抑着怒火问:“你竟然一直觉得我们在过家家?”

谢玄辰有点想放弃了,他就不应该说话,他安安静静地坐享其成不好吗?谢玄辰还在试图自救:“我并不是不认真的意思,我从头到尾都很认真很严肃地对待我们的婚约。在我心中唯有两样事不可侵犯,一是大邺的领土,二,便是我们的婚姻。”

慕明棠脸色略微缓和些了,谢玄辰悄悄松了口气,那一瞬间又嘴贱了:“你既然同意,那就是默认我们的夫妻生活了吧。”

谢玄辰口中的夫妻生活是指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慕明棠脸腾地红了,一瞬间很想骂眼前这个人。他到底有没有情调,两人刚刚确定心意,这么温馨浪漫的时刻,他竟然提那种事?

慕明棠没有说话,谢玄辰对自己的真实处境一无所知,还在自言自语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既然你也同意,那我们来定下时间吧。”

谢玄辰是一个做事情非常有规划的人,凡事一定要细化量化,空泛的概念是不行的,一定要明确到具体时间。

慕明棠深吸一口气,看在他是个病号的份上,尽量温柔地说:“滚!”

作者有话要说:谢玄辰:一个在死亡线上反复跳跃,被拉走了都能自己爬回来的男人。

☆、圆房

第二天,静斋的五位太医就接到消息,谢玄辰昨天回来,直接叫了一个江湖郎中诊脉。

没人知道这个郎中来自哪里,师承何处,又是为什么了入了谢玄辰的眼,被谢玄辰如此信任。甚至听说,这个郎中神神道道的,不太像个正经学医之人,相比之下更像个算命先生。

五位太医得知后各有各的心情,张太医先前偷偷给谢玄辰看过病,对此一声不吭,只装自己耳背听不清同僚们说话,自己一转头又回去看医书去了。然而剩下几个人就不太高兴,谢玄辰宁愿唤一个江湖骗子诊脉都不叫他们,明显是打他们脸。

皇帝送了五个太医来给谢玄辰看病,他们五人都明白来安王府是养老的,不必当真治病。然而他们消极怠工可以,谢玄辰另寻其他郎中,就不行。

为首的吴太医很有资历,在太医局中也有人脉,平时颇为自得。他觉得自己有脸面,在主子跟前也说得上话。就比方安王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捡了个野路子回来,吴太医就要说道说道。

吴太医正了衣冠,立即要来玉麟堂和谢玄辰进言。慕明棠和谢玄辰正在用膳,隐约听到外面响起说话声。

慕明棠问:“怎么了?”

丫鬟进来,匆匆给两人行了个礼,低头道:“回禀王爷、王妃,吴太医求见。”

慕明棠一时半会都没想起来吴太医是谁:“他是…”

“陛下送到静斋,专门为王爷诊平安脉的五位太医之首。”

慕明棠这才“哦”了一声,原来是他们。慕明棠也奇怪了,这群人吃空饷不干事,慕明棠没找他们麻烦就不错了,这位怎么还敢主动往上凑呢?

慕明棠今日空闲,索性也想看看这群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她放下碗筷,在旁边的银盆里洗了手,说道:“让他进来吧。”

“是。”

吴太医走进来后,立刻高声作揖道:“微臣参见安王,安王妃。”

谢玄辰眼角都懒得扫,还是慕明棠好歹给老人家面子,温声道:“起来吧。”

吴太医立刻便站起来了。他拢着袖子,说道:“听闻昨日安王不舒服,叫了人过来请脉?”

谢玄辰极细微地,挑了下眉毛。

慕明棠心里叹气,谢玄辰本来就不是个好性,这群人为什么还要挑战谢玄辰的耐心呢?敢对谢玄辰指手画脚,这得活的多不耐烦啊。

慕明棠一直对行医济世之人抱有好感,即便吴太医从来没有认真给谢玄辰诊过脉,她也不太想落一个老太医的颜面。她试图把吴太医请走:“吴太医消息灵通,昨天王爷从宫里回来后突然不舒服,就近请了一位郎中过来。如今王爷已经好了,吴太医不必担心,尽可回去了。”

慕明棠摆明了送客,吴太医却不肯。他今日过来存了教导年轻人的心,如今还没说呢,他怎么肯回去。

“论理王爷王妃为尊,你们亲近谁,信任谁,微臣无权置喙。但是轻信小人要不得,那个游医不过是个半路出家、来路不明的野路子罢了,说不定医术都没学会多少,就出来招摇撞骗。王爷和王妃或许是一时心急,所以才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住,但是要知道行医没有三四十年的积累根本信不得,王爷不能…”

吴太医一通倚老卖老,夸夸其谈,正说得起劲呢,突然发现室内无人说话,落针可闻。吴太医莫名觉得发寒,剩下的话不知不觉咽到了肚子里。

吴太医见周围所有人都紧紧低着头,噤若寒蝉,连慕明棠都别开了眼睛,不再看他。唯有谢玄辰注视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见他停下,还问:“怎么不说了?我不能如何?”

吴太医默默吞了吞口水:“微臣并非想指点王爷如何行事,只是行医要找靠得住的,年轻的、半路出家的野路子信不得。”

谢玄辰轻轻笑了一下,说:“好啊,既然你医术传承自正统,年纪又大,留在我府上给我看病岂不是委屈了你?你回去收拾行李吧,我的王府用不着你了。”

吴太医一听就急了,嚷嚷道:“王爷,我可是被圣上钦点的主治太医,王爷这是想抗旨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谢玄辰本来就心情不好,听到这个老东西还敢搬出皇帝来,顿时笑了:“好。我原本还想给你留面子,让你自己走出去。现在看来,你是一定给脸不要脸了。”

谢玄辰说完,些微笑意顿时转成冰锋,冷声道:“把他和他的一切东西,都扔出去。”

吴太医吓了一跳,立刻大喊大叫,谢玄辰嫌吵,眼神越发不善:“再吵,扔出去的就是你的尸体了。”

吴太医的声音顿时像被掐断了一样。吴太医知道,谢玄辰这话不是说说而已。

他真的能干出来。

很快吴太医就被扔出去了的,当真是“扔”。他被架到门外,紧接着他的行李劈头盖脸落下来,引来路人指指点点,狼狈极了。

吴太医的事仿佛一个开头,很快,安王府内不断有人被扔出来。谢玄辰懒得一个个点名,直接列了个名单,让人贴到王府门楼上。名单上的人要么滚,要么死,自己选一个。

名单上的人一下子炸了锅,纷纷嚷嚷自己忠心耿耿,安王如此发落太过武断云云。然而他们嚷嚷地再响,也不敢当真去谢玄辰面前说。

谢玄辰对吴太医的话依然历历在耳,自己走,好歹能活着出去,再不走,就是尸体出去了。

安王府清人一事在京城中引起很大的风波,五个太医全部被清走,王府下人,也被清理了一半出去。而这些人中很多都是和宫里有关系的,谢玄辰这样做到底是针对谁,一目了然。

谢玄辰丝毫不掩饰他对皇帝的恶意。

再结合昨日谢玄辰突然离场,回府后就召了私养的郎中,皇帝听太监说了什么后脸色大变,以及宫中莫名调动的禁卫军…

种种迹象串联起来,幕后真相,其实一点都不难猜。

皇帝和谢玄辰昨日过招,说不好谁赢谁输,但是显然,这两人彻底闹崩了。

如今谢玄辰光明正大把皇帝的人赶了出来,此后,安王府就是铁桶一片了。而谢玄辰也终于再不掩饰,公开地、高调地每日习武,积极和外界联络。

仅是一场中秋宴,风云突变,山雨欲来。

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谢玄辰开始喝药调理身体,并且特别防备入口的东西。他到底是防着谁,昭然若揭。

皇帝是九五之尊,掌握着全朝官员的荣辱兴衰,而谢玄辰也有军功、名声做依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邺朝这一摊基业毕竟是谢玄辰、谢毅父子打下来的,谢玄辰历经三朝,邺朝半数江山都来自他之手。若是他活着,他的影响力,远超谢瑞这个外来人。

所以皇帝一直对谢玄辰供着捧着,予取予求,处处装好叔叔,只盼着谢玄辰赶紧死。唯有谢玄辰死了,这个天下才真正归于皇帝。

皇帝所有的算计都隐藏在暗处,绝不敢公开围攻谢玄辰。如果皇帝直接派禁卫军围剿王府,谢玄辰也没辙,但是皇帝的名声,以及他继位的可信度,便彻底毁了。

所以皇帝身为一国之君,如今被一个王爷兼晚辈叫板,除了僵持对峙,竟也无计可施。朝堂中人对此噤若寒蝉,皇帝他们惹不起,谢玄辰,也惹不起。

两位巨头开战,其他人别去凑热闹。要不然,老大和老二打架,他们俩不会有事,最后老三和老四都没了。

皇帝这几日闹心极了,这是他最担心的局面,他为此防备了许多年,中间不知道付出多少努力。如今,还是发生了。

而且,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谢玄辰非但知道了发病的原因,甚至可以摆脱这种控制。他依然好好活着,武力智力双双在线,军中根基深厚,名声远震内外,当着全天下和所有建始旧臣的面,公开和皇帝争皇位。

简直,是最坏的情况了。

皇帝彻夜不眠了好几天,最后终于勉强想出一个对策。还留在府里赋闲的谢玄济忽然发现,自己被父皇重用了,非但能接触到政务,而且直接调入中枢帮忙。

皇帝要扶持谢玄济,对抗谢玄辰。他想展示给天下人,皇位并不是非谢玄辰不可,他的儿子中,也会很出色的继承人。

其实皇帝本来不太满意谢玄济,可是他扒拉了半天,发现就谢玄济还能看。自己生的儿子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皇帝开始大力提拔谢玄济,不断给他最好的资源,最优秀的政治班子,想在短期内迅速将谢玄济包装起来,以此来对抗谢玄辰。

和安王府仅仅一墙之隔的晋王府,几乎在众人的亲眼见证之下,飞快热闹起来。

蒋明薇忍气吞声一年半,如今终于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她看着自家车水马龙,喧嚣声从早到晚不断,她心里存着些得意和痛快,故意很烦恼地说:“听说二哥还在养病,我们府中整日忙个不停,该不会吵到二哥静养吧?”